第41章 暴雨野寺(3)


    在经历过之前的危机和风波所带来的关注后,这档节目已经不像最开始一样无人问津。


    几百万观众守在屏幕前实时观看,兴奋的参与到与嘉宾们的互动中,弹幕刷得起飞,在社交平台上也出现了专门讨论这档节目的区域。


    而像鹅哥这样的“老”观众,更是谨慎的先准备好了零食然后锁上房门,缩进被窝,以防之前被吓得不敢下床的情况再次发生。


    鹅哥更是夸张的将燕时洵的照片打印出来,贴满了自己的屋子和柜门,把燕时洵的照片当成了辟邪符用。如果有不知情的人进了他家,怕不是要以为他是燕时洵的变态脑残粉。


    没办法,鹅哥本来就有点怕鬼,节目组上一次在规山的行程把他吓得差点吐魂。最近几天在家里呆着,都神经质的觉得好像从哪里传出了响动,晚上睡觉都要留一盏小夜灯,上厕所更是疯狂跑着来回,直到跳进被窝里才安心,大夏天也要把被子盖得死死的,绝不露出一点手脚。


    ——行程结束后,一个退出了节目的嘉宾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可是说了,在节目直播信号断开的时候,他们经历了被鬼抓住脚腕拖进血泊里的事。


    虽然这则采访刚发出来,就马上在官方的干预下删了视频,但一直关注着节目相关动态的鹅哥还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并且凭借着自己作为媒体人的关系,联系上了采访那位嘉宾的人,从他那里求证到了此事的真实性。


    从那之后,鹅哥别说睡觉的时候把脚放在被子外面了,他连露脚的鞋都不穿了,大夏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因为他总是怀疑,也会有个鬼从地上爬过来,在他没有发现的时候,拽住他的脚腕把他拖走。


    又怂又爱玩,说的就是鹅哥没错了。


    不仅是鹅哥,不少一开始跟着安南原的分屏巧合的看到了完整过程的观众们,虽然没有鹅哥反应那么强烈,但也都有和鹅哥相似的感受。


    和老观众们的有备而来不同,一些因为安南原或是社交平台的热度而被吸引来的新观众,在因为好奇等情绪打开了直播主屏后,很快就有点兴致缺缺。


    [这不就是个旅游综艺?看着是很轻松啦,不过,好像没有之前在社交平台上看到的安利贴,那么吸引人……?]


    [有点失望,不过有哥哥在,就当舔颜吧。还有哥哥旁边那个年轻哥哥是谁啊?看着好帅!像是哥哥年轻的时候。]


    [这个弟弟好像是和哥哥同公司的练习生,少年感真的很强,像是几年前的哥哥。哇!笑起来还有小虎牙?我去把他的分屏关注了。]


    [好奇,能被安南原当做偶像的是谁啊?哪个是燕时洵?虽然我不粉安南原,但一个出道既一线的偶像竟然能公开宣称一个素人是他的偶像,这个事还是让我觉得有点离谱。]


    [老粉笑而不语,我有预感,又有一个姐妹要加入燕麦了。]


    [看着新粉说轻松,我就忍不住一阵怜爱。和前几天刚入坑的我一样天真。]


    [能继续看到燕哥我真是好感动啊呜呜!有种自己亲自维护的玫瑰开花了的感觉,这就是劳动后丰收的喜悦吗?燕哥可以我一票票投出来留下的!骄傲.jpg]


    [前面的燕麦,你这话可千万别被燕哥看到,不然……]


    那名粉丝的弹幕刚打了一半,就猛地听到从镜头里传出一声冷哼,她不由手一哆嗦,直接点了发送。


    莫名的怂意让她颤巍巍抬头,然后,就对上了屏幕里燕时洵垂眸看过来的冷漠眼神。


    那视线,仿佛是穿透了屏幕直接看到了她一样。


    那名粉丝下意识“卧槽!”了一声,手机差点脱手。


    燕时洵看着平板上刷过去的弹幕,另一只手随意的掐算,便了然了前因后果。


    “原来是你们伙同张无病一起干的啊。”他冷笑一声:“我就说,张无病怂成这样,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那些投票是你们搞的吧?末位淘汰。”


    一个个手机后面,顿时响起了一声接一声的“卧槽!”。刚刚那个喜滋滋发弹幕的骄傲燕麦,更是吓得人都快炸了。


    [!!!]


    [卧槽!刚刚还说不要被燕哥看到,下一秒就立刻被抓包了,这是什么运气?]


    [你们注意到燕哥刚刚的手势了吗?像不像之前在电视里看到过的掐指一算就了然于心的场景啊?难道,之前管理小姐姐猜的是对的,燕哥真的会卜算?]


    [燕哥生气了,燕哥真帅!截屏截屏,我没疯,我没被吓死哈哈哈!]


    [……又疯了一个,来人啊,拖下去吧。]


    [燕哥对不起呜呜呜,孩子知道错了。]


    ——孩子下次还敢。


    (心里说说,发出来是不敢的,怂。)


    [燕哥现在是当导游了吗?不过为什么燕哥手里的导游小红旗,被燕哥拿出了红缨枪的感觉??]


    [我拿小红旗,兼职菜鸡导游。燕哥拿小红旗,战神——这就是有没有一张帅脸的区别吗?惆怅。]


    [不,我觉得是气质问题。你看看燕哥,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往那一站,都能把鬼吓得屁滚尿流吧。]


    [燕哥不仅能把鬼吓跑,还能吓哭我。]


    [惊呆了,前面说的好有道理!突然get到了新思路,我可以把燕哥的截图当屏保用啊,这样就可以辟邪了!我可真是个小天才。]


    看到弹幕和评论区里瞬间变怂的内容,燕时洵没有再继续生气。


    虽然他刚知道自己没能如愿被末位淘汰的时候,确实不太高兴。但毕竟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改变不了,这些发起投票的粉丝们又没有恶意,无恶因,也就无恶果。


    他没有生气的理由。


    只不过,粉丝们没有错,另一个人就不一样了……


    燕时洵的目光缓缓转向旁边的安南原。


    就是这个家伙发的那条没用的动态,才忽悠了那么多人给他投票,让他被迫留了下来。他才不相信这个家伙不知道发动态的结果,完全不无辜。


    安南原正蹲在燕时洵旁边一起在大树下乘凉,忽然就感觉到了一股冷冰冰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冻得他一个激灵回望回去。


    就看到了燕时洵面无表情的俊容。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安南原立刻笑了起来:“怎么了燕哥?是等累了吗?估计还得要一会儿,毕竟那几个的行李看起来很多的样子。我的行李已经放在车上了,等他们收拾好我就可以和燕哥一起上车出发了。”


    “不过能和燕哥一起旅游真的好开心啊。”安南原感慨道:“上次虽然有点过于刺激了,但也是我长这么大最开心的一趟旅途。能继续跟着燕哥一起,真是太好了。”


    燕时洵冷哼:“我不觉得好。”


    安南原:“?”


    在燕时洵带着沉重压力的无声目光中,安南原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燕时洵能被留在节目组,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发的那条动态。而燕时洵本身,一直以来都表露出了不想继续留下来的意思。所以,如果燕时洵知道了这件事是他直接促成的……


    “我突然想起来我的行李还没有收拾好,燕哥我先过去了,燕哥一会见!”


    安南原顿时像个弹簧一样迅速蹦出好几米远,一溜烟跑得飞快,一副逃命的架势。


    燕时洵:“啧。”


    不过安南原说的很对,光是嘉宾们准备上车离开就费了好大的功夫。


    白霜安南原这样的还好,虽然在娱乐圈名气不小,但行李很简单,一个箱子放上去人就直接上车了。他们经历过恶鬼围噬的生死危机,对一时的人气和曝光度反倒看得很淡,并不在乎说要多在镜头前展示自己,而是听燕时洵的,迅速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但另几位新补位进节目的嘉宾,却都不是干脆利落的主儿。


    那名年轻的女演员最近刚靠着一部爱情剧走红,对生活的要求标准也很高。


    在听导演组说这趟旅程会去往野狼峰,在那里露营看夜晚的星空后,她就表现出了明显的嫌恶,觉得那样一定会有很多蚊虫,破坏她娇嫩的好皮肤,也没有足够干净的水可以用来洗漱。


    不过碍于公司和这档节目的热度,那名女演员还是没舍得说不录了,只是准备了好几个巨大的行李箱,放满了各式护肤品和衣物,甚至还额外准备了好几桶高级矿泉水,想要到时候用来洗漱。


    张无病对着这一大堆小山一样的行李,犯了难。


    为了给观众们营造出一种轻松温馨的氛围并且更加有代入感,节目组为嘉宾准备的是一辆高档中巴车,但是这也就意味着车下面放行李的位置有限,在其他好几位嘉宾的行李都不少的情况下,实在是再放不下这名女演员的行李了。


    “这是导演你们的工作失误呀,怎么能不提前为我留好位置呢?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怎么可能像那些粗糙土包子一样,出远门连面膜矿泉水都不带。”


    女演员翻了个白眼,正准备再继续说下去,才在想起这是在节目直播里,勉强收敛了些,朝张无病道:“那就只好放导演车上了,我稍微多走几步就走几步吧。”


    一直被保护长辈和燕时洵保护得很好的张无病,还没遇到过要求这样高的明星,一时有些惊呆了,为难道:“但是几辆导演车上都放满了应急食物和药品,还有直播设备,没地方放这些了。”


    “什么!为什么要有应急食品?”女演员尖叫道:“我们可是去旅游的诶,导演你竟然要带我们去没有食物的地方吗?你们这是个什么节目?”


    女演员这一嗓子,让周围的嘉宾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这边看来。


    而之前最早打开了分屏,一直对着分屏和观众们互动的安东尼,听到这边的吵闹声后,露出他标志性的小虎牙向分屏笑道:“那边好像有一位小姐姐遇到了困难,让我们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吧。导演也真是的,让一位女士生气可太不应该了。”


    分屏下,因为安东尼和安南原长得相似却更为少年气的俊脸而好奇摸过来的观众们,本就刚刚被安东尼嘴甜的哄得笑得开怀,纷纷订阅了安东尼的分屏,又关注了他的社交账号。


    现在听到安东尼这样说,不少观众都被又迷得七荤八素的,纷纷发弹幕表示支持。


    [弟弟好有礼貌,我也好想有个这么帅气的弟弟关心我啊。]


    [是和安南原一个公司的练习生吗?迫不及待想等弟弟出道了。]


    [不愧是哥哥带的后辈,心地好善良。]


    在看到弹幕内容后,安东尼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神色,用洋洋自得的眼神瞥向另一边已经上了车无动于衷的安南原。


    看,想要收获人气也不是多难的事情吗,只要嘴甜一点,这些女的不都喜欢他成为他的粉丝?什么安南原啊,都是老了的东西了。以后人们只会记住他的名字,安东尼。


    傲慢的神情破坏了安东尼照着安南原微调整容出来的俊脸,让他露出了一丝油腻恶心的阴狠。


    只是他自己没有发现。


    这样想着,安东尼走向了那边对峙中的女演员。


    “姐姐怎么了吗?需要帮助吗?”


    车上,原本和另几名嘉宾正轻松笑着互相介绍交流的安南原和白霜,都将车窗外的争执和安东尼的模样看在了眼里。


    车内沉默了一瞬。


    那个名叫宋辞的三代最先不高兴了起来:“这个女明星有病吧!小病不是说了吗,小病认识的那位燕先生说不要带太多行李,她怎么还带那么多,连水都带?”


    旁边的一位实力派演员笑着解围:“她最近的剧很火呢,大家都在讨论,有点要求也可以理解。”


    宋辞那张稚嫩的少年脸顿时拉了下来:“火什么火,我家找代言人都不考虑她的火吗,有病!”


    安南原被这位三代耿直的发言逗笑了,顿时对他的感官好了不少。


    面对着镜头不好说太多,白霜给安南原发消息:[你们公司这个练习生怎么回事?他刚刚看你那眼是在挑衅吧。]


    两人曾在鬼山别墅的花园和地窖里一起生死逃命,也算是有了过了命的交情,关系迅速好了起来,成为了朋友。


    安南原并不在意:[无所谓,想取代我的人很多,但傻子更多。只要他没有不长眼的去惹燕哥,我管他去死。]


    这话刚发完,就听从车外传来安东尼的声音。


    “你就是燕时洵吧?作为导游没看到美女姐姐为难着呢吗?还不过来帮忙搬东西?”


    安南原&白霜:“……”


    真正的勇士,敢于使唤燕哥。安东尼是吗,我敬你是条汉子!下辈子再见吧。


    站在树下乘凉的燕时洵没有回答安东尼,他漠然看过去的目光,就好像安东尼是一团空气一样,不入他眼。


    因此而注意到燕时洵和他面前的直播主屏的女演员,顿时不高兴了:“为什么直播主屏要对着一个导游?这有点不合理吧,不是抢了我们的镜头吗。”


    说着,女演员就不高兴的走过去,想要把燕时洵从镜头前赶走,让那边的工作人员把直播主屏挪过来对着她。


    但是她刚走过来,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燕时洵,就被燕时洵身形敏捷一侧避了过去,让她颇有些尴尬的扑了个空。


    树冠落下的阴影将燕时洵笼罩,他那双狭长锋利的眼眸隐没在阴影中,居高临下的看向女演员,声音冰冷:“要么带着你的行李滚,要么就精简你的行李。看清楚,我不是你爸,不惯你的臭毛病。”


    女演员没想到有人丝毫不顾及她目前的人气,竟然敢这样对她说话,立刻愤怒的抬头:“你……”


    然而,女演员刚一抬头,就对上了燕时洵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双眸。


    她顿时打了寒颤,从本能的直觉传来的求生渴望让她后退了几步,远离了燕时洵和燕时洵所在的阴影。


    直到退到阳光下,女演员才察觉到就刚刚那一瞬间,她竟然被燕时洵一个眼神吓得后背湿透了。


    已经上车了的嘉宾也都向这边看过来,瞬间安静下来的场地上,女演员成为了视线焦点。


    女演员又尴尬又有些恼羞成怒,但她还强撑着自己作为人气演员的架子,转过头随便指着旁边一个工作人员,提高了音量道:“你去把我的行李搬上车!”


    那名带着鸭舌帽的高大男人站在燕时洵不远处,明明不久前还在和燕时洵交谈。但现在听到女演员的声音,他却连帽檐都没抬一下。


    男人极具压迫感的结实身躯站在那,仿佛一尊神像,天生就要受人尊敬朝拜,而非随便哪个人能随意差使的。


    场面彻底尴尬了下来。


    女演员的手指还抬在半空中,现在收也不是继续说也不是,指着那高大男人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憋得漂亮的脸蛋都红了。


    还是张无病惦念着这是他自己的节目,赶紧出来打圆场:“老师把行李精简一下吧,车上确实没地方放了,还在节目里,老师也理解一下。”


    燕时洵冷哼一声,从那女演员身边擦肩而过:“十分钟,立刻收拾好行李上车,不然你就让你公司自己开辆车跟在节目车后面吧,车小,能坐鬼神都坐不了大佛。”


    至于那边义愤填膺想要帮女演员说话的安东尼,更是被所有人都忽略了。


    只是在上车前,燕时洵回身看了眼那边的高大男人,始终觉得那人哪里有违和感。


    “怎么了?”


    没想到,之前还无论谁招呼都没有反应的男人,却马上感应到了燕时洵的目光,抬起帽檐侧首看过来,从那没有血色的薄唇里,吐出带着浅淡笑意的疑问句式:“需要我帮助吗,燕,时洵?”


    燕时洵被他叫得浑身别扭,刚刚因为管理弹幕和观众们互动而被压制下来的暴躁,重新又从心底升起。


    他的长眉死死拧在一起,看了那男人几秒钟才转身上了车,坐在了最前面的导游位。


    而那男人也用那双阴冷无光的墨色眼眸注视着燕时洵的背影,良久,等所有嘉宾都上了车之后,他才从容迈开长腿最后上了车。


    然后,自然的在燕时洵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燕时洵立刻眼神犀利的瞪了过来。


    男人低低笑着,无辜道:“车里只剩下这个位置了,我总不能抢了司机的位置。”


    燕时洵磨了磨牙,冷声向直播镜头和司机道:“发车,目的地野狼峰。”


    第42章 暴雨野寺(4)


    虽然刚刚经过了女演员的事情,让八名嘉宾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但好在其中几名嘉宾都是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精,立刻说起了些小玩笑,重新将车内的氛围活络了起来。


    宋辞是个和张无病家境差不多的三代,但与张无病不同的是,他才是真正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没有经历过恶鬼遇险的生死危机,比张无病要天真耿直许多。


    会来参加节目,也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议论上一趟行程里遇鬼的事,这让宋辞有些好奇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鬼吗。在与张无病求证了真实性之后,他立刻心痒痒的一定要来跟着亲眼看看鬼是什么样的不可。


    当然,他也是想看看成天被张无病挂在嘴边的“燕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于是,当车上其他嘉宾开始欢声笑语的做着小游戏唱起歌,一派好朋友出游的轻松氛围时,从燕时洵上车起就关注着他的宋辞,好奇的跑到燕时洵身边。


    “你就是燕时洵吗?”


    带着点没长大的少年气的宋辞,直截了当的向燕时洵问道:“听说你见过鬼,是真的吗?”


    燕时洵微微挑了下眉:“要是因为你导致节目直播权限被封,可和我没有关系,到时候你自己去和小病解释清楚。你出发前,小病没给你看嘉宾须知吗,直播内容要求积极健康。”


    好在现在直播主屏对准着车内后面的嘉宾们,没有录到这边发生的事情。而宋辞自己的分屏观众寥寥无几,听到他问话的人并不多。


    宋辞满不在乎:“谁管他?反正有我在,这节目也封不了。”


    “所以燕时洵,你真的见过鬼吗?鬼长什么样子,吃人吗?”宋辞越说,眼睛里的光芒就越亮,身体下意识的想要靠近燕时洵,做出侧耳聆听耳语的姿势,甚至没有在乎到周围的情况,稍微压到了坐在一旁的男人。


    沉默如阴影的男人微微偏过头,用那双被帽檐投下的阴影笼罩的眼眸,冰冷不带感情的看向宋辞。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问道:“这么想见鬼?”


    宋辞开心的点了点头,但不等他说话,就听燕时洵哼了一声:“死心吧,哪有鬼?那都是张无病编出来骗你的。”


    宋辞呆住了。


    坐在旁边的男人也侧首看向燕时洵,本来没有感情的眼眸里流露出意外的惊讶。


    燕时洵嗤笑道:“你今年是才上幼儿园吗,这么明显的编故事都听不出来?老师家长没教过你要相信科学,还没在电视上看到过鬼都是骗人的吗。我问你,你见过鬼吗?没见过对吧,你活了二十多年没见过的东西,为什么会相信它存在?你是疯了吗。”


    宋辞看上去茫然极了,只会跟着燕时洵的话摇头,可怜巴巴的回答:“我不知道……”


    燕时洵怜悯的向后指了指,示意他回到座位上:“看什么鬼,还不如回家看动画片。”


    宋辞被燕时洵说得满头问号理不清头绪,只得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回走。


    坐在燕时洵旁边的高大男人,眼眸却染上了几近于无的笑意,带着探究的神情看向他。


    旅游中巴车后面,几名嘉宾正欢乐的交流着自己知道的野狼峰的故事,引得各自的分屏下观众们惊呼连连,其余人则在吓人成功后哈哈大笑起来。


    而因为张无病担心节目效果不够,所以在选择嘉宾时,选了一名有名的综艺咖艺人,他带着大家一起,用时而阴沉时而惊奇的声音讲了不少民间传闻,又在嘉宾和观众信以为真的时候,洋洋得意的说这只是传闻而已,节目效果十足,氛围轻松而愉快,让不少观众都投入到了这档旅游综艺中。


    “说起野狼峰,最著名的应该是那个吧。”


    那位综艺咖压低了声音,用手机的手电筒从下到上的照着自己的脸,在拉了车窗帘营造出昏暗氛围的车内,拿捏着语气的说道:“从野狼峰这个名字,大家就应该知道它是个什么地方。没错,这座山几十年前正因为常年有野狼出没,才得名野狼峰。但是,你们都不是野狼峰那边的人,应该不清楚,其实野狼峰早在上个世纪就没有狼了,取而代之的,是常常会被发现死在山里的小动物。”


    全神贯注听着的白霜,浑身打了个寒颤:“不是没有狼了吗?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小动物会死,有人偷猎?”


    综艺咖耸了耸肩:“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一开始在食物短缺的时候,还有人会捡那些刚死的小动物回家吃,结果据说每一个吃了那些动物肉的人,都变得疯疯癫癫的,村里的神婆说他们是遇到了鬼丢了魂,于是就想要用火烧法叫魂。结果——”


    综艺咖笑着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那些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活活烧死在了火里,谁都没办法靠近他们把他们救下来。并且,他们被烧成黑炭一样的尸体,还从火里像正常人一样敏捷的跑了,失踪了。从那之后,经常有人在凌晨时分出去上厕所或是去田里干活的时候,在黑暗中看到那些黑炭一样的尸体,就站在他们前面,也不说话,就静静的冲他们笑……”


    正听到兴头,却忽然被吓了一下的嘉宾惊叫:“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死了吗!”


    “假的吧?这故事编得一点水准都没有啊,你要说是村民干什么我还信一点。”


    “我倒是觉得,会不会是小偷穿着黑衣服,被出来上厕所的户主发现,就干脆假装是那些尸体啊?”


    不仅是嘉宾们,同样通过分屏镜头在听着的观众们,也被吓了一跳。


    他们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惊吓到的左右看了两眼,才在屏幕上不断刷过的弹幕的陪伴下,感觉自己并不是独身一人。


    [不愧是搞综艺出身的,这口才,这节奏的掌控力,牛!]


    [我是真的吓到了,我还想了一下,你们说那些尸体被烧焦之后,不就是黑色的了吗,在半夜站在外面,而且上个世纪的农村也没有路灯什么的,那不就是和黑暗融为一体了吗?万一没看到,和那些东西撞了个满怀……]


    [啊啊啊!别说了,快别说了,住脑!]


    [斯哈,我就知道这节目不会是那么单纯善良的旅游综艺,早就准备了零食饮料窝在床上,门也锁好了,你们说什么都吓不到我哈哈哈。就是……有没有人知道,怎么能最快去上厕所啊?我刚刚饮料好像喝多了……想上厕所,但我不敢离开房间啊呜呜!]


    [憋着!不能我一个人不敢去厕所。]


    而成功吓到所有人的综艺咖哈哈一笑,摊了摊手道:“放心,这也是我小时候听老人说的,应该是为了不让我出门玩得太疯才编出来吓小孩的,我老家就在野狼峰旁边的县城,所以知道一些。”


    “不过野狼峰的夜空确实很好看,最近几年很多人都去拍照发朋友圈,还是个网红打卡地呢。”综艺咖笑道:“那边的野狼庙也是出了名的灵验,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拜一拜。”


    嘉宾们这才慢慢缓了过来,笑着表示这故事讲的真好。


    而宋辞回到座位上的动作,却引起了安东尼的注意。


    这个小少爷从他上车开始,就一直没给过他好脸色,看他眼神就像是看弱智一样带着鄙夷,并且拒绝了他的示好,说话也毫不留情的直接当着直播镜头骂他,让他几乎挂不住脸面。


    然而就是这么个不知人间疾苦的直脾气小少爷,竟然对燕时洵这个名不见传的素人态度不错,还主动去找燕时洵说话?


    凭什么!燕时洵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在那装神弄鬼而已,结果不仅是安南原,就连这个小少爷都对燕时洵态度那么好,他们是瞎了吗?


    怒气很快充满了安东尼,他提高了音量恶声向燕时洵喊道:“燕时洵你不是导游吗,不打算向我们介绍一下野狼峰吗?”


    车内前一秒还热闹的氛围,顿时冷淡了下来,众人用隐晦的探究目光梭巡在安东尼和前方的燕时洵之间。慢慢反应了过来,好像安东尼一直是在针对燕时洵。


    安南原更是阴沉下来了脸色,隐隐有发怒迹象的看着安东尼想要说什么。


    燕时洵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回答了:“行啊。”


    已经做好了吵架准备的安东尼,更是有些错愕。


    结果所有人就看到,随着中巴车向前开,燕时洵用手里拿着的小红旗时不时的敲着他旁边的车窗,漫不经心道:“这是柏油马路,有不认识的吗?”


    “这是花。”


    “这是草。”


    “这是农民伯伯和他的牛。”


    “这是山。”


    ……


    真·敷衍大师,燕时洵。


    你要说他错吧,他说的还没错。但你要说他对吧……他说完你听完,好像也就,听了个寂寞?


    嘉宾们的脸色,从惊讶到错愕,到最后渐渐无语。


    “…………”


    没见过谁家导游这么敷衍的!


    燕时洵微笑:那你现在见到了。


    安东尼也终于忍不可忍:“导游,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吗?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你是不是在敷衍我们啊?”


    燕时洵漫不经心的道:“你感觉错了。”


    安东尼怒:“那你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燕时洵靠在座位上,甚至没有回头分给安东尼一个眼神:“哦,因为我有间歇性失语症,就一看到你就不想说话,懂吧?”


    安东尼&众人:“……”


    还有这种病呢?我怎么没听说过。


    而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的男人,终于轻笑了出来,似乎觉得颇为有趣。


    但燕时洵回答完安东尼,再转过头去,准备用小红旗敲着车玻璃继续介绍时,却忽然发现车窗外刚刚还明媚的阳光,现在竟然渐渐阴了下来,并且旁边本来干爽的路面,也忽然泥泞不堪。


    一道黄色的东西飞速从车外的田野里窜过。


    燕时洵眉头一拧,正想定神看个清楚,车子突然间一个急刹车。


    所有人都因为惯性而不由自主的向前倒去,发出一片惊呼声。


    猝不及防之下,注意力放在车外的燕时洵也一个猛子扎向前面的车窗玻璃。


    幸好旁边的高大男人眼疾手快,修长有力的手臂迅速伸出将燕时洵拦腰带了回来,让燕时洵的后背跌进了他结实的臂膀间,才避免了燕时洵砸碎车玻璃受伤的局面。


    燕时洵只觉得背后像是撞在了一堵墙上,撞击产生的横波扩散开来,让他连五脏六腑都颠了颠,差点条件反射性的反身回击。


    但好在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察觉到旁边这个导演助理并无恶意,于是生生克制住了自己本来想要冲向对方的肘击。


    只是,在后背和对方的胸膛相接触的那一刹那,燕时洵觉得一阵阴寒从后背窜了上来,像是肌肤触碰冰块那样,冻得他一个激灵,原本关注田野里窜过去的那抹黄色的注意力,也立刻回笼,重新关注自己眼前的东西。


    车内的嘉宾们和工作人员都在急刹车之下跌得东倒西歪,那名女演员更是倒霉得直接从座位上屁股着地摔了下来,呈现出一个双腿向上的姿势卡在两排座椅下面之间的缝隙里,然后又被从上方震落下来的背包砸中,这个扭曲的姿势让她痛苦的嚎叫了出来。


    其余摔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的嘉宾们,也在爬起来之后赶紧互相帮忙,车内众人一时顾不得其他。


    燕时洵冷着脸迅速推开旁边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车头最前面,语速飞快的向司机问道:“为什么突然停车?”


    司机坐在座位上,脸色吓得煞白,指着前面的车窗不断颤抖:“有,有东西,刚刚有个人脸!”


    燕时洵顺着司机指的方向看去,然而车前泥泞积水的地面上,却空无一物。


    “你开车太久了吧,疲劳驾驶,还是没休息好?”燕时洵一边警惕的环视周围,一边安抚司机道:“这可不是个好习惯,改改吧,你都出幻觉了。哪有东西?幸好这是乡道,没有人,要不然真的出了事故你后悔都来不及。”


    听到燕时洵这么说,司机也揉了揉眼睛,重新看去。


    但确实,刚刚还吓得他赶紧猛踩刹车的悬挂着人脸的地面上,现在已经空无一物。


    真的是错觉吗?可那人脸有鼻子有眼睛的,不像是眼花啊。


    司机心里泛着嘀咕,但狂跳的心脏确实慢慢回落了下来。


    见司机平静了下来,燕时洵立刻问道:“之前不一直是晴天?怎么突然土地这么湿?”


    司机也奇怪:“不知道,好像刚刚过了省道开到乡道,一眨眼忽然就这样了。”


    燕时洵闻言,目光从车外扫过。


    除了泥泞的地面外,周围的树木和农作物也都青翠欲滴挂着水珠,看起来确实是刚刚下过大雨的状态,而非异常。


    燕时洵刚刚稍微放心了一点,就见从前面迎面开回来一辆车。


    正是张无病所在的那辆导演组开路车,负责探查前面的道路提前解决问题,比嘉宾们的旅游车要早上十几分钟。


    车刚一停下还没稳,张无病就赶快从车上跳了下来,向这边跑来。


    “燕哥,前面没办法走啊!”


    张无病隔得老远就扯着嗓子喊:“前面山的地界都在下雨,暴雨冲垮了桥,现在没办法走原本计划的那条路,我们可能得换一条路走了。”


    暴雨?


    怪不得,所以他看到的泥泞也是之前下过雨的原因吗?


    燕时洵点头:“好。”


    第43章 暴雨野寺(5)


    节目组一共准备了三辆车,在上一次规山遇险之后,张无病谨慎的多准备了不少应急食物和药品,都放在了后勤车上。


    这样一来,导演车在最前面开路提前排除障碍,嘉宾车在中间,后勤车在最后,最大限度保障了嘉宾们的安全。


    然而,刚刚嘉宾车司机紧急刹车,让后方的后勤车反应不及,为了避免撞到前车只好猛打方向盘踩刹车,转向路的另一边,直到差点撞到旁边的大树上才堪堪停下来,在泥泞的路上留下一整条深深的刹车痕迹,车轮也陷进了田埂旁的软泥地里。


    张无病跑回来说前方的路不能通行时,后勤车的工作人员无奈的下车喊道:“导演!可能得你们先走了,我们这边出了点状况,需要先把车推出来。”


    嘉宾车里,因为紧急刹车而东倒西歪的嘉宾们,也终于彼此帮忙将所有人都扶了起来。


    听到后面后勤车的声音,几名男嘉宾立刻推开车窗问道:“我们帮你们一起推吧,人多力量大,这样快些。”


    后勤车的工作人员听了先是高兴的想要答应,但很快在看到了嘉宾们肩膀上别着的分屏直播设备后,意识到了这还在拍摄中。


    于是副导演赶快摆手拒绝:“老师们就待在车上吧,下面的路太泥泞了,我刚刚都差点踩在烂泥里拔不出脚来。”


    尤其是粉丝们对于咖位和待遇看得如此重的风气下,这档节目现在本就被很多人看着热度颇高,要是粉丝们觉得帮这一下是节目组苛待嘉宾们,就得不偿失了。谨慎点好。


    安南原也看出了工作人员的顾虑:“没关系,大男人帮着推下车不是正常的。”


    但安东尼却很快笑着跟了一句:“南哥真会做苦力,不知道南哥那五千万粉丝看到南哥这么辛苦,会不会觉得南哥是遭了罪。”


    安南原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但副导演本就有顾虑,立刻语气坚定的重又拒绝了,委婉的请他们都待在车上,不要给工作人员们再增加额外的舆论管控工作。


    只有那名女演员,似乎是因为掉进车座间缝隙的姿势而拉伤了肌肉,连连叫痛的坐在座位上。


    燕时洵对此充耳不闻,并没有回身查看女演员的伤势,而是随便抬手掐算了一下就没再理会,继续站在车下,向张无病询问前面路段的具体情况。


    “去野狼峰要离开滨海市,通过和隔壁山省交界处的盘山公路离开山谷,进入山省地界,但是现在正好是夏季汛期,上游省份大雨导致水位暴涨,冲垮了与滨海市交界的河流桥梁。”


    张无病道:“现在那条路肯定是过不去了,恐怕我们要绕过这条河,从旁边绕进山省了。”


    说着,他用手机在电子地图上搜索出了另一条路的路线,展示给燕时洵看。


    因为对张无病体质的深刻了解,燕时洵并没有马上同意他的方案,总隐隐觉得哪里有违和感。


    但当燕时洵谨慎的查看四周时,就看到张无病开回来的那辆导演车上,确实有淋过雨的痕迹,车轮车身都带着泥土。而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和一路上都并没有下雨,显然是山脉影响了两个省份的气候,前面山路的雨还没有停。


    燕时洵拿出自己的手机查询了隔壁省份最近的天气预报,验证了他的猜测。随即,他重新搜索了一下这条路线,确定可以通行后,这才点头道:“这条路可以,走吧。”


    “燕先生,导演,你们先走吧,我们马上追过来。”


    副导演一边和工作人员们一起试图把沉重的车轮从泥地里拔出来,一边提高了嗓门,苦笑着喊道:“这边应该下了挺久的雨,地都烂的不像样了,陷进去就不好拔出来。”


    因为是在节目直播中,张无病也不能把嘉宾们大量的时间花在等待上,于是只好同意:“那我把新路线发给你们。”


    更改路线的事让燕时洵极为警惕,尤其刚刚司机亲口说见到了人脸,他自己也看到了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黄色东西。


    他没有直接反身上车,而是大跨步向后勤车走去,在副导演“欸别,衣服该弄脏了……”的拒绝声中,直接跳下了田埂,马丁靴和黑色靴裤都迸溅上了泥点。


    工作人员们都有些不解,看着燕时洵丝毫不在意泥水污脏的弯下腰,伸手去检查车轮。


    “你们怎么开进这边的?”在看到泥路上的刹车痕迹和轮胎自然磨损状态后,燕时洵就已经确定后勤车被困是人为造成,而不是邪崇作怪,但他还是严谨的向后勤车的司机问了一句:“是刚刚看到车窗外有什么东西吗?”


    “有什么东西?”司机的肩膀还顶着车身,茫然道:“我没看到有什么啊,就是前面车急刹车,我怕追尾才猛打方向盘,结果土路泥泞,跑偏了。”


    这里似乎是附近村子的田地,燕时洵能看到地里还生长着农作物,远处的田里还立着驱鸟的稻草人。但他们脚下的田地,却是疏于打理的状态,田埂边堆积满了枯枝淤泥,车轮陷进去就不好拔出来,十几名工作人员齐力抬了半天,都没能顺利把本就沉重的车子抬起来。


    打消了担忧后,燕时洵没有立刻起身走回嘉宾车,而是就着这个弯腰的姿势,修长的手掌直接扣住车身最下沿。然后他垂下眼睫,缓缓调整着自己的气息,同时口中低声而快速的念着晦涩的发音。


    在旁边工作人员疑惑的视线下,燕时洵猛然抬起眼眸,瞬间发力,手臂流畅紧实的肌肉绷出好看的线条。而被他握在手掌中的车沿,则发出了一声金属的嗡鸣,然后慢慢随着他向上起身的动作,也逐渐抬高,随着一声泥土粘连的声音,车轮顺利从泥地里拔出。


    “!!!”


    工作人员的眼睛睁得老大,心里疯狂“卧槽!”刷屏。


    谁都没有想到,他们这边刚刚十几个人都没能搞定的事,竟然瞬间就被燕时洵解决了??


    要知道这车连着里面放的东西可是有两吨重啊!为什么一个人就能靠着双手抬起来?这不科学!


    “愣着干什么?最难的我帮你们解决了,你们不把车搬回到路上?”燕时洵向呆愣的工作人员扬了扬下颔,示意他们接手。


    “哦,哦哦好的,谢谢燕先生帮忙,剩下的放着我们来就好。”在燕时洵的催促下,工作人员们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几个人一起乘势将车身从田埂下推回乡道中间。


    “不过燕先生。”其中一名工作人员还是没忍住好奇的问:“难道导演说的是真的,您真会些不科学的东西?比如让力气变大的咒语什么的。我看您刚刚好像在念着什么。”


    “想象力真丰富,电影看多了?”燕时洵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擦拭手上的泥土。


    工作人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啊,那燕先生力气可真大,我们刚刚这么多人都没抬动,您一下就搞定了。而且我刚刚好像还看到您手里有光?就像之前在规山的时候一样。”


    燕时洵似乎觉得工作人员的猜测很离谱,似笑非笑的跟着对方的话向下说:“不过,我倒确实有力量变大的方法,想知道吗?”


    工作人员好奇的凑过来,侧耳倾听。


    就听到燕时洵说——


    “知道大力水手吗?记得多吃菠菜,不仅力气大,对眼睛也好。连金光都看到了,你是眼睛散光吗?”


    工作人员:“……”


    也和工作人员一样好奇的分屏观众们:[……]


    [艹,这个理由绝了。亏我刚刚还认真的掏出小本本,以为燕哥要分享什么绝世秘籍呢。结果,就这?就这???]


    [哈哈哈大力水手爱吃菠菜,燕哥说的好科学哦,完全和那个小哥哥两个脑回路。]


    [不过燕哥刚刚那一下,是真的惊到我了,这车少说也得有一吨多吧,竟然一个人就抬起来了!!燕哥的力气也太惊人了。]


    [瞬间爆发力吧,不是说人的潜能被激发的时候,力量可以达到平时的三倍吗。而且看燕哥这个肌肉流畅度,也不像是很多人在健身房里为了好看练出来的死肌肉,应该是常年高强度运动训练的结果,有力量也是正常。]


    [??你们怎么都这么科学,就显得我这个相信燕哥刚才是用了别的玄学方法的,和你们很是格格不入啊。]


    [不过这也太真实了,道路不通需要临时改道,轮胎陷进泥里,这不就是平常自驾游会遇到的烦心事吗?这节目的剧本也太好了!好有沉浸感,让我这个因为暴雨不能出门的,都觉得现在是自己在外面旅游了。爽了。]


    [卧槽,卧槽!!燕麦们我好激动,燕哥这一下也太帅了!你们看到燕哥刚才那个肌肉线条了吗?对不起是我肤浅了,我之前只是看到了燕哥截屏下来的盛世美颜就舔颜入坑了,没想到我竟然粉了个身材这么好的吗!]


    [噫,前面的燕麦你擦擦口水,燕哥都要嫌弃你了好吗。不过燕哥确实,这个扑面而来的荷尔蒙和力量感,我现在像个变态一样在家里疯狂拍大腿还姨母笑啊!太绝了太绝了!]


    [你在我家安了监控吗?快拆了!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就嘿嘿嘿笑得好变态的?大腿都已经被我拍红了。]


    [截屏干什么?愣着啊!]


    [我第一次看到有明星把马丁靴穿出这么有力量感的效果,而且燕哥刚才直接从上面路面跳下来腾空的那一瞬间,我终于理解什么叫力量带来的性感了。]


    [是的,而且我觉得燕哥身上沾了泥之后,这个画面更酷更有冲击力了,如果不是蹲着直播看,谁要是把这张截屏单独给我看,我还以为是哪家时尚杂志出的硬照呢。]


    迅速帮后勤车解决了困境的燕时洵,立刻长腿微微一曲,就敏捷轻松的跳到了乡道上。


    副导演赶快向燕时洵道谢,并且表示他们马上就处理好剩下的杂事,立刻跟上车队。


    但燕时洵没有注意到,在他曲腿跃身的时候,因为姿势的缘故,他的手机被从口袋深处挤了出来,滑落了出去。


    “啪!”的一声轻微声响,摔落在旁边的杂草枯枝中。


    在走回嘉宾车时,燕时洵察觉到了一股视线,始终隐蔽的落在他的身上,如果不是他沉下心感知都会错过。


    燕时洵敏锐抬头,目光如利刃般直直回看了过去。


    就见做了隐私化单向镜功能处理的墨色车玻璃后面,在阴天微弱的光线下,隐约投射出了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皱了下眉,一时没能和车里的哪个人对比上。


    “燕哥?”张无病看到燕时洵在离车不远处顿住脚步,不由奇怪:“怎么了,那边的情况很棘手吗?”


    “不,已经处理好了,他们马上就会跟过来。”


    燕时洵用手中的小红旗敲了敲车门,引起了所有嘉宾的注意力,统一看向他,然后才长腿一迈上了车:“各位不必担心,换条路而已。”


    小插曲被解决,导演车和嘉宾车在整理好后很快重新出发,按照新规划的路线前往野狼峰。


    只是燕时洵还记着之前司机说的看到了人脸的事,于是换到了司机旁边的座位。


    原本被吓到了的司机在燕时洵坐过来之后,也忽然觉得自己被雨天阴冷的风吹得发寒的身体,像是靠近了一团燃烧着生机的小太阳一样,恐惧和寒冷都被驱散了,握着方向盘就发抖的手也不再抖了。


    车辆重新开动。


    车内的嘉宾没有燕时洵想的那么多,刚刚急刹车时只顾着救其他人,也没听到司机说看到人脸的事,只以为是雨天路不好走造成的。


    他们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活跃,重新说说笑笑了起来,有那位综艺咖带着,颇有综艺效果。


    只是白霜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冷得发抖,明明她穿着衣服坐在车座上,却像是四面透风一样,哪哪都冷得让她心慌。


    “车里的空调是不是太低了啊?”她疑惑的嘟囔着,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登山外套,披在了身上。


    有燕时洵在旁边,司机像是有了安心感一样,车子开得稳稳当当。


    燕时洵也一边扫着车窗外的景色,一边拿着平板,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弹幕和评论区的问题。


    “为什么当导游?那你得去问张无病了。”


    他神色厌倦的回答道:“当导游还得管理评论区和弹幕,都不会在车后座睡觉了,好烦。所以你们发弹幕评论的时候注意要积极健康,不要给我额外增加工作量。”


    “为什么我力气大?多吃水果蔬菜,尤其是菠菜,科学膳食搭配就行,我也只是普通人的力量范畴吧,每次看到你们问这种问题,都差点让我以为我生活在几百年前。要相信科学啊,少看电影多读书。”


    因为直播主屏对准着嘉宾,坐在车子最前面的燕时洵并没有在主屏镜头下,所以很多观众和粉丝为了看他,都纷纷从主屏跑来了他的分屏。


    在听到燕时洵一本正经理直气壮的让他们相信科学的时候,很多看过规山旅程的老观众都“哈哈哈”了起来。


    [燕哥别装了,我都看到你手上在掐算了,你一直在算,都没停过。]


    燕时洵不高兴的撇了撇唇角,举起刚刚还在掐算现在还保持着这个手势的手,对着镜头道:“我有多动症。”


    [……]


    [算了算了,这是我自己粉的。信了,我信了!]


    燕时洵才不管他们会不会信,只要他们不发那些涉及到不科学的内容,让节目直播权限被封,那他就懒得管。


    当他的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车窗外时,却被远处田野上的稻草人吸引了目光。


    燕时洵的视力极佳,很清楚的看到了那个穿着人穿的衣服、极为逼真的稻草人。


    大多数地区为了防止鸟雀吃掉农作物,都会在田里扎一个稻草人,用来驱鸟。


    但这个稻草人,却是燕时洵见过最逼真并且奇怪的。


    它的身体不像一般稻草人那样潦草,而是真的像人一样有手有脚,露在外面的肩膀和脖子如果不仔细看,也会被误认为是人的身体。而它穿着的衣服又很长,直接盖住了用来固定身体的长杆,使得从远处乍一看,就像是它自己站在田野里一样。


    而它被草帽遮掉了眼睛,燕时洵只能看到下半张脸。


    可能是村民图省事,或是随手取材。稻草人的脸是用死人出殡时的纸钱糊成的,像是灵堂上的纸扎人。


    稻草人白惨惨的纸脸上还被画上了鲜红的嘴巴,和脸颊上两坨腮红,因为下雨而浇透了纸,让那鲜红色的颜料顺着稻草人没有活人生气的纸脸淌了下来,在惨白的纸上形成了一道道血印一样的红色,显得极为诡异。


    这张脸看得燕时洵不舒服,但他注视稻草人良久,直到随着车子驶过再也看不到稻草人,都没发现任何不对的地方。


    是他多疑了吗?


    燕时洵皱了皱眉,为他自己几次警惕却一无所获的情况,而有所疑惑。


    靠着车窗坐着的白霜倒是也看到了远处的稻草人,但她的视力没有燕时洵的好,努力眯起眼睛也只模模糊糊看到了个人的轮廓。


    稻草人的长裤盖住了下半身,但支撑着它的红油漆杆子却长得过分,直接从它的头顶穿了出去。


    于是白霜乍一看,差点以为是一个人被从脚到头穿在了杆子上,吓得惊呼了一声,就赶紧捂住了嘴巴。


    安南原疑惑的看过来时,她压低了声音指着窗外问道:“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啊?”


    综艺咖听到了这话,转头看清了是稻草人之后笑开了:“白霜是在城里长大的吗?这是稻草人啦,不是真人,田里用来驱鸟的。”


    白霜听了之后重又定神看了看,不好意思的笑了:“哦是稻草人啊,见笑了见笑了。这个稻草人长得……确实丑了点,”


    综艺咖哈哈大笑:“看着像人就行,不太讲究长相的。”


    车子在欢笑声中飞速驶过。


    田野之上,重新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阴沉沉的天空之下,雨滴忽然落下,并且迅速变得越来越大。


    雨幕隔绝了所有的声音,无人的旷野之上,不见村落与袅袅炊烟,只有寒冷,无人打理的田野,以及……


    稻草人脸上被当做眼珠嵌进去的小石子转了转,僵硬迟缓的抬起草帽,露出了那双被遮住的线条凌乱像是小孩子随手涂鸦一样的纯黑色眼睛,跟着远处道路上驶过的车队,缓缓扭着头转动着视线跟着看去。


    它惨白的纸钱脸上,忽然掉下来一块被泡烂了的纸来,正好在嘴巴的位置。


    就像是,稻草人咧开了鲜红的嘴巴。


    在笑。


    无声的,疯狂的,恶意的……


    因为上次鬼山的事情,虽然最后被顺利解决了,但海云观还是没有彻底放下心,而是留了个道长一直关注着这档节目。


    再加上海云观中年和年轻的道长们,几乎都是听着几十年前乘云居士的传奇故事修行长大的,所以对乘云居士的徒弟也很好奇。


    被分派了看直播任务的马道长,倒是不觉得这差事无聊,反而看得津津有味,觉得乘云师叔的徒弟确实有趣。


    然而,看着看着,马道长嘴边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了。


    他忽然意识到,节目组这次的旅程目的地,竟然是野狼峰。


    ——还是雨天的野狼峰!


    马道长赶紧掏出手机,给上次从燕时洵那里要来的他的私人账号发消息。


    [燕师弟,你们现在是在去野狼峰吗?]


    [别去!快回来!下雨天的野狼峰,不是野狼峰!]


    然而马道长焦急的守着手机半天,都没能得到燕时洵的回复。发出去的消息,始终显示着“未读”。


    大雨瓢泼的田埂旁,一只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亮,只是微弱的光亮并不足以穿破逐渐漆黑下来的雨夜天幕。


    一只骨爪忽然从旁边伸过来,抓进枯枝烂泥里,捏碎了这一点光亮。


    “咔嚓!”


    燕时洵猛然睁开眼睛,刚刚小憩的睡意荡然无存。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敲击在车窗上,简直像是冰雹一样,让人担心车窗会不会被砸碎。


    就连车后面之前一直在欢笑吵闹着的嘉宾们,都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底气不足带着颤抖的声音,暴露了他们的害怕。


    雨夜的旷野之中,车子开着的远光灯是唯一的亮光。行驶在无人的漫漫长路上,却微弱得像是随时会被四周的黑暗和死寂吞没。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在无法得到外部援助的情况下,哪怕暂时并不需要,也会潜意识的有危机感。


    而常在城市里生活的几名嘉宾,看着车窗外没有人烟和光亮、更不见建筑物的茫茫旷野,更是觉得无来由的心慌慌。


    车辆所行驶的土路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两座高山之间,像是要通过被狰狞门神镇守的大门,通往全然未知的世界。


    车身不断因为路上的石块和前方吹来的风而摇晃着,甚至有几次倾斜的角度极大,像是要被吹翻过去。


    甚至燕时洵坐在车里,都能感觉到大风从车窗玻璃的缝隙里钻进来,直扑面容。


    虽然黑夜下看不清具体,但燕时洵还是凭借着隐约可见的山势和吹来的风,判断出前方就是被两山夹击的狭口。


    也被称为,风口。


    在风水学中,这种地势被称为“风吹巷”,风越大煞越大,是凶险之地。


    而从常理来看,能造成这么大的风,前面的狭口很可能很窄,也就是勉强足够一辆车通行的宽度,视野不好或是反应不及时,很可能会和山体发生剐蹭。雨天又容易发生山体滑坡,落石之下,车辆避无可避。


    “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


    燕时洵冷静出声道:“司机,通知前车后车,停车,我们今夜不能通过前面的山路,暂时在这附近找找有没有村庄落脚吧。”


    本来就开得心颤颤的司机闻言,赶紧打给了张无病,让前面的导演车停下来。


    然而,当他打给后面的后勤车时,却只听到了从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


    “没信号?不能啊,那我停得慢一点,给他们后面留出反应时间吧。”司机茫然的放下手机,缓缓减速在路边停车。


    没信号?不是前后车相差不到一公里的距离吗,能打通张无病却不能给后面打?


    车还没停稳,燕时洵就立刻转身向后看去。


    然后,他的心脏沉了下去。


    ——后面,没车。


    第44章 暴雨野寺(6)


    本来应该跟在后面的后勤车,竟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掉了队,没有跟上来。


    嘉宾车后面,一片空空荡荡的黑暗。


    “燕哥,怎么忽然要停车了?”张无病重新打给了司机,却是在问燕时洵:“我们订的星空玻璃酒店穿过山再跑2个小时就到了,在这过夜的话,也没有地方可以睡啊?”


    “这边已经出了滨海地界,连着多天下雨,山体早都被泡酥了。”燕时洵声音平淡的问道:“两座山中间的山路不会太短,你能确保不会发生山体滑坡或是其他事故吗?单行道,出了事就被堵在其中,出不来退不去。”


    那边的张无病缩了缩,没敢回答。


    燕时洵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他确实是欠考虑了,没有想到这一层。


    不过……


    “燕哥你手机是没电关机了吗?”张无病既是疑惑也是为了转移燕时洵的注意力。想要翻过这个话题:“我刚刚给你打电话,你怎么关机?所以我才只能打给司机找你。”


    怕被燕时洵责问,张无病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就按照燕哥说的,先在这边找个村子借宿一晚吧,明天天亮了雨停了再出发。我记得之前看地图,这附近有村子来着。我这辆车已经掉头燕哥你们那里赶了,很快就到。”


    他还疑惑的嘟囔了两句:“奇怪,我看天气预报没说有大雨啊?难道是因为中途改了路,那边没有雨这边有雨吗?”


    手机?


    燕时洵不是会把手机拿在手里,每时每刻都离不开的人。所以直到张无病问他,他才想起来去摸手机。


    但是却摸了个空。


    不过燕时洵一时也顾不上去找手机,他向张无病问道:“你把新的路线发给了后勤车对吧?你最后一次收到后勤车的联系是什么时候?”


    张无病被他燕哥问得一脸茫然,但还是乖乖回答了:“发了,好像天黑后就没联系了。怎么了燕哥?”


    “后勤车,没有跟在我们后面。”


    “……”


    张无病:“??!!”


    被吓到的张无病火速带着导演车开了回来。


    而等待张无病期间,燕时洵不允许嘉宾们随便走动离开车子,那名女演员本来说车里太闷她想下车透透气,也被燕时洵徒然犀利的目光吓得退了回去,不敢再说话。


    雨滴像石头一样砸在车顶上,声音之大仿佛要把金属车顶砸出一个洞来。


    车内亮着的灯光也不再温馨,反而像是吸引怪物前来的亮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山野中成为了标靶,随时可能会被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吞噬。


    车内的嘉宾们都安静了下来,忐忑的等待着。


    靠车窗坐着的白霜更是向里缩了缩,下意识的想要远离窗外的黑暗。她的心脏在狂跳,手脚也被风吹得冰凉,不由得抓紧了身上的外套,想要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就好像外面,有什么她看不到的危险和怪物在靠近。


    就连守在直播前的观众们,都被这股蔓延开来的压抑和寂静所感染,变得急躁起来。


    [这雨下得好大,我本来还以为是直播设备的杂音,或者是车子启动时发动机的噪音,还在埋怨燕时洵做决定太草率,随便停车不把其他人的安全放在眼里。现在车子停下来,所有人都不说话,我才发现这雨确实是太大了,停车不过山,燕时洵这个决定确实没错。]


    [最近夏季雨下得大,燕哥说的对,山上的土都被雨冲得松了,万一真的山体滑坡或山石滚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看这又没有路灯,司机的视野不好,很容易出事。]


    [我有点担心丢的那辆车啊,是跑错路线了吗?还是出了什么事?]


    [我有点旷野恐惧症,特别害怕那些空旷的地方,现在这个镜头真的看得我快哭了。]


    [这种下大雨的夜晚,怎么都很不安全吧,尤其不是说要去野狼峰?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像有野狼的样子啊,以前起名不都是按照特征来归类的吗,说不定就因为有狼才叫野狼峰。]


    [外婆家在野狼峰的前来报道,我小的时候经常去野狼峰那边玩,前面的说的对,最开始就是以野狼得名的,不过在我外婆从野狼峰搬到城里的时候,大概二十多年前吧,就已经不太听说有狼了。]


    [我去过野狼峰拍星星,但那边好像都荒了,我们一整个摄影团队在那待了好几天,一个人影没看到,还有个什么山神庙的也都荒得要塌了,一看就知道香火断了很久了,里面全是蜘蛛网,山神雕像的头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窝小动物住在神像上,根本没人打理。]


    [不能吧?我十几年前还跟着家里大人去那边玩,很多村子来着啊。]


    [你也说了是十几年前了,野狼峰,出过事,然后就……]


    雨越下越大,嘉宾们坐立不安的待在车里,但却连最不好伺候的女演员都闭上嘴不说话了,不仅是因为生物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安静以免吸引猎食者的注意,也是因为燕时洵彻底冷下了脸,站在车门口沉默等待着,危险而凶狠的气息从他身上无声的向四周蔓延,压低了整个车内的气压。


    忽然,从雨幕中出现了一团被模糊晕开的光亮,不断颠簸着从前面开向嘉宾车。


    看那轮廓,应该就是原本在前方探路的导演车。


    “燕哥!”


    穿着连体雨衣的张无病被风一吹,鼓起了整件雨衣,像个不倒翁一样。被微弱的灯光一照,在地面上投射出一个完全看不出人形的怪异影子,倒像是豺狼一样的动物。


    大雨砸在地面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掩盖住了很多杂音,让人听不真切,也看不清楚。


    张无病随便胡噜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先大步跑到最后面查看后勤车的情况,结果后面的整条路上,果然一点光亮也没有,就算抬高了视线,也什么都看不见。


    雨夜行车在旷野,车子一定会开灯照明,然而后面却只有黑黢黢一片。


    后勤车,真的没有跟上来。


    张无病都快吓哭了,冰凉的雨滴掉进了他的脖颈里,冷得他一个哆嗦。他惊疑的打着远光手电筒在车后面照了一大圈,然后赶紧撒丫子往回跑,仿佛稍微跑慢一点就会被鬼怪抓住。


    “燕哥!燕哥你开门让我上车,外面雨好大。”张无病“砰砰”的敲着嘉宾车的车门。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张无病仰着头看向车窗的时候,却觉得从车窗里照出来的那张燕时洵的脸,显得僵硬而苍白,嘴唇更是红得要命。


    “吱,嘎——”


    车门打开了。


    一股寒气从车子里吹向张无病,让他本就被雨淋湿的身体打了个寒战。


    “上来吧。”上面的人在笑,笑容却僵硬而怪异。


    车上的嘉宾们,也如出一辙的僵硬,直挺挺的坐在座位上板正得像个纸扎人。


    他们听到声音,齐齐的扭过头,那些黑漆漆的眼珠像玻璃珠一样,统一看向张无病。


    嘴巴红得过分,笑容却像是在纸上掏了个洞勉强做出笑模样。


    张无病心里犯嘀咕:车上空调开太大了吗?


    ……


    司机的电话响了起来。


    “燕,哥。”


    可能是大雨干扰了信号,从手机里传出的张无病的声音,显得空洞失真,带着嘶嘶啦啦的杂音。


    “我已经和后勤车联系上了,他们只是信号不好走错了路,现在路况不好,他们先原地等待,明天再赶过来和我们汇合。我这边雨太大路还窄,不好往回走,就先借附近的村子住一住了。明天我们再汇合。”


    燕时洵也很清楚,张无病虽然胆子小人又怂,但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格外关注安全问题。在意识到了大雨夜行车的危险后,张无病会选择原地就近住宿,等待天亮再出发,也不是不能理解。


    于是燕时洵在问过张无病那边的情况后,就点点头同意了。


    “今晚就先委屈大家借宿在附近的村庄了。”燕时洵回身,向等待的嘉宾们说道:“我们这么多人,不能冒着危险赶夜路,等雨停吧。”


    而这时,那辆最开始被大家误认成是导演车的车,也从对面开了过来,隔着雨幕大概能看出是村镇常见的小面包车。


    看到嘉宾车停在路边后,那辆车也停了下来,从上面下来两个男人,小跑了过来。


    “咚咚咚!”


    他们敲了敲车门,大声喊道:“你们是车坏了吗?需要帮忙吗?”


    车上的女演员惊叫了一声,害怕的缩了缩。


    雨夜被陌生人敲门,谁知道对面是好是坏,让人心慌慌的有些害怕。


    而那两个男人在看到车里的人没反应后,似乎也意识到了他们这么做确实会让人害怕,于是不好意思的道:“放心!我们不是打劫的!我们是附近村的,看到你们停在路边不动,还以为是你们车坏了,就想来看看你们需不需要帮忙。毕竟下雨天,路上看到有别的车遇到困难了,能帮我们就帮一把。别的我们不会,但常年干力气活,修车出力气我们还是可以的。”


    车门开了一条小缝,没等那两个男人反应过来,燕时洵劲瘦结实的修长身躯就已经迅速从车上下了来,然后车门又立刻在他身后关上。


    燕时洵撑开手中的黑色雨伞,冷静的用探究的目光注视着那两人,直把那两人看得浑身发毛。


    半响,他才展开一个礼节性的假笑,问道:“打听一下,这附近有农家乐或者民宿什么的吗?或者你们知道村里谁家有多余的房间也行。雨下得太大,我们需要借宿一晚。”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挠了挠头想了一会,才试探性的道:“其实我们也是看雨太大一时停不了,回不去村里,准备在这附近住一住的,要是你们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其中一人指了指旁边的小道:“那边有个山神庙,还有个道爷常年住在那里,打理得都还很干净,也有房间给路过的人歇歇脚。我们就打算在那边睡一晚,你们要是觉得行的话,就和我们一起去,要不离这最近的村子也得跑一个多小时,雨天你又不敢开快,可能更久。”


    有专人管理的山神庙,看来应该是有山神在此的了。


    山神为正神,管理一方山川大泽,附近山林的人畜草木、肥沃土地,皆由山神保佑,并且驱赶鬼怪,守卫生灵。


    既然是山神庙,那应该没有问题。


    燕时洵的思维转了一圈,这才点了点头,语气稍有和缓:“那就请二位帮忙带路了。”


    两人答得爽快,嘉宾车跟在两人的小面包车后面,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他们口中的山神庙。


    远远的看到从山神庙里透出来的暖黄色灯光,也让一直揪着心紧张的嘉宾们松了口气,车还没有停稳,四肢百骸的疲惫感就都在放松了神经之后蔓延了上来,觉得手脚具软,累得像是跑了个马拉松一样。


    他们现在只想赶紧洗漱换一身干净衣服,然后窝进床上好好睡一晚。于是嘉宾们看着山神庙的眼神也更加热切了,跃跃欲试想要下车。


    而车子停在大门前的声音,似乎惊动了山神庙里的人。


    一排灯光亮起,让刚刚本就灯光温馨的山神庙看上去格外明亮,在雨夜中给人心安的感觉。


    一名披着破旧道袍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身体走了出来,打开了山神庙的大门。


    “道爷,这雨太大了,我们来借宿一晚。”


    那两人先停好了车,就赶紧跑到庙门的屋檐下躲雨。


    他们还指着这边刚开始陆续下车的嘉宾们,向那中年男人说:“这几个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也是要来借宿的,道爷,房间还够吗?”


    率先走下车的燕时洵,也在那中年男人看过来的时候,冷静而仔细的探究着那中年男人,目光不带一丝感情的从头扫视到脚。


    一般修道之人因为道化自然的缘故,都会比同龄人显得年轻又精神。


    然而那中年男人却正相反,不仅身体像老树一样佝偻着,脸上也是皱皱巴巴树皮一样的皱纹。


    他的头发也没有像燕时洵见过的别的道士那样,整整齐齐的梳起来,不是常见的太极鬓或者混元鬓,而是乱糟糟团了个燕时洵没见过的发型。


    和不太好的外表成对比的,是中年男人爽朗的回答:“放心,够住。各位都进来吧,刚好我烧了一锅水,各位可以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


    那两人笑着先进了去,女演员等嘉宾也没有想太多,急匆匆打伞跑了过去。不想被雨浇花了妆的女嘉宾看都没看那中年男人一眼,问了房间所在就立刻赶了过去。


    唯有安南原白霜等人站在原地看着燕时洵,等待着他出声。


    最后一个下车的,是那位导演助理。


    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车身旁边,与车身投下来的阴影融为一体。即便是在夜晚,他的鸭舌帽帽檐仍旧压得极低,不着痕迹的静静注视着燕时洵。


    “怎么了?”那中年男人见这边几个人半天没动静,不由笑着道:“放心吧,咱们山神庙的条件还可以,看几位应该是城里来的吧?我们这年年庙会都不少人住在这边,供奉也不少,所以房间修缮得还不错,最起码几位住一晚还是能凑合着住的。”


    “要不然村里也没有酒店,除了这你们也不好找落脚的地方。”


    中年男人说起话来坦荡爽朗,看上去并无异样之处。


    而雨越下越大,隐隐有暴雨的势头,众人手里撑着的伞已经没什么用了,雨水一直浇湿到了肩膀下面。


    雨幕切断了所有和外界的联系,也让道路变得模糊不清,仿佛一山一庙就是一个独立的小天地,无法离开这片空间。


    燕时洵观察好半天,才将目光从整座山神庙上收回了目光,冲那中年男人点头致意:“那就叨扰了。”


    随着燕时洵迈开脚步,安南原等几人也跟在他身后进了去。


    司机本来想要睡在车里看着车,但那中年男人却笑着邀请他进来,说下雨天还是洗个澡睡被子里舒服,不然感冒了也碍事。


    本来想要拒绝的司机被那中年男人说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抵抗得住身体里泛上来的懒意,笑着同意了,准备去洗个热水澡再回车里。


    只有那名导演助理,在将要迈过山神庙的门槛时,长腿顿住。


    他微微侧首,看向大门外贴着的对联,冰冷不带感情的目光凝固。


    红色的对联纸已经严重褪色破损,只是能从中依稀看见残余的几个字。


    ……出鬼没为……


    是常见的对联,整句应该是,神出鬼没为消灾。


    少了神。


    不消灾。


    第45章 暴雨野寺(7)


    与外面正下着暴雨的阴冷空旷相比,山神庙内显得格外的温暖而温馨,明亮的灯光驱散了众人的惶惶不安,让他们开始放松了下来。


    不过因为山神庙虽然还算得上是占地面积不小,但房间也有限数,做不到一人一间。那中年男人转身去收拾了半天,被褥等也只够六间房间用。


    他佝偻的身体弯了弯,显出一丝为难:“雨季的被子褥子都返了潮,不太能睡人,前一段时间趁着太阳出来那一小会,我也只来得及晾晒过这几床,只够铺六张大床的。而且虽然旁边也有房间,但那几间因为之前堆放过粮食,都有其他山里的小生灵占着,这么晚了把它们赶走也不好,山神见了也不会忍心的。”


    “各位看,要不要先挤一挤吧,”


    这话一出,那名先拎着行李箱占据了在她看来最好的房间的女演员,有些不乐意了:“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不认识我吗?竟然让我挤一挤?”


    一共六间房,而他们这些人连着八名嘉宾并一名导游,一名导演助理,就已经十个人了,何况还有旁边那村民两兄弟,这样的话,势必就要两个人挤一间。


    因为只有白霜和那女演员同为女性,挤一间的话也只能是她们两个一间。


    听到女演员这样说,原本带着甜美笑意冲着自己的分屏介绍现在情况的白霜,笑容也消失了。


    “你什么意思?”


    与最近刚刚走红的女演员不同,白霜成名已久,就算平时她并不拿明星架子,但那股“星味”早就沁润进了骨子里。现在她沉下脸说话时,就算不像女演员那样提高声调,但也有她的气场在。


    “现在一共就我们两个女孩子,你这话是说给谁听呢?”白霜冷笑道:“看看清楚,现在不是在酒店,没有服务生供你使唤,要是这么大个庙住不下你,你可以走。燕哥说的没错,我们这摆不下大佛。”


    女演员没想到之前一直不搭理她的白霜会突然发难,而且是当着镜头的时候。她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然后恼羞成怒的伸出美甲做得很长的手指伸向白霜:“你……”


    “欸?诶诶诶别吵架别吵架,我们两个大老爷们挤一挤就是了,你们姑娘家住就住。”


    本来因为和那中年男人相熟而先一步跑去旁边喝酒的两个男人,一看这边要吵架的趋势,赶紧跑过来劝架,并且把他们本来要睡的那间房间让了出来。


    女演员还不服气,想再说什么,却见燕时洵一个冷眼扫了过来,顿时冻得她一个寒颤。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底气靠着她的流量和人气看不起任何人,却独独在面对燕时洵时有些畏惧。就好像她所拥有并且骄傲的一切,在燕时洵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废土,他自有他的世界和辽阔天地,在他眼里,她渺小得甚至比不上旁边的草木。


    “不是想去洗澡?”


    燕时洵的目光下滑,落在了女演员手里和其他人相比显得格外多尔复杂的行李上,然后冷笑了一声:“你要是不洗,就先让别人去。这种庙里都只有一个洗澡的地方,到时候你不要再嫌弃浴室是别人用过的。”


    这话虽然直白不好听,但既是给了女演员一个台阶下,也和缓了现在的气氛。


    女演员莫名松了口气,赶紧拎着自己的东西去了山神庙最后面的浴室。


    她走了之后,众人才开始重新分配房间。只是因为她走的太快太急,她没有看到其余的嘉宾看向她的目光,都隐隐带上了不屑,完全不像她一直以为的那样会羡慕她现在的人气和流量。


    除了安南原白霜这样正当红的偶像和歌手,本就身处鲜花和关注之下。其余的几个要么是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早就看透了人气这东西来来去去,要么就是宋辞这样本来就是权贵人家的小少爷,对顶流和十八线都一视同仁,反正谁他都看不入眼。


    女演员这副做派,在他们看来也就是突然走红后的短暂傲气,等她过气了被现实毒打了,也就学会低调了。


    安东尼倒是想帮女演员说说话,冲着分屏镜头展示一下自己的体贴和爱护女孩子。然而他刚展开笑意,就被燕时洵一个眼神看了过来,又重新退了回去。


    小风波之后,众人这才重新开始分配房间。


    女演员不爱和白霜一起住,白霜也瞧不上她。于是两个女孩子干脆一人一间,其余的五间风间,则两两一间住了。


    安东尼本来特别自觉的往安南原身边凑,想要和他睡一间,再借着分屏直播朝着观众们“不经意”的展示下他和安南原睡一间房的事情。


    明天再买个热搜,营销一下他和顶流前辈关系好,是顶流男团喜欢的内定接班人。或许也可以买几个营销号,似有若无的说几句安南原喜欢他,做综艺节目都要带上他,还非要和他睡一间房。


    虽然他看不起安南原,觉得安南原已经老了而且又怂又傻,什么神神鬼鬼的都信。但看在安南原现在粉丝这么多的份上,他也可以捏着鼻子忍了。


    然而安东尼还没走几步,安南原就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他的意图。


    于是安南原率先一个健步拽住了宋辞,趁着小少爷还懵逼的时候一把把他拽进了最近的房间,直接把自己的随身登山包扔在了床上,又顺势往床上一躺。


    “啊,好累……小少爷你放心,我睡觉习惯特别好,绝对不打呼噜。”


    宋辞:“???”


    山神庙的条件好,也只是相对于众人想象中村屋的下限来的,无法和城里的酒店相比。


    房间内没什么装饰,只有一张两米宽的大床,可以睡下两三个人,平时供过往歇脚的村民和庙会时留宿的人用,没那么多讲究。


    此时宋辞看着这张大床,还带着少年气的小脸憋得通红,不知是嫌弃还是羞的。


    但他也知道这是综艺节目,而且是他自己要求要来的,于是也就臭着脸没反驳,默认了和安南原一间。


    安东尼的脸色难看得吓人,但在镜头和众人面前又不能将他原本的计划说出来,只好忍耐着和另一个三线的男明星一间房间。


    ——也算是有话题度的人了,比其他几个过了气或者干脆不适合营销的,还要好上点。


    安南原用余光瞥了瞥房间外的安东尼,嘲讽的笑了下。


    都是娱乐圈里选秀滚爬起来的狐狸,在这和他演什么聊斋?以为他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吗?就算他没做过这些事,但也看过同期的人演过吧,装什么装。


    其余人倒都没什么争议的分配好了房间,却唯独到了燕时洵这里……所有人都觉得燕时洵这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时候,却偏偏卡在了燕时洵这。


    他冷着脸站在大厅里,和对面的导演助理隐隐呈对峙的态度,一动不动不肯让步。


    带着鸭舌帽而让众人失踪没能看到脸的导演助理,似乎觉得燕时洵这副表情很有趣,轻轻笑出了声。


    这声笑让燕时洵的目光徒然犀利了起来,像是不高兴对方不在意的态度,更加坚决的不肯退让。


    和一个陌生人睡一张床……


    就算是他没有被父母扔在集市之前,他都没和他父母一起睡过,被师父捡走后他就更加独立。他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和任何人睡一起过!


    只要想想都让燕时洵的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觉得发恶心。


    尤其是,现在要和他一起睡一张床的,还是个让他觉得奇怪,格外警惕的,陌生人。


    “房间你去睡,我另找地方。”


    注意到旁边人自以为隐蔽看过来的目光,燕时洵这才忽然惊醒这是在郊外,于是干脆选了另一个方案,并不准备委屈自己。


    ——虽然床宽两米,各自睡一侧的话根本碰不到对方。


    但燕时洵就是觉得不自在。


    在燕时洵从导演助理旁边擦肩而过时,那男人却忽然仗着自己身材高大手臂也长,直接抬手让燕时洵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之前,迅如疾电扣住了他骨节分明的手腕。


    男人修长的手掌极为有力,燕时洵惊愕之下猛然发力挣了挣,都没能从他的手掌中挣脱出来。


    对方的手指泛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白皙的肌肤下甚至能看到流动的青红血管,带着绝对不容质疑的强大力量感,却冰冷得像刚从冰窖里出来。


    冻得燕时洵都身体生理性的抖了一下。


    “你准备去哪睡?”那男人低沉磁性的声线染上了笑意,问道:“暴雨夜,不在房间里不怕吹风着凉吗。生人的身体可是很脆弱的,一不小心就去了地下。”


    为什么有人会称呼人叫“生人”?这是一种强调身份的目的,是在强调他的身份,还是下意识的认为自己不是“生人”?


    一抹疑问从燕时洵心头滑过。


    但他并没有时间太关注这个,而是一心将注意力放在了挣脱男人的手掌上。


    燕时洵面容冷漠:“我不习惯和陌生人一起睡。”


    “为什么?”男人并没有满足于这个答案,而是直接现学现卖:“我睡觉习惯很好,不打呼噜。”


    刚刚他看到了,那个叫安南原的生人向旁边人这么说了之后,旁边人就同意和安南原睡一间房了。


    燕时洵:“……”


    你打不打呼噜关我什么事?我只是单纯的讨厌你,懂了吗,和你打不打呼噜没关系。


    “那我也不和其他人睡一间。”


    面对男人抬眸看来的疑惑目光,燕时洵盯着那张带着森森鬼气锋利冰冷的俊颜,虚假一笑:“我有个坏毛病——吾好梦中杀人。”


    男人:“……”


    其余偷听的众人:“……”


    本来好奇的蹲在镜头前等答案的观众们,也抖了抖。


    [不愧是燕哥,爱好都和其他人不同。燕哥nb!]


    男人哑然一笑,一时不察稍稍放松了些力道,让一直警惕着的燕时洵抓住时机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直接力道一震,“咔嚓”一声卸掉了男人的手腕,让自己从男人的手掌里脱了困。


    在男人惊讶看来的目光中,燕时洵重又握住了男人的手腕,猛一发力“咔嚓”一声,又把他的手腕复原了回去。


    整个过程甚至不到五秒,躲在门后暗暗用余光看过来的众人,只觉得那边快得成了一团残影,还没看清楚具体怎么回事呢,燕时洵就已经离导演助理好几步远。


    众人:???发生了什么?是我瞎了吗?


    男人抬起修长的手臂,查看了下自己的手腕,面容上却半点生气的迹象也无,反而眼眸中泛起了浅淡的笑意,似乎觉得这件事颇为有趣。


    燕时洵冷哼一声,直接越过男人就想去山神庙供奉着神像的正殿里看看。


    他总觉得这间山神庙给他的感觉十分怪异,就算一路走来所有的建筑细节和那管理山神庙的中年道士,都表现得没什么异样,他也能感觉到这里确实有神位在。但莫名的,他就是无法忽略心里隐隐的烦躁,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男人却抬起修长的手臂,直接挡在了燕时洵的去路上。


    “床归你,房间归你,我去另找地方。”


    他的声音低沉,却不再寒冷到没有一丝温度,而是带着笑意调侃着燕时洵:“我不想明天早上,看到你被冻死在某个角落。”


    说完,不等燕时洵拒绝,男人就直接收回手退后了几步。


    燕时洵:“……”


    你这样说,就显得我好像很小气,和那个不喜欢和别人一个房间的女演员一样……好烦,想揍人!


    他注视男人许久,忍了又忍还是没有继续和男人再说什么,而是继续转身走向山神庙大殿。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松懈了下来,消散在空气中。


    旁边偷看的嘉宾们,也都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那个,助理小哥。”


    综艺咖笑着推开自己的房门,老好人一样冲仍旧站立在原地的高大男人道:“要不你来我房间睡吧,两米的床,就算是三个男的也能睡得下了,其实还是很宽敞的。”


    男人闻声,直到燕时洵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才微微侧首,用那双被鸭舌帽帽檐这档住的墨色双眸,一眨不眨的看向综艺咖。


    带着久居上位养出的威严和冷漠。


    强大的气场压得综艺咖腰都猛地弯了一下,要不是他还一手扶着门框,差点就膝盖一软跪倒在了地面上。


    这不是个助理吗?怎么让他有种比见了娱乐公司老板和那些电视台高层还可怕的感觉?


    综艺咖心里泛着嘀咕。


    而那男人漠然收回视线,声线冰冷:“我睡觉有个习惯。”


    “吾好梦中杀人。”


    这话一出,空气的温度顿时下降了两度,所有人都不自觉抖了抖。


    就连看着直播的观众们都倒吸了一口气,隔着屏幕都仿佛有股森森寒气顺着网线蔓延到他们身上,冷得他们上下牙直撞。


    [这哥是怎么回事?说话听起来不像开玩笑啊,感觉他是认真的。]


    [我靠,这不是个导演助理吗,为什么气场这么强?是我记错了吗??还是现在都内卷到这种地步了,导演助理都得找个不一般的人?]


    [你说他是节目组重金请来的保镖我都信,看到他刚才伸手时绷出来那个肌肉线条了吗?我觉得他一拳就能打死我,和燕哥一样。]


    [这个气场,比我顶头最大的领导还吓人。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啊?真的只是个导演助理吗,不能吧?]


    ……


    在所有人都忙着铺床洗澡的时候,燕时洵脚步轻盈的从庙里中庭迅速走过,修长结实的身躯无声无息的敏捷落在了山神庙的正殿中。


    正殿旁边的小屋中,中年道士正和那两个村民围桌而坐。因为这两名村民刚刚将房间让给了嘉宾们,所以他们跑到了中年道士的房间里,准备在他这凑合一夜。三人正笑着聊着什么,看起来关系不错。而两个村民也掏出了酒,借着酒意打发无聊的夜晚。


    屋内的光亮透过雨幕洒在院子里,显得模糊不清。就连他们的影子都被灯光拉长,显得不像人形。


    燕时洵的余光从他们身上迅速滑过,确定了中年道士不会突然跑过来后,他放心的将身形隐入了大殿之中,没入黑暗。


    大殿里,到处披红挂彩,显得极为喜庆热闹,好像刚刚结束过一次庙会或是山神祭拜。


    然而在昏暗微弱的光亮下,那些红色显得极为诡异。


    画满了墙壁的人物彩绘,也从四面八方,将视线对准了大殿内唯一一个活人。


    第46章 夜雨野寺(8)


    能看得出来,那中年道士说的没错,山神庙确实香火旺盛供奉不断,这里比起燕时洵之前见过的任何一间山神庙都修建得宽阔,足以见到资金之富余。


    燕时洵已进入大殿内,就能闻到浓浓的香火味道,神像前的香炉里,也堆满了香灰,仿佛还残留着白天时的热闹气息。


    甚至从殿内颜色鲜艳尚未褪色的绸布花带,也能看出这里不久前刚刚举行过一次庙会。


    嘉宾们都在旁边院子的房间里,中年道士和两个村民也在自己的小屋里聊得正热烈,雨幕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声音,让光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空旷的大殿内,只有燕时洵轻微的呼吸声散落在空气中。


    他借着从外面照进来的微弱光线,仰头仔细检查着这间正殿,脚步轻得几不可闻。


    突如其来的暴雨阻隔了节目组的行程,也冲散了车队。在不得不借宿于不熟悉的郊野时,燕时洵显得比以往还要警惕,从在路上遇到那两名村民开始,就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


    并且,在没有人察觉到的时候,燕时洵也起卦问神卦,礼节性的告知山神他们一行人的到来,就像寻常人去陌生地做客那样,寻求主人的帮助和庇护。


    他也想要询问这里的山神,这场大雨的停止时间。


    ——张无病没在他眼前这件事,让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想要等雨停天亮后,立刻去和其他两辆车汇合。


    但是,山神并没有给燕时洵任何回应。


    “望于山川,遍于群神。”


    各地的山神对当地的住民而言,是比其他神仙更重要的存在。比起高不可攀的仙家,山神本就诞生于山林川泽之中,庇护一方,使土地肥沃,风调雨顺,邪崇不侵。


    而相对应的,当地的住民也信仰着山神,祭拜并欢庆山神的诞生。或是在山中修建山神庙,或是将村里的大树当做山神的化身,在它的身上披红挂彩,系上红绳,表达自己美好的心愿和对山神的感谢。


    不少地方直到现在,仍然保留有这样的传统。


    虽然很多地方因为过度开发或是信仰流失,山神早已随之消散了。


    但从踏足于此开始,燕时洵就能鲜明的感受到此地浓郁的山神气息。就好像此地处处皆是山神的子民,让山神像从前还仰赖神明天地时代那样,神力和掌控力达到了顶峰。


    可就是这样的一位山神,却并没有回应燕时洵的拜访和询问。


    就好像祂从来就不存在一样。


    这种矛盾也是燕时洵最初心生怀疑的起点,甚至一度认为此地的山神已经离开,只留下了曾经的正神神位,才让他误以为此地有山神居住。


    但山神庙的存在,又打破了燕时洵的这种怀疑。


    不管是香火旺盛、修缮得当的山神庙,还是管理庙的中年道士,抑或是那两名村民口中山神庙在村子里的重要程度和庙会的热闹,无不证明着这是一间活的,灵验的神庙。


    而灵验,是有神居于此间的另一种证据。


    那为什么没有回应他……性格问题吗?难道这里的山神是个排外的性格,对外来的人不热情?


    燕时洵皱起了眉头,觉得自己的思绪中少了很多块拼图,让他无法顺利理顺所有的事情。


    山神庙一般都由村子里自行筹钱修建和维护,名声一般也局限于方圆几里,所以相比于道观庙宇,山神庙的配置和修缮一般都算不上好,装饰也更加的接地气,会很明显的表现出当地的民俗特色和村民们朴素热烈的审美。


    但现在燕时洵所看到的,却是一间装饰精美的大殿,其上墙壁天顶到处满画着人物彩绘,将村民们平日里的日常生活描绘得活灵活现,甚至每一个人都姿态各异,服饰各异,每一张脸都各有各的特点,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不同的人,生动地好像下一秒这些人就会从墙壁上走下来。


    壁画中除了人物,还有农田屋舍,鸡犬牲畜,甚至连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和后面的山林,都被细致的描绘了下来。


    其精细和相似程度,让看到的人不由得感叹这里村庄的富庶程度,和对山神文化保存的完整程度。


    燕时洵凭借着极佳的视力,也看清了在天顶之上画着不少动物的形象,有疾速奔跑在草木间的画面,也有作揖拜神的画面。


    虽然很少有在山神庙里画这种图景的,但燕时洵也能理解,这是想要表达不仅是住在这里的村民,就连其他的动物也都受山神庇护并且感激山神。


    但是当他的目光再向旁边移动时,却视线一凝,有些疑惑。


    那是天顶最中央的一那副画,正好在神像头顶的位置。描绘的是一只动物蹲在山顶的石块上,而其他的动物都隐隐有向它作揖的姿势。


    如果综合整间大殿来看,更像是所有的村民动物都在向那幅画行礼,将其拱卫其中。


    难道修建山神庙的人,是找了个画工精细但对民俗并不擅长的工匠吗?


    燕时洵不由有些疑惑。


    但他在大殿里走了一整圈,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能暂时将所有的疑惑都归纳在心中,就准备离开。


    四周隐没于昏暗中的壁画上,所有画中的人物都转了转被画笔点墨的眼睛,扭过脖子,齐齐的将视线投射向燕时洵,随着他的一步步走动而转动脖子,视线紧紧追随。


    牵着孩子赶集的农妇,顽皮藏在门后的孩童,田间种地的村民,甚至是鸡鸭鹅狗,牛羊牲畜……所有被画在大殿壁画中的生灵,都统一看着燕时洵。


    他们身上的服装颜色鲜艳,脸上更是画着两团艳红的腮红。在模糊晕开的微弱光亮下,显得格外的诡异渗人。


    就仿佛暴雨的阴冷也悄无声息渗入了大殿中,顺着红黑色的地砖蔓延……


    “哗啦……”


    就在燕时洵马上就要迈开长腿从大殿的门槛迈出去时,却忽然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响动。


    这在安静的大殿中,显得极为清晰。


    燕时洵也瞬间回头,眼神犀利的直射向声音来源。


    大殿内一切都安安静静的,墙上的壁画依旧像燕时洵刚刚看着的那样。他看着声音来源的神像处,锋利的长眉紧皱。


    是老鼠造成的声响吗?


    但燕时洵没有因为自己的猜测而打消疑虑,而是迈开长腿直接走向了神像。


    山神庙大殿内的山神像修得极为宏伟,镀了金身披着红布,与普通村民对神像的理解无异。


    高高在上的神像面容狰狞发怒,看上去不像个温柔的山神,倒像是个会靠武力保护村民们的山神。


    从一进大殿时,燕时洵就仔细看过这尊山神像了。


    虽然怒目神像不多见,但也并非没有。可能是在野狼峰附近常常受到野狼侵扰,所以这附近的村民才希望保护他们的山神是个孔武有力的神吧。


    燕时洵这样想着,因此并未察觉出神像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现在,他因为忽然发出的声响而靠近神像时,才忽然发觉——


    这尊高大到几乎顶到天顶上的镀金神像后面,竟然还藏有一个小小的空间!


    燕时洵快步绕过神像转到神像的正后面,然后他的脚步微微顿住,狭长锋利的眼眸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


    镀金神像背面,竟然还有一尊小小的神像。


    与正面朝向着大殿,接受村民生灵朝拜和香火供奉的镀金神像不同,这尊背对着大殿藏起身形的木质神像,破旧不堪,甚至被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覆盖着。


    比起神像。它更像是被丢弃遗忘的旧物。


    时光和风雨侵蚀了木质神像混圆的手和慈悲怜爱的眼眸,但却依旧能从残留的流畅线条中,看出在百十年前,匠人雕刻这尊神像时,是怀着一颗怎样崇敬的心,仔细雕琢打磨,最后雕刻出他心中眼中的神明模样。


    而如今,神像的头部已经严重缺失,像是被老鼠啃噬而留下了锯齿状的残痕,只剩下半边眼睛还在。一道裂痕从神像的最上方一直延伸到最下方的底座,疏松的木质还在顽强的维持着神像的完整,但依旧因为这道裂痕而岌岌可危,不知道哪天就会彻底碎裂掉。


    燕时洵垂眸注视这神像良久,然后弯下腰,抬手轻轻拂去神像上缠绕的蜘蛛网,勉强为神像打理出一个清晰的模样。


    就在这一瞬间,一点木屑从神像眼眸旁的裂痕掉落了下来,砸进了燕时洵的手掌中。


    就像是,神明哭泣。


    燕时洵不由得愣住了。


    “是旧神像吗?”燕时洵低低出声,向眼前的木质神像询问,就好像它能回答他的问题一样:“有钱修缮山神庙,立新神像镀金身,旧神像就这样扔在一旁吗?委屈你了。”


    说着,燕时洵手掐了个请神手决,另一手托住神像的底座,稳稳的将它从满是灰尘的神台上举了起来。然后绕过这处狭隘肮脏的空间,将这尊小小的木质神像,放到了高大神像所在的神台上,暂时请离。


    随即,他又重新步入高大神像之后,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迅速将这方小空间的灰尘清理出来。


    但将注意力一直放在清理上的燕时洵没有看到,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整间正殿,满墙的人物形象都展露出畏惧的神色,皆在画中向后退了好几步,甚至有不少人物直接藏身在了旁边画着的建筑中,不敢将自己暴露在外。


    而壁画和天顶上的那些动物,却瞬间面目狰狞,做出发怒的姿态,甚至有的伸出锐利的爪子,想要从壁画中伸出去,直抓向那尊破损的小神像。


    “燕,时洵?”


    大殿之外,忽然传来了一声低沉磁性的男声,呼唤着燕时洵的名字。


    壁画上的一切,瞬间如常。


    燕时洵清理神台的手一顿,“啧”了一声。


    从这个声音和断句方式,他就听出了是谁在叫他。


    正是那个让他颇为看不顺眼的导演助理。


    那助理每次念起他的名字时,吐字发音都和其他人不同,总是会咬住“燕”的最后一个音顿一顿,才接着喊“时洵”,这样的停顿和含糊无端产生了不少亲昵感,甚至听起来就像是关系很好一样没有呼唤全名,而是在念——


    时洵。


    激得燕时洵一阵恶寒,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


    他没有直接回应导演助理,而是转身将那尊破损的神像,重新放回到已经清理干净了的神台上,修长的手指灵活的为神像擦拭干净了浑身的尘土和蛛网,让神像一点点显露出被遮盖住了的轮廓。


    在看清神像时,燕时洵愣了下。


    这是一尊足够温柔的神像。


    眉眼低垂,唇边含笑,混圆的肩膀和手势都展露着圆润的线条,显露出温柔慈爱的女性神明的形象。


    但外面那尊镀金的高大神像,却是横眉立目,面目狰狞,与这尊神像的形象是天壤之别。


    不像是有了新神像而将旧神像替换下来。


    倒像是,有了新神,舍弃了旧神。


    “燕时洵,你不在里面吗?”大殿外,导演助理见燕时洵一直没有回应他,再一次呼唤出声。


    “在。”


    燕时洵皱着眉从神像后面转出来,刚一抬眼,就看到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殿门外,却一步都没有踏进大殿里。


    在看到燕时洵的身影后,一直低压着鸭舌帽帽檐的男人才抬起头,看向他。


    住宿房间那边隐约传来的欢笑人声,模模糊糊的传到大殿外,而男人站在大殿高高的门槛外面,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触碰到大殿之内的空气,仿佛避讳,又仿佛厌恶。


    他就像是一道沉默的屏障,无声挺立于黑夜,只有点点光芒模糊了他的面容,只有一道线条分明的侧颜轮廓,隐约显露在光亮之中。


    “找我有事?”燕时洵见他不说话,冷声道:“如果有急事的话,你可以直接进到正殿来看我在不在,而不是叫魂一样一直喊我的名字。”


    “深夜郊外随便喊人的名字,你觉得我会回应吗?”


    男人有些奇怪:“为什么不回应。”


    燕时洵边将那方已经脏了的手帕卷成一团握在手里,边向男人所在的大殿门口走去:“小的时候,你家大人没有给你讲过民间传说吗?还是你没有上过九年义务教育?叫人转身趁机搭爪的狼,墙头的美女蛇,你不知道吗?”


    “你也不说你是谁,就喊我的名字,我怎么知道站在我身后的是人是鬼。”


    燕时洵哼了一声,抬腿迈出大殿。


    瞬间,外面清凉爽意的雨后空气扑面而来,让燕时洵忽然就感觉呼吸畅通了不少。而他的耳边也再次听到了嘉宾们的喧闹声,和一丝热气。


    下着暴雨的外面,竟然比大殿里面还要凉爽些?


    燕时洵有些纳闷的回身看了眼大殿,想要重新迈进去感受一下区别。


    “九年义务教育……”男人的声音中难得带上了些许疑惑:“那是什么。而且美女蛇,我并没有见过这种东西的存在。”


    燕时洵:“……?”


    他顿时忘了要转身去大殿的事,无语的看向正一脸正经等待答案的男人,看上去男人并没有在故意调侃他,而是真的在等他回答。


    只是,不知道九年义务教育?


    “你没上过学吗?文盲?看你也不像不认识字的,连小学都没上过吗,还是因为你原来在山区?”燕时洵上下扫视了男人两眼,大概估算了下这具身体里蕴含的力量,表情更疑惑了。


    这个肌肉,也不像是连饭都吃不上的啊,怎么会没上过学?


    燕时洵顿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被师父捡走后师父本来想带着他一直云游四方,结果经常会被遇到的官方人员劝说只要是小孩子就要去上学,接受九年义务教育,他师父这才遗憾的在他长大了些后,把他送去了学校。


    ——虽然就算上学,他师父也经常帮他请假带他出学校,一起去捉鬼驱邪就是了。


    连他这个小时候一直居无定所的都被劝去上学,这导演助理是怎么回事?


    “小学……和太学类似的吗?”男人困惑的眨了眨眼,终于恍然:“我认识字读过书的,只是上学早了些年,和现在不太一样。”


    燕时洵:“……没关系,你没上过学我也不会说什么,你倒也不必这样掩饰。”


    就凭这张脸,一看就是二十多的人,上学再早能早到什么时候?政策总归是差不多的。


    不过出于照顾男人的心理感受的角度,燕时洵还是没有再提这件事,而是转换了话题:“你来找我干什么?”


    男人:总觉得被误解了,但这个问题又不太好回答。如果解释说他是一千多前读的书,好像会吓到这名阳间的驱鬼者……


    “他们那边准备了些食物,想要当做晚饭,看你不在我就出来找你。”男人默契的跳过了刚刚的话题:“你晚上应该还没有吃饭,生人需要食物的吧。”


    燕时洵斜眼看了男人一眼:“从之前我就想问你了,为什么你总是称呼我是‘生人’?你是死人吗。”


    男人顿了下,随即镇定回道:“我那里的方言,都是这样称呼的。你听着不习惯的话,我可以按照你的习惯来。”


    “我走过很多个省份,还第一次听说有什么地方的方言叫‘生人’的。你老家是哪里的?”


    让我看看是哪个省份,都不响应九年义务教育?


    “我老家是个小地方,你应该不知道。”


    ……


    不管燕时洵问什么,男人都镇定的找出答案回答了他。


    燕时洵虽然觉得男人有所隐瞒,但却找不到证据,只好狐疑的一直注视着男人,想要从他的面目表情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而在两人走出很远之后,大殿里刚刚几乎凝固的空气,才重新流动了起来。


    壁画上,成百上千双眼睛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燕时洵离去的背影。


    无声无息……


    “你有燕时洵的联系方式吗!”


    海云观内,马道长也顾不得宋道长还有前来拜访的客人,直接敲了门就推门而入,急切的拽住宋道长的道袍问道:“你在规山的时候,他有没有给你什么联系方式?社交账号,私人账号,电话……什么都好!”


    名为宋一的道长很少见自己这位同期有这么急躁的时候,不由有些纳闷。


    “你找燕师弟干什么?他不是在录节目吗,你有什么事,等他录完不就能找到他了。急什么?”


    听到“节目”的字眼,马道长冷笑一声,反问道:“你知道那档倒霉的直播节目,现在去了哪吗?”


    “?”


    “野狼峰。”马道长冷静的补了一句:“今天晚上野狼峰附近开始下雨,也就是说,他们去的是下雨天的野狼峰。”


    宋道长:“!!!”


    这回不淡定的,轮到宋道长了。


    他立刻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刚刚在客人面前镇定高深的道长形象“哗啦!”碎了一地也顾不上,赶快冲出去就往他师父的房间跑。


    客人:“……?”


    别人或许不清楚燕时洵的身份,宋一道长确实清楚的。


    他师父是海云观的高功李道长,也算是海云观最老的那一批道长了。虽然道不言寿,没人知道李道长今年具体的年岁,但宋一大概估计,也要有百余岁了。


    李道长的师父有很多个徒弟,而其中最小的一位,叫李乘云,是海云观有记载以来天赋最高的一位,他们的师父甚至动了让李乘云管理海云观的念头。


    但也许是李乘云的名字正合了道意,他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并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而是像云一样,乘云游四方。


    甚至在几十年间,海云观上下所有的道士都没有人见过李乘云的身影。


    就连李道长,都只是算出他这个最小、关系最好的小师弟还活着,但具体在哪又干了什么?不知道。


    “师父!”宋一道长一把推开老道长的房间门,急吼吼的道:“师父,燕师弟去了野狼峰!”


    话音刚落,一柄桃木剑直接被扔了过来。


    宋一道长吓了一跳,堪堪避开。


    老道长一副已经睡下了的装扮,沉着脸从房间内走了出来:“快到子时了还不睡,你想要干什么?坐地修仙?”


    宋道长这才忽然反应过来,好像……确实时间很晚,已经到了应该养神的入睡时间。


    他不由得像是被老师抓到了干坏事的学生一样,心虚的咳了一声,然后又赶紧急急的道:“不是我的事情,师父,是燕师弟的事。他不是跟着那档节目去旅行了吗,他们现在……在下雨天的野狼峰。”


    刚一听清楚,老道长倒吸一口气:“狗蛋他徒弟去野狼峰干什么?疯了吗!”


    “我看这孩子也不是天生的倒霉相,怎么上次去了鬼山,这次又去野狼峰?”老道长赶紧从旁边拽过道袍,披上就向外走:“你们就没提醒过他野狼峰不能去吗?怎么当师兄的!”


    马道长:我倒是想提醒,但燕师弟也没给我这个机会啊。


    几人凑在一起,这才忽然发现,竟然谁手上都没有燕时洵的电话号码。只有一个私人账号,但是马道长发出去的那几条信息,还是显示着未读。


    在老道长气压极低的死亡凝视下,宋道长也试着给节目的导演张无病打了电话,但是除了从听筒里传出来的“嘟嘟”声,并没有人接听,就连其余几个上次留了联系方式的工作人员一一打过去,也全都没有人接听。


    老道长见状,立刻撸起袖子亲自下场起卦,一个个数字算过去,敲定出了燕时洵的电话号码。


    然而当宋道长打过去的时候——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时间,房间内的空气都沉重了下来。


    几位道长意识到,很可能节目组又出了什么问题。


    马道长也摇头:“野狼峰,偏偏是下雨天的野狼峰。”


    对于普通民众而言,野狼峰只是个最近几年因为格外清晰好看的夜空而走红的网红打卡地,吸引了很多露营爱好者和摄影爱好者前去拍摄,享受自然风光。


    但是对于这个圈子里的知情人士而言,野狼峰却意味着一段沉重的故事。而下雨天的野狼峰,更是就连成名已久的人物都不会前往的地点。


    道长们所擅长的一切请神问神的符咒和其他手段,在那里都是失效的,就连苗疆神婆神公都无法在那里得问鬼魂。


    那是,神死道消之地。


    凡人的手段,不可介入。


    野狼峰最开始只是个无名的小山旮旯。


    虽然因为那附近经常有野狼出没,破坏农田作物叼走家养的鸡鸭,但却从不轻易伤人。


    村民们也都因为那里的土地肥沃,风调雨顺,而年年都能得到足够丰厚的收获,因此也从未动过搬离野狼峰的念头,反而常有远地方村的人听说这里收成好人也好,而前来投靠这边的村子。


    人越聚越多,附近的十几个村子都人丁兴旺一派欣欣向荣的好势头,人和动物也相处和睦。


    直到十几年前,野狼峰砍倒第一棵树,挖开第一锹土。


    野狼峰的平静,被打破了。


    村里的年轻人不再满足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也看不上自家农耕辛苦一年挣开的那些钱。他们不顾家里长辈的劝说,和外面来的大老板、大公司签了合同,允许那些人带走野狼峰肥沃的土壤,砍倒那些上百年上千年的名贵树木。


    土和树换来的金钱源源不断的流入最开始那几个人的口袋,附近村子的人们看了纷纷眼红,也有样学样,争先恐后的拉拢着城里来的大老板,将自家屋后的山卖给他们。


    一棵棵老树被砍倒,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重重倒地,往年山神祭时绑在树上的红绳和彩带,也都散落在地,被工人们的靴子毫不在意的踩进泥土里,发出轻微的声音。


    就像是老树临死前不甘的低泣和叹息。


    但有了钱,年轻人能盖大房子,年老的能不再出力气,年幼的能穿上新衣服。


    似乎大家都很满意。


    没有人在乎野狼峰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即便所有人都看到,往日里郁郁葱葱的野狼峰绵延起伏的山脉,在变得光秃秃一片,像是没有生机的死亡。


    村里也有老人发出过警告。


    “山神会发怒的!你们脚下踩着的肥沃土地,种出粮食的丰收,不被台风暴雨侵扰的平静,都是山神因为你们的信仰和敬意而给你们的庇护!你们砍倒的每一棵树,都是山神在流血啊!”


    然而穿上好衣服,开着好车的年轻人却嘲讽骂道:“老不死的就别来挡别人的财路!你们一辈子就窝在这么个小地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都什么年代了,还山神?哈哈!要是真有山神,那你让他自己来打我啊。”


    老人气得发抖,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为了钱发了疯的村民们没有注意到,野狼峰,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野狼了。甚至入了夜之后,野狼峰的山林里静悄悄的,就好像往日里那些上山就能看到的动物们,全都跑得一干二净,不再与人类往来。


    这些山里的动物也都有灵性,知道往日里和平相处的村民不再是它们的朋友。


    在现在的村民们看来,它们只是能换成钞票的皮毛和肉。


    然后,终于有一天,村民忽然发现自己院子里的鸡鸭全死了。


    天还没有亮,村里却一户接一户传来了惊呼声。


    整个村里的鸡鸭全都已一种凄惨狰狞的死相,流尽了浑身的血液死在了院子里,黑豆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房子,并且随着村民的走动而移动着视线。


    本来以为是哪家的小贼干的坏事的村民们,看到这一幕怕得不行。有人被吓得当场跪倒在地,向着野狼峰的方向高呼请求山神的原谅,发誓自己会把那些砍倒的树种回去,请山神不要再发怒。


    也有人满不在乎,当天就将死掉了的鸡鸭下了锅,只认为这是隔壁村的人嫉妒他们发了财才干的,招呼了人一起来家里,准备吃饱喝足后也去隔壁村报复回去。


    然而,这些人没能去成。


    当天色再次亮起时,村民们看到了这些人双眼无神的游荡在村子里,嘴里说着胡话。


    村民们赶紧将他们送去了神婆那里。


    可是——


    “山神以身躯养育你们,保护你们百年来的平安丰收,从无藏私力量的时候。你们给山神的每一次供奉,山神都让它们变成了稻谷回到了你们手里。”


    神婆的神情严厉,带着责备:“但你们不再敬仰山神,使得山神不再有力量支撑着祂自己,本来良性的循环因为你们而断了流。没有山神可以再庇护你们了,那些死去的鸡鸭,就是邪崇入侵的最好证明。”


    村民们吓得发抖,赶紧请神婆先为几个中了邪的年轻人驱邪。


    然而,就当神婆燃起火焰,准备以火烧法驱邪的时候,之前那些还浑浑噩噩没有意识的年轻人,却忽然疯狂大笑着奋力拼命冲进火里,其余村民见状大惊,然而那些年轻人却忽然变得力大无穷,谁拦也拦不住。


    火势烧得极旺,无论是水还是神婆的方法,都无法熄灭火焰。


    直到那几个年轻人的笑声越来越微弱。


    火势渐渐熄灭,满地的黑灰中,只剩下极具漆黑如炭的焦尸,连脸都看不清。


    被吓到的村民们久久不能回神,然而,就当他们强忍着恶心想要为几个年轻人处理时,那些焦尸,竟然突然间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它们动作迟缓的从火焰的余烬中爬起来,每一动就有黑色的碎屑从身上抖落下来,整个人完全碳化。然后,它们咧开已经被烧得漆黑的嘴巴,露出里面白惨惨的牙齿,向村民们微笑。


    围观的人们顿时四散而逃。


    但等他们再回来查看时,却发现那些焦尸已经完全失踪了。


    而神婆则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海云观就是这种时候被村民们请去的。


    当时还年轻的马道长刚一踏进出事的村子,就差点吐出来。


    “宋道长你没有去过,没看到那个场面。”房间内,身为当年亲历者的马道长苦笑:“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尸臭味,到处都是那些焦尸的碎屑,就连村民们的米缸里都有。然而那些村民却根本感受不到一样,还在那里正常的生活……那已经不是人间了。”


    “山神,死了。”


    马道长低声道。


    宋道长虽然早就知道野狼峰如今的情况,但十几年前确实没有亲自去过,此时听到马道长的描述,也不由得脸色巨变。


    马道长却苦笑:“没有了山神庇佑的地方,你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


    宋道长很清楚。


    不,应该说,那个结果已经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了。


    ——邪崇,复仇反扑。


    之前被山神压制得多狠,那些邪崇在山神死后,就会反扑得有多剧烈。


    就连老道长的面容,都严肃了起来。


    “等等。”


    马道长却突然大叫了一声:“等等,不太对!”


    在宋道长疑惑的目光下,马道长迅速将之前看节目直播的平板拿了过来,重重放在两人面前,神色沉重而惶惶。


    宋道长:“?什么意思?”


    “节目组的嘉宾们,刚刚就住进了山神庙。”马道长低声问道:“山神都死了,哪里,来的山神庙?”


    “还是我应该问——这是,谁的“神”庙?”


    宋道长闻言,目光落在平板上。


    镜头下的嘉宾们在温暖的灯光下笑得开怀。


    而宋道长在屏幕外,不寒而栗。


    第47章 夜雨野寺(9)


    郊外的夜晚,漆黑没有路灯,阴沉沉的乌云遮蔽了月亮,让行驶在路上的人看不到一点光亮。


    漫长得像是看不到尽头的长路上,只有一辆车开着远光灯,孤独的刺破着黑夜。


    因为下午抬车耗费了太多力气,副导演囵囤吃了点东西就合衣睡在了车后座上,直到车子一个颠簸,才把他惊醒。


    然而当他一爬起来,傻了眼。


    “前面的嘉宾车呢?这是哪?还没到野狼峰吗?”


    前面的工作人员听见了,都奇怪的转头:“副导你说什么呢?前面不就是嘉宾车吗,我们一直跟着嘉宾车在跑啊。”


    “你们疯了吗?”


    副导演愕然,指着前面被车灯照亮的路面:“车在哪?我只看到了一只老鼠!”


    司机揉了揉眼睛,疑惑的定睛看去——


    跑在车子前面的,赫然是一只肥硕的土黄色巨鼠!


    “卧槽!怎么会这样,我刚刚看还是嘉宾车!”


    司机当时就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赶快一脚刹车踩到底停了下来。


    其余工作人员也被这急刹车一晃,刚刚浑浑噩噩的思维像是猛然回过了神来,茫然望向车外的旷野。


    车窗外一片漆黑。


    夜晚的山区静悄悄的,明明身处山野,却一声蝉鸣鸟叫也没有,安静得过分。


    这边似乎是没有人烟的荒地,看不到村庄的痕迹也听不到狗吠。工作人员愣了好久,才像是忽然惊醒般,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我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现在这是在哪?导演呢?燕先生他们呢?”


    “别慌别慌,赶快给导演打电话。”


    然而当他们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打给导演和燕时洵的时候,却只听到从听筒里传出来的——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经历过规山一行的急救人员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该不会,又发生了类似于规山那时候的事吧。”


    要不然该怎么解释他们竟然把老鼠看成车这件事呢?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眼睛都看错了,还是一直睡觉的副导演发现了这件事,要不然他们跟着老鼠,会跑到哪里去……


    很多人都想到了这一点,不由抖了一下,觉得停在野外的车身四处漏风,吹得他们遍体生寒。


    众人惶惶然抬头,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恐。


    还是副导演先镇定了下来,他打开了电子地图查看他们所在的位置,发现距离野狼峰已经很近了,但前面的路段却在地图上被标了红,示意此处暂时封路无法通行。


    而去往野狼峰的,只有这一条路。


    道路不通,与同伴失去联系,还是在夜里……


    有胆小的工作人员带着哭腔问道:“野狼峰,这里会不会有狼啊。”


    这话一出,刚刚还勉强镇定的副导演也坐立不安里起来。


    也许是心理作用,此时再向外面看去时,众人都觉得仿佛远处那些山林里,亮起了一双双幽幽绿色的眼睛,像是狼群在向他们逼近。


    “没事,不要慌!”副导演吓得心脏狂跳,却还是强迫自己控制了下来,用带着颤音的声音喊道:“你们看这路旁边都是农田,一定会有老乡住在这附近的,我们可以顺着小路去老乡家问问路,说不定他们知道些土路能去野狼峰呢。”


    “等到了野狼峰,就能与导演和燕先生他们汇合了,有燕先生在,他上次在规山都能救下我们,这次也一定可以,大家不要怕!车子开起来,不要慌。”


    四下无人的黑暗,很容易就会让人产生逃离这里的想法。


    司机立刻发动了车子,转向旁边田野旁的小路。


    然而刚跑了没一会,司机就颤抖着喊道:“副导,副导!刚刚被我们看错成嘉宾车的老鼠,好像跟上我们了!”


    副导演赶紧冲到车窗旁边,扒着玻璃向外看去。


    果然,在远光灯的照亮下,能看到那只肥硕的土黄色老鼠,正跟在车子旁边四爪腾空的疯狂奔跑。


    光线落在老鼠的眼睛了,那黑豆一样的小眼睛里,竟然隐隐露出恶意的凶光。


    副导演被吓得“啊!”的大喊了一声,慌忙拍着旁边的座椅向司机喊道:“加速!加速!别让它追上我们!”


    虽然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人求生的直觉告诉他,如果真的被这个过于肥硕庞大的老鼠追上,不会有好事发生。


    司机赶紧猛踩油门。


    “不行,不行啊副导!”司机崩溃的大叫道:“甩不掉啊,我都加到顶了那个东西还在旁边!”


    “那就转弯!不要和它在一条路上!”


    性能良好的中巴车疯狂奔跑在乡间的土路上,速度过快的车身被一路上的小石子硌得左摇右晃来回颠簸,看起来很有慌不择路的逃命意味,在车轮后飞溅起一片灰尘。


    那老鼠也同样飞快奔跑在车子旁边,始终保持着与车门平行的位置,好像在等待时机撞破车门而入。


    那双向上看去的黑豆眼,人性化的流露出贪婪和凶残的光。


    “咯吱——!”


    利爪挠门的声音,突兀的在车子里响起。


    工作人员目光一凝,颤巍巍的转头看向车门的方向。


    然后——


    “咯吱——!”


    令人牙酸的声音再次清晰的响起,伴随着它的,还有金属车门上深深凹下去的一道利爪爪印。


    外面挠门的那个东西,力气惊人大到能够抓得动金属。


    要知道这可是厚厚一层的金属板啊!


    这还没有完,挠门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门上的划痕也越来越多,就好像外面的那个东西随时都能破门而入。


    纵横交错的爪印像是落在了众人的心上,让车内的气压一秒低过一秒。


    终于,坐得离车门最近的工作人员奔溃的大声哭喊道:“司机!司机你开快一点啊,我不想死!”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刚刚车内低沉惶恐的开光,让恐惧得话都说不出来的众人靠着喊叫声宣泄自己的恐惧。


    “司机!司机!”


    “加速,把外面那个老鼠甩掉啊啊啊啊!!!”


    “妈妈呜呜呜,我要回家妈妈……”


    “为什么会有老鼠能力气大到这种程度啊,它真的是老鼠吗!”


    “司机别停!开快点开快点,不然我们都得死!”


    七嘴八舌的喊声乱糟糟搅合成了一团,也怕得要死的副导演就算想要控制住这样混乱的局面也有心无力。


    而被所有人喊着的司机,更是整个人紧张得疯狂出汗,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甚至抓着方向盘的手都几次没有抓稳,在大量的汗水下打了滑,让车子冲进了已经荒废许久的农田,直接冲着农田最边缘的一间破败砖屋而去。


    车内的众人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停车!停车!”


    司机瞪大了眼,想要赶紧转换方向避免撞上农屋的事情发生,然后过度紧张之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四肢更是僵硬得可怕,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车子撞上去……


    “吱,嘎——”


    那间破败得像是很久都没有人居住的小屋,忽然开了灯。


    一名弯着腰的老妇人扶着门,从小屋里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眼看着马上就要撞到人而惊恐紧闭上了眼睛的司机,忽然觉得车身腾空了一瞬,就像是一双温柔的手掌将车子托着离开了地面,然后又轻轻放下。


    车子,竟然在最高速的失控情况下,稳稳的停在了那间小屋门口。


    老妇人身形沧桑枯瘦,身上披着老旧褪色的布料披肩,脸上一层层堆满了皱纹,却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得像是夜空中的星星。


    她冷冷的看向车子旁边的黑暗,毫不留情吐出一个音节:“滚!”


    黑暗中传来爪子刨地的躁动声音,像是锯齿类动物在进攻前的准备。


    也像是焦躁的犹豫。


    最终,车旁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恶狠狠的瞪了老妇人一眼,转身跑了。


    那些爪子刨地的细碎声音,顿时消失不见。小屋前,重新恢复了安静。


    老妇人这才松开扶着门框的手,拖着枯瘦的身躯颤巍巍的走到车子旁边,敲了敲车门:“还在等什么呢,睁开眼睛吧,什么都没有。”


    听到有人的声音传来,刚刚被吓得闭眼不敢看的众人,这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


    然后那个坐在车门旁边的工作人员,就冷不丁的对上了车窗外老妇人的脸。


    他顿时惊叫了一声,连滚带爬的从车门旁边退到了里面来。


    老妇人看得清晰,不太高兴的冷哼了一声:“以貌取人的小崽子,就这么对待救了你的神?现在的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工作人员过大的反应似乎让老妇人很不满意,她背过手去,摇着头走向小屋,嘴里低声嘀咕着:“以前还知道祭神供奉,最穷的人家也会准备一碗米饭。现在呢?呵,喝了血砸碎了骨头还要嫌弃神的外貌。要不是为了他们,要不是为了他们……神哪里会……”


    等老妇人的身影都快要消失在小屋外时,众人愣愣的看着不再响起异响的车门,这才如梦初醒。


    “我们……这是脱险了吗?”


    “刚刚那个东西是已经走了吗,没有听到挠门声了?”


    “是那位婆婆吓走了外面的老鼠吗?”


    “看老婆婆那个样子,好像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了,也许她知道些驱赶这里的老鼠的方法吧。”


    “是这附近的村民吗?那我们可以向她问问去野狼峰的路,说不定她会知道呢。”


    众人小心翼翼的凑到车门旁边,等了好久都没有再听到声音,这才试探性的将车门打开了一条缝,向外看去。


    在看不到那只土黄色的肥硕老鼠之后,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慢慢打开了车门。


    副导演走到已经重新熄灭了灯的那间小屋,礼貌的敲了敲已经重新关闭的破损木门。


    “婆婆您好?刚刚谢谢您了,我们那个伙伴之前被老鼠吓得不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才冲撞了您,我代他向您道歉。”


    “我们是路过这里的人,但是天黑看不清导致迷了路,我们能向您问个路吗?”


    在听到副导演礼貌的道谢之后,那扇门才重新打开。


    “吱,嘎——”


    老旧的门栓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破损的木门打开的同时,房间里的一点烛光也重新燃了起来。


    老妇人弓着腰,面无表情的看向门外的副导演,语气不善:“问吧。”


    副导演不疑有他,立刻道:“我们想要去野狼峰,但是大路好像被封了,前面过不去,请问还有其他的路能去野狼峰吗?”


    没想到老妇人脸色巨变,刚刚才和缓而不那么吓人的脸色,重新又阴沉了下来。


    她竖眉立目,隐隐像是发怒一样。


    “野狼峰?”


    “没有野狼峰!”老妇人怒骂道:“已经死了,死了!他们害死了神!被业力反噬死了!”


    犹如金刚怒目,神兵震慑。


    副导演被这股强大的声势震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头皮发麻,下意识的退后了几步,却被土路上的石块绊了一下狼狈的摔倒在地。


    他仰头看向站在房门口的老妇人,这一瞬间,忽然觉得这弓着腰苍老的妇人,身形高大如山峦。


    ……


    从燕时洵进到山神庙大殿开始,守在分屏直播前的观众们就对这里极为感兴趣。


    不少观众一直生活在城市里,虽然听说过有庙会,但从来没有真的实地见过,更没有见过山神庙了。现在看到燕时洵在山神庙的大殿,不免有些兴奋和期待。


    也有些观众虽然从民间传闻中听过山神的存在,但对此颇为不屑一顾,不过作为一个民俗气息浓厚的景点,倒也愿意看一看。


    [原来听大学同学说他们那里会祭神,我就觉得这个事好有趣,这次终于看到了!]


    [不过这个光,有点黑啊,燕哥不考虑开个灯吗?]


    [可能是怕被旁边的管理员发现?刚刚燕哥不是特意关注了一下管理员在干嘛,才进来的吗。]


    [前面的看得好仔细,我都没发现。不过不开灯也无所谓吧?又不是那种假模假式的鬼屋探险还得疯狂在那晃灯光强行制造恐怖氛围,开什么灯啊。]


    [刚刚车子停在路上的时候,我还有点揪心害怕来着,就怕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哥哥找不到睡的地方。我小的时候在村子里生活过几年,晚上这种山里,真的是有狼之类的动物出没的,单独一辆车在外面真的不安全。]


    [而且主要是冷吧,车子一直停在雨里,半夜气温很低的,就算现在是夏天也扛不住,很可能会冻感冒的。我看镜头里雨下得好大,都快赶上我这里的暴雨了,唉,没想到我们这里下雨,野狼峰也下雨。]


    [下雨?你等等,我突然意识到,野狼峰不是在山省吗?山省下了这么大的雨吗?我刚刚听镜头里那个雨砸在地上的声音,都快和下冰雹一样了,我老家山省的,记忆中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不知道诶,不过好在哥哥们及时找到住的地方了,真好~那个叫安东尼的小哥哥真好看,他刚刚洗澡还直播来着,虽然只有上半身(捂脸,虽然知道播别的会被封,但我真的好想看哦呜呜)。我本来喜欢安南原哥哥的,但他也太保守啦,就像安东尼哥哥说的,其实这也没什么嘛,就当是给我们发的福利了。]


    [……不懂你们为什么会觉得安东尼长得帅,我只觉得他好油腻,在那姐姐长姐姐短的,还说什么要爱护女孩子,感觉他的表情好做作。]


    [你凭什么说我们家安东尼哥哥!你有本事把你的照片发出来让大家看看啊,你就是见不得有安东尼哥哥这样又帅又爱护女性的优秀的人吧?等我家安东尼哥哥明年出道,我一定会为哥哥疯狂投票!]


    [别吵别吵,这是燕哥的分屏,要吵去安东尼那边。]


    [就是,快看,燕哥的镜头已经给到壁画了。真好看啊……这就是我们的民俗文化吗,突然觉得好感动,这些壁画都画得好棒,像是活的一样,栩栩如生。]


    [啊……那什么,我怎么觉得,这壁画,好像在动啊?我刚刚看到墙上一个小孩在冲我眨眼睛了。]


    [错,错觉?]


    虽然嘴上说着是错觉,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观众发弹幕,表示自己真的看到了壁画在动。甚至有人拿出了截屏下来的几秒钟画面,其中能够清晰的看到,壁画上一户人家几个人的位置,真的在一眨眼的功夫,就掉了个方向!


    并且,其中那个小孩还像是感应到了镜头一样,冲着分屏咧开了红通通的嘴巴,笑了出来。


    毫无防备点开这个动图的鹅哥,顿时吓得直接把手机都甩飞了出去。


    “卧槽!”


    鹅哥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他本来想找点其他事缓解一下,转移一下注意力,结果没想到一偏头,就看到了旁边贴在自己墙上的海报。


    神智恍惚中,他竟然觉得海报上的人也咧开嘴,朝他笑了起来。


    鹅哥猛地从床上弹起,一把将墙上的海报扯了下来团成一团,直到看不到海报上的人物后,他才喘着粗气的停下来。


    砰。


    砰。


    砰……


    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安静到能清晰的听到他的心脏一下下跳动的声音。


    鹅哥缓了好久,才脱力般跌坐在地毯上,虚软着身体勉强把手机勾了回来。


    就这么一小会功夫,很多观众们都已经在节目的讨论区里看到了被截下来的动图,知道了燕时洵的分屏镜头下,山神庙的壁画会动。


    很多人并不相信,开玩笑的评论:“特效不错。”


    “节目组找的营销?有点低级了吧,搞这种吓人的东西走不远,还是专心提升节目内容的质量吧。”


    “会玩,还搞什么壁画动起来了哈哈。我这一屋子贴的都是海报和人物立绘,还有动漫周边什么的,要是真的你怎么不让它们也动起来呢?”


    但经历过鬼山别墅震碎三观的老观众们,却并不这样认为。


    他们怀着沉重忐忑的心情,点进了燕时洵的分屏直播,想要亲眼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后,他们就目瞪口呆的发现——


    壁画里的人,何止会动啊,那些被画出来的村民们甚至会跑会跳,还有小孩子会笑嘻嘻的冲着分屏镜头做鬼脸,甚至有画出来的人,当着镜头的面摘下了自己的脑袋颠了颠,重又装了回去。


    并且,随着燕时洵在大殿中移动位置,那些画上的视线,也随着燕时洵移动。


    一道道目光,无声的落在燕时洵的身上,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而那些被画笔画出来的墨点眼睛,沉沉无光,像是黑色占满了瞳仁。


    它们咧开通红的嘴巴,用满是死气的笑容,迎接着来客。


    就连大殿里那些红绸绿缎的彩结,在这样昏暗诡异的环境下都不再显得喜庆。而更像是蔓延着妖异鬼气的阴曹……


    然而,成百上千道目光一眨不眨的落在燕时洵身上,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一样,依旧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


    观众们:“啊啊啊啊啊啊啊!!!”


    “壁画,壁画会动啊卧槽卧槽!!!”


    “呜呜我的墙上也贴着好多画,我现在好害怕。怎么办,我不玩了放我走呜呜呜。”


    “这他妈叫特效?这他妈叫特效!国内要是有这特效水准,还愁恐怖片不恐怖吗!”


    “我是个看恐怖片都不觉得吓人的人,因为我知道那都是假的,是演员演出来的。但是我看这个,真的快哭了。因为这是真的啊!是真的!”


    “卧槽卧槽卧槽!!!我已经被吓疯了,我一直都很害怕人物画这种东西啊,不理解把画挂在卧室里甚至正对着床的人,总觉得他们会忽然活过来,然后在我睡着的时候看着我笑。之前我朋友还嘲笑我胆小,现在我要把这个直播录屏下来给他看了——我一直最害怕的事情,竟然他妈的成真了!!!”


    “哭了,我以为自己只要缩进被窝里就能逃过一劫,刚才车子停在暴雨里的时候我还庆幸来着。却没想到,我竟然还能看到会动的壁画!呜呜我墙上还贴着安南原他们组合的海报啊,怎么办,我现在一点都不觉得他们帅气了,我只觉得他们一直在看着我,好可怕。”


    观众们在评论区被吓得浑身发麻的同时,还有不少人从视频平台跑去了社交平台,捂住砰砰直跳的心脏甚至不敢让视频平台的程序停留在自己的手机应用运行中,只敢用哆哆嗦嗦的手指敲着字,在社交平台上疯狂发着动态,并且参与到话题中与同样被吓跑的观众们一起“啊啊啊”,宣泄着自己的恐惧。


    #会动的画#


    社交平台的实时热度榜上,这个标签势如破竹一路直上,越来越多从视频平台上跑过来的观众们参与到了这个标签下的讨论中。


    也有无意中点进来的路人,好奇的向他们询问:“这是哪个国产恐怖片的预告片吗?做得挺有趣的,刚才都吓了一大跳,应该能挺刺激的。叫什么名字?分享一下。”


    立刻有人疯狂的劝阻:“别去看!不然你会吓得不敢闭眼睛的,我现在就是,总觉得一闭眼一转身,我家的挂画就动了!”


    然而,好奇是人类的本能,越是被劝阻、不让去做的事情,人类越是叛逆,偏要去做。


    于是,因为热度榜上的标签而好奇摸进燕时洵的分屏直播的路人们,刚一打开视频开关,就正对上了山神庙满大殿从上到下密密麻麻的目光。


    那些壁画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甚至最上方的顶棚也有。上面画着的人物和动物,都无声无息的用毫无光亮的纯黑眼睛,没有表情和情感的冷冰冰看向燕时洵。


    看向镜头。


    那一瞬间,很多刚涌入分屏直播的人,都被四面八方避无可避看过来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


    这股麻意从头皮直接向下蔓延,甚至让血液冰冷,双脚想跑却连麻木在原地,连动都动不了。


    很多人只觉得人类生存的危险潜意识被激发,只想拔腿就跑。他们伸出被吓得血液几乎停止流动而僵直冰冷的手指,拼了命的想要让身体动起来,将直播屏幕点掉,却试了几次都无法做到,手指僵直得像是一根无用的柴火棍。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目光,冰冷从脚下窜上身体,冷得他们几近绝望。


    “燕,时洵……”


    一声低沉磁性的呼唤,忽然从屏幕中传了出来。


    那一瞬间,所有冰冷的恶意都消失不见。


    血液重新流动,鼻子重新工作,缺氧的肺部使得人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仿佛刚刚被人掐着脖子几乎垂死。


    反应了过来的人们赶紧趁机按掉了屏幕,退出了燕时洵的分屏。


    而直到此刻,很多人的心脏仍旧跳动得剧烈,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样。


    惊魂未定的路人瘫软着被惊吓后脱力的身体,颤巍巍的爬回社交平台,被吓得几乎哭出来的回复刚刚劝阻自己的评论。


    “好人呐!你说的对,我就不应该去看。但这手它怎么就这么贱,这么不听使唤呢?”


    “吓死我了啊啊啊!!”


    刚从分屏逃难出来的老观众们:“……”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啧。


    也有好奇的观众们涌去综艺大V鹅哥的账号下面,问他:“鹅哥鹅哥,你看节目了吗?你不是燕麦吗,你今天去看燕哥的分屏了吗?”


    好半响,鹅哥才颤巍巍的爬上来,回复了个“QAQ”。


    ……


    因为燕时洵身上只有分屏直播的设备,为了探查大殿方便,他并没有带平板出来,当然也就看不到观众们的弹幕和评论。


    燕时洵没有受到任何额外影响的,和导演助理穿过雨幕和走廊,走回到嘉宾们住的地方。


    看着那边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身影,原本在正殿旁边的小屋里喝酒的两名村民,晃了晃脑袋从桌子旁站了起来,走到窗户旁边。


    “那个姓燕的,刚刚好像去了神殿。”


    “神殿?那不是正好吗,让神看看满不满意这次的祭品。”


    一名村民缓缓笑开了来:“感谢神给予我们的富饶生活,神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也需要回报神嘛,这样才能保证明年的收入也和今年一样好。”


    “没错。”


    那个最先说话的村民哈哈一笑,颇为赞同。


    两人的声音被房屋和雨幕遮挡,仅剩的微弱声响几乎已经不足以传出去。


    然而,走在燕时洵身边的高大男人,却微微侧首,被鸭舌帽压下的长发遮住了的耳朵,却像是在听着什么。


    随即,在嘈杂的雨声中,那男人发出了一声几乎轻到没有的冷哼声。


    ……


    本来导演助理去找燕时洵的时候,说的是嘉宾们准备了些食物,想要让燕时洵回来吃些当做晚饭。


    然而,当燕时洵走回到嘉宾们住的房间外时,却发现几名嘉宾神色不虞,而安东尼和那名女演员则站在另一边,两边呈现出对立的姿态。


    “在这站着干什么?浇雨呢?”燕时洵冷声问道:“都洗完澡了吗?那就赶快去睡,等明天雨一停我们就走,凌晨出发也说不定。”


    看到是燕时洵走过来,嘉宾们刚刚紧张的神色都稍有和缓,就连安东尼都像是找到了一个裁判一样,顿时露出了不屈服的委屈表情。


    燕时洵:“?”


    他被安东尼的表情激得一阵恶寒,觉得快要吐了。以为自己是未成年吗?还是学生拉手上厕所拉帮结派?这个表情,一个成年男性是怎么做出来的?


    不过,虽然燕时洵看不惯这个表情,并且想要找块布蒙上安东尼的脑袋。但是安东尼自己分屏的粉丝们看了,倒是心疼起来。


    [我家小哥哥这么帅气可爱,绝对不会说谎的!反倒是那些人,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觊觎我家小哥哥的美色啊。]


    [呜呜崽崽不哭,妈妈抱。看见尼尼这个表情,我心都要碎了。这个节目怎么这样啊,看把妈妈的崽崽委屈成什么样了!我家尼尼越坚强,妈妈就越心痛啊。]


    [刚刚绝对是有人偷看我家小哥哥了!毕竟不止是我家,那个女演员叫柔柔的,不也说她感觉有人在看她吗?这个节目绝对有变态!]


    感觉到两方之间互不相让的气势,燕时洵问道:“所以刚刚我不在的时候,是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人说话,只是那个最好脾气的综艺咖都没有出来打圆场打破尴尬的气氛,而是嘲讽的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燕时洵皱起长眉:“嗯?”


    这声疑问虽然短促,但却让综艺咖莫名按照燕时洵的所想,张开了嘴巴乖乖回答:“刚才那个柔柔,还有安东尼,都说他们洗澡的时候有人偷窥他们。”


    燕时洵想了下刚刚看到的洗澡间的所在,并没有在意:“洗澡间不是在庙后面,正对着后面的山,有个什么野生动物被光亮吸引过来看,也很正常吧。”


    “不是的!”那个叫柔柔的女演员情绪激动,尖叫道:“我是真的感觉有人看我!而且那个目光……真的很恶心!”


    综艺咖立刻怼了回去:“那你也不用话里话外的暗示是我们看的,谁身上都带着分屏直播设备,现在设备都开着,可以看到刚刚我们都做了什么。”


    安东尼不服气:“绝对是有人偷看了!我感觉到了,有人在我洗澡的时候碰了我的肩膀,只是那时候我刚好闭眼睛在洗头发,没有看清是谁。等我一转头,那个人已经跑了。我刚刚洗澡的时候就在直播,很多粉丝都看到了,我没有说谎,柔柔姐说的应该也是真的!山神庙里一共就我们几个人,不是你们还能有谁?鬼吗?”


    综艺咖本来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安南原拽住了。


    当综艺咖疑惑的转头看去,用眼神询问“你和我们是不是一伙的?怎么帮对方”的时候,却见安南原缓缓摇了摇头,然后将目光看向燕时洵,竟是以燕时洵为中心,静静等待着他的判断。


    而当众人说着话的时候,那名女演员神经质的将自己身上披着的浴巾裹了裹,想要借着这个动作给自己些安全感。而她的脸上也流露出不安和恐惧来,纤瘦的身体瑟瑟发抖。


    燕时洵观察了她几秒,发现从她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来看,都不像作假。顿时,刚刚还不在意的情绪一扫而空。


    “怎么回事?具体说说。”


    他的表情严肃,似乎觉得这件事是真的发生过,而非安东尼和那个女演员说谎。


    其他嘉宾顿时有些错愕,小少爷宋辞也用讶然的目光看向燕时洵。


    安东尼喘了口气,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样,立刻将他刚刚在洗澡间经历过的事情讲给了燕时洵。


    只是在叙述的时候多加了很多个人情绪和动作,被吓到还不忘对着分屏卖惨,想要博得粉丝们的心疼。


    “……我洗头发的时候,刚闭上眼睛把泡沫揉开,就觉得有个特别凉的手碰了我的肩膀。我本来以为是错觉,但我睁开眼睛看了一圈,洗澡间并没有人。等我又闭上的时候,那只手又摸了我的肩膀,但这次是直接顺着后背摸下去的,那个触感特别古怪,绝对不是错觉。”


    安东尼一口咬定:“就是有人在我洗澡的时候站在我背后!”


    综艺咖也不顾不上自己的老好人人设,出言讽刺:“洗澡还开直播,你以为这是什么不正经的节目吗?什么目的真当别人不知道吗?”


    安东尼反击:“那你们别来在别人洗澡的时候偷袭!”


    综艺咖怒了:“分屏看着呢,谁都没去!”


    刚刚才安静下来的场面,又吵成了一团。


    肩膀……


    燕时洵在听到安东尼说两次被碰肩膀和后背时,表情严肃而低沉。


    安东尼在慌张之下,感受和叙述都不会太准确。但就像病人去看医生时,不准备的叙述依旧可以让医生判断出病症所在。


    燕时洵猜测,实际上安东尼被触摸的,应该是从脖子到肩膀,再到脊柱。


    这是人在经络中,阳气循环最重要的途径之一。


    而燕时洵很清楚,嘉宾们不会做这件事,在安东尼叙述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导演助理和他在一起,庙里的道士和两名村民都在正殿旁边。


    既然如此,那去碰生人阳气的。


    是谁?


    第48章 夜雨野寺(10)


    不少蹲在直播前的观众们,在看到安东尼和那个最近很火的女演员都说有人偷看他们洗澡的时候,还诧异了一下,觉得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但当安东尼描述得有鼻子有眼的,他们又有些迟疑了。


    这么细节,连触感和温度都说了,不太像是说谎啊?而且一般明星应该也不会主动说这种很容易被戳穿的谎言吧。毕竟现在直播主屏和分屏都开着,只要稍微检查一下就知道了。


    [虽然我作为哥哥的粉,莫名的不喜欢安东尼,但是他说的……难道真有谁去偷看了?这么没品?]


    [我刚刚去安东尼的社交账号下面看了一眼,他的粉丝有发截图的,浴室里面挂了一面破镜子,从里面真的看到在安东尼闭眼洗头发的时候,模模糊糊有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的,就是有点黑?也不知道是眼花还是图片像素不够,感觉那只手的主人挺黑的。]


    [但刚刚所有人的分屏都开着,我虽然一直在哥哥的分屏里,还是能看到其他人都在房间附近走动串门,分享食物的,没看到哪个人不在。]


    [那个叫燕时洵不在,会不会是他偷看的我家尼尼!之前我就觉得他看我家尼尼的眼神好可怕,他绝对有问题!]


    [……]


    有燕麦在看到安东尼的粉丝在弹幕里发疯后,就无语的立刻将刚刚在燕时洵分屏的截下来的动图发到了评论区,并且艾特那位粉丝:“眼睛不好就去看眼睛,别自己眼瞎就看别人也不对。燕哥看安东尼那眼神分明就是讨厌他好吧。”


    立刻有人赞同:“燕哥,一个被五千万粉丝的顶流偶像奉为偶像的男人,要不是燕哥自己没有社交账号,非得让你们见识一下一夜涨粉千万的盛况。这么一个靠脸当花瓶都能火的人,却偏偏对娱乐圈压根不感兴趣,反而拳头硬得一拳能打死我。不好意思,我一点都看不出这样的燕哥哪里有需要去偷看安东尼了……燕哥自己洗澡的时候挂面镜子,自己看自己不香吗?”


    “确实,我一开始刚看直播的时候,一点进来就对上了燕哥的脸,真是惊为天人。想我追星这么多年,真是第一次在娱乐圈里看到这种神颜级别的,整容都整不出来好吧。安东尼虽然长的不差,但说真的,比燕哥差了好几个档次,燕哥看他不如看自己。”


    而被艾特的那名粉丝,本来怒气冲冲的杀进评论区里想要大施拳脚,但她本着好奇的原则,先点开了对方发的动图。


    结果——


    “咔嚓!”一声手机被扔了出去,撞在墙上摔得稀碎。


    那名粉丝被动图里密密麻麻看过来的眼睛吓得头皮发麻,惊恐的瞪大了眼睛脸色吓得煞白,却连一声叫喊都发不出来,只有上下两排牙不断打着颤发出“咯咯”的声音。


    ……


    嘉宾们自然是不清楚现在节目直播下面的评论区里是怎样的血雨腥风,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两个人接连说洗澡被偷看的事情上。


    在面对安东尼的时候,安南原丝毫看不出来他在燕时洵面前时的好脾气和依赖劲,而是干脆利落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将自己的分屏亮了出来。


    “我的分屏订阅有上千万,实时观看人数也有近百万,他们都可以作为我的证人。”安南原冷笑一声,直直看向安东尼问道:“我有百万人证,你有什么?”


    “噗。”


    旁边的宋辞先憋不住笑了。


    一时,其余几名本就对安东尼心有不满的嘉宾,也跟着接二连三的轻笑出声。


    安东尼被安南原看得几乎快要挂不住脸,周围响起的细碎笑声更加让他难堪。他僵硬着表情想要挤出个笑容,却更加显露出了他的窘境。


    有了安南原的带头,其他嘉宾也都毫不心虚的亮出了自己的分屏,证明自己的清白。


    但在嘉宾们这样做的时候,燕时洵却没有参与他们的举动,像是早知道他们现在做的是无用功一样,懒得和他们一起浪费时间。


    而是走向了一直缩在一旁椅子上的女演员柔柔。


    从刚刚情绪激动的质问之后,柔柔就显得格外恐惧而神经质的将自己缩进了老式木椅里面,纤细的身躯在浴巾下面不断打着抖。


    因为洗澡被偷看,柔柔没有来得及做完她那套精致的护理流程,她的头发还半湿着,像是发冷一样,脸色煞白嘴唇更是乌青,已经和最开始趾高气昂的女明星派头截然不同。


    燕时洵走到柔柔身旁后,为了避免自己高大修长的身躯给她带来压迫感,刻意放柔和了自己的气场,并且在柔柔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让自己看起来好相处不少,才开口问道:“你刚刚说感觉有人在看你?能具体说一下吗?你看到那个偷看你的人长什么样了吗?”


    但不知道是燕时洵的气场即便放柔还仍旧惊人,还是柔柔刚才被惊吓过度了。在燕时洵坐下来的时候,她还是反射性的向后一缩。


    燕时洵耐心的等着,好半响,柔柔才犹豫着开口:“我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不对,应该说……”


    “我觉得那个人,就没有脸。”


    “只有一对眼珠。”


    因为燕时洵的问题,而重新回忆起刚刚在洗澡间发生的事的柔柔,脸上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山神庙的洗澡间和城市里常见的浴室不同,它是在庙后面的一个小屋子装了个花洒,就勉强称得上是洗澡间,简陋而朴素。


    柔柔本来是瞧不上这样的地方的,不过因为条件有限,她也只好捏着鼻子凑合一下了。


    在关了分屏开始洗澡之后,柔柔刚哼着歌将打好的泡沫抹在自己的身上,就听到防水帘外面,传来了“咚!”的一声。


    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又像是有人在撞门。


    柔柔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抖了一下,她平复了两秒钟心跳,才鼓起勇气挑起防水帘,小心翼翼的向外看去。


    “Hello?有人在外面吗?”


    但洗澡间里一切都静悄悄的,在她暂时关了花洒之后,安静得甚至能够听到从外面传来的下雨声。一个白炽灯泡悬挂在房梁上,勉强照亮了屋子里一小块地方,靠近门窗的最边缘,仍旧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柔柔疑心的向外看了好一会,然而外面一切如常,她放在外面的东西也都在原地,不像是被人动过的样子。


    听错了吗?


    柔柔纳闷的放下了防水帘,虽然还没有放下心来,但可能是打完泡沫后一直没有冲水,蒸发的水分迅速的从她身上将温度带走,让她冷得打了个寒颤,赶快拧开花洒。


    “哗哗”的水声又重新充满屋子。


    然而,在水流声的掩饰之下,某种“咔嗒,咔嗒”的声音,窸窣的在黑暗中响了起来,并且逐渐向被防水帘遮住的光亮和水声处靠近。


    而本来洗得开心的柔柔,却像是动物遇到了危险时的直觉警报疯狂响起,她模糊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她。


    于是她猛地一回身——


    “真的,真的你信我!”柔柔突然神经质的抓住了燕时洵的手臂,瞪大了眼睛尖声喊道:“那个人,那个人真的只有眼珠!”


    另一边的嘉宾们,都被柔柔这突然的一声吓到,停下了交谈,齐齐向这边看来。


    “我向后看去的时候,就只看到了两个眼珠飘在黑暗里,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他,他还在冲我笑!我能感觉得出来!”


    柔柔快要被吓哭了:“我一开始本来以为是谁不想让我看清他的脸,头上套了个黑袋子,还特别生气来着。但刚刚我突然想起来,如果是袋子的话应该有反光,他没有,他真的就像是只有眼球在飘一样!”


    找到了可以说话的人之后,柔柔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刚刚被压制在心里的情绪也猛然溃堤,全部倾泻了出来。


    燕时洵并不擅长也不想花时间安慰人,于是他借着现在这个和柔柔靠得极近的距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到的声音,低声而快速的念着安神咒,让刚刚还因为被惊吓过度而情绪失控的柔柔,迅速镇定下来并且产生了睡意,缓缓松开了抓在手里的燕时洵的手臂,向后倒在椅子里。


    直接粗暴,但是有效。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将自己的手臂拿回来,这才看到刚才柔柔因为情绪过大,竟然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几个指印。


    力气这么大?


    燕时洵抬眸狐疑的看了眼已经昏昏欲睡的柔柔,心中产生了怀疑。


    他因为刚刚去了正殿探查而给自己套了个护身咒,现在才回来,符咒还没有来得及失效。就算是人在情绪激烈的时候力量会变大,但是,一个身材纤瘦手不能提的女演员,竟然能突破护身咒的防御而在他手臂上留下指印……


    燕时洵的脑海中响起了柔柔说的那个东西只有眼珠的话,一时陷入了思索中。


    而从最开始,那位导演助理就静静的站在一旁,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了最低,以致于众人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


    压低的鸭舌帽帽檐下,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窗户。


    那里,刚刚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迅速从窗外闪过,快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在窗玻璃上投射出一点阴影,转瞬即逝。


    仿佛只是树枝在暴雨中摇动,而留下的影子。


    导演助理只是扫了一眼,就不在意的将目光重新转回来,继续看向燕时洵。


    明明脾气并不好,但却还知道顾虑那个几乎连魂魄都被惊吓离体的女人。感知也意外的很敏锐,从见他第一面就在怀疑他,现在又抓住了那女人颠三倒四的话里最重要的信息……


    导演助理漆黑如墨的锋利眼眸里,泛上一丝笑意。


    这让他忽然间染上了人间的温度,而不只是像一尊高高在上的泥塑神像,尊贵,却冰冷不带感情。


    其余听到柔柔描述的嘉宾们,也被她话里流露出来的真实情绪吓了一跳。


    白霜更是怂怂的左右看了看,生怕自己旁边也有眼珠在飘。


    和第一次参加这档节目的宋辞安东尼等人不一样,白霜是真实经历过鬼山别墅,甚至被厉鬼附过身的。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那白霜这种甚至亲身经历过的,自然更是相信鬼神存在的。


    此时综艺咖的表情还错愕而隐含不屑,只以为女演员柔柔说的都是编出来的。


    但白霜,却在柔柔开口的那一瞬间,就觉得一股凉气从周围向自己袭来。


    不会吧……她的心里惊涛骇浪。


    总不能这么倒霉吧,刚刚在规山见了鬼,现在又要在这种荒郊野岭见鬼吗?


    白霜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看向燕时洵的眼神极为热切:“燕,燕哥,我今晚能和你挤一间房吗?”


    “……”


    此话一出,众人皆静。


    就连直播屏幕的弹幕都停了好几秒,才重新刷起来。


    [白霜!白霜你醒醒啊!就算燕哥很帅你也不能当着节目公然求爱啊,你女明星的面子在哪!]


    [这么直接的吗?我已经能够想象得到明天的热搜了……]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扭过头,看向白霜:“我拒绝。”


    而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导演助理,竟然也在燕时洵身后不远处转头看向白霜,声音低沉阴冷:“他好梦中杀人。”


    白霜:“……”


    谢谢你们,连理由都找好了。


    “没事燕哥!我不怕。”


    白霜还没有再出声,安南原就热情的冲燕时洵猛挥手示意:“所以今晚我能在燕哥房间睡吗?打地铺!燕哥你放心,我绝对不影响你休息。”


    危险当前,经历过规山事情的两人反应格外激烈。


    他们都因为柔柔的话,产生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燕时洵:“……滚。”


    安南原:“QAQ”


    之前刚被安南原抢走当做室友的宋辞,则默默扭过头,用目光无声的谴责安南原:刚刚你还对我那么热情,现在就换了?娱乐圈果然可怕。


    安南原不好意思的笑:保命最重要。


    但最可怜的是白霜。


    因为,安南原好歹有个室友,而她……


    “我不要一个人住!”白霜果断拎出自己的行李,冲进了柔柔的房间:“一看我的柔柔好姐妹今天就被吓得不行,我怎么能那么自私的独自安睡呢?让我来照顾她吧,今天我和她一间房。”


    既然没办法在最安全的燕哥旁边,那她就给自己找个室友!


    最起码,最起码能壮壮胆QAQ


    燕时洵:“……”


    日常想要离开节目回家。


    这个节目他真是一天都不想再待下去了,这几个人要不改名叫白有病安有病吧,适合他们。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转身向后走去,不想再看白霜和安南原过分热切的脸。


    “你去哪。”一声低沉的询问从身后传来。


    本来站在原地的导演助理在看到燕时洵动作后,下意识的迈开长腿走了两步,才忽然想起了什么而停了下来。


    燕时洵的声调毫无起伏:“去洗澡。”


    安南原错愕:“还没找到是什么东西偷看他们洗澡,燕哥就要去吗?”


    说着,安南原边拿过放在一旁的导游平板,边道:“虽然柔柔老师没看到那个人的长相,但是安东尼不是说他那时候正好在直播吗?说不定分屏镜头记录了下来呢……”


    忽然,他的声音卡了壳,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燕,燕哥?你看。”


    燕时洵接过导游平板,就看到从节目组后台,能看到很多有关于安东尼刚才的分屏直播内容的讨论。


    而被安南原点开的,正是安东尼分屏的截图。


    ——缺角裂纹的镜子里,赫然照出了一只枯瘦漆黑的手掌,从安东尼背后,伸向一无所知的安东尼。


    即便老旧污渍的镜子上布满水雾,看得不真切,但燕时洵还是能从画面里辨认出,这只手不太对劲。


    和平常人的手不同,这只手过分瘦长,却不是那种身材瘦削的人会有的皮包骨的手,而像是干脆没有了血肉,人皮紧紧吸附蜷缩在指骨之上,每个骨节都能看得清晰。


    并且,不同于正常人的皮肤黝黑,这只手的黑已经不在正常人的范围里了。


    而是被烧焦的碳黑。


    看到了这张截图的燕时洵一时不语,心脏沉了沉。


    如果是这样一只手的主人,那就算从截图里看都能知道,它会很好的融入黑暗而不被人发现。截图边缘的黑暗里,它就若隐若现,如果不是在截图后被上传的观众调整了明暗度,恐怕旁人很难发现它。


    所以刚才柔柔所说的“只有一对眼珠”,是因为那个人全身都是这样的焦黑,而与黑暗融为了一体,才让她看清了唯一一对没有焦黑掉的眼珠吗?


    燕时洵想起了在之前他帮人捉鬼时,曾听那个老家在野狼峰附近的委托人,所说的话。


    ‘燕大师,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这些鬼,甚至十几年来半夜都不敢关灯睡觉,家里一定要灯火通明才行。’


    那时,资产颇丰的中年委托人向燕时洵苦笑道:‘和别人说他们都觉得我在编故事,但我相信如果是燕大师的话,一定听了就会知道,这是真的。’


    ‘我年轻的时候,曾在夜晚的村子里见过焦尸。那些人生前都是我曾经幼年的玩伴,却在一桩离奇的事件中被烧成了焦尸,但是它们却并没有死,而是每逢夜晚就出现在村子里,静静的站在村民的家门口,等待有人出来上厕所的时候,就伸手去抓他们,或是守在田里,等着有人出来下地干活,就把他们拖走。’


    ‘我本来是不信鬼神的,就连村子里信仰祭拜的山神都只觉得是老人们迂腐的迷信,直到我自己有一天睡得迷迷糊糊去上厕所的时候,刚走出院子没两步,就觉得一只冷冰冰的手搭住了我的肩膀,当时就冷得我睡意都飞了。但当我回头看去时,却什么都没有,伸手去摸就碰到了一堵硬邦邦的东西……那个触感,我到现在都不会忘,就和烧焦碳化了的木头一样,嶙峋硌手,带着碳灰。后来我也曾在事故现场见过焦尸,真的,一模一样,我不会认错。’


    ‘那个东西拽着我想要把我拖走,我就疯狂的喊我那几个死了的幼时伙伴的名字,希望它能够看在我们儿时的情分放过我。就当我几乎绝望的了时候,天忽然就亮了,还有特别好闻的风从我家屋后的山里吹出来。那个东西也忽然停了,然后拼命的张开嘴想要对我说话,那个声音就是我儿时玩伴的声音。’


    ‘他告诉我,他后悔了,他做错了,但他已经没有可以回来的路了,所以他让我快走,立刻就从村子里搬走再也不要回去。并且他还哭着说,他不该砍树。’


    那位中年委托人语气沉重的拍了拍旁边的计划书,向燕时洵道:‘所以我跑了,离开家打工,现在有了钱也开始拿钱去种树……我总在想,那个救了我一命的阳光,到底是怎么来的?那可是半夜。而且,我那个儿时玩伴是真的很痛苦,也许我种些树,他能够得到些解脱吧。’


    那时燕时洵听了,虽然知道那位委托人说的不会是假的,但也没有在意。毕竟世间鬼神千千万,各有各的因果。


    他如果同情那位委托人的儿时玩伴而去管,又怎么知道那位被烧成了焦尸还“活”着的儿时玩伴,不是因为做错了事,恶因得恶果?


    他不会随意与人结因果,更不会去随意插手他人的因果循环。


    但是现在,女演员柔柔的叙述和安东尼分屏的截图,让燕时洵看着这只与正常人截然不同的手掌,忽然想起了之前听过的故事。


    并且,这里就是在野狼峰的附近,和那位委托人的老家也对的上。


    燕时洵微微垂眸,看向平板上被放大的截图。


    这只手,确实像是被烧焦的手。


    如果,是那些焦尸……


    但是这是山神庙,正神神威所在,遍布山川群岚,怎么会有这样的邪崇出没?


    相矛盾的地方让燕时洵皱起了眉,思维一时堵塞。


    而不论是节目的评论区,还是燕时洵的分屏弹幕,都已经因为女演员柔柔的话和安东尼的截图而吵了起来。


    也有不少老观众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倒吸一口气差点被自己的想象吓死,弹幕刷得飞起。


    [我他妈!家里停电!点蜡烛!你就给我看这个?我现在根本不敢出门了,守着蜡烛哆哆嗦嗦的看手机,总觉得那些黑黢黢的地方也藏着个什么东西。]


    [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大晚上的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张截图?我人要没了。]


    [我从小时候开始洗头发就不敢闭眼睛,洗发水淌眼睛里疼得要死也不敢,我妈骂我胆小,但我是真的觉得,只要我一闭眼睛,就会有东西站在我身后要杀我。现在你们看!我不是胆小,是这件事真的会发生啊!]


    [我也……童年最害怕的事情成真了……呜呜我觉得我这辈子可能都治不好了。]


    [对不起大家,在一分钟之前,我还是一名坚定的剧本党,认为这是一档恐怖真人秀综艺,所有剧情都是有剧本的,之前你们说的那些什么厉鬼啊血人啊,都是特效道具,做得特别精美那种。因为我就是电影特效道具师,所以觉得这种东西做出来很正常。直到刚才,我把截图里那个手放进了ps里调了下色,想要找出它是被做出来的道具的证据……现在我就是想抽几分钟前的我大嘴巴子,让你手贱!让你手贱!这他妈竟然不是道具,看上去应该是真的!!!它真的很像我之前做过的焦尸道具啊!被火烧得碳化的那种。]


    [为前面那位特效道具师点蜡,我家有人是学这个的,算是海云观的外门弟子——就滨海市那个特别有名的道观,然后我把节目截图发给了他,他告诉我这是真的,甚至海云观好几位道长都被惊动了。]


    [???啥玩意儿?道长说焦尸是真的?还是什么是真的?前面那个海云观家属你回来!你说清楚再走,不然我今晚是不敢睡了啊啊啊啊!!!]


    [憋说了,球球了,救救孩子叭,我现在直接连滚带爬从被窝里翻出来去开了灯锁了门,总觉得黑暗里也有一只手在伸向我啊,都不敢闭眼睛了。]


    [我也。不过你这样,你把燕哥的截图设为屏保,这样能好一点。最起码我现在敢睁眼睛了!(骄傲叉腰,.jpg)]


    在讨论区和弹幕的话题,越来越往鬼神的方向滑去的时候,直播主屏的最上方突然出现了一条消息通知。


    [请注意直播内容积极健康向上,否则依规处理。]


    燕时洵手里拿着的导游平板,节目组后台也收到了一条来自视频平台的警告:[请引导观众良好讨论,不要有迷信内容和青少年有害信息,否则将封禁节目直播权限。]


    燕时洵:“!”


    他这才重新想起来,节目的直播内容确实有这条限制,不可以宣传封禁迷信。要是明天等和张无病汇合的时候,那个小傻子发现自己一晚上没看住,节目就被封了……


    啧。


    燕时洵表情不爽,但为了保住张无病的节目,他还是臭着脸冲直播前的观众们说道:“你们都在讨论什么东西?都什么年代了还相信这些,你们是几百年前回来的吗,像点现代人的样子,相信科学。”


    当他不高兴的时候,阴沉下来的锋利眉眼和垂下来的唇角,都让他看起来格外的厌世而嘲讽。


    “脑洞真大,不应该去当道具师,而应该去当编剧。焦尸?看清楚,这只是黑而已。”


    “生活在乡下,家里进几只小动物不是很正常?洗澡间后面就是山,溜进去个小松鼠或者别的什么,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大惊小怪。白炽灯亮度不够,黑暗里就被你们看错了当成了焦尸那种东西,你们对小松鼠礼貌吗?”


    即便燕时洵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结论,知道这手爪应该就是焦尸的手,但他对着直播说起这话仍旧理直气壮,没有半分心虚,好像他说的才是真的一样。


    “我们是正经旅游节目,你们不要刷一些迷信内容,不知道维护健康氛围吗?”


    也许是这份自信镇定太有感染力,刚刚被吓得疯狂刷弹幕的观众们,听着燕时洵的声音也不由得慢慢平静了下来,眼角还带着被吓出来的眼泪,就颤抖着打字发弹幕问燕时洵。


    [燕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不管!燕哥说的就是真的,不然孩子最近几天都没办法睡觉了呜呜。]


    [是动物的爪子吗……]


    虽然还有不少人看上去将信将疑,但评论区和弹幕的风向总算是扭转了风向,不再说些鬼怪焦尸的东西了。


    节目组后台的警告,也总算是消失了。


    燕时洵这才微微喘了口气。


    张无病的节目算是保住了。好累,好烦,所以说他一点都不想继续在节目里待下去,为什么上次他没能成功末位淘汰掉?


    算了,这次努力,一定可以的。


    燕时洵将手里的平板丢给安南原,一想起因为安南原而让他没能被末位淘汰掉就不爽,连安南原的脸都不想看到。


    安南原手忙脚乱的在空中颠了好几次,才将平板稳稳的接在手里。然后他一抬头,就看到燕时洵向着洗澡间走去的背影,不由惊讶:“燕哥?你要去哪?”


    “洗澡。”


    燕时洵哼了一声,当着直播镜头没有说别的:“以为是你家的热水器吗,随时都有热水用?刚刚那道士不是说了水是刚烧好的,你们这样磨蹭,水都凉了洗个鬼?”


    前后两个人都在洗澡间里遇到了东西,其他嘉宾也有点不敢再去洗澡间了。


    算了算了,不洗澡就忍忍吧,总比遇到些诡异的东西强。


    至于本来就是来参观鬼的小少爷宋辞,倒是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举手说想要和燕时洵一起去洗澡,说不定还能看到鬼。


    然而这话一出口,不仅安南原白霜用错愕的目光看向他,就连那边的导演助理,都用阴沉寒冷的眼神无声的注视着他。


    “燕,时洵,没想到你虽然不喜欢和陌生人睡一间房,却愿意和陌生人一起洗澡吗。”


    导演助理的询问明明是向着燕时洵的,但宋辞却分明感应到,他的目光好像一直在瞪着自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样。


    即便家里的长辈位高权重,常年下来宋辞对于高位的威严很是习惯,但在男人这一眼下来,竟然莫名的感觉到了山一样的重压向自己压来,让他求生本能的退后了两步,本来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没敢出口。


    “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挺正常的事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不对呢?”


    燕时洵注意到了宋辞的动作,自然也就知道是导演助理吓到这三代小少爷了。


    他虽然对不熟的人不热情,更没有讨好小少爷的想法,但既然小少爷没有做错过事,那就没有被吓这一下的理由。


    一时,他看向导演助理的眼神都不善了起来。


    导演助理收回看向宋辞的余光,重新专注看向燕时洵的目光带着笑意:“那你去吧,我会帮你确保,只有你一个人洗澡。”


    燕时洵:这人脑子怕是有点毛病。大男人洗澡怕什么?


    虽然燕时洵嘴上说是洗澡,但无论是安南原白霜还是导演助理,都很清楚他其实是要接着洗澡,去洗澡间实地检查情况。


    燕时洵自己也很清楚,他是想要亲自去看看,那个很可能是去寻找生人阳气的,究竟是不是焦尸。


    如果是,又为什么还会动,是什么力量驱使着它行走?


    它又为什么能出现在有山神庇佑之地?


    带着疑问,燕时洵随意从背包里翻出一条毛巾就朝后面走了去。


    洗澡间在山神庙最后面的房间,与嘉宾们的休息处和正殿的距离都很远,可谓是整间山神庙最为偏僻的地方,后面不到百米就背靠着光秃秃的山。


    燕时洵在洗澡间周围转了一圈,甚至收敛了全部的气场闭眼等了好一会,都没有看到有异常的东西出现。


    难道出现的原因之一是有人洗澡吗?灯光,还是水声?


    燕时洵纳闷的迈进洗澡间,只好准备按照那两人遇到那东西的流程走一遍。


    只是,当他修长的手指灵活的解开黑衬衫的扣子,结实的胸膛刚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时,他就忽然敏锐的察觉到,好像有一道目光从外面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立刻放开手里的衬衫,快步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目光犀利的向外看去。


    然而,空无一人。


    燕时洵看了两眼,却不觉得刚刚是自己的错觉。


    太心急了吗?出来的太早所以跑了?


    他这样想着,重又关上门,退回到屋内。


    黑衬衫被扔到一旁,下午迸溅上了泥水的裤子也是。


    然而直到燕时洵拧开花洒,热水落在肌肤上顺着结实流畅的肌肉纹理淌过,将本来被风吹得发冷的肌肤都烫得发粉,从发梢淌下来的水在锁骨间形成了一点小水窝。


    他刚刚感受到的那道目光,都没有再次出现。


    而屋外的黑暗中,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从房屋转角后步出。


    “感知真是敏锐啊,燕,时洵。”


    那人轻笑。


    第49章 夜雨野寺(11)


    微弱的光亮透过洗澡间的窗户透出来,照在那男人身上,勉强能看清他的面容。


    正是导演助理。


    而此时没有了鸭舌帽的遮挡,黑色的长发散落了下来,在肩膀上形成一个自然微卷的弧度。那双墨色的眼眸带着的笑意,冲淡了他身上与人间格格不入的疏离和锋利感,让那张像是能工巧匠悉心而虔诚雕刻出的雕像般的俊美容颜,一下就鲜活了起来,


    他的身形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高大的身躯像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男人将自己的存在感收敛到最低,用带笑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洗澡间内的燕时洵。半响,他才垂下眼眸,冰冷的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脚下的黑暗。


    那里,竟然有一具黑色的人形物被男人踩在脚下,恐惧到浑身发抖,却连挣扎也不敢挣扎一下。


    “污秽之物而已,满身恶果缠绕,就连酆都都不会容纳你,竟然还敢在此窥探。”


    男人的声音比暴雨的郊野还要冰冷,带着足以压垮魂魄的重量,让那黑色人形物“嘭!”的一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压进了身下的土地里,浑身向下掉落不少黑色的碎屑,狼狈不堪。


    就连不远处的山里,都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如果那黑色人形物会说话,它一定无比悔恨自己为什么要来。但它更疑惑的是,明明之前它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的力量,新进入山神庙的,分明都是些生人,可刚刚当它再一次出现在这附近,危险突然而至,威势如山岳压下,让它恐惧发抖,却反抗不能。


    当然,它也再没有想明白的机会了。


    男人冷哼一声,毫不留情的一脚重压踩向这东西。


    顿时,那人形物碎裂成了一块块黑块,整个身躯都被压进了泥土里,连一声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被彻底碾碎在土里。


    消失不见。


    而洗澡间里,燕时洵忽有所感的猛然回头向窗外望去,不等他的眼睛看清楚,身体就已经先一步动了起来。


    他修长的双腿瞬间肌肉紧绷,三步并作两步敏捷直冲向窗户的方向,同时一手将随手捞过的毛巾裹在身上,另一手迅速推开窗户,早已掐好的法决直指向令他感觉到异状的方位。


    “七政八震,太上浩凶……”


    符咒的音节落在空气中的一瞬间,还没来得及关闭的花洒浇下来的水,竟然违背了物理法则没有落向地面,而是被某种力量牵扯着一般,直直的飘向燕时洵。


    晶莹的水珠拧成一股锁链,不再像水那样柔和无力,而是裹挟着锐利如冷兵器的气息,直冲向燕时洵手决所指的位置。


    无论是何等的邪崇鬼怪,都会被至柔至刚的锁链所困缚,让燕时洵看清那个一直在洗澡间触碰生人阳气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然而从黑暗中,竟然传出了一声疑问。


    “这是什么,燕时洵。”


    有点耳熟的声音让燕时洵刚刚锐利的气势一顿,但他仍顾虑着可能是鬼怪拟声惑人,没有贸贸然松开手中的法决,而是双臂一撑窗台从洗澡间跳了出来,准备近距离看清被锁链困缚住的人。


    然后燕时洵就看到了,那张从第一次见面就让他极为暴躁的脸。


    此时导演助理被锁链束缚着,一直带着的鸭舌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的事情而被掀掉,让那张超出人间极致的锋利俊颜彻底暴露在燕时洵面前。


    但他却没有像普通人遇到未知的事物时那样慌乱,而是沉稳的站在原地,像是早知道是燕时洵所为一样,甚至在燕时洵从洗澡间一跃而出的时候,还有心思带着笑意问燕时洵。


    “一身水都没有擦,就出来了吗。”


    因为刚刚事出突然,燕时洵不想让感应到的异常溜走,所以没来得及擦干净身上的水,将将围了条毛巾就从洗澡间冲了出来。


    此时,燕时洵的头发还是半湿的状态,悉数拢在脑后,没有了额前碎发的遮挡,让那双明亮犀利的眼眸不加掩饰的显露在导演助理眼前。


    水珠顺着他的肌肤蜿蜒而下,没入毛巾。


    导演助理丝毫没有因为被燕时洵束缚住而感到生气,却在看到燕时洵此时的模样后,被惊艳到一般眼眸微微一缩,随即,笑意冲淡了他锋利眉眼间的威严和冰冷。


    竟是难得有了相较而言剧烈些的情绪波动。


    夏夜夹杂着雨水寒冷的冷风一吹,燕时洵还没有从导演助理的问话中反应过来,因为水分蒸发而带走了热度的身躯,就先因为寒冷而生理性的一抖。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燕时洵:“……”


    艹!有点冷。


    但比寒冷更令燕时洵不爽的,是他等了好久的异常竟然没有出现。


    在确认了洗澡间外面的是生人,而且还是导演助理后,燕时洵就黑着脸撤掉了手里的法决。


    顿时,导演助理身上的锁链就重新化成了水,散落了下来,将他的衣服也淋湿。


    像是燕时洵坏心眼的报复。


    “你为什么在这?”燕时洵黑着脸问道:“站在黑暗的地方一声不吭,你是做贼吗?”


    导演助理慢条斯理的从上到下拉开外套的拉链,将被水淋湿的外套脱下来,搭在臂弯上。


    看不出一点被惊吓到的痕迹。


    “你来洗澡之前,我不是说过,会确保没有人看到你洗澡。”导演助理道:“难不成,燕时洵你觉得,我看上去是随口说却不履行的人吗。”


    燕时洵冷哼:“这种东西,不履行也无所谓。你站在外面就不怕被当做偷窥洗澡的吗,还是说之前安东尼他们也是你干的?”


    虽然嘴上这样问,但燕时洵却很清楚,绝对不是这男人。


    但同时,他也对这男人产生了疑惑。


    且不说他一直无法忽略的、在看到这男人时的暴躁和想要掐诀驱鬼的潜意识。就说刚刚,他竟然全然没有察觉到导演助理的呼吸声,没有意识到站在洗澡间外的是一名生人。


    但,这怎么可能呢?


    燕时洵不是没有见过其他那些经受过训练的专业武术家,也曾在他师父身上见过海云观吐纳生息后与天地几乎化归合一的隐蔽,但没有一样是与这男人相似的。


    就好像,他本来就不属于人间。


    正当燕时洵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导演助理的时候,导演助理眉头厌恶的微蹙,像是被燕时洵所说的事情恶心到了。


    “我没有偷窥他人洗澡的爱好。”


    导演助理冷哼了一声,在提及安东尼等人洗澡被偷窥的事件时,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感,甚至不屑让他们的名字从自己的口中说出。


    但马上,他又重新放松了表情,举了举手中搭着的已经被淋湿的衣服,向燕时洵问道:“风吹了这么久,热水澡白洗了。你不进去吗?”


    燕时洵转身就走:“现在就进,你可以走了。”


    他重新迈入洗澡间,随手就准备将身后的房门摔上。


    却不想房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掌握住。


    导演助理倚门而站:“我的衣服,也已经湿了,如果不洗个热水澡的,会不会生病。”


    燕时洵头也没回的就向自己放着衣物的地方走去:“那你用,我走。”


    导演助理:“燕时洵,不必拘束,我可以在旁边等等。”


    “拘束个鬼!”燕时洵将搭在旁边的外套直接扔向男人,精准的糊了他一脸,冷笑道:“我也没有当着其他人洗澡的爱好。洗澡间让给你,记得,好,好,洗。”


    等导演助理将脸上的外套拿下来时,燕时洵已经速度极快的换好了衣服,重新变成了之前被导演助理所熟悉的形象。


    因为跑这一趟却一无所获,再加上有个仿佛有病的导演助理,令燕时洵颇有些不爽,以致于他离开洗澡间的时候都气势汹汹,走路带风。


    导演助理倚着洗澡间破旧的木门,白炽灯泡昏暗的光线让他的面容隐没在半明半暗间,显得格外的危险而锋利。


    他长久的注视着燕时洵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建筑的转角,才缓缓轻笑着低声呢喃:“人间的驱鬼者……如果人间的驱鬼者都是如此,酆都,存在与否也不甚重要了。”


    暴雨的雨势没有半点减小,噼里啪啦的雨声将男人的低语吞没其中。


    但他并没有洗澡的准备,只是在站立良久之后,重新站直起高大的身躯,就准备走回到嘉宾们休息的地方。


    山神庙后,光秃秃不见树木的山里,忽然在雨声的遮掩下响起窸窸窣窣的爬行声。


    男人微微侧首,如同淬了冰一样寒冷的目光扫过后山,眉宇间泛起厌恶的神色。


    随即,在他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刚刚还惊人的威严气势猛然一敛,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是,在这里的从来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助理一样。


    ……


    燕时洵冷着脸回到住处的时候,嘉宾们刚刚吃完了他们的晚饭。


    只是因为偷窥事件,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像安南原白霜这样参加过规山一期的嘉宾,早就从女演员柔柔不寻常的反应里嗅到了异常,从燕时洵离开后他们就缩回了屋子,安静的对着自己的分屏,不参与其余嘉宾的讨论和活动。


    观众们虽然奇怪这两人的反应,不过粉丝们倒是乐得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占据分屏一整张屏幕,而不是在主屏看到一堆人。


    安东尼和柔柔坐在一起,时不时还温柔的和她说着话,安慰着她,在镜头面前极尽表示出自己有多么的绅士和照顾女孩子的一面。


    看到这一幕的好几个嘉宾们都不屑的挤出了一声哼笑,对这个还没有正式出道的年轻后辈的做派,颇为看不上。


    但也有很多观众就吃这一挂,被安东尼迷得七荤八素的,纷纷去关注了他的社交账号并且订阅了分屏。


    [弟弟好有礼貌啊,他连水都是拧开之后才递给柔柔的,好细心。唉,老阿姨也心动了,没想到逃过了安南原却没能逃过安东尼,他们公司也太厉害了,签约了这么多优秀的艺人。]


    [呜呜我家尼尼好乖,明明自己也被吓得不轻,却还是先关照旁边的女性,也太好了吧!]


    [哥哥好帅,等明年哥哥出道我一定为哥哥疯狂投票!]


    [刚刚不还有人说什么燕时洵吗?嗤,现在他人呢?躲起来不知道干嘛去了,还不如我家尼尼,还知道哄哄同组的女嘉宾。这算是小奶狗吗?真可爱。]


    [倒也不必,燕哥只是去洗澡了而已。燕哥又不像某个人想要流量想要得眼睛都红了,为了这点粉丝数甚至连洗澡都要直播?啧啧啧,也就你们这些人吃这一套吧,我在主屏里看到某个人都想要去洗洗眼了,人间油物,呕。]


    [笑死,有的人为了攒粉丝都得洗澡直播打擦边球,我家燕哥可好,好家伙,大几千万的粉丝说不要就是不要,连社交账号都不开的,甚至每次一提到没能末位淘汰就好怨念。哈哈哈燕麦们到底粉了个什么宝藏,现在每天看燕哥不高兴,都成为我的快乐源泉了。]


    [没错!燕哥不高兴,我就开心了嘿嘿嘿。]


    [你们真的是燕哥的粉吗?怕不是黑吧,别人家都生怕正主不高兴,还得小心翼翼哄着,怎么你们家欢天喜地的?]


    [前面的姐妹别走,请一定要了解一下神棍型偶像燕哥!要知道燕哥最高兴的就是末位淘汰回家了,要是他真的走了,我们上哪去看燕哥?所以只能委屈下燕哥啦~悄咪咪,也是因为燕哥生气的时候太帅了!]


    [“我是你的粉丝,为了我们高兴,能请你不高兴吗?”,燕麦们也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啊,终于有人说安东尼了,我刚刚看到弹幕,差点怀疑是不是我老了跟不上时代了,安东尼这种一看就是整容过的脸都能有人夸神颜,我燕哥那种才叫神颜好吗?安南原长得也很好看,比安东尼强了不止一个度。]


    [安东尼的粉丝好烦,去你家分屏刷这种弹幕行吗,我是来看节目的,不是来看你们吹彩虹屁的,逼得我刚刚硬生生去了安南原的分屏,看你们不如看安南原安安静静的帅脸。唉,燕哥去哪里了呀,他的分屏一关,我好寂寞。]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我都是看安东尼用来回归现实的。一看我燕哥:啊啊啊啊好帅好绝请问这是天堂吗孩子人没了!一看刚才山神庙的动图:卧槽有鬼啊这是阴曹地府吗燕哥救命!再转头一看安东尼,冷漠脸:哦,做作得可太真实了,我还在人间。]


    节目刚开始,行程遇到了阻碍,倒是安东尼这个没什么人气的新人先捞到了最多的流量,粉丝数大量上升。


    虽然不少年长些成熟些的观众都因此而反感起了安东尼,但安东尼的经纪公司倒是并不在意。


    能红就行嘛!黑红不也红?再说要那些成熟的观众干嘛?她们又不会给偶像花太多钱。


    在看到这样的场面后,经纪公司很满意。


    “就是这个叫燕什么东西的,他怎么回事?”


    负责人看着交上来的节目分析报告,在看到社交平台和视频平台讨论度最高的竟然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人时,不高兴道:“他是哪个经纪公司的?怎么一个没名气没咖位的人,竟然压到了安东尼和安南原身上?哪个公司这么不懂事,竟然敢和我们抢流量?”


    下属道:“这个燕时洵是个没有出道的素人,好像没有经纪人和经纪公司帮他营销。他目前的所有讨论度和流量,都是粉丝自发的。”


    在这档综艺节目突然间爆红了之后,就已经不再单纯是向明星发出邀请明星同意或拒绝了。很多明星的资料都在选择嘉宾的时候递到了导演张无病手里,每一个明星背后,都站着财团或是大经济公司。


    甚至如果不是张无病本身的家世拿得出手,让娱乐圈不少公司不敢轻举妄动,那张无病连这档节目的主导权都会失去。


    也就是说,这档节目已经变成了不少资本和公司眼中,可以被交换和操作的东西了,谁能留下来谁要走,谁能拿到最多的流量,资本说了算。


    就连社交平台上,不少观众们在看到实时热度榜上不断被打压的其他嘉宾的相关标签,反而空降了不少安东尼、柔柔的标签,也隐约意识到了这里面有资本力量的干预。


    然而,就是这样被资本选择的局面下,燕时洵一个素人竟然能突破重围,杀出一条人气血路,有关于他的标签稳稳的坐在实时热搜榜上游的位置,压都压不下来。


    这让负责营销安东尼的负责人很是恼怒:“既然他没有公司,为什么不想办法把他签过来?这样他不就可以被我们掌控了吗?合同在我们这,还怕他不听话吗?”


    “这个姓燕的现在压了安东尼太多,这样下去后续的计划没法进行,艳压通稿根本发不了。你去联系姓燕的,他这种圈外素人从来没见识过我们这种大公司,肯定会同意的。”


    想了想,负责人又加了一句:“以防万一,他要是因为没见过,不知道我们这种大公司肯签他,对他是多大的恩惠的话,你就告诉他,如果他同意,明年的选秀节目我们可以让他也参加海选。”


    至于更多的?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是一个给安东尼准备的垫脚石而已。


    长久浸淫娱乐圈,更是亲手操控过不少选秀节目和出道艺人的负责人,并没有真的看过这档旅游综艺节目,对他所不了解的领域却又看不上,丝毫不准备在一个注定是炮灰的素人身上浪费时间。


    然而,本来是为了做节目分析报告而看,却成为了节目忠实观众的下属,却在负责人说完后隐蔽的翻了个白眼。


    负责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燕时洵虽然是素人,但却对娱乐圈半点兴趣也无,各个娱乐公司和艺人想要的人气和流量,在燕时洵看来,可能还比不过他回家睡一觉来得重要。就连他会继续留在节目里,都是粉丝们疯狂拉投票的结果。


    是广大观众自发的选择,与资本没有半点关系。


    因此才更加可见这个人的人格魅力,和颜值程度。


    下属心中暗道,燕哥能因为一个选秀节目的海选名额就签约?想什么呢?要是告诉燕哥现在给安东尼打广告能让他现在就能回家,还有点可能。


    但燕时洵能够突破资本和公司冲出来的局面,却让很多节目的观众们和燕麦们很是开心。


    “你们有没有发现,从这次节目组出发去野狼峰开始,一堆安东尼的标签就一直往上升,比他社交账号的涨粉速度还快。”


    节目组的官方社交账号下面,有观众疑惑发问:“是我的错觉吗?和之前看选秀节目时带给我的感觉一样,就好像不是我在选我喜欢的人,而是各个经纪公司在玩。”


    “不是你的错觉,圈内人,说一句。因为燕时洵爆红得太快又没有根基,所以他现在在很多大公司的眼里都是个可以用来镶边的装饰品,很多艺人都想借着他的流量和人气上去,但不想好好对待他。”


    刚刚被煞笔负责人气到的下属,激情打字:“所以,燕哥只有我们了!想要让燕哥打赢资本甚至出道,我们就要更加努力才行!不能让资本埋没我们广大观众的选择!”


    本来因为没有组织,还迷糊着的燕麦们一看到这,当时就不困了。


    “资本选的是谁?安东尼那个油物吗?恶,燕麦们冲啊!不能让燕哥输给这么个人!”


    “有病啊,我安安静静看个旅游综艺,那些经纪公司也要插手吗?选秀节目还不够他们玩的吗?好家伙,我叛逆起来了,绝不能让经纪公司嬴!”


    “刚入坑的燕麦一脸茫然,就,给燕哥投票就行吗?可是他看起来好像不太想要留在节目里啊,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哪里不好了?燕哥要是走了,你去哪看他?但是他如果能出道就不一样了!你可以一直看到他!”


    “必须让资本看看什么叫群众的选择!我本来是崇拜燕哥,觉得他应该是很有实力的人,能够在规山那么危险的情况下救了所有人,但我不是燕哥的娱乐圈粉,对他出道没什么执念。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必须冲!燕哥,给我出道!”


    “冲!”


    因为正主连个社交账号都没有,更别提经纪公司经纪人什么的,燕麦们即便自发组成了一个后援团,但也算不上是太认真经营,只是想留住燕时洵又觉得其他燕麦们说话好有趣,喜欢在后援团的官方社交账号下聊天而已。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当有外敌来袭的时候,所有的燕麦都突然有了紧迫感,松散的组织结构立刻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而本来只是能多看燕时洵两眼就好,每天能看到燕时洵就满足了的随意佛系,也被安东尼和他的经纪公司彻底刺激成了事业心。


    “从今天起,我就是燕哥的事业粉了!不是看他抓了多少鬼的那种,是娱乐圈事业粉!我们燕哥必须出道,第一,给我红!!”


    此时,安东尼和他的经纪公司还都不知道,以往屡试不爽的营销手段,放在了这档本就不科学的综艺节目里,就成了用力过猛,反而激起了不少粉丝们的叛逆心,从养老佛系燕麦,变成了圣斗士の燕麦,誓要把资本的选择压下去不可。


    不仅大批量的观众和路人转成了燕时洵的粉丝,燕麦们的内部也更加团结和坚固,并且已经在商量起了具体策略。


    至于这一切的正主本人——


    他因为手机丢了,还没有社交账号,还对此事一无所知。


    只是在迈入住宿区的大厅时,燕时洵忽然打了个喷嚏。


    “生病了?”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不远处传来:“生人的身体都是这样脆弱,风一吹,着下凉,就会生病。你刚刚身上还带着水就出来,实在不应该。”


    燕时洵没想到导演助理会这么快跟上来,他翻了个白眼:“下次再说这种话,可以从因上溯源,要不是你一点声音都没有的站在外面,我会洗澡洗一半就出来?”


    本来就因为燕时洵的那声喷嚏,而注意到他回来了的嘉宾们:“!!!”


    燕哥不是一个人去洗澡的吗?怎么助理也跟着去了?


    而且他们这个对话……嘶,有一点不妙啊,什么情况?


    除了专心对着分屏展现自己的体贴的安东尼,和被吓得到现在没缓过来神的女演员柔柔,其他的嘉宾们都不自觉放低了声音,暗暗用余光看向那边两人的对话,连手上在做的事情都迟缓了下来,一副听八卦专用姿势。


    在看清导演助理一身干爽,不像是刚洗完澡后满身水汽的样子后,燕时洵疑惑问道:“你不是衣服湿了要洗澡?这么快吗。”


    但没等导演助理回答,就听那边突然传来一声破了音的不可置信的喊声。


    “衣服湿了??衣服为什么会湿??”


    燕时洵:“……”


    导演助理:啧。


    两人齐齐的用阴沉的目光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就见安南原扶着门站在房间门口,一副因为过分惊讶而不自觉连音量都提高了的诧异模样。


    直播前的观众们:[??本来听燕哥说,没觉得有什么,但怎么从安南原嘴里这样一问,就觉得奇奇怪怪的呢?好像刚才燕哥去干了什么坏事一样。]


    另一边偷听的综艺咖:没想到安小哥比我还有综艺感啊,这一嗓子,综艺效果拉满。


    综艺咖悄悄的冲安南原比了个大拇指:牛批。


    而在燕时洵和导演助理两人压迫力十足的目光下,安南原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刚在过度惊讶下一时没控制好自己,干了什么。


    而对面燕时洵的眼神,已经快要揍人了。


    “呃……”安南原慌乱的向旁边看了一圈,想要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然而他只看到了白霜综艺咖等人敬佩的表情。


    白霜:兄弟一路走好,下辈子我们再做朋友。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安南原连忙摆手,明明是顶流偶像,表情管理和肢体管理都是顶级的,但在面对低气压的燕时洵时,他慌得简直像是个小可怜:“就,就……”


    他绞尽脑汁的搜刮着借口,终于眼睛一亮:“我就是想让燕哥多注重身体健康,不要着凉感冒。”


    直播前的观众们:[这借口,幼儿园水平吗?]


    燕时洵假笑:“你看我信吗。”


    安南原:“QAQ信。”


    燕时洵冷呵了一声,懒得再理会导演助理和安南原。


    而这边热闹的声音,则惊动了之前拎着酒去中年道士房间聊天的两名村民。


    “你们这么晚了还不睡?城里人的睡觉时间和我们可真不一样。”


    村民喝得似乎有些上头,脸红红的,但态度和语气却还是热情周到:“我听到你们这边有声音,还以为有什么事呢,就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另一个村民却是脸色煞白,和纸一个颜色:“这边毕竟的山里嘛,背靠着山,动物还是挺多的,也能看见老鼠跑进山神庙里。我们刚才还以为你们是遇到了这些东西呢。”


    “既然没有,那我们就回去睡觉了,明天一早还得回村子里,准备庆祝后天的山神诞辰的事呢。”


    综艺咖笑着迎了上去:“没有,我们这边都很正常,谢谢二位关心了……”


    那边综艺咖还在和村民们打着交际,但燕时洵却看着两名村民,表情沉了下来。


    他本来只是因为声音而下意识的看去,视线也只是掠过村民,没有太在意。


    然而,就是这一眼,却忽然让燕时洵心里警铃大作。


    ——细看之下并不相似,然而,当他放远了视线粗略一看时,却和他粗粗扫过山神庙正殿时所看到的画面相重合了。


    这两名村民的长相,他刚刚在山神庙正殿的壁画里看见过。


    为什么正神的神庙,会把村民画进壁画里?


    燕时洵见过有的山神庙会在壁画上画上真实存在的人物,但那一般都是会将当地有名的人物、或者山神庙的捐赠者画上去,是世俗性的对财物和名气的拉拢作用。


    但是将普通的村民画在壁画上的,这还是燕时洵第一次见。


    他不由得用探究的目光,站在一旁隐晦的观察着聊天中的村民们。


    两名村民的长相都说不上好,相反,他们的长相如果细看之下,显露出了一丝猥琐,下垂的三角眼也像是贪婪成性的小人。


    当他们站着和综艺咖说话时,身体也自然而然的佝偻着,那名脸色通红的村民还时不时的将手指并拢在一起,去挠自己的脸和脖子。


    就像是老鼠,或是黄鼠狼等这类鼠科生物的习性一样。


    因为燕时洵的师父喜欢云游四方,到处学习经典,所以燕时洵也跟着他学到了很多杂门小项。面相学,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他学得不深,但看个醉酒后没什么防备的村民,还是够的。


    当燕时洵仔细的看了两人的面相时,眉头越皱越紧。


    两人的眉间都聚集着一团黑气,太阳穴更是深深的凹陷了下去。不说他们自然流露出的猥琐和动物感,单就这个面相而言,在燕时洵看来——


    他们,应该是已经死了的人才对。


    但死人又会如何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并且和生人无异?况且,这可是正神神位的山神庙,有山神庇护,寻常鬼怪如何能进的来?


    除非,这两个披着人皮装作是普通人的村民,实力比山神更加高?


    不,这不可能。


    与其他神仙不同,山神是一方土地人灵孕育的神灵,可以说是所有草木生灵自己选择的神。


    在山神自己的地盘上,没有人能够比山神来得更加有用,更遑论战胜山神。


    然而现在,就在山神的眼皮底下、理论上应该是神位所在,力量最为强盛的山神庙,却被鬼怪妖物大大咧咧的走进来。


    燕时洵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山神,出了什么问题,以致于对自己的土地失去了掌控力。


    燕时洵心中惊涛骇浪,但表面上却半点不显,依旧一副冷冷的模样,让那边的两名村民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但他却已经暗暗提高了警惕,将这些奇异之处记在心里,准备等两名村民入睡后,正殿没有人看着,他再去正殿核对一次。


    在意识到山神有可能出了问题后,燕时洵再回想之前在正殿探查时的种种疑惑,还有一路上自己心中越来越重的违和感,却忽然发现一切都能串联上。‘


    就像是最后一片思维的碎片被拼上,所有的逻辑和思绪都能说得通。


    燕时洵的心沉了沉。


    如果是连山神都能出事的话……这里,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打定了主意再去一次正殿,说不定能从壁画中找到线索,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两个村民又是什么东西。


    这样的话,村民将他们引来山神庙也就变得可疑了起来。


    燕时洵虽然满心疑惑和警惕,但却没在村民面前表现出半点不对劲。


    而站在后面的导演助理,一直将目光放在燕时洵身上,无声的注视着他。


    于是,当综艺咖笑着送走那两名村民后,燕时洵就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你们也早点睡,明天早起。”


    综艺咖茫然:“啊?还有游戏没做完呢。”


    第50章 夜雨野寺(12)


    虽然行程被打断之后,嘉宾们就一直没有收到导演组的消息。但有综艺咖在,在发现作为导游的燕时洵半点组织嘉宾们做节目的打算也没有后,他就很自觉的接过了活跃综艺氛围的任务。


    既然没办法按照原定的计划去野狼峰露营看夜景,综艺咖就准备了不少小游戏,打算让嘉宾们互动起来,让镜头前的观众们不至于无聊。


    然而却被燕时洵否决了。


    这让综艺咖有些错愕:“可是离睡觉时间还很早,现在就结束的话,今天我们可就什么都没有做了,节目会不会太无聊?”


    其余几个新加入的嘉宾也是这样想的。


    睡什么觉?出来参加综艺是工作不是放松,不出镜怎么有机会博取观众们的关注呢?他们可是来捞流量的。


    “玩游戏?”燕时洵意味深长的道:“是游戏玩你,还是你玩游戏?将近子时,小心被游戏玩啊。”


    综艺咖没听懂,只是按照在娱乐圈混出来的经验,以为燕时洵这是不高兴自己抢了他的风头,组织大家玩游戏。


    顿时,他看着燕时洵的眼神就不太好了:“虽然导演不在,但我也是想把本职工作做好,撑起这档节目的。燕小哥要是想自己把节目做起来我也是没意见的,就是别搞得等明天和导演汇合的时候,导演发现节目效果没出来。”


    燕时洵单手插兜,漫不经心的往自己房间走:“那我换个说法好了——你知道山里的动物,大多具有趋光性吗?哪里有光有热量,哪里有人,它们就会去哪里。山里的动物会不会夜晚下山觅食,你能确认吗?来的时候你也看到了,附近就这一间山神庙,想要求助都没有途径,真的遇到动物袭击,你怎么办?”


    “我对导游的理解,可不是带你们玩游戏啊,只要保证你们活着就行。”燕时洵哼了一声,笑得毫无温度:“只要张无病的节目能继续做下去,别因为死了人停播,其他的与我无关。”


    燕时洵抬眸,用那双漂亮却锋利的眼眸与综艺咖对视,让综艺咖看清楚,自己是认真的。


    而不是综艺咖所猜测的那些琐碎无谓的原因。


    ——那些厌恶的情绪,可都写在脸上呢。


    在早就看过太多人神鬼的燕时洵眼里,综艺咖就像是一片玻璃那样清晰易懂,微表情和肢体语言藏都藏不住。


    他说过,自己是一个不会随意与别人结下因果的人,除非与他结成了阴阳契交付了委托,又或者像张无病这样与他本就有因果纠缠。否则,就算人在自己面前哀嚎求助,他都只会视而不见从旁边走过。


    安知此时的果,不是旧时的因?


    如果他因为一时的心软而随意插手,怎知不是在破坏他人应食的恶果?除非他能确定求助之人此前没有做下过恶因,否则,他不会理会。


    综艺咖不知道燕时洵的真正想法,但是他说的话却很有道理,让综艺咖有些犹豫。


    毕竟这次综艺和他以往参加的那些不太一样,而且现在后勤人员又和他们走散了,真出了什么事也只能靠他们自己,人身安全确实很重要……


    安南原听得似懂非懂,但是他从燕时洵的语气中意识到了什么,再联系上之前柔柔等人在洗澡间出的事……他的脸色瞬间变了,拉过一旁的宋辞就往房间走。


    还在抱着手臂看热闹的小少爷一脸茫然:“干什么?”


    “睡觉。”安南原的语气斩钉截铁:“燕哥说得对,现在已经太晚了,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能熬夜。”


    宋辞恼怒:“我成年了!”


    但安南原作为偶像日常的训练量远超普通人,宋辞完全比不过他的手劲,直接被拉进了房间。


    在宋辞一片“我还要跟着燕时洵看鬼!别拦着我!”、“我不睡,睡觉了哪有鬼!不都说鬼是晚上出现的吗?”等等的抗议声中,安南原匆匆向燕时洵笑着道了晚安,并保证除非燕时洵亲自来找否则绝不开门后,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白霜见状,立刻拉着“被室友”的女演员柔柔,也迅速跑回了房间,速度快得像有鬼在后面追他一样。


    刚一犹豫就有四名嘉宾跑了的综艺咖:“……”


    燕时洵假笑:“你要是担心节目无聊,可以播一播自己的分屏。”


    综艺咖泄气的“哼”了一声,也转身往房间走:“睡觉睡觉,没意思。”


    刚刚还热闹的走廊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燕时洵看了眼表,已经过了11点,他无法起卦问此次探查大殿的情况,于是只好准备回到房间,等所有人都睡下后再动身。


    但他刚迈开长腿,就被导演助理挡住了去路。


    之前众人在场的时候,男人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明明身躯高大颜值优秀,却愣是没有一个嘉宾注意到他。


    然而此时,当他站在燕时洵面前时,就仿佛那层雾里看山的毛玻璃被撤下,高大结实的身躯像一道天堑,挡住了燕时洵的去路。


    存在感忽然猛增。


    燕时洵挑了挑眉:“这次是衣服又湿了,还是怎么样?”


    导演助理似乎笑了一下:“燕……时洵,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还没有房间。你真的准备让我睡在外面吗,下雨夜,很冷。我可以在你的房门口坐着,你好梦中杀人的话,我会直接开门离开。”


    男人念燕时洵的名字念得极为旖旎,几个音节含混着黏在一起,像是某种隐含的亲昵意味,只存在于最亲密的人之间。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燕时洵听到男人喊自己的名字,都觉得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心里暴躁的想要直接掐个五雷决劈在男人头上。


    燕时洵冷笑:“白霜刚好空出一间,你愿意睡的话就睡,不睡的话明天早上起来我帮你收尸。”


    话音落下,燕时洵直接不避不闪的向男人走去,手臂的肌肉线条紧绷,准备如果男人再妨碍他就直接一个后摔掀翻男人。


    男人的目光下滑,落在了燕时洵的衬衫上隐约绷出的肌肉线条,于是他耸了耸肩,眼含笑意的侧过了身躯,让燕时洵通行。


    “那么,晚安。”


    如果你真的是准备睡觉的话。


    燕时洵看着突然就转变了态度的导演助理,纳闷的看了他两秒,才重新走进自己的房间。


    走廊的灯熄灭了。


    山神庙也陷入了黑暗之中。


    一片磅礴惊人的暴雨声中,山野漆黑,唯有山神庙的大门翘檐上,亮起了两盏大红色的灯笼。


    像是某种怪物,狞笑着睁开了赤红的双眼,带着贪婪和饥饿的蹲守自己的猎物。


    无边无际的田野之中不见村落人烟,只有农作物被暴雨打得低垂下了头,在风雨中无助的来回摇摆欲折。


    而田野之中,穿着红色衣服的稻草人抬起了头,露出了白纸钱的脸。


    那上面的两颗黑色眼珠,就像是被暴雨冲刷得掉了色一样,在白色的纸钱上形成了一道黑色的印迹,蜿蜒而下,宛如哭泣。


    而它的嘴巴鲜红,像是在疯狂大笑。


    大量雨水的冲刷下,从头到脚贯穿了稻草人的红色长杆没入田埂的部分开始松动。


    稻草人随风晃了晃,然后,它穿着红色衣服的稻草四肢,竟然动了。


    它的两只手抬起,僵直着拼命向前,将本就开始松动的长杆从地下连根拔起,双脚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


    稻草人迟缓的转了转脑袋,终于将全然黑色的眼睛,对准了远处亮着红光的山神庙。


    在一片漆黑之中,这两点红光为黑夜中的所有生物,指明了方向。


    在一地泥泞和倒伏凌乱的农作物中,稻草人背着从头贯穿而下的红色长杆,咯咯怪笑着缓慢走向山神庙。


    它身上的红色衣物被雨水冲刷得掉色,每走一步,就有红色的水落在它的脚下,像是一步一个血脚印。


    “山神,山神忌日……咯咯……呜呜呜呜忌日……”


    嘶哑冰冷的怪笑声在空旷的田野中回荡。


    而漫山遍野的农田之中,一个接一个的稻草人,抬起了头。


    它们咧开嘴巴,白纸钱的脸像是顽劣稚儿随手的涂画,被雨水冲得掉色,红红黑黑混成一片,不似人脸。


    “山神……”


    稻草人拔起了支撑着它的红色长杆。


    “山神诞辰……”


    稻草人的黑色眼泪从脸上蜿蜒流淌。


    “山神忌日……”


    稻草人的脚下——


    满是鲜血。


    死不瞑目。


    ……


    “是不是空调开太大了啊?”


    张无病搓了搓自己手臂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有些奇怪的嘟囔着:“怎么感觉和冰箱一样呢?你们都不冷吗?”


    然而满车的嘉宾,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嘉宾们,都身姿僵硬的将头垂了下去,像是纸扎人那样坐得板正一动不动,以致于看不清他们的脸。


    没有一个人说话,车里安静得可怕,寒意悄然蔓延。


    于是本来想要寻求认同顺势调高空调的张无病,被尴尬的晾在了那里。


    他不自在的扭了扭身体,咳了一声又转身向旁边的燕时洵问道:“燕哥,你冷吗?要不我们把空调打高点?”


    他燕哥一定会化解他的尴尬的!


    然而,燕时洵却只是缓慢僵硬的扭过脖子,像一具死了很久而僵直的尸体那样,就连浑浊的眼珠都不会转动,视线直直的落在张无病身上。


    “冷吗?我觉得这个温度刚好,张无病你慢慢就习惯了。”燕时洵笑得僵硬而艰难,像是一块冻肉想要勉强做出表情:“你也会喜欢上这个温度的,我保证。”


    本来满怀期待的看着燕时洵的张无病:“呃……我会努力的,虽然我觉得这个温度和死人差不多。”


    张无病一向是他燕哥说什么是什么,此时也没有反驳,只是当他燕哥在讽刺他娇气吃不了苦。


    车里的灯光随着行驶越来越昏暗,只能勉强看清身边的东西。张无病看不到燕时洵的表情,但却感觉有一股寒意从周围袭来,冻得他一个哆嗦。


    张无病不由得犯嘀咕:怎么和撞了鬼一样?但是他燕哥就坐在他旁边,不能啊?


    但当他转回头,重新看向车前方的一片黑暗的时候,疑惑的“嗯?”了一声。


    “司机,是不是忘了打远光灯?你能看得清路吗?道路这么黑还是开个灯安全些吧,而且也方便导演车找到我们……”


    说到这的时候,张无病卡了下壳。


    他这才意识到,车子已经开了有一会了,却一直没有看到导演车。但是按理来说,他在下了导演车之前已经嘱咐过他们停在路边等自己,而且他跑回来的时候也就用了十几分钟,到现在应该早就遇上导演车了才对。


    怎么回事?导演车没和他说一声就跑了吗?还是嘉宾车开错路了?


    极为信任燕时洵的张无病直接就开口问了,而燕时洵则回道:“改了路线,没有向前。”


    “啊?”张无病茫然。


    “天色这么黑,去村民家留宿一夜吧。”


    昏暗之中,张无病听到那边的人影笑着说:“很快就到。”


    只是那声音,冷得张无病一哆嗦,有点害怕。


    不等绞尽脑汁的张无病想明白,车子就已经穿过田野,驶入了村子。


    透过被雨幕模糊了的车窗,张无病隐隐约约能看到田里闪过几道红色,像是红色的布条在招展,不由有些奇怪:是野狼峰这边的习俗吗?把红布系在田里这种?


    “到了,下车吧。”


    燕时洵打开了车门,粗暴的拽起张无病的手臂,拎着他就往车下走。


    张无病一时来不及反应,脑袋直接磕在了旁边的车壁上,疼得他眼睛里都泛起了泪花:“诶?诶???燕哥你这是怎么了,疼啊。”


    莫名的,他并不想下车,即便拽着他的是自己极为信任依赖的燕时洵。


    但当张无病仓皇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嘉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他的身后,无声无息的直直看着他。


    见他挣扎甚至伸手抓住了旁边的车杆不愿下车,那嘉宾笑了:“张无病,总不能睡在车里吧。”


    其他嘉宾也附和:“张无病,冷。”


    “张无病,下去吧,我们都等着你呢。”


    “张无病……”


    ……


    高高低低的声音重叠到一处,像是空洞的回响。


    张无病虽然本能的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被嘉宾们和燕时洵的话说得动摇了。


    确实,他是导演,要照顾着所有嘉宾才对,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害怕就让所有嘉宾睡在车里,而且现在已经是所有嘉宾都表达了不满,他不能那么自私。


    这样想着,张无病松开了抓着车杆的手,立刻就被燕时洵力道极大极粗鲁的拽着,踉跄着跌跌撞撞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下了车。


    不知是张无病眼花,还是角度带来的错觉,他竟然觉得在他脚落在地面上的那一瞬间,所有静静站在车上的嘉宾都像是影影绰绰的鬼影,他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在笑。


    张无病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抖,赶快伸出手想去揉眼睛,怕是自己眼花了。


    但下一刻,他就觉得自己被燕时洵拽着手臂拎起来站好,推搡着将他推向前面。


    小路的尽头,一间村舍的大门“吱嘎!”一声打开,里面的寒气混合着昏暗的灯光一齐涌出来,扑了张无病一脸。


    从房门里走出来的人,笑得僵硬而充满死气:“是要留宿的客人啊,请进,请进。”


    “我们村已经很久没见过陌生人了,就喜欢你这样的……人。”


    说到最后的音节时,村民的语调含混,如果细细分别,竟然听上去像是他在说的,是“生人”。


    张无病被推搡到了房门前,踉跄了几下才勉强站好。


    然后,就在他抬起头的时候,透过房门和村民的缝隙,他看到了房屋里的桌子上,正摆放着一张黑白遗像。


    遗像上的年轻人似乎察觉到了张无病的视线,他动了动眼睛,缓缓转而看向张无病,咧开了一个贪婪的笑容。


    张无病倒吸了一口气,头皮发麻。


    “燕哥!燕哥有鬼啊啊啊啊!!!”


    可是这一次,站在张无病身后的“燕时洵”没有动。


    “燕时洵”只是和那些“嘉宾”们站在一起,像是绰绰鬼影,不言不语,只安静的站在生人的背后,贪婪而恶意的用冰冷的眼睛梭巡生人的身影。


    ……


    燕时洵猛然睁开眼睛,迅速翻身下床,修长的身躯紧绷,竟是已经摆好了面对攻击的反击姿态。


    他锋利得像是刀子一样的目光在黑暗的房间内环视一圈,又敛息侧耳倾听了好半响四周的动静,在确认了确实没有发现张无病的身影后,他才缓缓松了口气,疑惑的放松了下来。


    可能是错觉,又或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刚刚竟然觉得自己听到了张无病求助的声音。


    是太担心那家伙了吗?


    燕时洵有些纳闷,并对自己此时的状态嗤之以鼻。


    他又不是张无病他爸,为什么担心这么多?就算张无病日常惯会撒娇抱大腿,喊他“爸爸”也爽快得毫无心理负担,但他可没有一个这么大还蠢兮兮的儿子。


    燕时洵哼了一声,随即抬起手表查看时间。


    一点二十。


    离所有人进房间也就不到两个小时,却像是所有人都睡着了一样,周围安静得可怕。


    不过出了子时,燕时洵倒是可以卜卦问神了,这一点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对于常年抓鬼驱邪的人而言,无法卜卦问神就相当于被废掉了一只眼睛,只能看到阳间事,却无法看到阴间事。在面对凶残的恶鬼时,极为不利。


    所以不能问卦、却同时还是鬼怪喜欢出没的子时,对于他们这样一只脚踩在阳间,一只脚没入阴间的人而言,极为凶险。


    子时无事发生,这让燕时洵稍微有些定心,之前心中的暴躁也平息了下来。


    从意识到山神可能已经出了问题,不再庇佑一方山川之后,燕时洵就明显烦躁了起来。


    之前就不断涌现在心中的违和感终于汇聚在了一处,形成了一整团急需解答的疑问。


    从百年前开始,神明大道没落,诸多门派传承都愕然发现他们再也不能沟通所供奉的神鬼仙家和祖先,就连大地上被村民们所熟知并且供奉祭拜的土地神山神等,都不再出现,隐有大道将倾之势。


    但就是这样对于神仙而言恐怖的灾难之下,这里的山神却仍旧能够存在,并且庇佑村民给予了村民多年的富饶,可见其在这片土地的生灵间扎根之深,受敬仰爱戴之重。


    否则,燕时洵不会感应到这里有正神神位的存在。


    大道倾倒后,神赖人言。


    人的言语和信仰,可以改变甚至杀死一位神明,让祂永远消失在天地间。


    那名山神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了如今的局面?如果山神已经陨落,那么留在这里接受村民供奉祭拜、甚至保证了山神庙的灵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燕时洵很清楚,人对于神明并非全身心无条件的信仰,必得是神明能够给予他们好处利益,他们才会心满意足的供奉神明。


    既然按照那中年道士和村民所说,山神庙对于村民而言极为重要,并且时时举办庙会和祭祀,那就说明山神庙必然极为灵验,可以满足村民们的祈愿和要求。


    否则,这里的山神庙也应该早就像其他那些山神死亡的山神庙一样,因为无法回应村民们的愿望而不再能有香火,慢慢的破败没落下去,最后成为山野和路边的荒屋一间。


    但,山神既然能够拥有正神之位,就证明这附近所有的生灵都信赖于祂。


    山神庙里代替出了问题的正神回应村民的那东西,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吗?力量从何而来?


    越是理顺自己的思绪,燕时洵就越发意识到他的思维中少了一块,无法整合出全部的真相。


    也许,那两个异常的村民,和奇怪的山神庙正殿,能够找到线索。


    燕时洵这样想着,在确认了外面没有人走动或呼吸的声音后,推开了房门。他敏捷的身形悄无声息的落在走廊的地面上,迅速向正殿的方向走去,与黑暗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独自呆在房间内的导演助理,蓦然睁开了双眼。


    虽然和燕时洵说时显得他对睡眠极为重视,好像必须要睡在房间里才安心。


    但是当男人真的独占一间房时,却根本没有睡觉,甚至连床都没有躺。


    他身姿挺拔的坐在椅子上,摘掉了鸭舌帽后,黑色的长发散落满肩,鬓角的几道黑色印记被长发遮挡,几缕发丝散落在眼前,却丝毫无法掩饰那眼神带来的沉重威严。


    即便房间简陋,所坐的不过是一张老旧木椅。但男人却像是端坐高台一样沉稳威仪,四周也仿佛森严大殿,令人见之生畏。


    从刚刚进入到房间后,他就一直在闭目养神,呼吸声几近于无,在安静的房间中,静静聆听着从隔壁房间传来的燕时洵平稳的呼吸声,并从燕时洵刚刚变化的呼吸频率间,判断出了燕时洵的意图和动向。


    但他并没有阻止燕时洵,或是和燕时洵一起。


    而是等燕时洵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房间之后,才缓缓起身,隔着墙看向燕时洵去往的方向。


    “察觉到山神的不对了吗,比我预计的要快不少。”男人轻轻笑了一声:“夸你的话,你会高兴吗,人间的驱鬼者。”


    他像是自问自答一样,并不期待答案。


    当然,也没有人能够听到他说的话。唯一一个听到的——


    “咔嚓!”


    骨骼断裂的脆响,在房间中响起。


    男人手掌一翻,突然从掌心冲出来的黑色雾气就化为了一头嘶吼咆哮着的黑色野兽,直扑向床底。


    顿时一阵挣扎和扑腾的声音,不断在床底狭小的空间响起,像是某种鼠类动物尖锐的爪子抓挠着床板和地面,声音刺耳且令人牙酸。


    同时响起的,还有尖锐凄厉的惨叫声,夹杂着“吱吱”的声音,不像人声。


    但唯一一个听者并不在意。


    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半分波动,那双黑色的眼眸里冰冷一片,似乎对这种景象早已习空见惯,半分打扰不了他的思绪。


    不过一个照面几秒钟,床底下那东西的挣扎和尖叫声,都渐渐的弱了下来。


    黑色的野兽叼着一只巨大而毛茸茸的东西钻出床底,随便将那东西向地上一抛,就重新化为黑雾,消散在空气中。


    男人微微垂眸。


    躺在地上的,赫然是一只足有半米多长的老鼠。


    它黄褐色的肥硕身体不断抽搐着,皮毛上沁满了从他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污,而它的脖子,已经被咬断了。


    从它嘴里露出的两根巨大的黄色尖牙,在房间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利光,像是匕首一样。


    可以预见到,如果是人或者寻常的动物落在它嘴里,可能撑不过几下就会被它咬死。


    然而这样的凶物,此时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还残留的意识让它用那双黑豆一样的小眼睛抽搐着上翻着拼命向上看去,想要看清杀了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它在这里多年,吞掉了那么多养分,怎么可能被那些该死的人类道士伤到!


    男人注意到了巨鼠的动静,但他很快就冷漠的收回视线,失去了兴趣。


    仿佛这样的污秽之物,连落在他眼里的资格都没有。


    “竟然还想袭击我。”


    男人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俯视感的漠然:“自不量力。”


    就在意识半坠入生死的界限,眼前都一片模糊看不清杀了它的那个人的面容时,巨鼠忽然间身体抽搐了一下,瞬间僵直。


    ——在半沉入阴间的那一刹那,它突然间从这相似的气息中意识到了那人可能的身份。


    怎,怎么可能!那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出现在阳间!


    早就因为养分的滋养而开了神智的巨鼠,满心懊悔,后悔今天到这个房间想要埋伏生人的举动。


    只是阴间路笔直不复返,就算巨鼠后悔或是想要向同伴们示警,都已经来不及了。


    它的耳边,已经响起了鬼差的锁链声。


    ……


    房间内,重新空无一物。


    刚刚还被扔在地面上的巨鼠尸体,已经不知所踪。


    男人迈开长腿,向房门走去。


    “吱——嘎……”


    尖叫声和开门的声音,令安南原在梦中都睡得不安稳,他面目狰狞的从噩梦中惊醒,猛然从床上坐起,浑身都是汗的大喘着粗气。


    就在他稍微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让自己稍微从噩梦中的世界脱离出来之后,才缓缓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不经意的向旁边看去。


    然后,安南原就对上了一双带着怨念、一直悄无声息注视着他的眼睛。


    安南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妈妈啊啊啊啊啊!!!!


    安南原吓得差点掉了三魂七魄,心脏都一瞬间停跳,嘴张得老大,骨骼不断发出“咯咯”相撞的声音,高亢的尖叫声眼看着就要从喉咙间挤出。


    就听到旁边那双眼睛的主人恹恹道:“你什么表情?看到我睡不着你就这么高兴?”


    有鬼啊啊啊啊……嗯?这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安南原内心的疯狂尖叫忽然一顿。


    他疑惑的眨了眨眼,重新看向旁边那双眼睛。


    呃,这张脸好像也很眼熟……就像,就像节目组那个新来的嘉宾,小少爷一样的宋辞?


    “你怎么能睡得那么香?还有,你不是说你睡相很好不会吵到我吗?你骗人。”


    宋辞睁着一双怨念的眼睛,道:“我失眠了,因为你。”


    安南原:……哦,真的是宋辞啊。


    他长出了一口气,狂跳的心脏落回到胸腔里,疲惫的觉得自己捡回来一条命。


    “小少爷,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你知道你现在这副也不说话就盯着别人睡觉的样子,有多可怕吗?”


    宋辞嫌弃:“?你胆子好小。”


    安南原抬手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觉得自己心好累:“不管是谁,一睁开眼睛就发现有人在看自己,都会被吓死好吗?”


    “行吧,那我向你道歉。”虽然不太理解安南原说的话,但宋辞还是意识到自己吓到了他,于是乖乖道歉。


    然而话题一转,他立刻控诉起来:“你不是说你睡相很好,不会说梦话吗?大骗子!”


    宋辞道:“本来我就因为不能跟燕时洵一起去见识见识鬼长什么样而睡不着,好不容易数羊数睡着了,你突然叫了一声“有鬼!”把我弄醒了,我问你在哪你也不说,我才发现你是在做梦。”


    “啊?我吗?”安南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知道我竟然还有说梦话的习惯……”


    宋辞满眼的怨念,道:“不仅如此,你还一直拿手拿脚踹我,一直在床上扑棱,说什么“快跑!”、“别过来!”之类的,你到底做了什么梦?你会不会梦游啊,燕时洵不是说他喜欢梦中杀人吗,你也一样?”


    “我还会做这些吗?”


    安南原一脸茫然,他本来想要向被影响了睡眠的宋辞道歉,却突然顿住。


    宋辞的话,帮助他回想起了刚才的噩梦。


    在梦里,他看到燕哥从房间离开了。


    整片房间所有嘉宾都失去了燕时洵的保护的情况,让梦中的安南原极为忐忑,于是想要下床去追,却没想到刚一下床,落在地面上的脚腕就被某个毛茸茸的手给 抓住了,并且直接将他拽倒在地,想要把他拖进床下的阴影。


    梦中的安南原一抬头向床底下一看,就看到了一双小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红光,那个怪物咧开了嘴巴,在向他笑着,就连口水都顺着尖利的牙齿淌了出来。


    甚至他都能闻到那怪物嘴里传出来的恶臭。


    像是尸体发酵后的臭味混合着血腥味,冲得安南原差点被恶心过去。


    半条腿都被拽进了床底下的安南原开始剧烈挣扎起来,手脚并用的抓住床脚的栏杆想要向外拽出自己的腿,并且不断踢打着那个怪物,嘴里还乱七八糟的喊着“去死去死!”、“燕哥你赶快回来救我啊啊啊!”、“有鬼啊啊啊!”、“滚!别靠近我!”等等。


    在梦中,被吓得不行的安南原连自己喊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他还是敌不过那个怪物巨大的力量,渐渐被拖进了床下,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一点点吃掉他的血肉。


    他哭得满脸是泪,到最后就知道喊着燕时洵的名字了。


    听完安南原简短描述了自己的噩梦之后,宋辞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还没有听够的追问:“然后呢然后呢?你最后是怎么逃脱的?”


    “当然没能跑得了。”安南原叹了口气:“梦里我差点就被那个怪物吃了,但我突然听到从隔壁传来了一声开门声,还没等我想明白,就突然自己从梦里醒来了。”


    宋辞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哦。”


    安南原:“……你失望什么!我没死你很失望吗?”


    “没。”宋辞撇了撇嘴,嫌弃道:“你快去擦擦汗,我都闻到汗味了。”


    “味道这么大吗。”安南原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就起身下了床,准备去拿放在另一边的湿巾。


    出门是不会出门的,既然燕哥说这里会有危险,那他就绝不会开门。


    更何况他才做了那么一个可怕的梦。


    然而,安南原的脚刚落地还没有站稳,脚踝就突然被一只冰凉的爪子抓住。


    安南原倒吸一口凉气,颤巍巍向下看去——


    那爪子,就从床底下伸出来。


    “啊啊啊啊燕哥救命啊!!!”


    第51章 夜雨野寺(13)


    白霜被—声尖叫声吵醒,躺在床上猛然睁开了眼睛,心脏砰砰跳着警惕的向四周望去。


    和入睡前没有分别,房间里昏暗无光,顺着窗户向外看去,也还是郊区—片漆黑的模样。


    暴雨拍击在玻璃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玻璃敲碎,没有下雨天适合睡觉的安心感,反而让人心惊胆战,生怕玻璃碎裂。


    在这种郊外,还是封闭的起来的环境能带给人安心感。


    白霜忧愁的看了看外面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的暴雨,不由有些担心天亮之后,还能不能顺利离开这里。今晚那个女演员在洗澡间发生的事,加上燕时洵的态度,让她实在有些担心。


    这样想着,白霜叹了口气扭过头,准备看看被自己抢来当室友的女演员柔柔。


    但出乎她意料的,柔柔竟然没有睡,而是躺在大床的另—侧蜷缩着身体,手攥成拳抵在嘴边,不断啃咬着什么。


    雨声之下,细细辨别,还能听到柔柔嘴里发出的“咔吃咔吃”的声音。


    白霜奇怪:“柔柔老师?柔柔?你是睡不着吗,这是在干什么呢?”


    然而柔柔没有理会她,而是继续自己的动作,但却越来越急越来越暴躁,就连发出的声音都带着不加掩饰的急躁,像是在借着啃咬的动作发泄着情绪。


    白霜有些讨厌柔柔这副不理人的架势,还以为她又在拿捏她的明星大牌架子了,于是忍不出伸手去推了推她:“燕哥说了天亮就走,你还不睡的话,我不会叫你的……”


    手刚落在柔柔的身上,白霜就愣住了。


    在她的手掌下,不像是人类带着温暖和弹性的柔软肌肤,而是—片毛茸茸的触感,冰冷,生硬,扎得她—激灵收回了手,惊疑不定的看着柔柔。


    柔柔也察觉到了白霜的触碰,而停下了啃咬的动作,缓缓扭过头去看向白霜。


    白霜眯了眯眼,借助着窗外微弱的光亮,终于隐约看清了柔柔是在干什么。


    她的脸色惨白,眼神僵直,嘴唇下巴上都沾满了鲜血,乍—看像是张开了—张血盆巨口。


    而那些鲜血还在—滴—滴的顺着她的嘴角向下淌着,将自己胸口前打湿了—大片红色,在白色床单的映衬下,红得格外的刺眼。


    直到此时,白霜才看清了刚刚那些细碎的啃咬声、柔柔嘴边的鲜血是从哪里来的。


    ——柔柔,竟然在啃自己的手指!


    甚至白霜都已经能从柔柔手掌的—片血肉模糊中看到—点白生生的东西,看样子伤口已经深可见骨。


    然而就是这样的伤势,柔柔竟然浑然不觉的痛,还在自顾自的咀嚼着嘴里的东西。


    能被她吃进嘴里,并且淌出血来的……只能是被她自己啃咬下来的她自己的手指血肉。


    白霜“嘶”了—声,觉得凉气—路灌进了她的肺里让她浑身发寒。她当即—声“卧槽!”出口,求生本能的连滚带爬的狼狈从大床内侧翻身下床,几步蹦出老远。


    “柔,柔柔你手上全是血,你不疼吗?还是说你有梦游的毛病?”


    白霜—手搭着门把手,警惕的扭头看向柔柔,防备着—看就已经不对劲了的柔柔什么时候扑上来攻击,准备只要情况稍有不对就立刻开门跑路。


    但柔柔却对白霜毫无兴趣。


    她只是抬头看了白霜—眼,就继续专心的低下头,去啃咬自己的手指,含着血肉的嘴里含混不清的念着:“爪子,磨尖,爪子……”


    白霜看得连自己的手指都隐隐作痛,有种自己的手也受伤了的幻觉。她眼睁睁的看着柔柔将手指啃得血肉淋漓,心脏颤颤着屏住了呼吸,生怕被柔柔注意到自己。


    到现在,她已经确定柔柔绝对是出了什么问题。很可能就是晚上在洗澡间时出的事。


    白霜悄悄压住了门把手,打算打开门蹑手蹑脚的离开。


    ——燕哥说他好梦中杀人有可能是在开玩笑,但她这个室友,看着就很容易杀人啊!


    然而就在这时,刚刚还空洞迟缓的柔柔,却突然抬起头猛地看向了白霜。


    白霜被那双空洞无神、仿佛只是—对装饰用的玻璃珠—样的眼睛,吓得呆立在当场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柔柔却咧开嘴,露出沾满了鲜血甚至牙缝里还卡着肉丝的牙齿,冲白霜诡异的笑了起来。


    “爪子,磨尖了。”


    不等白霜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柔柔就忽然从床上直接弹射起步冲向她,佝偻着的身躯敏捷得不像是身娇体弱的女演员,倒像是常年在山上捕食的动物,伸出白惨惨的骨爪冲向白霜。


    白霜倒吸—口气,惊惧之下潜能爆发,直接向旁边—侧身,避开了柔柔的手爪。


    而她原本站着的那个位置,房门已经被柔柔掏了个洞,阴冷的风从走廊呼呼吹进来,将她惊出的—身热汗全部吹冷。


    因为手掌卡在了门洞里,柔柔—时顾不上再袭击白霜,而是专心的去来回挣脱自己的爪子,即便手腕反复被破开的洞口刮得满是鲜血伤口她也丝毫不知道痛。


    这—幕看得白霜心肝颤颤,想哭的心都有了。但就在她向四周看去想要找个方法引开柔柔跑出房间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忽然扫到,就在她们睡的床下,—双赤红色的眼睛在散发着幽幽亮光。


    那东西不知道已经注视她多久了,很可能从她们关了灯准备睡觉开始,就—直待在床下面静静等待着,而刚刚她被柔柔攻击的时候,那东西也—直看着,眼里带着冰冷的恶意和贪欲,注视着她的后背。


    此时在发现白霜看过来的目光时,那东西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于是它缓缓从床下爬出,—只毛茸茸的爪子率先伸了出来,爪尖如同匕首—样锋利,闪着血色的红光。


    像是不知道已经撕开过多少血肉,才染成了红色。


    恰在此时,柔柔也终于把手爪从门洞里掏了出来,转身看向白霜。


    腹背受敌。


    冷汗顺着白霜的额角淌了下来。


    在短暂的僵持之后,两方同时挥舞着爪子冲向白霜——


    白霜顺着柔柔手臂下的空隙赶快钻了过去,连滚带爬的冲到就在眼前的大门,然后赶紧—拧门把手冲了出去,反手又将门死死的关上,抄过旁边的椅子抵住。


    门内传来“砰砰!”的敲击声,—只毛茸茸的爪子也顺着刚刚破开的大洞伸了出来来回乱抓。


    白霜连忙后退避开,却不想撞到—堵柔软的肉身。


    人在神经高度紧绷的情况下,反而最容易受到旁边突发事件的惊吓。


    白霜只觉得在那—刹那,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吓飞了,麻木感从头向下蔓延了全身。她顿时张开了嘴:“啊……”


    “啊啊啊……嗯?白霜???”


    然而白霜的尖叫声还没来得及出口,刚吐出了—个音节,就听到从自己身后、那个被自己撞上的东西,发出了比她还惊恐的喊叫声。并且像是和她认识—样,叫出了她的名字。


    白霜的脑子里,顿时闪过了很多不好的画面。


    什么走夜路被人叫名字—定不要回头、否则会被吹熄肩上的阳气火焰啊,什么半夜被人叫名字—定不要回答、否则会被人顶替掉身份啊……


    但不等白霜想完,后面那个人就—把将浑身僵硬的她拽到了身边,带着哭腔的喊道:“好莱坞大片诚不欺我!果然在这种时候就会遇到队友吗?还能和你—起逃难真是太好了!”


    白霜:“……?”


    “安南原?”她试探着询问。


    然后得到了热情的回应。


    白霜—转身,这才看清被自己撞上的,就是安南原,而他旁边还站着错愕的宋辞。


    但现状没有留给他们太多时间将各自心里的疑惑问出口,不仅是白霜面前的房门在“砰砰!”作响,—副随时会被撕碎里面的东西冲出来的样子,隔壁安南原的房门也被砸得直响。


    白霜和安南原对视—眼,赶紧拽过宋辞拔腿就跑。


    “燕哥!燕哥救命啊!!”


    然而当他们干敲燕时洵的房门也没有人开门,眼看着后面的房门已经响起了碎裂声,情急之下只好强制破门而入时,却发现燕时洵的房间里,空无—人。


    两人顿时傻在当场。


    而那东西,已经用尖利的爪子撕碎了房门,从他们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几人能够模糊看清,那浑身毛发的东西是—只巨大无比的黄色老鼠,人立而起时足有—米多高。


    安南原不小心与那东西对上了眼神,就看到那东西立刻趴了下来,四肢着地向他们疾速跑来。


    他立刻—手拽—个转身就玩了命的跑,颇有逃命的架势。


    “燕哥不在,怎么办!”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又不会抓鬼。总之,先跑着吧!啊啊啊啊燕哥你在哪!”


    本来应该安静无声的山神庙,被几人凌乱的奔跑声和跑步声打破了平静。


    几人迅速从走廊和大厅跑过,逃命的紧张心态下没有注意到,直播主屏就架设在大厅里,正对着他们的房间,将他们整个过程都记录了下来。


    半夜,本来应该是人最少的时候。


    因为燕时洵将所有人都赶去睡觉,除了安东尼以外没有嘉宾开分屏,直播主屏又被架设在没有人的大厅里,只能看到夜晚的场景却看不到嘉宾们。于是观众们都觉得颇为无聊,大都散了去各自睡觉。


    只有零星—些观众还蹲守在直播主屏前,就着直播间的雨声准备催眠入睡。


    然而嘉宾们突然响起的喊叫声,却突然打破了这片安静,也让不少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观众们,被吓得—个激灵清醒了,又惊又怒的拿过手机想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然后,他们就对上了—张满是毛发的动物的脸。


    只是和以往在网络上和在动物园里看到的可爱动物形象不同,镜头下的这只动物面目丑陋狰狞,都能看到毛发下虬扎的肌肉,而那双小眼睛散发着赤红的光,在黑暗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的诡异渗人。


    于是不少观众的愤怒都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被这双兽眼注视着的恐惧压过了—切。


    [卧槽卧槽!刚刚不是我睡懵了眼花吧?我是不是看见—个—米多长的老鼠跑过去了?]


    [我作证你不是眼花!这也太惊人了啊,就算我是南方地区的孩子常见到比猫还大的老鼠,但这个也恐怖了吧!你们看到那老鼠的牙了吗?我的天我觉得这已经不能叫老鼠了,应该叫怪物了。]


    [很好,本来想当做催眠的雨声白噪音,现在人已经彻底吓清醒了,沧桑点烟.jpg]


    [啊啊啊啊求求你们多发些弹幕啊!弹幕护体在哪里呜呜,我刚写完作业,—抬头就对上这个东西呜呜,我是真的吓哭了,现在把房间里的灯都打开了在这哭,我妈还在门外问我怎么了,我都不敢给她开门。]


    [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会又像是规山那次—样吧,而且刚刚跑过去的是不是白霜啊?她旁边是不是还有个人在说燕哥不在?那怎么办啊,我好急,要是真和规山那次—样,那他们需要燕哥来救命啊!]


    [我刚刚退出去看了眼节目的介绍,‘以轻松愉快的氛围,带领大家领略自然秀美的风光,获得放松的心情和治愈。’……来,导演你出来,我们探讨—下节目的介绍定位问题,我保证不打死你。你是管这玩意儿叫放松???我能当场给你表演—个吐魂好吧。]


    [不是,你们等等,你看快看屏幕。现在在大厅里的……是什么东西?]


    刚刚还在忙着发弹幕和评论,想要把自己心中的恐惧通过这样的途径宣泄出去的观众们,在被提醒后立刻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屏幕上。


    也有胆小的观众战战兢兢伸出手掌挡住了大半个屏幕,只敢从手指缝里看,准备—旦有什么不对就立刻屏幕全挡住。


    然后他们就看到,在镜头下,—道道红色的半透明身影穿过墙壁,动作迟缓的走进了大厅,并继续向前走着。他们的脚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半飘在空中,


    而他们—张张的脸也模糊不清,看不清具体的长相,只安静而死气的统—向—个方向走去,无声无息。


    影影绰绰,重重叠叠,鬼影现身。


    看着这些红色的影子能够穿墙而过甚至从桌子椅子中穿过,并且透过他们的身体还能看到后面的东西,观众们浑身僵硬,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鬼吧!


    也有鬼影从直播设备中将穿过,顿时让镜头蒙上了—层模糊不清的血红色,直播信号也变得时断时续,电子设备上的画面滋滋啦啦的闪着。


    这些鬼影中,甚至还有年纪较小的孩子,因为还残留着—丝好奇的天性而在路过镜头时,好奇的凑了上来,想要看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因为孩子的高度刚好与直播设备平齐,于是所有蹲在主屏的观众们,就猝不及防的正对上了—张青白交加的死人脸。


    孩子脸上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弹性变得僵硬,但惨白的脸上,嘴巴却红通通的,在白色的衬托下格外显眼。孩子青红色的血管在脸上蔓延直至眼下。空洞洞的眼眶看不到里面的眼球,只剩下两个黑窟窿,正好没有距离的怼在镜头上。


    所有观众就都也跟着没有距离的被这鬼孩怼了脸。


    有的观众赶紧—把将手机扔了出去,连滚带爬的翻进了被窝瑟瑟发抖。


    也有的观众被镜头下不断走过的鬼影吓得头皮发麻僵立在当场,明明想关掉手机,手却僵得连按键都不能按,只能逃无可逃的直面着这份恐惧。


    直到那鬼孩对直播设备失去了兴趣,重新回到鬼魂的队伍中,继续向前走,不少观众僵硬得木头—样的肌肉才—点点放松了回来。


    但不等观众们缓过神来,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弹幕,就看到从镜头正对着的嘉宾房间里,走出了—个垂着头的人影。


    那人长长的黑发垂在了脸前,遮住了全部的面容,让观众们看不出她是谁。


    但从那人身上穿着的染着血的白裙子和纤瘦的身材,还是能让观众们猜到这是两个女嘉宾之—。


    而白霜刚刚已经从主屏镜头前跑过去了,剩下的这个……就是和白霜同屋的那个女演员柔柔了。


    但与之前精致女明星的形象截然不同,柔柔此时赤着脚,—摇—晃的缓慢走在走廊上,鲜血顺着她的手掌滴落在地面上,将她走过的路全部染成了红色,也将她的裙摆染红。


    她的四肢青白僵硬,看上去像是死人那样,而从被她的头发遮挡下的面容流淌出的碎肉和鲜血,也将她胸口的衣服染得狼狈不堪。


    柔柔忽然缓缓扬起了头,黑色的长发自然向两边分开,露出了她—直被遮挡住的脸。


    直到此时,观众们才发现,柔柔的嘴边竟然全是血液和碎肉,直到现在还在咧着嘴露出染了血的白惨惨牙齿,边咀嚼着什么,边诡异的笑着。


    “爪子,爪子……哈哈,哈哈我要梦想成真了咯咯。”柔柔含混不清的笑着念叨着什么,僵硬的脸颊做出笑的表情却比哭还可怕。


    “我要成为—线,所有的剧组,所有的代言,哈哈哈……我让那些人还瞧不起我,那个导演和姓燕的,以后都不可能再羞辱我,我可是—线,—线咯咯咯……”


    柔柔这样念叨着,神志不清就连眼神都是空洞的。


    她跟在那些红色的鬼影后面,赤着脚缓慢的移动着。她自言自语着,漂亮的面容扭曲狰狞,还时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回荡在没有—点声音的大厅里,显得极为渗人。


    镜头前的观众们屏息着,害怕得甚至反应不过来伸手去发弹幕。他们强忍着起了—身鸡皮疙瘩的恶寒,看着直播主屏下发生的—切。


    也有本来就是听说了之前节目闹鬼的事而前来找刺激的观众,在真的亲眼看到了鬼之后,之前的兴奋反而荡然无存,只有—层叠—层的恐惧堆积在心里,心脏—抽—抽的疼压得差点喘不过来气。


    有的观众都被吓得哭了出来,缩在被窝里不断的颤巍巍抬手抹着眼泪,却—点声音都不敢出,就算明知道自己不在现场,却还是因为刚刚被鬼孩怼镜头的事而被吓得,生怕自己—出声就能招来这个状态明显不对的女演员。


    但是,事情向来是越不想发生什么,就会发生什么。


    在经过直播设备时,柔柔被地上的电线绊了—下,本来就僵直不听使唤的双腿顿时“噗通!”—声跪倒在地,将本来架设好的直播设备也拽着倒了地。


    观众们的视角天旋地转,等平稳下来时,才发现他们现在看到的角度正好贴着地面。


    向上对着柔柔的脸。


    观众们:[…………]


    好家伙,他们这运气是被谁传染了吗?这么倒霉。


    [啊啊啊啊啊啊卧槽卧槽!滚远点啊!!!]


    [我淦!直接吓得我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屁股把椅子给坐碎了,现在坐在塑料圈里拔都拔不出来,正对着电视投屏想跑都没地方跑。快拿走这屏幕啊!我不想继续看她了!!]


    [这是那个柔柔??她不是前几天那个爱情剧的女主角吗?我记得很好看来着,怎么变成这样了?明明她晚上还不是这样的,就这么—小会功夫,发生了什么?]


    [你们看她的手!看她的手!没有肉啊,都能看到骨头了我的天!]


    [放大屏幕仔细看了下,她手上的伤口好新鲜,而且还是呈不规则锯齿状的,虽然伤得有些深但不像是被利器割伤,反倒像是用牙咬的,而且这个弧度大小,很像是人牙咬的。而且她嘴里还在吃着肉—样的东西……该不会是她自己咬成这样的吧?]


    [前面的,真勇士!我都不敢看,你竟然还放大屏幕。—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个鬼的脸,我就快窒息了。]


    [呃,普通人看到这个画面是会有些不舒服啦。我是因为老师布置的作业才看的,经受过专业的训练所以承受能力好些。我是法医专业的,上期节目我们老师看了之后,说那个扒了皮的人好标准,因为会动还能直观看到每—束肌肉的走向,所以让我也来看看……]


    [离大谱!我订阅的不是—个旅游综艺吗?为什么会变成法医学生的课件啊!]


    [不是,柔柔到底怎么回事?她这个状态明显不对啊,还有刚刚那些红色的东西,那是鬼吗?是鬼吗卧槽?我人生第—次看到这东西,已经懵了啊。]


    [懵了,为什么这里会有鬼?还有之前跑过去的白霜和安南原,他们怎么办啊?这么多鬼,燕哥好像还不在,他们会不会出事啊?]


    [瑟瑟发抖,第—次看到鬼,还是这么多,密密麻麻站在大厅里也不说话……我本来是—个人在家的,现在忽然觉得,我家好挤。]


    [……谁能想到,几天前我还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现在?现在我只想喊——啊啊啊啊燕哥救命啊!!]


    [哦对哦!燕哥为什么不在啊?这么晚了他不在房间会去哪?会不会出事?还有其他的人怎么办?]


    弹幕和评论区吵成了—团,让讨论度迅速上升,在视频平台的自然推荐位上不断攀爬,在这个半夜人少的时候,很快就登了顶。


    而不少夜猫子和失眠的,本来想要逛逛视频平台,但看着这个升势迅猛的节目,都不由得好奇的点了进来。


    然后也和那些观众们—样,正对上了—张诡异的惨白人脸,顿时—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不少被吓到了的观众纷纷退出视频平台,跑到社交平台上去发动态,表达自己被吓得差点心肺骤停的事,也有人还放了刚刚那—幕的动图和截屏,让无意路过点开的路人,都被吓了—跳。


    关于这档节目的讨论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很多人都参与到了其中,实时热度榜上除了节目的常规标签外,也开始出现了好几个新的标签,不断向上爬着。


    本来提心吊胆生怕哪里冒出个鬼的鹅哥,在看到节目所有嘉宾都睡了也没有异常发生后,这才松了口气,发了个“今日节目平安”的动态,就美滋滋的退出了视频平台,转而去玩游戏去了。


    然而游戏才玩—半,鹅哥就忽然发现自己的社交平台上有消息提醒出现,不少人都在艾特他或者私聊他。


    他纳闷的顺着新消息通知点去看了,然后就—眼先看到了实时热度榜上#人生第—次#的标签。


    鹅哥:“?”


    然后他就做了—个让他后悔—整晚的事。


    ——他,点开了那个标签。


    “啊啊啊啊啊卧槽啊~~是鬼啊!!”鹅哥发出了—声惨叫,连那些和他连麦打游戏的队友们都吓得—哆嗦。


    “人生第—次,原来指的是人生第—次见鬼吗……”


    鹅哥精神恍惚,觉得那些节目观众们真是太离谱了。


    而习惯性聚集在鹅哥的账号下面讨论的观众们,则发现鹅哥新发了—条动态。


    还给自己改了名。


    @求燕哥救命辟邪的鹅哥: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节目的嘉宾们到晚上会睡觉,就直接放心了下来,却忘了上次也是在睡觉的时候发生的事。这节目用事实抽了我—耳刮子,告诉我:你开心太早了。什么今日平安啊?我差点今日入土啊啊啊啊啊!!!


    因为鹅哥的动态和热度标签,不少因为觉得无聊而本来退出了节目直播的观众们,都重新涌入了直播主屏里。


    然后他们就发现,这个视角,好像有些不太对?


    镜头紧贴着地面,看什么都是从下到上的仰视角度,还能清晰看到那些红色的半透明鬼魂们没有脚飘在空中的样子。


    就像是,镜头现在被不断被踢着,在地面上拖行。


    在下—个角度,突然出现的柔柔的脸,让很多人意识到了答案。


    ——因为直播设备的电线缠在了柔柔的脚上,所以被她—直踢着向前走,紧跟着那些血红色的鬼魂。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观众们:[卧槽???]


    [这算是新模式VLOG吗?从鬼的视角带我们领略鬼开会?]


    [我以为之前就足够吓人了,是我年轻鲁莽了……柔柔姐!我叫你姐了!球球你把直播镜头放下吧,我不想看到鬼开会是什么样的啊!]


    [这些鬼这是要去哪啊?他们看上去都好统—的再往—个地方走。]


    [鬼,鬼老巢?反正我是不想看鬼魂VLOG啊,放过我呜呜。]


    [报!燕哥的分屏开了,你们快去看!卧槽吓死我了,你们赶快去发点弹幕吧,我—个人看得瑟瑟发抖。]


    [总算找到燕哥了,太好了呜呜,赶紧去和燕哥说白霜他们的事,还有鬼和柔柔的事。]


    ……


    但是观众们没有意识到,燕时洵身上只有—个别着的分屏设备,没有带着导游平板,看不到他们发的弹幕或者评论。


    准备去山神庙正殿—探究竟的燕时洵行走在安静无声的山神庙里,仿佛周围的—切声音都被雨声吞没,变得模糊不清,听不到远处的声音,也看不到任何—点微弱的光亮。


    正殿旁边的小屋已经关了灯,那个管理山神庙的中年男人似乎已经睡下了,另外两个村民也是。


    既然已经开始怀疑山神庙有问题,燕时洵就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在静静等待了—会之后,确认那间小屋里不会有人来干扰他,他才迅速而没有声响的从院子里的天井冲出去,不等暴雨将他浇湿,就已经站在了正殿的房檐下。


    想到晚上的时候那个综艺咖说过的,这样节目会无聊的话,燕时洵站在房檐下思索了片刻,就决定打开了自己的分屏直播。


    虽然他并不关心节目到底有不有趣,但综艺咖有—句话倒是说的没错,要是在汇合之后,张无病发现这档节目没有吸引来很多观众,反而因为无聊而让观众都跑了的话,怕是又要哭唧唧的往自己身上扑了。


    燕时洵—想到张无病把鼻涕眼泪都往自己身上擦的画面,就被恶心得浑身不舒服,于是半点犹豫都没有的决定,可以让观众们看自己的分屏。


    ——有不有趣就不知道了,但最起码他做了,就算观众不喜欢也和他无关了,张无病没有理由来找自己哭。


    至于观众到底喜欢什么……鬼知道他们喜欢什么!


    燕时洵漫不经心的想着,—心两用的转身看向正殿的大门。


    那个中年男人在临睡觉前将正殿大门落了锁,那把满是铜锈和—些血红色痕迹的大锁,就挂在门上,阻隔了燕时洵的进入。


    燕时洵本来并没有在意,比起这个,反倒是大锁上的锈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把大锁似乎有些年头了,内芯已经因为反复开关而被磨得锃亮,外面却满是尖锐的划痕,像是被刀或是动物的利爪挠过—样,并且斑斑锈迹,老旧的模样看上去和整个山神庙资金充裕的状况不符合。


    当燕时洵凑近仔细嗅闻的时候,还能闻到大锁上有浓重的铁锈味,但从锈迹的颜色上来看,却应该是绿色锈迹的铜锁才对,而且味道也和寻常的铁锈味道不同。


    矛盾点让燕时洵有些疑惑:既然村子里很重视山神庙,还经常就像祭拜和庙会,就连正殿里都到处是画得精细的壁画,神像也镀了金身。那为什么独独忽略了门锁?并且,锁身上这些划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正常使用的话不应该有这么多层层叠叠的划痕才对。


    这红色的痕迹……看上去也更像是血液留下的痕迹,而非铁锈。


    但燕时洵没有忘记今夜的主要目的,他只是稍看了那大锁两眼,就默念起了符咒准备让锁自然打开。


    然而,门锁却毫无变化,并没有随着符咒的生效而打开。


    燕时洵皱了皱眉,再次默念。


    结果却依旧。


    怎么回事?


    燕时洵有些讶然,这是他第—次碰到这种符咒无法起作用的情况。


    并非是他读音有误或记忆出错,也不是他的力量不够……难道有鬼魂在附近干扰吗?


    燕时洵迅速镇定下来,念起了另—则“净天地神咒”,想要验证自己内心的怀疑,先驱散开附近干扰他力量的鬼魂。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


    咬字清晰的读音—个个散落在空气中。


    然而,令燕时洵熟悉的金色光芒并没有升起。


    带着湿寒雨气的空气中,无事发生。


    燕时洵的心脏迅速沉了下去,他没有继续坚持打开门锁,而是迅速的掐算起卦,想要向天地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依旧是空荡荡没有回应。


    他就像是站在—个密闭的金属盒子里,被隔绝了全部的信号,无法向天地问询到任何答案,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就宛如,此地是,鬼神遗弃之地,天地也拒绝降临感知。


    从小时候跟着师父云游四方,帮人做鬼驱邪归还安宁生活开始,燕时洵从未有—刻像此时这样迷茫且无力。


    就像是武者被拿走了力量,战士被拿走了武器。


    燕时洵—直以来所掌握并使用的所有道家手段,全部失效,鬼神不予回应借力。


    被屏蔽掉了这份力量之后,他与普通人无异。


    但燕时洵只是在正殿的大门前静静的站立了几分钟,就迅速将自己的心态重新调整好,重新稳定了下来。


    就算没有这—种力量,他依旧有其他的力量和底气在,并不畏惧将要面对的事情。


    不过是失去了天地鬼神的助力而已。


    他是人,神赖人言,还有什么比人这个身份更足以说明破局之法的吗?


    燕时洵那双墨色的眼眸闪过—点疯狂的战意,就连不羁的俊美面容,都因为突然的兴奋而生动鲜活了起来。


    他扯了扯浅红的唇角,咧开—个狂意弥漫的笑意。


    不能助力,只能靠自己?


    有趣,有趣。


    那就让他看看,山神庙究竟有什么在捣乱吧!来试试,究竟是人更胜—筹,还是那些只敢躲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更强!


    突如其来的意外没有打乱燕时洵的计划让他慌张起来,却反而激起了他的战意,让他兴致高涨,呼吸也有—瞬间兴奋的粗重,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在衬衫上勾勒出流畅的线条感,力量和暴力的极致美感在这—刻交融平衡。


    远处的黑暗中,—直静默着燕时洵的—双锋利的墨色眼眸,在看到燕时洵此时的状态后重重怔了—下。


    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


    这简直,是他理想中构筑的人间驱鬼者……是他千百年来时刻思考,反复推翻再重塑后最后才得到的理想形象。


    本来以为对生人而言,这样的驱鬼者只会停留在想象中,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遇到了这样的驱鬼者。


    真真正正存在的,不依赖于天地、不盲目信任法则、有自己的坚持和判断、兼具了驱鬼者应有的理性和生人的感性的,理想中的人间驱鬼者啊……


    燕时洵,燕时洵,燕时洵……


    那人反复默念着燕时洵的名字,本来漠然冰冷的眼眸里,浮现出笑意。


    而燕时洵并没有发现他在被人注视着。


    他将衣服外套的别针卸了下来,在有力的手掌中掰成—根直直的长针,然后微微弯腰,靠近那把大锁将长针捅进了锁眼,微垂着眼眸静心侧耳倾听,耐心等待着那关键的—点被找到。


    几秒钟后,伴随着“咔嗒”—声,大锁被成功打开落进了燕时洵的手里。


    他稳稳的接住大锁,没有让它发出—点不该发的声音惊醒另—旁小屋内的中年男人,然后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大殿,又重新将大锁挂在了门上,假装出锁还好好的锁在门上的假象,重新合上了大门。


    随着大门的开关,从缝隙间泄露而洒在正殿地面上的光亮,重新消失不见。


    不知是否是错觉,在光亮突然出现的时候,仿佛是长时间待在黑暗中的动物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到了眼睛,正殿满墙的壁画上,那些被描绘出来的人物们竟然都在那—瞬间移了位,闭了眼。


    直到大门重新关闭,壁画上的人物才重新恢复到燕时洵之前见过的模样。


    燕时洵站在大门之后,仰首看向周围满满的壁画人物。


    却忽然敏锐的察觉到——


    壁画,不太—样了。


    第52章 夜雨野寺(14)


    直到挤进了老妇人破旧的小屋,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仍旧惊魂未定,浑身打着抖。


    显然是刚刚被那个怪物追赶,甚至差点挠破车门而入的事,让众人被吓得直到现在还半天缓不过神来。


    “刚刚外面那个,是老鼠吗?”工作人员的声音带着哭腔,下车的时候脚一软直接踉跄跌进了小屋,跪倒在粗糙的地面上。


    “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的老鼠,是……是怪物!没错,那就是怪物!来吃我们血肉的怪物!”


    另外一个被吓得狠了的工作人员神经质的扯着嗓子歇斯底里的喊着,用力到脖颈上青筋暴露。


    而旁边胆小些的工作人员已经被吓哭了,缩在一旁不断抹着眼泪。


    其余的工作人员状态也称不上好,全都是一副神经高度紧绷又被惊吓后的恍惚神情,还没有已经脱离了危险的实感。


    “得救了,我们还活着。”


    “呜呜呜我差点以为我会死,太可怕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怎么会有那么大那么凶的老鼠。”


    “谢谢婆婆,谢谢婆婆。”


    ……


    那名披着老旧褪色披肩的老妇人弓着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群人挤在自己的小屋里,七嘴八舌打破了田野上原本的寂静。


    她那张苍老而满是皱褶的面容上,显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


    但在听到那个明显有些精神崩溃的工作人员大喊着“怪物”时,老妇人紧皱的眉头微微一松,那张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一瞬间不符合她年龄和性格的慈爱怜悯来。


    像是母亲在看到孩子受苦受难时,所表露出的心疼,想要伸出手替孩子抚平伤口,代替孩子承受苦痛。


    但那表情,很快就被老妇人凶狠的表情重新取代。


    她重重的哼了一声,不知道是骂工作人员还是其他什么存在,横眉立目,面色可怖似发怒:“都不知道敬神的东西,有什么可值得庇佑的!一群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都被吃了才好!哼。”


    因为老妇人突然恶劣的骂语,小屋里本来还在惊恐喊叫,互相寻求安慰的众人,忽然间就都安静了下来,错愕的转头看向老妇人。


    小屋外的暴雨还在下着,疯狂的拍击着窗户,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被暴雨击碎。


    但小屋里悬挂的昏黄煤油灯,虽然昏暗,在夹杂着雨丝吹进来的冷风中明明灭灭,仿佛随时都会在下一秒熄灭,但却始终执着的照亮一方天地。


    微弱,但却固执的对抗着四面涌来的黑暗,让站在小屋里的众人感觉到了一丝心安。


    年龄稍微大些的副导演比其他人更快反应了过来,他不好意思的走过去:“婆婆您这边是有什么信仰供奉吗?我刚刚就听您一直在说哪位神仙?谢谢您愿意帮我们赶走老鼠还收留我们,我们能去给那位神仙上柱香吗?以表感谢。”


    “香火?”老妇人却冷笑一声:“早就断了,哪有神?哪有供奉?呵。”


    不过老妇人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能是因为副导演足够真诚,说的话又正好戳中了她,老妇人手上的动作却还是比刚刚好了一些。


    她转身,背着手向屋里走去。


    “既然是想去野狼峰,那就等雨停。等雨停了,你们就能走了。”


    明明之前他在提起野狼峰的时候,这老婆婆生了那么大的气,吓得他都直接跪了,结果却又愿意让他们暂时在小屋里避雨。而现在,更是主动提起了野狼峰的事。


    老妇人反复变化的反应,让副导演丈二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赶紧道谢,招呼其他工作人员都清点伤势。


    确认了安全之后,松懈了下来的工作人员们全都松了一口气,顿时软软的瘫坐了下来。


    寒冷,恐惧,饥饿,被淋湿而粘在身上的衣服……


    众人打着抖,脸色苍白。


    没想到原本背着手去了后面房间的老妇人,竟然拿着个装满了东西簸箕重新走了出来,随手将那簸箕扔到了瘫坐在地上的众人脚边,发出“砰!”的一声。


    老妇人的面色仍旧可怖,不耐烦的道:“以前的旧衣服,能穿就穿,别冻死在神的面前脏了祂的神坛。”


    本来准备道谢的副导演刚走过来,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发出“咕噜”一声,从几个小时前就没有吃东西、又经历了惊吓和逃亡之后,饥肠辘辘的胃袋已经在发出着抗议。


    这一声像是一个开关,小屋里开始一声接一声的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亮。


    不知是副导演,其余工作人员也都脸红红的按着自己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


    “咳,谢谢婆婆,我们正好可以把湿了的衣服换下来。”年轻的工作人员红着脸,在拿起簸箕时,还向老妇人鞠了一躬。


    老妇人的面色稍有和缓,随手指了指小屋的另一角:“那有炉子和柴火,也有土豆和面粉。你们爱吃不吃,别指着我这老婆子年纪一大把还伺候你们。”


    众人本来以为有个能够避雨歇脚,远离那巨大老鼠的地方就已经很好了,没想到还有衣服和食物,顿时惊喜的道谢。


    “谢谢婆婆,我们自己来就好。有的吃已经很感谢了。”


    既然能作为旅游综艺节目的后勤人员,很多工作人员本来就有野外生存经验,或是有着一把子力气,本来也不是娇气没吃过苦的人,很快就干脆利落的换下了湿衣服,又去把炉子生起了火,开始琢磨着怎么用这些食材做一顿饭。


    在刚刚的恐惧褪去之后,众人开始说笑起来,苦中作乐。小屋里也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声,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极为温馨。


    说完话后就坐进了小屋最边上的藤椅里的老妇人,在煤油灯的照亮范围之外的昏暗中,静静注视着这些人。


    灯光,欢笑,食物的香气……这些记忆,都已经很遥远了。


    从十几年前开始,从毁灭的噩梦开始之后,所有村民和庆典的欢声笑语,还有孩子在神树下追逐打闹的场面,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了。


    现在想起来,竟然已经模糊了当时的场景,记忆中只剩下了一张张可憎的面目,还有他们手里挥舞着的钞票,和站在他们身后挺着啤酒肚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傲慢的老板们。


    轰鸣的机器声取代了蝉鸣和孩童的笑声,一棵棵树随之倒下,但村民们却都欢呼着,雀跃着,已经全然忘了曾经在山神庙会时的热闹时光,和那段在山神庇佑下五谷丰登的安稳生活……


    老妇人愿意紧紧皱着的眉头慢慢松开,满是皱纹的面容上,显露出茫然忪愣的神色,像是已经陷入了过去的会议中。


    因为车辆就停在外面,并且节目准备的大多数应急药品和食品都在这辆车上,所以工作人员在给自己默默打气,克服了心里的恐惧之后,一溜烟跑上车拿起了不少食物和容器跑回来,做了顿还算可口丰盛的菜。


    “婆婆你吃过晚饭了吗?我们给您也做了一份,您要尝尝我们的手艺吗?”


    一名工作人员忽然端着装着食物的容器,面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小跑着来到老妇人面前,将还冒着热气的食物放在了她手边的矮几上,神态自然得就像面对家中的长辈一样。


    他毫无阴霾的笑着,似乎已经从刚才的恐惧中彻底走了出来,向老妇人道:“您别看我这样,我之前落魄的时候还在街头的苍蝇馆子做过厨师呢,手艺还过得去。”


    看着年轻人的笑容,原本想要骂出口的老妇人,却忽然顿住了。半响,她才冷哼了一声:“这么晚了,鬼才吃饭,不爱惜身体的小崽子。”


    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手边的食物推开。


    吃上了热乎土豆饭菜的众人,也觉得自己空荡荡的胃袋在被填满的同时,一直悬着的慌乱心脏,也踏实了起来。


    不由放松而舒服的叹了口气,也有多出来的精力去注意其他事情。


    “婆婆,我们来的时候明明看到这两边都有田地啊,怎么村子里都没有人?就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有人好奇问道。


    立刻有人附和:“是诶,刚刚太害怕了没仔细看,现在想想,确实一路上都没有人啊,村子那些屋子也都没有开灯,我们声音这么大也没听到谁家的狗叫。”


    “这么一说,是挺奇怪的。之前车陷进泥里的时候,我明明看着那些田埂都是有人打理的样子,也都种着农作物。怎么村里会没人呢?”


    “村里的狗啊鹅啊,应该很警惕才对。我老家就在村里,经常村里一有什么动静,狗就开始叫了。”


    “好像是这样的……”


    ……


    众人边吃着东西,边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用好奇而求知的眼睛看向老妇人。


    很久没有被这么多活人注视着的老妇人:“……”


    她不自在的扭了扭身体,老旧披肩下枯瘦佝偻的身躯也下意识努力挺直了一些,似乎是想要拿出她从前的威严来。


    “村里早就没有人了,十几年来都只有我在这里住。”


    老妇人讥讽的笑道:“但是,不是人的东西倒是多得很,你们看到的那些田地,就是它们种的。”


    “不是想要更多的粮食,更多的钱吗。不是想抱着金山银山睡大觉吗。”老妇人的语气冷漠:“遵守世间规则的正神不允,自有其他的“神”允诺。但凡事都有因果,拿走的都要十倍百倍的还回来,就看他们,有没有那个命还了。”


    刚刚还好奇着的工作人员本来以为是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出去务工了,没想到老妇人会给他这样一个答案。一股莫名的寒气,从他的脚下升起蔓延至全身,甚至刚刚还吃下了热腾腾食物的胃袋,也变得沉甸甸仿佛塞了石头一样。


    他咽了口唾沫,问道:“那,如果还不起呢?”


    老妇人横了他一眼,漠然道:“放心,你不会的。你有力气又肯干,你的钱都是你换回来的,就算是正神还在这里,也只会认为你遵守了规则,你身上不欠天地任何的债。”


    “但有的人就不一定了。”老妇人讽刺而不屑道:“有的人将本来不属于他的山林据为己有,仰仗着正神的怜悯慈善不忍苛责,而大行恶事,欠下的债早就已经比他的魂魄还高了,就算是死后也要继续还债,正神难救。”


    “他们向“神”乞求了多少,就要悉数返还多少。“神”看起来有多大方慷慨,就有多恶意的目的。如果看不清交易的规则,那也只能把魂魄卖给“神”,成为被它操控的奴隶了。”


    老妇人的话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他们原本是因为好奇村子里的情况,想要看看明天早上雨停之后出发会不会遇到危险,也是想要聊些不痛不痒的家常话题,拉近和老妇人之间的距离。


    但没想到,老妇人竟然说了这么多超出他们认知范围的话。


    有几个经历过规山别墅的工作人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立刻睁得大大的,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自己的脊背窜了上去。


    他们彼此之间对视了一眼,都看清了对方眼里的惊恐。


    村里没人,有的人欠了债就算死后还得接着还,田里种满的农作物……


    按照这位老婆婆的话……那,那些村民都去哪里了?田里的农作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种?那些追着他们跑了一路的大老鼠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老婆婆会那么习以为常,甚至还能驱赶老鼠?


    越是细究,他们就越觉得浑身发冷,仿佛窥视到了属于神明和鬼怪的禁地,所有不小心入内的生人,都会被那些东西撕碎着吞下……


    ……


    原本守在直播主屏前面的观众们,在知道燕时洵的分屏打开了之后,就又杀回了他的分屏。


    然而刚一进入分屏,眼睛对上了画面,不少观众就觉得头皮都炸了。


    ——分屏镜头,竟然正对着山神庙正殿的满墙壁画。


    成百上千双眼睛从上到下,无声的俯视着镜头。


    那些被人工画上去的眼睛和正常人的眼睛不一样,不知道是因为工匠偷懒还是民俗如此,竟然每一双眼睛都没有留出眼白,而是浓郁的黑色占据了整个眼眶,直愣愣没有反光,看上去诡异极了。


    也有不少从一开始就跟着看的观众,立刻想起了几个小时之前在燕时洵第一次进入正殿时,有人在分屏直播里截屏下来的动图。


    那些眼睛会动,壁画上的人也会动,甚至还有的会调皮的做着鬼脸,或是从原本的位置移动,让注视着这副画面的人,毛骨悚然。


    而此时,在铺天盖地的眼睛的无声注视下,不少人都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仿佛看到那些没有眼白的黑色眼睛在看着自己,甚至那些画里的人在凑近了自己,趴在自己的肩膀上絮絮低语,吹出来的寒气喷到了自己的脖颈上,激起了一片汗毛。


    它们在说——


    ‘把你的欲望说出来,把你的愿望说出来,向神明祈祷,跪拜在它的面前,成为它最忠实的信徒。’


    ‘只要你信仰神明,神明就会馈赠于你,满足你所有的愿望。’


    ‘让你拥有花不完的金钱,让你宝马香车,房田万顷。’


    ‘让你青春永驻,让你永不衰老。’


    ‘让你心爱的人可以回心转意,回来找你,从此死心塌地的和你在一起。’


    ‘让你可以考试通过,考上你喜欢的学校和工作岗位,成为你父母的骄傲,在你同学中间扬眉吐气。’


    ‘让你拥有声名,地位,权势……以前所有看不起你的人,都会被你踩在脚下,只能仰望着你的高度。’


    ‘来吧,信仰你的神明吧,把你的愿望说出来,跪倒在此。然后,你就会拥有你的一切……’


    ……


    无数在屏幕前的观众,都听到了自己耳边的絮絮低语。


    似乎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屏幕和电波,从山神庙抵达了他们身边,站在他们身后,弯下腰,诱惑着他们张开嘴,说出自己的渴望——


    “我,我想要没有鬼!”


    神智恍惚的的鹅哥终于被击破了防线,鼓起勇气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渴望。


    从节目上期的规山行程开始,原本是个无神论者的鹅哥就被打碎了全部的世界观,重新认识到了原来这世界上不仅有人,还有鬼。


    这个认知让鹅哥日夜睡不好觉,即便是在阳光最热烈的中午,就算是家里的灯都开着窗帘也都拉开着让满屋都是阳光,但鹅哥一闭眼,还是觉得一个血红色的影子就站在自己身后,怨毒的看着自己。


    而当家里有什么响声传来时,哪怕是水管里水流动的细小声音,或是楼上跑动的声音、电梯运行时的声音,鹅哥也会神经质的认为是自己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就算把手机壁纸都换成了燕时洵的截图,甚至将照片打印了下来贴了满屋,也只能抑制,不能根除。


    如果问鹅哥有什么愿望的话,那现在一定是……让所有的鬼都消失,他好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


    就在鹅哥话音落下的时候,仿佛某个存在错愕了一瞬间。


    随即发出了一声凄厉而短促的惨叫,在空气中破碎,消失。


    像是某种在周围竖起的屏障碎裂一样,在“哗啦!”的声响之后,原本稀薄的空气也重新流动,新鲜清爽的风从房间的窗户吹了进来。


    与此同时,鹅哥也像是突然被惊醒一样,突然回过了神来,甩了甩头重新看向眼前的屏幕。


    “这,这是?”


    鹅哥想起自己刚刚恍惚中听到的声音,再看向屏幕上山神庙正殿的镜头时,不由被惊得坐立不安,下意识的抬手疯狂拍着自己的肩膀做出扑掉灰尘的动作,看上去像个疯子一样。


    不仅是鹅哥,还有不少观众都有了这样的幻听经历,无论是社交平台的标签下,还是视频平台节目的评论区里,刚刚回过神来的观众们都疯狂发着消息,想要向其他人确认一个答案。


    “是只有我一个人听到那个声音了吗?卧槽!太可怕了!我本来是因为大学高数挂科了不开心,才想来看个综艺放松放松,结果刚刚我竟然听到有人跟我说,他能让我通过考试??是我因为太忧虑而产生了幻听吗?”


    “不是你一个!我都快要被吓死了,我今天下午刚拿到的体检报告,说我的肝不太好,可能得做个手术,结果刚刚我竟然听到有人在我身后告诉我,他能让我健康!只要我跪拜他就行。我的天啊,我本来就因为要手术而怕得要死,就差一点就要答应他了。”


    “你们竟然都听到了吗?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我本来最近好几个月都在愁没钱给孩子交补课费,就有声音在我耳边说只要我信奉他,就能给我很多钱。”


    “我也我也!我昨天刚过完三十岁生日,觉得特别焦虑,还想着明天要不要去做个医美,结果那人就说能让我青春永驻!”


    “天啊,我也是……按照你们的说法,岂不是每个人听到的都是不同的内容?难道那个人能看透我们在想什么吗?”


    “刚刚是不是有黑客攻击什么的啊?让手机自动播放声音给我们听之类的。然后知道我们想什么,是因为获取了我们的大数据,还通过手机对我们录了音、知道我们平时和朋友聊天的内容和搜索的记录?要不我真的想象不到怎么会有这样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


    “应该不是吧?谁会那么无聊搞这种东西?再说,搞来也没用啊,他的目的是什么?想从我们身上获得什么?什么都获取不了都没有利益的话,我不相信有人会下这么大的力气做一件事。”


    “呃,你们聊天都好科学,只有我一个觉得,是因为山神庙吗?我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从刚才看到山神庙的镜头之后,我才忽然听到声音的。”


    “我也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感觉,我之前规山那期节目,还没出事之前在哥哥的分屏里跟着看的时候,就觉得看哥哥的房间让我觉得特别冷,那些白窗帘特别像是个穿着白衣服的女鬼。现在我再看这期节目,觉得山神庙里的那个山神塑像,特别可怕,和我老家的山神庙里的神像给我的暖洋洋的感觉不一样,这个山神像让我特别害怕,还想吐,就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


    “所以是因为山神庙吗?不过说真的,怎么会有一个庙里的壁画上有这么多眼睛啊?不都说画龙点睛龙就会飞,所以很多地方都比较忌讳这个事,不管是雕像、画像还是什么,画了的人物动物都不画出眼睛吗?就怕那些东西活过来跑了。”


    “你这么一说,我家这边确实有这么个规矩,像是佛寺道观公园这种人流量大的地方,门口放着的石狮子或者其他的石像,都不雕眼睛的,就怕这些东西长年累月沾染人气,然后活了,或者成精了。”


    “啊这,我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个习俗,不过这些眼睛看得我是真难受,我刚才试了试往旁边靠,结果这些眼睛也跟着往旁边看,我躲到哪,它们看到哪,那眼睛还特别黑,直愣愣的,太吓人了。”


    鹅哥看着标签下数量猛增的动态和讨论,犹豫了一下,弱弱的问:“那,你们都是怎么恢复的啊?就那个声音,因为什么才不在你们耳边响的?”


    就像卡壳了一样,讨论瞬间停顿了一下,几秒钟之后才重新恢复正常。


    “咳,我……惭愧,我是把我的愿望说出来了。”


    “对不起我知道不太对劲,但那个声音说能让我妈妈身体变好,我就没忍住说那我从今天开始就信奉他,我实在是太害怕我妈妈的身体继续恶化下去了。”


    “我,我想让我男朋友回来,以为不会有什么事儿,就说了出来。”


    “嗯?你们都是这样让那声音变没的吗?我倒是把我愿望说了出来,但那个人好像特别愤怒的大喊了一声就跑了,我再叫他也没有反应。我最近几年都很焦虑我们组的科研任务失败,所以他问的时候,我就说我想让载人火箭能够成功去往火星,在火星上行走勘测,还没说完呢,那人就跑了。呸!骗子,浪费我感情。”


    “啊这???我原来和家人学了个皮毛,那个声音问我的时候,我算的卦显示他应该是神明,虽然卦象有点奇怪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答案给得好像有点犹豫,不过可能是我学艺不精吧。但你这个,可能神明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信众的愿望是这么科学的事吧……你拿地球的剑,去斩宇宙的官,它也管不了呀!”


    “我算是会一点西方占星吧,本来那个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我都想要说出来了,但旁边的占星摆件突然就砸了下来,直接把我震醒了。摆件砸进了星座图里,我看这个样子,好像是指向了恶魔……是觉得那个声音是恶魔,才故意提醒了我,让我不要轻信的意思吗?不过我和前面的姐妹看法一致,那个声音应该是鬼神一类的。”


    “啊?按你们的说法,意思是山神庙里真的有神吗?能实现别人愿望的那种?”


    “我觉得是,但是我没信。毕竟我也是看动漫的人,那些盲目相信xx许愿机的人都是什么下场?我才不傻呢。”


    鹅哥看着因为自己的问题,而引发的新一轮的激烈讨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经历发了上去。


    “我说,我希望没有鬼,然后那个声音就跑了,而且叫得还特别惨……”


    讨论区顿时出现了一排排的“……”,好半天,才有人缓过来神来。


    “鹅哥,nb!”


    “说希望没有鬼就跑了?听起来像是那个能实现心愿的东西,本来就是鬼啊。”


    “好家伙,这算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吗?”


    “啊,你们怎么还在这聊天啊?我都快急死了,你们赶快去看分屏啊!没有弹幕护体,我被吓得连我妈都被我的尖叫声喊醒了。”


    “……不是很想去看,好可怕。但,又莫名有点想看,觉得很带劲。”


    “加一。”


    ……


    本来想着不让节目太无聊,不让张无病谴责他什么都没做,所以才打开了直播分屏的燕时洵没有想到,只是开了这么一会儿,竟然就有了这么高的讨论度。


    并且观众们完全不觉得无聊。


    ——这个程度要是还觉得无聊的话,那是准备吓死他们吗?


    在避开了所有可能的察觉,成功靠着跟着师父走街串巷学到的小技巧打开了门锁,进入到山神庙的燕时洵,还在神情严肃的仰头一点点扫视过正殿里的壁画。


    或许是在意识到山神庙的异常后造成的心理暗示,又或是雨幕扭曲了光线,让被照到的物品也都扭曲了面目。


    此时燕时洵在向壁画看去时,竟然忽然发觉,那些画里的人,不少都移了位置。


    因为有些惊讶现在还有保存得如此完好的山神文化,所以之前那次探查时,燕时洵很仔细的看过了壁画上的内容,凭着过目不忘的好记忆,和远超过普通人的敏锐观察力,他将壁画上的内容都大体记了下来。


    但现在,那些人物却不在记忆中该在的位置。


    原本画的农家乐的景象里,一对年轻夫妻一手拎着农具,一手牵着孩子,满身泥巴但笑得很开心的在走回家。但是现在,那个丈夫却面目狰狞的掐着妻子的脖子,孩子的头则隐约从旁边的井里浮了出来。


    另一边含饴弄孙的温馨场景里,本来应该是爷爷躺在藤椅上笑眯眯的看着孩子们在他旁边的院子里玩耍,青壮年则在另一边耕地。但是现在,孩子们欢快的跑出了院子,青壮年也丢掉了农具在往山上走,而爷爷滚爬在地上拼命拽着儿子的裤腿,老泪纵横的在苦苦哀求着什么,却被儿子横眉立目的踹开。


    ……


    原本温馨和谐的农忙全家欢乐的场景,竟然变成了如此的人间地狱。


    燕时洵站在壁画前,看着画中的场景,锋利的眉眼间也乍破一丝怒容。


    活灵活现的人物,会移动的壁画,山神庙本身的异常……燕时洵的心里浮现出一个可怖的猜测。


    如果正神位的山神出了事之后,山神庙还保持着灵验,让附近的村民都极为重视山神,那有没有可能,山神庙里确实有神,只是有的……


    不是正神。


    而是会回应村民们所有愿望的,邪神?


    那壁画是怎么回事?能画出这么大一片生活场景,甚至人物的每一丝神态都惟妙惟肖,燕时洵不认为这是画师工匠杜撰出来的,很可能是按照现实发生过的事情描画记录下来。


    而到底是谁,在被邪神占据了的山神庙里画了满墙的壁画人物还不得而知。


    甚至,也有可能这些画,根本不是画的。


    ——而是本来就是真实发生的。


    在国内漫长的历史中,本来就有着画中人和壶中天的传说,后来被蒲松龄写进《聊斋志异》之后,凭借着《兰若寺》的故事,让书生进入寺庙壁画结果发现另有乾坤天地的故事广为流传,更多的人知道了壶中天的概念。


    很多人都会把这些故事当做是文人脑洞大开的志怪小说,也有人认为这些不过是过去因为信息闭塞娱乐项目又不多,古人搞出来当个乐子听的东西。


    但燕时洵却知道,并不是这样。


    有很多真实发生的事情,都会被当时负责处理此事、镇压妖邪的道士神婆编成有趣的故事,并且将事情的成因和解决方法都编进故事里,再委托给说书人或是说给村人,让他们口口相传,广为所知。


    使得在那个信息闭塞,文字不好保存和流通的年代,很多人都知道了如何防范妖邪,遇到了妖邪又应该如何自救。


    此时山神庙正殿里的壁画,在燕时洵看来却是和那些目的并不相同。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暂时失去了卜算问卦、请神问神、符咒法决的能力,但他在驱鬼镇邪时和那些妖邪常年战斗的过程中,却已经养成了近乎本能的直觉和战斗素养。


    从壁画中,燕时洵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同行道友留下的善意提醒的意味,正相反,他察觉到的,是鬼神的恶意。


    就像是这些画面,全部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却被某个存在记录在了墙上,当做炫耀的资本,仿佛在对其他人说:看,这都是我的战绩,是被我管控的奴仆。


    当思绪逐渐被理顺之后,燕时洵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也许,这些壁画,压根不是画。


    而是某个存在用了神鬼手段,将那些发生过的画面,重新印刻在了墙壁上。而方式则不是画笔。而是,魂魄。


    这样一来,也能解释得通,为什么壁画会动了。


    正神缺失,则必遭邪崇反扑。


    连天地都无法沟通的恶劣情况下,燕时洵已经隐隐察觉到了此地的危险和处境艰辛,他不再认为那些心里直觉的不对劲是自己多疑,而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做着打算。


    ——这样的话,那么,假设他所有的猜测都是真的……


    燕时洵的心脏沉入了谷底。


    他从许多神鬼凶险之地走过,甚至在十几年前还是个孩童时,就已经因为遇到想要袭击他的恶鬼而下了酆都鬼城,见识过了万千恶鬼哭魂。


    但他从来没有一刻畏惧。


    因为他知道,天地乾坤,就在他的上天下地。和日月星辰的流转规律相同,天地之间也有其法则,一切因果自然循环。


    但现在,燕时洵第一次察觉到了沉沉向自己压来的压迫感。


    ——如果连正神都会出事,整片天地都舍弃了此处,甚至卜算问卦都得不到结果,那,在很久之前,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就算他依旧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并不畏惧,但那些同样身处山神庙的嘉宾们,还有暂时没能和他们在一起的节目组众人,还有张无病……


    燕时洵在壁画前默立了片刻,阴沉下去的眉眼才重新缓和,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酷模样。


    既然四面楚歌腹背受敌,甚至连所面对的敌人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他干脆就放弃所有的防守,以进攻为防守,从最根本解决危机。


    只有这样,才能在人员众多且分散的情况下,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燕时洵“啧”了一声,被兴奋的战意充盈的眉眼间,闪过了一丝不爽:这么多人,这么多份因果,真是麻烦得令人暴躁啊。等把张无病揪出来之后,他绝对要让张无病加钱。


    还有,等这次节目结束后,他绝对要末位淘汰走人,才不管这么复杂的因果。


    最近几天因为关注他的人变多了,他总能察觉到有人在念叨他的名字,就连他的力量都变多变杂了。


    燕时洵“哼”了一声,转过身准备走向供奉神像的神台,查看神像的情况。


    他之前在正面镀金身的神像背后,发现了一尊破旧而落满了灰尘的神像。只是那个时候,他以为是新旧神像更迭、管理者又不甚专业没有妥善安置的问题。


    并且,他还将那尊旧神像重新清理干净,重新安置在了一个相对较为干净的地方。如果壁画会动的话,那他想要确认,那尊旧神像会不会也有所移动。


    毕竟,就算是正神出了问题,但这毕竟还曾是是祂的神庙,祂不应该会完全弃之不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并且,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山神庙的异常,他就不会再简单的认为那是新旧神像。


    而更像是,那原本,就是两位被供奉的不同的神明,和按照神明特性所雕刻的两尊不同的神像。


    燕时洵很怀疑,那尊旧神像,就和现在已经不在的正神有关。


    然而,当燕时洵刚迈开脚步时,却忽然发现旁边的壁画,就在他眼角余光扫过的瞬间,动了。


    燕时洵的眼神瞬间锐利,看向壁画的目光也不再平和。


    壁画上动了起来的,竟然是两名村民。


    就当着燕时洵的面,那两名村民扔掉了手里的农具,跑到山脚下跪下了起来,双手高举然后扑地,不断叩首向大山。


    燕时洵敏锐的发现,如果从村民们叩拜的方位来看,他们拜的,竟是神像头顶上的那只浑身皮毛人立而起的动物。


    而当村民们抬起头时,燕时洵愕然发现,这两人的脸,他见过。


    ——正是带他们前来山神庙的两名村民。


    第53章 夜雨野寺(15)


    今夜并不平静。


    鹅哥在晚上时发的动态“今日平安”还挂在他的社交账号上,此时对比着节目主屏和分屏的画面,却显得格外的讽刺。


    主屏里,观众们心惊肉跳的守在直播前,看着直播镜头被柔柔踹着前进,上下颠簸摇晃的镜头更加增强了令人心慌的恐惧感。


    并且随着直播镜头角度的不断变化,观众们能近距离看到那个红色鬼魂一闪而过的青白面孔,看到鬼魂们飘在空中没有落在地上的脚。


    而主屏的背景里,也传来了好几声惨叫和嘶吼着叫救命的声音,却看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让人胆颤心惊。


    嘉宾们住的那排房间,所有人都已经被惊醒了。


    在安南原和白霜两个房间出事之后,其余两个房间也接连出了问题。


    先是和安东尼同屋的那位实力派男演员,在睡梦中绝对好像有东西在啃咬着自己,一睁眼就看到一只硕大的老鼠蹲在自己脚边的床尾,锋利得像小刀一样的爪子捧着他的腿在撕咬着他的血肉,小腿连着床单已经全都洒上了血液。


    男演员被吓得大叫,却还是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以为是郊区闹鼠灾,老鼠都不怕人还攻击人,赶紧将那老鼠猛地踹了下去,一边连滚带爬的起来找趁手的武器防卫,一边想要推醒旁边的安东尼。


    结果却扑了个空。


    旁边的床铺冰冷冷,已经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躺过人了。


    男演员心中一悚,忽然觉得不妙的猛然抬头,就正对上了一双专注而无声注视的眼睛。


    安东尼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了床,就站在床头的地方,一直静静的看着男演员。


    恶寒感从男演员的后背一路爬上来。


    就在他睡觉的时候,一个人竟然就站在他床边一直看着他……


    “安,安东尼,你怎么了?”男演员带着颤声发问,一手指着被他踹下床的老鼠,向安东尼示意着:“有老鼠!你没有看到吗?被这东西咬了之后说不定会有多少细菌感染,有多少病毒传播。你赶快来搭把手,我们一起把老鼠赶出去。”


    却没想到安东尼不仅没有上前帮忙,反而站在原地笑了起来,很是快意:“为什么要把神的眷属赶走?它是来帮我实现梦想的啊,它也可以帮你,你为什么要抗拒?”


    “什么,什么愿望?你疯了吗!”男演员愕然。


    但没有留给他太多思考和询问的时间了,那边一时不察被踹下去的巨鼠,已经从刚刚的懵逼中反应了过来,重新从墙角爬了起来,那双赤红色的眼睛锁定住了男演员,目露凶光。


    男演员浑身一抖,忽然觉得不太对。这老鼠,好像不单纯是那种吃得太肥的样子,怎么会连眼睛都是红的?而且他从这老鼠脸上,竟然看到了人性化的凶残表情。


    旁边安东尼的样子也透着古怪……


    男演员当机立断,鞋都没来得及穿拔腿就跑,不等老鼠向自己扑来就冲向房门。


    而一直静静站在床头的安东尼也在这个时候动了,他直接扑上去扣住了男演员的腰,力气大到超乎人类常规限度的将男演员往回拖。


    “安东尼!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男演员惊恐怒斥,一边焦急的不断扭头看着那边老鼠的位置,一边拼命的想要挣脱开来:“你放开我!”


    “你为什么要跑呢?”


    安东尼显得十分不解:“只要成为神的信众,就可以实现一切愿望,不管是把安南原踩在脚下还是让燕时洵出丑,神都可以做到,有什么不好的吗?你是在质疑神的能力吗,神可是万能的,你看看这个村子就知道了,以前那么贫穷落后的地方能变成现在这样富庶,完全是神的功劳。”


    男演员眼睁睁的看着巨鼠四爪着地向自己跑来,距离越来越近,他背后也急出了一身汗,大吼道:“老子不要!人定胜天没听说过吗,老子踩安南原燕时洵干什么,老子想要的自己去挣!你给我滚开!”


    这声气势十足的嘶吼,本来已经是男演员绝望之下最后的反抗。但竟没想到安东尼竟然真的愣在了原地,扣着他的腰不让他跑的手也松开了,那巨鼠也忽然停顿了下来。


    男演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心头一阵想要哭出来的惊喜,赶紧趁着这个机会一拉开门就往外跑。


    而才反应过来的巨鼠,则“砰!”的一声撞在了门板上,气恼的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声。


    如果是燕时洵在这里,他一定会知道,这是因为恶鬼也怕恶人,如果人本身对鬼怪没有任何畏惧,反而气势上比鬼怪更胜一筹甚至更凶,那么就算人并不会任何驱邪除妖的手段,也可以震慑住鬼怪,保下命来。


    也正因为如此,历史上战功赫赫的有名将领,才会被民间当做门神贴在门上,以震慑鬼怪,让它们不敢进家门。


    意外做了正确的事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的男演员对此并不知情,他甚至连回头都不敢,只敢在走廊上奔跑。


    男演员旁边的房间就是综艺咖他们睡的房间,他赶紧冲过去疯狂拍门,想让这房间里两个人醒来帮帮他。


    本来和安东尼睡在一间房的应该是个三线男明星,只是因为睡觉会打呼噜才把男演员换了,要和同样睡觉打呼噜的综艺咖一间房,这样就谁都不打扰谁了。没想到,竟然就此逃过一劫。


    睡得迷迷糊糊的综艺咖起身,去开门:“谁啊?这么晚了,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道身影猛地砸进房间里,然后那人立刻回手将门关上又上了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抖得和筛子一样。


    综艺咖当时就被吓醒了。


    等他定神一看,竟然是本应该在另一个房间睡觉的男演员,顿时有点错愕的打趣道:“怎么跑得这么急,你是被鬼追着吗?”


    本来只是一句习惯性的调侃表述,却没想到男演员真的点了点头,惊魂未定道:“和被鬼追也没什么差别了。安东尼,安东尼疯了!”


    综艺咖一头雾水:“安东尼是挺疯的,但你也不至于说得这么直接?”


    这人也在娱乐圈里混了十几年了,怎么还和个愣头青一样直接?之前和他一起在别的综艺里遇到的时候他也没这么愣啊,遇到什么刺激了?


    看着还搞不清楚状况的综艺咖,男演员有点急的喊道:“不是!是安东尼真的疯了,还有老鼠,我房间里有这么大的的老鼠从床底下钻出来咬我,你看!”


    综艺咖顺着男演员给他指的位置低头一看,就见男演员的腿上还流淌着血迹。


    就在这个时候,似乎是血液的味道刺激到了房间里的什么东西,竟然从床下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响动。


    综艺咖下意识回头一看,就看到一只带着毛的爪子从床底下缓缓伸出,一双赤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还坐在床上的三线男明星顿时被吓得直接跳了起来:“卧槽!这是什么鬼东西!”


    男演员则崩溃的大喊:“就是这个老鼠,它咬人啊!怎么你们这也有!”


    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不对劲的男演员转身拉开门就跑,另外两人虽然还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但人具有从众性,一旦看到别人在跑,自己也会下意识认为是有危险发生而跟着一起跑。


    三人刚冲出房间,就看到从男演员房间里出来的一鼠一人。


    安东尼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狂热和诡异的笑容,让他那张原本能看的帅脸也显得极度渗人。而他旁边人立而起的老鼠则有一米多高,嘴巴和爪子上还带着血迹,看起来极为凶残。


    三人刚一对上安东尼的脸,就被吓得头皮发麻,只来得及“卧槽!”了一声,就拔腿狂奔。


    从男演员房间和综艺咖房间里出来的老鼠,迅速追了上去。


    安东尼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看着三人狼狈狂奔逃命的身影,面容上显露出一丝不屑,像是在瞧不起几人。


    “蠢货。”安东尼不屑的嗤笑了一声:“看不清现状的家伙,明明只要信奉神,他们的所有梦想就都可以实现了,非要蠢兮兮的坚持那些过时的东西,真是老了,和安南原那家伙一样又老又怂。”


    但很快,他的脸上又带着迷醉一样的表情,痴痴的笑了起来:“山神,山神哈哈哈!这个节目虽然蠢,但总算还有作用,让我见识到了神的伟大。山神啊,我信奉你 ,我祭祀你,请实现我的愿望吧。”


    “什么安南原,什么燕时洵,哈!我让他们瞧不起我,安南原的位置明明应该是我的,顶流应该是我才对!那些女粉丝真是瞎了才会喜欢安南原!”


    安东尼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是气得情绪激烈。但画风一转,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有神在,安南原和燕时洵很快就会死在我的面前,要让他们的粉丝看看,他们的死相有多狼狈啊,到时候就算他们求我也没有用,我就等着他们被吓得尿裤子了。还有那个燕时洵,一个素人也敢在我面前这么狂,我要教教他什么叫流量为王,我才是顶流!哈哈哈!”


    说着,他伸手打开了自己的分屏,笑着向分屏打着招呼。


    “我亲爱的女士们,虽然有点晚,但还是希望你们能收看我的分屏直播。”


    “接下来,我要邀请你们收看,安南原和燕时洵,是怎么凄惨的死在镜头前的,说不定死之前还会被吓得痛哭流涕。顶流?千万粉丝?他们也配?”


    安东尼的脸几乎扭曲,原本按照安南原的面容进行了微调整容的帅脸,现在竟从眉眼间透露出猥琐感来,眼睛更是到处滴溜溜的转,像是缩在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破坏了整张脸的帅气,


    有订阅了安东尼分屏的粉丝们,刚收到开播通知进入了分屏,就猛然听到了安东尼这样的话。


    原本的称赞和告白都被堵在喉咙里,粉丝们错愕的看着镜头下那张帅气全无的狰狞的面容,几乎不敢认这是之前把她们迷得七荤八素的那个安东尼。


    而且他说出的话也和之前的温柔体贴完全不同,充斥着最恶毒的诅咒和谩骂,让不少成长环境很干净的粉丝立刻就有了不适感。


    只有一小部分粉丝们还在力挺着安东尼。


    但也有从主屏过来的观众,一看这个视角就认出了安东尼站的地方是哪,并且还从镜头的远处,辨认出了还在疯狂逃跑的几名嘉宾,和他们身后紧追不舍的巨鼠。


    有反应快的观众们,立刻就将画面里之前在主屏里听到的惨叫声对应上了,意识到这就是那声惨叫声背后所发生的事,在以安东尼分屏的视角呈现了出来。


    [我之前就说那个声音,很像是我经常在综艺里看到的一个明星的声音,原来是他啊……我的天,这是发生了什么?刚刚我在主屏听到的时候,配合着那满屏幕的红色鬼影,那真是太应景了,真的差点没把我吓死。]


    [有老鼠!是老鼠!你们看到追在他们身后的老鼠了吗,和之前看到的老鼠一模一样啊!]


    [所以不仅是安南原白霜他们在被这个怪物追,另外几个人也一样吗?我的妈呀,这个节目怎么回事,我看的不是旅游综艺吗?我是看错了吗?怎么变成了逃生节目?]


    [等等,有个问题,为什么那写老鼠不追安东尼啊,之前那个柔柔也是,她也没有被老鼠追。]


    [我来做合并同类项的数学题了。你提到的这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在晚上去过洗澡间,并且说他们被人偷看了洗澡。你们还记不记得,晚上嘉宾们睡觉之前,本来是在分食物当晚餐的,结果安东尼回来劈头盖脸就说有人偷看他洗澡还摸他,柔柔也是。]


    [啊?妈呀,那,那是不是洗澡间发生了什么啊?我倒是不相信真的有人会偷看他们洗澡,毕竟现在明星都爱惜羽毛,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我开始怀疑,那些偷看他们洗澡的,会不会是这些老鼠啊?]


    [那也解释不了为什么老鼠不追安东尼和柔柔啊,难道是因为看了他们洗澡吗?别开玩笑了,你当是色狼吗,还怜香惜玉起来了?况且要是论脸,我觉得只要那老鼠没瞎就应该去偷看燕哥洗澡!]


    [……那就会变成死老鼠了吧。你忘了燕哥的武力值了吗?之前规山的时候燕哥一手送走一个鬼朋友,忘了?真有人有勇气去偷看燕哥洗澡吗,就算最狂热的燕麦也只敢想想吧……真要做了怕不是直接被送走。]


    [我赞同是在洗澡间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两个人不被追的,你们有没有发现,柔柔和安东尼现在都不太正常。柔柔你们也都看到了,现在主屏的设备线还缠在她脚上呢,她一踢镜头我就心脏一颤啊,这镜头感晃得,比恐怖片名导演运镜都专业,效果可太阴间了,拍的还是真实的鬼,看得差点没把我送走。而且柔柔的手,刚刚我们不是分析说可能是被她自己啃成那样的吗?你们觉得有哪个正常人会把自己的手啃得都能看见骨头了,还在那笑的?]


    [我之前还觉得安东尼特别有礼貌又体贴,是个很帅的弟弟,还关注了他的社交账号来着。现在他是怎么回事啊?说的话听得我直皱眉。]


    [吓哭了,现在一共开了的三个镜头,主屏就不说了,我看了一眼就被吓跑了。安东尼的镜头现在诡异得毛骨悚然的,燕哥那个更是,看得我现在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头脚都不敢放外面,又闷又热快要被憋死了。]


    [完了,燕哥好像没有带手机的习惯,我们发的这些弹幕,他也看不到啊。这些嘉宾遇到危险的事我们也没办法告诉他,那怎么办?谁来救救他们?]


    [那就只能祈祷他们会往燕哥那边跑了吧……希望他们能碰到燕哥。]


    燕时洵确实不知道此时嘉宾们遇到的危险情况。


    他还警惕的站在山神庙正殿里,被四周缓缓动起来的壁画所包围着。


    从那两名村民率先动起来开始,附近壁画上的人物全都接二连三的动了起来。


    不论这些人物原本是在干什么,现在都打破了刚刚的静止状态,扔掉了手中拿着的东西、从房屋里跑了出来,冲着同一个方向跪拜在地上,狂热又恭敬的重重磕下了头。


    燕时洵就像是误入了某种邪教现场,清醒得同壁画格格不入。


    正殿的四面墙上从上到下直至棚顶,皆是壁画,画在上面的足有几百个人物,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如果燕时洵的猜测成立的话,这些用魂魄当做标记物“画”成的壁画,就意味着足有几百个人都处于被“神”掌控的情况下。


    甚至从几个小时之前才见过面的两名村民也在画上的情况来看,很可能他们口中重视山神的整个村子,都已经被“画”在了画上。


    燕时洵皱着眉眼看着壁画上的人物做出的动作,忽然觉得这画中的景象和地形有些眼熟。


    因为良好的记忆力和视力,燕时洵还记得他们一路上走来大概的地形。


    就算下着暴雨天又黑,看不清具体的情况。但是他还是从一闪而过的车窗外的风景,记得这附近有大片的农田和负责看守农田的稻草人。


    虽然他没有看到村里的房屋,但是如果将农田的地形和此时壁画上的地形做比对的话……


    燕时洵皱着眉观察许久,愕然发现,自己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两者的地形,完全相同。


    在发觉村民们很可能是用魂魄被记在了壁画上之后,燕时洵也不会天真的相信这些农田屋舍和山林,只是风景画一样的装饰。


    如果这些农田和山林,都和被标记的村民是同一个目的,意在炫耀,那,那个存在所表达的意思会不会是——


    不仅村民们奉我为神,是我忠实的信众,就连这些山川土地,也都归我所有。我是此地,唯一的掌控者。


    燕时洵突然锐利的目光立刻势如闪电般看向大殿正中央的神像上方。


    那里,正是壁画里所有人物叩拜的方向。


    浑身镀金的高大神像直抵棚顶,双手都拿着武器面目狰狞可怖,像是从前会被人们贴在大门上辟邪的门神像。


    但和那些浑身正气的门神不同的是,燕时洵并没有在神像上察觉到任何巍峨不可冒犯的正气。相反,这神像即便浑身都镀着金散发着光芒,仍旧带着阴暗抑郁之气,像是之前一直躲在哪里长时间不出来一样,就连看人都是斜着眼看人,畏畏缩缩的令人作呕。


    而在神像上方的棚顶,则用格外浓重艳丽的色彩画着一只浑身毛发的巨大动物。那是一只和老鼠类似,细看之下却又像是黄鼠狼的动物,浑身都覆盖着黄色的皮毛,身体肥硕巨大,表现在壁画上更是显得几乎和神像一般大。


    那动物的周围没有像传统的壁画一样画着寓意吉祥的东西,而是用艳丽的颜色环绕着画了各种金银珠宝,钞票车子,甚至还有美女在上面搔首弄姿,极为现代。


    如果不知道这是山神庙,还会以为是某种诈骗广告画来吸引人的东西。


    之前没有看清,现在再看,燕时洵却觉得那动物的两颗黑黢黢的眼睛,像是一直在从高处看着整个大殿,并且时不时滴溜溜转两圈。


    燕时洵的心里顿时有一股烦躁涌了出来,如果不是他知道现在他没有办法掐诀画符驱赶邪崇,他一定当场掐诀驱个神试试真伪。


    但燕时洵并没有在大殿中停留太久,而是立刻抬脚向神像后面走去,准备去看那尊破旧神像的情况。


    既然已经确定了正神已经出事,那现在的破局之法,就在与现在的“神庙”截然不同的另一面上。


    所有被现在的“神庙”嫌弃的,很可能就是正神遗留下来的痕迹。


    然而当燕时洵的腿刚要迈进神像后面的小空间,却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身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风向吹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移动的时候,带起了风。


    他眼神一厉猛地转身,同时手掌势如雷电而出,直接扣向后面。


    燕时洵干燥的手掌抓到了一团湿滑寒冷的东西,像是带着血液和雨水,冷得不像是正常人会有的温度。


    然后,他狭长上挑的眼眸,微微睁大了一瞬。


    ——站在他后面,甚至伸手向他的,竟然是一只浑身红色的稻草人。


    正是之前燕时洵坐车经过沿途的田野时,透过车窗看到的那些扎在田野里的红衣服稻草人。


    稻草人的帽子已经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完整的露出了它那张被雨水浇透了的白惨惨的纸钱脸,纸钱中将的方形孔洞被画成了血红色当做了嘴巴,现在也被雨水冲洗得掉色,像是一道道鲜血从脸上滑下,落进衣服里。


    它的身上还背着一根从脑袋上面插进身体里的红色长杆,像是被贯穿了身体而死,又像是在背负着沉重的东西。


    燕时洵很快就从惊讶中回神,他另一只手也快速伸出,直接将稻草人的另一只手臂扣住锁在的同一只手掌下,有力而沉稳的让稻草人无法挣脱,而另外空出的手,则用以防备着突然情况。


    “山,神……”


    稻草人没能从燕时洵的手里挣扎开,只能一遍遍徒劳的想要攻击燕时洵却又被他强力镇压。


    就算暂时失去了法决符咒的能力,他也绝不是离了那些就什么都做不了的弱者。物理驱鬼?他熟得很。


    问问那些已经被送进了阴曹的恶鬼们,他揍人疼不疼,呵。


    燕时洵冷笑一声,半点不慌的同稻草人近距离的对视,想要从这突然出现的东西身上,找出与山神有关的蛛丝马迹。


    而稻草人那双没有眼白的黑色眼睛,也直直的看着燕时洵,张开了它的纸钱嘴,声音嘶哑而空寂的喊着:“山,神……”


    “山神,诞辰……”


    死气沉沉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大殿中,一层层重叠交融,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空寂回音。


    像是所身处的,已不是人间。


    明明燕时洵刚刚站在大殿里的时候,还没有看到稻草人的存在,但就在他走过来的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稻草人就忽然出现在了这里,并且还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脖颈。


    燕时洵想起了之前安东尼说的有东西碰他后背的事。


    那时他认为,是有东西想要触碰生人阳气。但从安东尼和柔柔的描述上来看,他们遇到的应该是黑色的、便于隐藏在黑夜中的东西才对。


    燕时洵严重怀疑,那些是曾经听之前的委托人所说的焦尸。


    但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浑身血红的稻草人,并不利于隐藏在黑暗中,应该不是安东尼和柔柔遇到的东西。


    那这些动了起来甚至突然出现的稻草人,也是想要生人阳气吗?它嘴里说的山神诞辰,又是什么意思?


    ……等等。


    燕时洵原本高速运转的思维忽然顿住了。


    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山神诞辰这个词。


    几个小时之前,喝醉了的村民去嘉宾们那边看情况的时候,也说过他们要早睡好准备马上要来的山神庆典。


    恐怕庆祝的,就是山神诞辰。


    那个时间点,是明天。


    燕时洵忽然明白了满墙人物叩拜的意思——恐怕,那些人物就是在庆祝山神诞辰。


    但,是哪个山神?


    正神已经出了事,不再能掌控一方土地山林的情况下,这些东西庆祝的……只能是邪神的诞辰。


    稻草人还在努力的向前,甚至抬起了自己向下滴着血的脚,却被燕时洵眼疾手快的直接用另一只手抄起了它的腿,干脆利落的一掰。


    “咔嚓!”


    稻草人的一条腿应声断裂。


    它的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任何的痛苦神色,而是像感受不到痛苦、本来就是不知疼痛的草木一样。


    燕时洵看着被自己抓在手掌中的一条腿的断面,却挑了挑眉,眉眼间泄露出一丝惊讶。


    ——被他握在手里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稻草。


    而是有着血管和肌肉的、以稻草当做了皮肤,却已经没有任何温度,血液也不再流动了的死人腿。


    甚至当稻草人的腿被掰断后,一股恶臭的味道立刻在大殿弥漫了开来,像是陈年死尸被水泡过之后散发的味道。


    比家里不小心放坏了的肉食,还要恶臭几百倍,能熏得普通人当场呕吐出来,辣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燕时洵也在猝不及防之下,被这股臭味扑了一脸。


    他立刻后退了两步,将手中稻草人的断腿扔在了一旁,然后没有一丝犹豫的立刻手掌下用力,直接将稻草人剩下的手脚全部捏碎。


    当然,这次他重新掌控好了力道,没有让手脚脱离稻草人的身体散发出更浓烈的恶臭,只是掰碎了里面的骨头。


    “咔嚓!”


    几声脆响之后,原本挣扎着想要攻击的稻草人软软的瘫倒在了地面上,只能用没办法使上力气的手脚,不断在原地蠕动,试图爬起来。


    却只是徒劳。


    “山神……”


    稻草人的纸钱脸上,鲜红的嘴巴咧得老大几乎到了耳根,但那双黑色的眼睛,却因为褪色而淌下黑水来。


    像是哭哭笑笑,神色扭曲而复杂。


    “山神,祭祀你啊,我的,神……”


    “谷子,在长,田里,没有鸟可以吃种子,没有人可以摘种子,谷子,丰收……”


    “还清我的债……”


    稻草人不断蠕动着身躯,想要爬向燕时洵身后的镀金神像。


    不断有声音从它的嘴里发出来,却混杂着欣喜和悔恨各种复杂的情绪,比起说话,更像是在哀嚎求饶。


    在它的身下,一滩血迹从原地一路拖拽,见之触目。


    而同时,像是被稻草人惊醒,原本壁画中专注而狂热的磕头向神像的村民们,也都慢慢停下了各自的动作,僵硬的转过脑袋,看向稻草人。


    它们的神情各异,有的面露不屑,像是看不起稻草人的行为,也有人面露愤怒几欲发狂,好像自己信奉的神被羞辱了。


    但也有的村民,脸上流露出悲戚和感同身受的怜悯,甚至掩面低泣,仿佛在说,他们的选择也是身不由己。


    虽然燕时洵垂着眼眸在看稻草人从自己脚边向神像爬过去,但他一直都一心二用,关注着壁画里的情况。


    在壁画动起来的第一时间,燕时洵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他不做声的凭借着良好的视力,在微弱的光线下将那些壁画中所有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


    然后燕时洵发现,那些面色发怒或不屑或冷漠的,是他之前在改变了的壁画中看到的对家人施暴的青壮年,对妻子拳打脚踢的丈夫、不顾老人反对的儿子、和朋友们拉帮结伙不顾其他人劝阻一起上山的青壮年……


    而在哭的,在悲伤的,则是那些被施暴者。妻子,老人,甚至还有缩在母亲身边哇哇大哭的孩子。


    这种不免让燕时洵有些诧异。


    他原本以为,壁画上的人物既然在叩拜神像,那应该是后来取代了正神的“神”的信众。


    但现在看,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是。


    从壁画上不断变换和展示的场景来看,更像是原本有人并不同意家人的做法,却又劝阻不了,于是被牵连着一起被画进了壁画,信奉了“神”。


    稻草人的哀嚎声还在不断响起,遮过了暴雨声,也遮过了其他细碎的声音。


    在燕时洵看不到的背后,正殿的天棚之上,那只被画在整殿壁画的正中间并且接受着所有壁画人物叩拜的巨大动物,忽然间眼珠转了转,目光垂落在了燕时洵身上。


    它满是横肉的毛脸上,咧开了一个恶意而贪婪的笑容,鲜红的舌头从里面露了出来,从尖锐的牙齿上舔过。


    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试试这个过分聪明、甚至已经隐隐发觉了真相的魂魄,是什么味道。


    而镀金神像原本怒视前方的眼睛,也缓缓转动,转而看向了同它相比太渺小的燕时洵,高高在上,像是在看一只蚂蚁。


    神像忽然转动了一下手中沉甸甸的锋利武器,下一刻,在看向燕时洵的眼神中,目露凶光。


    然后,神像动了。


    足有六、七米高的神像站直了原本微微弯腰的身躯,做出了进攻的姿态,脸色狰狞如同发怒。神像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镀金斧头,蓄力十足,然后,重重落下,直冲着燕时洵站立的地方而去。


    划破空气时发出的声音却被暴雨“噼里啪啦”的声音所遮盖,又被稻草人的哀嚎声完全覆盖,成为其他声音细碎的低音,不被人所发现。


    满墙的壁画人物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有心软的妻子,已经偏过头去,不忍去看。而原本大哭的孩子,也被惊吓在当场,不敢再哭。但也有村民露出了兴奋的表情,甚至忍不住从原本跪地的姿势跳起来,欢呼雀跃着。


    一直注视着壁画的燕时洵察觉到了不对,是什么忽然改变了壁画上的人物?它们刚刚是看到了稻草人,那现在呢,它们是看到了什么?


    不等燕时洵细想,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嗑,哒!”的声音,像是神像摔向地面发出的声音。


    燕时洵立刻条件反射的回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然后他就看到,在他的身后,巨大的镀金神像手持巨斧向他劈来。


    他的整个视野,都被神像狰狞的脸占据得满满当当。


    “轰——!”


    第54章 夜雨野寺(16)


    凌晨,本来应该是所有人安睡的时间,山神庙的地面却忽然剧烈的颤抖了几下,像是发生了地震,连桌面上的东西都摔落向了地面。


    “轰——!”


    数声巨响接连响起,闷闷的像是砸在人的心口上。


    山神庙正殿旁边的小屋里,一直站在窗边向外看去的两名村民,因为这响声,兴奋得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是山神,山神降临了。”一名村民扶着窗框,兴奋得连声音都是颤抖着的。


    “杀了他!山神大人,杀了那个不敬神的家伙!让那个胆敢夜闯正殿的家伙看看,擅自冒犯山神是什么下场。”


    另一名村民哈哈笑着,虽然有雨幕和墙壁阻隔着,但他却像是就在现场一样看得一切都分明:“是祭神的时候了!山神大人啊,请看看我们为您献上的祭品,看看今年的收成您还满意吗!”


    在两名村民身后,那中年男人佝偻着身体缓缓走到窗边,在行走间,他那张原本丑陋猥琐的脸,竟然一点点长出了黄色的毛发,变成了一张毛脸,头上也立起了两只毛发硬喇喇的耳朵。


    他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也都渐渐长出毛来,佝偻的身躯也失去了人类的模样,原本早就在进化中适应了直立行走的人类双腿,变成了动物习惯于匍匐的腿型。


    竟是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黄鼠狼。


    那黄鼠狼动了动嘴巴,露出了一口黄渍锋利的牙,脸上的肉都被挤到一处,笑得狰狞丑陋。


    “正好,明天就是山神诞辰,这些人来得正是时候。山神一定会满意你们为他准备的祭品的,你们的愿望,山神都会实现。”


    那两名村民呼吸粗重急促,脸上带着狂热和期待。


    “山神,山神!”


    “您最虔诚的信众,一直都在这里等待您为我们实现愿望!”


    ……


    村民的声音被暴雨的声音遮盖,无法传到正殿。


    而正殿之内,此时一片灰尘弥漫,看不清具体的情形。


    原本铺在地面上光滑的瓷砖,现在已经被巨斧劈开,粗大纵深的裂缝一路蔓延到正殿门口,几乎要将土层劈裂。


    而碎石和灰尘被激起飞溅,弥漫了整个正殿,灰蒙蒙的,看不到原本站在这里的燕时洵在哪里。


    壁画上间或有几名人物在看到这一幕时,怔了怔,又像是在意料之中一样,露出了悲哀的神情,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高大的镀金神像缓缓直起腰,巨大的手掌提着斧头柄,用力将深深砍进了地面的斧头从土层中拔了出来,带出的碎石飞溅落在四周的壁画上,顿时一阵细碎的撞击声。


    神像那双像是巨大无比的玻璃球一样的眼睛转了转,没有在灰尘中发现任何人的踪迹,于是满意的收回了武器,准备重新走回到神台上。


    但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修长身影却忽然从灰尘中冲了出来,直扑向神像,落脚在神像缓缓收回的武器上,脚踩着斧头的锋利刀刃跃身而起,轻盈的落在神像粗壮的手臂上。


    不等神像反应过来,那人就立刻借助着神像的手臂和肩膀作为起跳点,几个纵身就敏捷的直接跃上了神像头顶,身形稳稳的傲然站立。


    那人线条锋利的俊美面容上写满了不羁的狂气,狭长上挑的眼眸中光芒灿灿明亮。一道鲜红的伤痕斜在他锋利的眉尾一直到眼尾,正是刚刚被碎瓷片迸溅到时所刮伤的伤口。


    血液缓缓从伤口流淌而下,将他的眼尾染得血红一片,却更显得张狂肆意。


    正是被神像和壁画中的人物都认为会死在这一击之下的,燕时洵。


    他毫不在意的抬手擦掉了眼尾的血迹,让自己被鲜血糊得血红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手背却被染成血色。


    燕时洵勾起浅红的唇,不加掩饰的嘲讽:“果然是邪神,山神庙里竟然会有这种东西,真是侮辱了山神正位的威严神位,呵。”


    “来,让老子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毫无廉耻的端坐在山神庙里接受信众叩拜。”


    他嗤笑,眼带轻蔑:“出云见风雨,以身守山川——山神,你,也配?”


    燕时洵站在神像之上,从高空俯视着山神庙的一切,高大而开阔,仿佛能一眼望到山川大泽的尽头。


    而他俊美的面容肃杀,血红的眼角眉梢泛着狂傲的锋利。


    他修长的身躯就像一柄刀,直直的插在神像之上,守卫着正邪之间的分明。


    仿佛在他脚下,何止魑魅魍魉,就算是邪神——


    也杀得。


    过于巨大的神像相较于燕时洵而言,行动迟缓而笨拙。它只觉得一个人从自己眼前跑过,再愤怒的举起武器想要攻击时,眼前却已经失去了那人的踪迹,只能不断在正殿中乱转着圈四处找寻,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它的视野盲区、踩在它头顶的燕时洵。


    明明充满了力量和震慑力的高大身躯,却像是没头苍蝇一样慌乱得可笑而滑稽。


    任由神像不断上下颠簸,燕时洵的脚却始终稳稳的踩在神像头上。不像是他被追杀攻击,倒像是他在驯服神像。


    周围有注意到这一幕的壁画人物,惊呆了。


    他们本以为山神是不可战胜的,他们的魂魄也只能永远被禁锢在这里,一日复一日的承受着痛苦,在煎熬中悔恨当年利欲熏心做下的傻事。却没想到,竟然有人能够将神像戏弄得像是牲畜般狼狈,并且丝毫不畏惧山神。


    这个人,这个人会帮他们离开这里吗?


    零星几个壁画人物原本全然黑色的眼睛里,重新出现了光亮。


    其中一名年轻妇人急切的跑到燕时洵视野范围内的壁画上,手指焦急的指着燕时洵的身后,比比划划的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想要告诉他。


    燕时洵注意到了这个异常的壁画人物。


    但还没有等他仔细看清楚这个人物想要传达的意思,天棚上色彩艳丽画出来的巨大动物,就被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气得毛发直立,原本就丑陋的毛脸全部皱在了一处,狰狞可怖,张开了嘴巴像是在尖叫着。


    明明画在天棚上那个像黄鼠狼一样的动物没有叫出声音来,但神像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一样,原本乱转的身躯停了下来。


    脚下神像的异常引起了燕时洵的注意,他没有怠慢,在失去了法决咒语的力量之后,他就将警惕提到了最高层级,一点风声都会被他注意。


    ——邪神当前,他想要找到突破的方式取胜,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大脑和身体力量利用到极致。


    燕时洵低垂的眸光凝固在神像身上,他浑身的肌肉紧绷,随时准备着做出反应战斗。


    但神像却像是放弃了一样。


    它一手拿着巨斧,一手持长枪,转过沉重的身躯,向后面的神台走去。每一步留下的沉重脚印,就是一声让大地震颤的闷响。


    在燕时洵视觉死角的斜上方,壁画上的动物一直死死盯着燕时洵,观察着他的状态。


    终于,就在神像缓缓高抬起腿,想要迈上神台时,倾斜的角度令燕时洵的注意力收回了一部分放在自己身上,重新调整肌肉保持平衡。


    就在这一刹那,那动物大大张开嘴巴,嘶吼尖叫。


    神像巨大的手掌猛然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举起手中的长枪,带着足有万钧的力量直接向自己的头顶刺去。


    长枪刺破了空气发出破空的尖锐爆鸣声,裹挟着阴冷的风,直冲向燕时洵而去。


    燕时洵意识到了什么。


    他柔韧度极佳的身躯猛然向后仰起,高度骤然下降,堪堪避开了从自己眼前划过的长枪。


    他迅速抬眸向自己的正上方看去,与那还在狰狞狂笑一副得手了的得意表情的动物,对视了个正着。


    那动物的笑容一僵,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发现。


    它也没有想到,这个人类死到临头了还有勇气和它对视,没有发抖求饶,没有像从前的那些人一样被吓得魂魄不稳,好让它找到机会趁虚而入。


    反而,这个人的眼里都充斥着兴奋疯狂的战意,好像越是危险的境地,他就越是能酣畅淋漓的战斗,越是强大的对手,就越能激发他的兴奋。


    无论对手是谁,无论他和对手的差距如何,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畏战的意思。就算对手是神,那么只要是邪神,他也会杀死在当场。


    ——燕时洵的眼眸,明明白白向动物透露着这样的讯息。


    从未见过这样疯狂的家伙的动物,在这样的眼神下也不由得颤抖了下肥硕巨大的身躯。


    一个眼神就以十足的压迫感而让对手产生了畏惧心理的燕时洵,却并没有停留太久。


    他在确认了自己头顶上果然是有东西,在为自己脚下的神像传递着消息、充当着神像的眼睛后,就立刻重新一个前仰,借助着力量恐怖的核心腰腹部,将自己后仰到几乎与神像头顶贴平的修长身躯,重新荡了回来。


    而此时,神像手中的长枪也恰好在自己的头顶抡了一圈,却一无所获的重新回到了神像手里,没有碰到任何东西的感觉。


    那长枪由金属铸造,从力道十足的惯力来看并非空心铸造,而是实打实的长达三米的金属长棍,两头皆是锋利的六棱刃,一旦被伤到,必定血流不止。就算运气好没有利刃伤到,被这上百斤重的长棍打一下,也绝非肉身的人类所能承担得住的力量。


    但燕时洵却再一次完美的避开了神像的攻击,那长枪这次甚至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扫到。


    两次攻击皆失败,那个生人还站在它的头顶上。感觉到了对方的轻蔑,神像被激怒了,大声吼叫了一声。


    整个山神庙都颤了颤,像是在地震。


    燕时洵却趁着这个空档,修长的双腿肌肉瞬间紧绷发力,下盘稳稳的站立了起来。


    然后他敏锐的从神像手掌的动作轨迹中,判断出神像马上就要进行下一波攻击,长枪很快就会再次向他扫来,不将他从神像头顶扫下去不罢休。


    原本燕时洵选择在之前神像手持巨斧弯腰攻击的时候,借助着神像的手臂肩膀直接落身在神像头顶,是因为在神像攻击他时,他并没有慌张,反而反应迅速的借助着神像与他近距离接触的瞬间,快速看清神像的构造,并计算出了神像大概的攻击力和会使用的攻击方式。


    那个时候他就判断出,神像在力量十足的同时,也失去了敏捷的特性,无法进行太细致的动作,并且因为铸造神像的金属过于笨重,使得神像的动作迟缓,存在很大的视野死角。


    在他失去了法决力量的现在,不适合以毫无防备法器和攻击武器的状态,正面迎击一个邪神足有数吨的攻击。


    所以燕时洵才会直接跃上神像头顶,借助着视野死角来隐匿自己的身形,想要在这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看清神像的动作和攻击模式,借此找出神像的弱点,在适当的时机出其不意发起攻击。


    然而,那个时候燕时洵忽略了天棚上一直没有动作的动物画像。


    有了动物能从山神庙最上方俯视一切,充当神像的眼睛,神像转身不便、视野死角过大的缺点就被弥补了上去,相当于敌人有两个,不再利于燕时洵使用这样的战术。


    如果他再继续站在神像头顶,只会成为对方的标靶,反而方便对方进行攻击,彻底落入了被动之中


    于是燕时洵当机立断,抛弃已经无效的方法,准备化被动为主动,借助神像的力量成为自己的力量,主动出击。


    他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处于低消耗的平稳中,呼吸声微弱得几乎被掩藏在神像发出的声音之下,融入雨声中,让任何东西都无法通过他的呼吸频率来判断出他的状态。


    然后燕时洵的眼眸死死的盯住神像手中的长枪。


    在他注意力高度集中的视线中,神像手中再次高举起的长枪,变成了一帧一帧的慢动作,空气中也残留着运动轨迹,让长枪还没等抵达他的身前,他就已经提前判断出了长枪将要落下的位置。


    燕时洵的身躯微微前倾,全身流畅有力的肌肉张弛有度,将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腰腹部和双腿上。


    他就像是黑暗中顶级的掠食者,耐心而无声的专注注视着自己的猎物,等待着时机到来的那一刻。


    终于,长枪接近了神像头顶,眼看着就要狠狠撞击上燕时洵的双腿——


    就是现在!


    燕时洵眼神一厉,脚下的马丁靴直接一蹬神像的头颅,借力冲飞跃身而起。


    散落在额前的碎发被空中高速吹刮过的风拢到脑后,露出他漂亮的额头和过分明亮锐利的眼眸。


    而他的衣角被风吹起,猎猎作响。


    像是从天而降的神兵天将,爆发出的惊人气势和狂暴力量,足以镇压任何魑魅魍魉。


    燕时洵有力的腰腹部让他能够在空中细微的调整着身姿,他的双眸一直锁定着长枪,大脑飞速运转,从弧度与运动轨迹中计算着自己的落点。


    腾空感并没有让他有所慌乱,他仿佛天生就应该翱翔于苍空之中。快速从身边吹刮过的风和失重的降落感,反而让他将激增的肾上腺素全部转化为了酣畅兴奋的战意。成为令对手颤抖恐惧的,比恶鬼还要凶残之人。


    在头顶扫了空的长枪抡了个圈,在惯性之下重新向下走,呈现出将要回到神像手部位置高度的趋势。


    就在这时,一直从空中快速坠落的燕时洵,借助着长枪下落后与自己近在咫尺的位置,直接伸出手毫不犹豫的握向长枪。


    终于——


    燕时洵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稳稳的握住了长枪。


    神像只觉得手中的触感忽然发生了改变,困惑的向下看去时,就正对上了燕时洵那张俊容。


    燕时洵咧开了浅红的唇,似乎在向神像和神像头上的动物挑衅。


    然后,他一脚蹬向神像的腹部,马丁靴坚硬的鞋底和神像金属的身体相撞,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燕时洵借力发力,他深吸一口气,双臂骤然发力,竟是直接从神像手中抢夺走了长枪。


    重重落在地面上。


    燕时洵从双膝弯曲卸掉缓冲力度的姿势中,缓缓站起身。


    他手持长达三米的金色长枪背于身后,修长的身躯站得笔直,充斥着酣畅战意与狂气的面容毫无惧色,微微仰首看向神像和天棚上的动物,笑得肆意。


    “现在,我们可以面对面的打一架了。”


    他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傲然和嘲讽笑意,在瞬间安静下来的大殿里,掷地有声,气势锐利如乍破银瓶。


    “怎么能攻击手无寸铁的柔弱之人呢,你有两柄武器,我赤手空拳,打起来多无聊。”


    燕时洵笑得张狂:“现在你有,我也有,这才叫公平。”


    “装神弄鬼的东西,来吧,让我看看胆敢冒充山神甚至对附近村子下手的,究竟是什么阴沟里的东西!”


    燕时洵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里一圈圈回荡。


    张狂,却有足够支撑燕时洵张狂的底气和力量。


    无论是怎样劣势的困境,燕时洵都从来不曾怀疑过他自己。


    就算从他身上拿走法决符咒,拿走请神问神的能力,就算一层层将他所有曾经所学过的知识全部剥夺,他也从不畏惧。


    ——身为人,能够震慑邪崇的,从来就不是那些外力!


    而是他大脑里的思考,锤炼磨砺的身躯,和从来没有动摇过的意志。


    从十几年前,他脚下的路就已经足够清晰和坚定。


    燕时洵的眼眸明亮如刀锋雪光,好像哪怕有邪崇与他对视,都会被他割伤。


    而正殿四周墙壁上的壁画人物,都被这接二连三打破常规认知的情形惊吓得目瞪口呆,愣愣的站在壁画中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有一些村民原本还兴奋的举手叫好,为神像助威,却没想到,神像不仅没有将燕时洵这个在他们眼里不敬神的外乡人锤死在当场,却反而被燕时洵夺了武器。


    他们举向空中的手都僵住了,茫然四望,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人,也可以反抗神吗?


    这一刻,许多村民心中“山神是无所不能的,只要反抗就会死”的观念,轰然倒塌。


    长达十几年,一直笼罩束缚住了很多村民们的阴影,露出了裂缝。


    从里面透出了光来。


    而那个原本跑过去想要为燕时洵指明着什么的年轻妇人,在看到这一幕时,眼里的光愈发明亮。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所渴求的安稳结局,嘴边扬起的笑压都压不下去,泪水却违抗她心情的从眼里流了出来。


    哭哭笑笑,全是苦涩。


    ——魂魄早就没有了肉身,又哪里有泪水呢?


    都是没有消散的执念和怨恨,化成了泪水而已。


    神像似乎被这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情景惊呆在了当场,它愣愣的看着自己一只空荡荡没有武器的手掌,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天棚之上色彩艳丽的动物,也惊呆了。


    那张狰狞猥琐的脸上怒气卡到了一半,呆愣着,反倒像是个滑稽的小丑。


    从来,从来没有生人,不!就算是恶鬼阴差诸多邪崇,也从没有任何一个,能够从“神”手里,抢走“神”的法器!!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敢!


    他是怎么做到的!!


    半响才回过神来的动物被气得不轻,扯着嗓子疯狂尖啸,就连它巨大肥硕的身躯上,一层层肥肉都在颤动,状若疯癫。


    燕时洵却完全没有被动物这副模样吓住。


    从神像手里抢来的长枪在他背在身后的手里转了一圈,流畅而轻松的挽了一个枪花,丝毫没有因为长枪过长过粗的尺寸而受到影响。


    足有三米长、几百斤的长枪在他手里,就像本来就是他的武器那样趁手。


    “羊癫疯了吗?”


    燕时洵低低的笑着,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的蔑视:“哦不对,我忘了,你不是羊。羊羊那么可爱还好吃,怎么是你这样东西比得上的。”


    他扫视了一眼那动物,嫌弃道:“肥肉这么多,你是偷喝灯油的老鼠吗?又不可爱又不能吃。”


    燕时洵扯开唇角,当着那动物的面,一字一顿的缓缓吐出加重过的音节:“废,物。”


    那动物只觉得一股火当即从它的胸腔中直接烧上了脑子,烧得它理智全无,十几年来养尊处优高高在上养出的一身仿造出的威严,全部毁掉了。


    它就像是偷穿神仙衣服的鬼物,披着衣服傲慢的走出来,因为那些不知道仙人长相的人们诚惶诚恐的跪拜而洋洋自得,以为自己就是神仙。


    却不知道,假的就是假的。


    总会有人来扒了它的神仙衣服,露出它肮脏的内里,将它打回原形。


    在愤怒之下,那动物用尖锐的爪子指着燕时洵,冲神像尖叫着,让神像立刻将这个该死的普通人杀死在这里。


    它好不容易挣来的一切,不能因为一个该死的普通人就被撕坏!!!


    燕时洵却不耐烦的点了点自己的耳朵,向那动物问道:“你是哑巴吗?干嚎怎么也没有声音?不过这样也挺好,呵,要不然真是心疼我的耳朵受苦了。”


    那动物被气得身上的毛发根根直立:啊啊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神像也重新动了起来。


    接收到那动物的愤怒的神像不再有任何保留,手中的巨斧大开大合的劈向燕时洵,借助着从高处下落的力量,让巨斧的力量带有毁灭一切的压迫力。


    没有任何物品,能够在这样沉重的力量之下还保存完整。


    “轰——!”


    地面再一次被劈开,碎石块崩落满殿。


    燕时洵身姿敏捷的一跃身,并没有正面抗击神像这重重一击。而是趁着巨斧卡在土层之中,神像的手中没有武器可用时,挥舞起手中的长枪冲向神像。


    “砰!”


    长枪的棍身力道十足的打中了神像的脖子,让本就因为巨斧被卡住而弯腰无法移动的神像,顿时向旁边偏去了沉重的头颅,金属铸造的脸上流露出了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击即中,燕时洵立刻借着长枪的惯力迅速收回长枪,重新又开始攻击。


    “砰砰砰!!”


    接连数声敲击声之下,是接连不断敲击在神像脖子上同一个位置的长枪。


    长枪在空气中粘连带起一片残影,分不清哪一下是哪一下的攻击。


    而被没有停歇过的攻击打懵了的神像,一时竟然也无法找到时机重新拿出自己的武器攻击。


    燕时洵不会给他反应的时间。


    他是狂傲,但不是自大。


    他很清楚如果单纯比拼力量的话,自己和对方绝不是一个量级。但对方却也因为获得了力量而舍弃了其他很多东西。


    比如敏捷,比如速度。


    这刚刚好是他的优势。


    在之前燕时洵没有从神像手里夺走武器的时候,在力量上他是完全欠缺的。那个时候他没有贸然进行攻击,也正是因为此。


    就算再敏捷速度再快,面对这个量级的敌人贸然上前,只会是找死。没有力量,没有办法站在同一个擂台上。


    所以燕时洵才会从神像手里夺走武器,将神像的力量,变成自己的力量。


    即便长枪几百斤的重量和三米的长度,都稍有拖住了他的速度,但这笔买卖非常划算。


    只要有力量,加上足够的速度,再找出对方身上最薄弱的地方持续不断的攻击,依旧可以取胜!


    连续几十下的打击在让神像的状态越发不好,甚至不自觉放开了拿着巨斧的手,想要伸向自己快要断裂开的脖颈想要拯救自己的同时,燕时洵的体力也在迅速消耗着。


    大量的汗水打湿了燕时洵的衬衫,他能感觉到力量在自己身体里迅速流失着,每一束肌肉都在哀嚎颤抖着,心脏也开始不规则的突然跳动,在向他发出警告。


    恐怕他的体力,很快就会达到极限。


    但是……


    没关系!


    汗水顺着额角流淌进燕时洵的眼眸里,他却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注视着神像,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


    这是一场耐力战。


    比的,就是先是他嬴。


    还是,神像先死。


    “咔,嚓……”


    一声轻微的金属断裂声,忽然在连续不断的“砰砰”敲击声中,被燕时洵的耳朵敏锐的捕捉到了。


    一直遭受长枪击打的神像的脖子,竟然在这样迅猛的攻势下,裂开了一条细缝。


    虽然和神像巨大的身躯相比,那道细缝小得可怜,但它却缓慢的扩大着,沿着神像的脖颈一路向下。


    燕时洵浅红的唇咧开笑意,然后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长枪收回,第一次停下了攻击。


    原本焦急的看着胶着战局的动物,纳闷的看向燕时洵,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是没有力气了吗?


    它看着燕时洵脸上的汗水,在心里得意的想道:就算再怎么出乎意料,那毕竟也只是个生人,只要是肉体凡胎,就会累,就会有极限。现在不就是?果然最后赢的还是它们这一方。


    原本心惊胆战的那动物重新放下了心,不再担心神像会被燕时洵直接斩首打断。


    然而就在那动物刚刚放松的下一刻,神像慢慢转回头来的时候。蓄力已久的燕时洵却再次发起了攻击。


    这一次的攻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重。


    燕时洵不再保留自己的体力,他高高举起长枪向后,然后一把抡圆了直接攻击向神像的脖颈——


    “咔嚓!”


    “轰——!”


    神像的头颅竟然沿着脖颈齐根断裂,金属到达了承受力量的极限,在长枪之下,直接被打飞了出去,直直的冲向斜上方的天棚。


    从早就被燕时洵计算好的角度飞向那动物所在的位置,在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后,直接嵌进了天棚之中。


    那动物瞠目欲裂的表情被神像巨大的头颅击中,变得惊恐而痛苦,不断挣扎了起来。


    而正殿之内,鸦雀无声。


    只有零星的碎石砖块,从天棚脱落下来,砸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而燕时洵手中金色的长枪“锵!”的一声,拄在了在巨斧劈砍出来的深坑中。


    他一手搭在长枪之上,另一只手放在自己劲瘦的腰间。


    正殿里刚刚被神像头颅飞出去而带起来的风,缓缓从他身边吹过,将他的衣衫吹卷起,露出结实流畅的肌肉一角。


    有微弱的光从开了条小缝的正殿大门里透出来,照在他的身上,让他在一地狼藉的黑暗中,如此显眼,不可被忽略。


    燕时洵笑得畅快淋漓,神情傲然的宣布道:“看来,是我赢了。”


    “所谓邪神啊,就算批了一层神衣,也不是神,只能是害人的恶鬼。”燕时洵微微仰了仰下颔,毫不加掩饰的表现出自己对那动物的厌恶:“人人得而诛之。”


    满墙的壁画人物,就这样目瞪口呆的,看着在逆光中傲然挺立的青年。


    他们愣愣的看着燕时洵,脸上的神色复杂。除了他们自己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也许是后悔自己早早听信了谣言,选择了这条路。


    也许是悔恨自己没有早些反抗,竟然将山神当做是不可战胜之物而畏惧。


    也有可能是怨恨,怨恨这个从外乡来的人什么都不懂,断了他的财路……


    但燕时洵并不在乎他们在想什么。


    在之前站在神像头顶的时候,他就敏锐的发觉了,神像满身都披着战甲武装得完备,全身坚硬而看似没有弱点。


    但是神像的脖子,却没有被任何东西保护而裸露在外,并且是神像全身最细的地方。


    就算能动起来的神像已经超出了正常世界的范畴,但是,神像是有形之物,还是由工业下的金属所铸造。这在赋予了神像重达数吨的沉重力量的同时,也为神像添上了一个致命弱点。


    ——金属的弱点,就是它的弱点。


    只要他能够从神像身上最薄弱的地方下手,就能破坏掉神像。虽然不知道神像的完整性被破坏之后还能不能再动起来,但目前并没有其他更好的进攻方式。


    所以燕时洵选择了在现有信息的支撑下,豪赌了一场。


    没开盘就怕死的人,注定会输。


    但他相信,自己能赢。


    于是——


    他赢了。


    彻彻底底。


    不过这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


    燕时洵放在腰上的手掌,不动声色的揉了揉肌肉,唇边泛起一丝无奈的笑意。


    他为了能够在空中成功跳向被计算好的落点,肌肉拉伤了。并且,几十次的攻击加上最后一次毫无保留的攻击,他现在已经处于脱力状态,手脚软绵绵的提不起来力气。


    甚至他已经到了需要长枪来支撑着他的地步,如果不是有这个支撑点,他恐怕已经坐下了。


    如果这个时候,还有任何东西有多余的战力来攻击他,他很可能就会因为避闪不及而受伤。


    就在燕时洵警惕的看向周围,大脑迅速运转思考如何从正殿安全撤离的时候,一声沉重的闷响,忽然在正殿中响起。


    “吱,嘎——”


    竟是神像失去了头颅的身躯,在缓缓倾斜,倒向地面。


    看方向,正是燕时洵所站的位置。


    在估算了下这么巨大的神像倒下来之后所影响的范围之后,燕时洵的眉眼间染上了一丝无奈。


    以他现在的体力,好像,慢得没办法及时撤离出这个范围了啊。


    但燕时洵的无奈不会制止神像的倾倒。


    无头神像依旧在缓缓的向下倒去,失去了头颅后,它就是一块不会动的巨大铁块,重达数吨。


    燕时洵手扶着长枪支撑着自己已经脱力的修长身躯,仰着头,眼睁睁那片金色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双有力的手臂,忽然从燕时洵的身后伸来,揽住他的腰将他直接向后带去。


    燕时洵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色竟然在视野两旁迅速倒退。而自己的腰间则被一双冰冷却有力的臂膀揽着,保护在一方结实的胸膛间。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脖颈旁边,有一道阴冷的气息落在自己的肌肤上,凉得他生理性的抖了一下。


    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灰尘碎石四溅。


    待燕时洵再重新定神看去时,自己竟然已经站在了正殿之外。


    大开着的正殿门内,那无头神像,已经轰然落地。


    从他的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声。


    “为什么不跑,喜欢殉葬?”


    燕时洵:滚。


    第55章 夜雨野寺(17)


    燕时洵原本还在疑惑是谁出手拉了自己一把,但当他听到声音的时候,就已经反应了过来。


    是那个总是能看得他烦躁的导演助理。


    他冷笑一声,抬手拍开了自己腰间的手臂:“滚,说的是人话吗?殉葬?你怎么不说是殉情。”


    男人从善如流的放开了揽着燕时洵腰身的手臂,却没有让燕时洵从自己的怀中离开。


    他低低的笑着,胸膛间带起一片震动。


    就连靠在他胸膛上的燕时洵,都能感觉到后背上震动带来的酥麻感。


    “要是我刚刚没能及时带你跑出来,可能我们就一起殉情了吧。虽然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情结要求,不过我下次会注意的。”


    男人没有因为燕时洵过于硬的语气而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不过,我好像救了你,你就没有哪两个字想对我说的吗?”


    燕时洵翻了个白眼,觉得他和这人绝对是八字不合命盘犯冲,然后抬手就想向后怼一手肘从这人的怀里站出来。


    男人却像是早有预料一样,冰凉的手掌直接握住了燕时洵的手臂。


    “你还有力气能自己站起来吗,明明刚才已经需要外力支撑了。这么倔?”


    “不劳你费心了。”燕时洵哼了一声:“刚才的事,谢了,我欠你一次。”


    从实际上来讲,这人确实救了他一次。


    虽然他刚刚也有其他办法可以跑出神像砸落的范围,但是受伤却是必然的。在这种危险未知的状况下受伤对他而言绝非一件好事,会拖垮他后续的战力,不足以应对突发状况。


    但也正因为这人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所以相当于他和这人结下了因果。


    要还的。


    很麻烦。


    燕时洵从不轻易与别人结下因果,一般能用钱或其它阴阳委托回应掉的,他都会果断的让因果形成一个闭环了结掉。除了他师父和张无病这种长时间的陪伴下因果无法算清的,这人算是他第一次没能及时拒绝得了的因果。


    不过虽然不爽,甚至还保持着那股在看到这人时想要掐个驱鬼法决的潜意识,但燕时洵还是向他道:“有需要帮忙的事情,像是撞了邪家里进了鬼这种,都可以找我。其他需要我帮忙的也可以说说看。别误会,我是为了还清欠你的这一次。”


    没想到男人听了这话,却挑了挑眉,原本冷得像是雕像一样的面容生动了起来,染上了一点觉得好笑的意味。


    “那我觉得,这辈子应该还不清了……”


    撞邪进鬼……他“家”的鬼,可能多得数不过来。


    不过要是其他帮忙的话,他倒是很好奇的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和成长环境,才会养出这样一位与众不同的人间驱鬼者?


    在他所度过的漫长岁月中,他见过无数人间的驱鬼者。但没有一个会像燕时洵这样,不是刻板生硬的遵照天地规则,而是有自己的判断。并且没有过分依赖于鬼神的力量,而是依靠着自身为人的力量,镇压邪崇。


    从进入野狼峰地界开始,他就已经感知到这里的正神神位已然出事,走到山神庙时他就清楚,庙里所奉,已非此地山神。因此厌恶得连供奉神像的正殿都不愿意进,不想被脏东西脏了衣角。


    道家的力量原本就源自天地大道。


    当正神都已经因那种理由而殒身,此地就像是被污染了的土壤,被天地大道所厌弃,又怎么会回应借助力量的请求?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名为燕时洵的驱鬼者在这里会失去卜算符咒的力量。


    只是他没有料到,当他站在正殿外的阴影里,原本已经做好破例进入正殿救人的准备时,却猝不及防的发现,燕时洵竟然在没有天地力量帮助的情况下,也可以狂傲却底气十足的应对危险。


    青年从空中纵身跃下落在地面上时,他胸膛中冰冷了太久的心脏,竟然罕见的在停顿了片刻后,重新跳动了一瞬间。


    燕时洵落地的那一下,仿佛是重重踩在了他的心上。那双明亮到锋利的漂亮眼眸,以不可阻挡之势,直接撞进了他的脑海中。


    燕时洵……一个从来未曾有过的奇妙人物。


    男人微微垂下眼睫,那双墨色浓郁的眼眸看着自己身前的青年,难得的出了神。


    燕时洵并没有发觉男人在出神的事。


    他在给出了自己的承诺之后,就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正殿中。


    燕时洵也并没有在意这人说的话。


    他之前遇到过很多人都是如此,一开始并不相信世上真的有鬼,也不将他给出的承诺放在心中,不过当真的遇到那些东西时,他们自然会来找他。


    两人的交谈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


    虽然还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但是有一个支撑点可以让自己依靠稍微休息,燕时洵的手脚已经慢慢缓了过来,从刚刚脱力的状态里走了出来,重新恢复了一点体力。


    不多,但也足够他一个人不需要借助外力的站着了。


    ——他实在是受不了和这人有肌肤触碰了!恶寒得他想抬手揍人。


    于是燕时洵推开男人,重新迈开双腿向正殿走去。


    殿门大开的正殿内,此时被砸得一片狼藉,到处是土块和灰尘,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但燕时洵还记得之前在壁画里看到的那个年轻妇人,一脸焦急的向自己比划着什么,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告诉自己的样子。


    而且,那尊破旧的小神像,因为被镀金神像妨碍,他也还没嗯呢该来得及确认情况。


    燕时洵的心中还存留着疑虑。


    ——睡前第一次探查正殿时,就是因为那尊藏在镀金神像后的小神像发出了声音,他才会发现在镀金神像后面还另有空间。


    而刚刚镀金神像在他身后想要攻击他的时候,也是因为一声磕碰声才他突然警觉。


    当时事发突然,他并没有来得及细究。但现在想想,那两声似乎极为相似,都是石质神像磕碰在神台上时所发出的声音。


    难道,是那尊旧神像在提醒他什么吗?


    这份异常和疑惑,驱使着燕时洵准备再一次进入正殿。


    “虽然我不应该阻碍你,但是,也许你可以回头看看?”


    男人低沉正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燕时洵将要跨入正殿门槛的长腿一顿,心上忽然直觉性的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立刻转身,然后,眼眸微微睁大。


    ——在正殿翘檐外的庭院里,竟然密密麻麻,站满了影影绰绰的红色鬼影。


    暴雨如注,不断冲刷着中庭内老旧的青石板,水流顺着石缝流淌飞溅,在地面上不断溅落起水花。


    而那些红色鬼影就站在雨幕中,睁着一双没有眼白的无神双眼,死寂而空洞的看向正殿的方向。


    它们不发一声,也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只是安静的注视着燕时洵,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


    燕时洵心下一惊,随即涌起一阵荒谬感,脖颈后也微微出了汗。


    如果不是旁边的导演助理出声提醒,他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些鬼魂的存在!


    但是不应该,就算他暂时失去了力量,可长久与鬼神打交道的肌肉记忆和潜意识直觉还在,怎么会半点都没有发觉这些鬼魂?


    是暴雨阻隔了感知吗?


    不对,应该问,是雨有问题,还是这些鬼魂本身,就有问题?


    燕时洵抬起严肃了下来的眼眸,看向在暴雨中静静站立,不言不语的红色鬼魂们。


    那些鬼魂察觉到了目光,也整齐而僵硬的慢慢扭转过视线,齐齐的看向这间院落里,唯一一个还在呼吸的生人。


    上百道冰冷阴寒的视线,层层叠叠,落在了燕时洵身上。


    也落在了燕时洵肩膀上别着的分屏镜头。


    几十万蹲在分屏镜头前的观众们顿时被吓得浑身一抖,头皮发麻,不少人受惊之下更是直接将手机扔了出去。


    [卧槽!!!这他么的都是什么东西啊!太吓人了吧。]


    [这些鬼看着得有好几百个了吧,都看过来,就算隔着屏幕我都有点受不了了,不知道就在现场的燕哥是怎么挺住的,太牛了。还有那个导演助理,没想到他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也这么强,就站在旁边动也不动一下。这要是换我,早就拔腿啊啊啊的跑了。]


    [谢邀,我在公司加班摸鱼,已经被吓死了。原本那个导演助理提醒燕哥的时候,我就全神贯注的看着屏幕等着看院子里究竟有什么,结果正好这时候我领导直接推门进来喊我名字,吓得我魂儿差点没了,嗷嗷啊啊的喊了一通,把我领导都吓懵逼了。他说要是对加班有意见可以直接提,不要偷袭吓他,他怕被吓死……难道我就不怕了吗!]


    [只要一想到这些鬼从刚刚开始,就这么一直站在外面看着燕哥,我人都不好了。它们也不出声啊!它们哪怕出个动静,就像刚刚在屋子里面那个神像一样都好,这么一声不吭的站在人后面也太吓人了,完全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发难。这么一回头看一下身后有没有鬼的感觉,太折磨人了。我现在已经缩在家里最角落的地方了,保证身后和两边都是墙不会站人。]


    [??前面的你竟然觉得之前在正殿里的神像还好?那你是真的勇(比大拇指.jpg),我看完那个,吓得连呼吸都忘了好吗,燕哥落地的时候我才忽然反应过来差点把我自己憋死,赶紧疯狂呼吸。]


    [啊啊啊啊啊你们竟然还讨论哪个不吓人!只有我一个觉得哪个都很吓人吗?一个雕像,竟然突然活了,活了!!!还会攻击人!那么大一个,看上去得有好几米高啊,我的巨物恐惧症这辈子都治不好了。]


    [我本来是被神像吓了一大跳的,但是,实在是燕哥太帅了(捂脸苦笑.jpg),跟着分屏镜头简直就像是3D电影一样,忽上忽下的实在是太刺激太过瘾了!一下就把我那股害怕劲给压过去了,感觉跟着燕哥没什么好畏惧的了,就算是神也杀得。那种酣畅感,绝了,就像整个天地都是我的一样,我这辈子没体会过这么玄妙的感觉。]


    [我算是半个入行人吧,前面的我听你的描述,你应该算是被燕时洵道友带得有入定的趋势了,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因为燕时洵道友的道心坚定,没有惧怕或者动摇,只是坚定的一往无前的冲杀,再加上你可能本身就是有缘人,悟性不错,所以你也被带得体会到了燕时洵道友的心境。恐怕当时燕时洵道友就是这样想的,神如果作恶,那神也杀得……心情复杂,我师父总说我太过于拘泥于有形之物,但大道无形。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师父说的是什么意思,在看到燕时洵道友的时候,我突然有点悟道了。]


    [啊?竟然还有内行人在啊?道长,道长你别走!孩子就想问问你们其他地方的神像也会动吗QAQ。呜呜呜太吓人了,我觉得我这辈子不敢去庙里了,旅游景点的道观寺庙里不是经常会放一屋子大大小小的神像吗,有的还会画壁画。现在看了这个节目,忽然觉得那些壁画神像要是也会动……啊啊啊啊啊!!!]


    [笑死,这不就是旅游直播节目吗?带你领略自然风光那种,怎么,这些景点难道不好看吗?工作人员多卖力表演啊,又是在墙上动又是抡大斧头的,就连动物都在墙上努力表演什么叫恐怖,你还有啥不满意的?要什么自行车?之前那些说节目无聊的你给我出来,你看着今晚的直播再给我说,这无聊?这没意思?那我可就非要见识一下你的有意思是什么样的不可了,是能把人直接吓死的那种吗?]


    [……对不起,是我,之前说节目无聊是我年轻莽撞了,我收回这话。这节目,可太有意思了!(指能把人吓死的那种有意思。)]


    [哈哈哈哈,从上一期规山别墅就一直跟下来的老观众表示,根本不带怕的,我已经把节目当成恐怖电影看了。一旦你换一种视角,就会发现这电影拍得可太优秀了,我愿称之为国产恐怖电影之光,特别适合半夜一个人在家关了灯看,氛围非常到位。尤其是我家现在外面还下着雨,街对面牌匾的红光还照在我家窗户上,再看一看镜头里乌乌泱泱站在暴雨里的鬼魂……这氛围感,绝了,沉浸式恐怖体验。(偷偷扔掉手里抹了眼泪和鼻涕的纸巾,没人会发现我被吓哭了的事,计划通√,猫猫竖大拇指.jpg)]


    [前面的,把吓出来的眼泪擦干净,说话就是有底气啊?我认识你的ID,你刚刚还在评论区说吓得直接跳起来拉上窗帘又赶紧躲进被窝来着,现在就说不害怕了?哈哈哈哈。]


    [恍恍惚惚,我刚刚哆哆嗦嗦的从被窝里爬起来,伸手去拿放在阳台上的纸抽想要擦眼泪,但又不敢下床,人已经在床上摆出各种姿势,伸脚又伸手整个人抻成了一条拼命去拿纸抽了,像个竹节虫一样老腰都快抻断了,就是死活不下床。刚刚那个神像动起来的时候,我被吓得已经克制不住自己了,心脏一直紧紧揪着,跟着分屏看燕哥上天入地,就怕他被那个神像伤到啊,尤其好多时候分屏都正对上神像和上面那个长得像老鼠一样的画像……太吓人了,大夏天我盖了好几层被子还觉得冷,在被子里发抖。]


    [你应该是被吓得血液都供应心脏了,是生物求生的本能吧,血液不流通所以才会觉得手脚发凉。不过讲真的,就算我知道应该是这个道理,但还是被吓得不行,苦笑,这玩意儿,是个人都遭不住啊。]


    [竟然没人说那个导演助理吗?他也太帅了!我之前一直没注意到他,就很奇怪,明明一堆人站在那,就他和阴影一样直接和环境融为一体了,根本意识不到他的存在。刚才他从后面把燕哥救走那一下,我的天!笑得我耳朵都麻了。]


    [我倒是从刚开始就因为燕哥注意到他了,燕哥好像看他很不爽,在车上的时候就一直互怼来着。我那个时候还纳闷,导演助理这个岗位都这么卷了吗?就算一直看不到脸,但这位的身材肌肉,我的天,这一看就不是个普通人啊!]


    [啊啊啊燕哥太帅了!太帅了!!呜呜我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成为了燕麦,燕哥真的太飒太酷了。你们看到刚刚燕哥拿着长棍直接就冲着神像冲过去那一幕了吗?我已经截图了,绝了这个场景!画面一边是高大狰狞的金色神像,一边是冲上去的战意酣畅的青年,身形渺小但气势却绝对压对面一头,周围则是壁画神殿这种民俗诡异的场景。一动一静,一明一暗,张弛有力。绝了!燕哥杀我!简直就像是游戏CG一样,我分享给我闺蜜她还问我这是哪个游戏公司新出的游戏预告,她看得心痒痒现在就想玩。哈哈!新游戏没有,新偶像倒是有一个,燕哥,nb!]


    [啊啊啊姐妹分享给我!我也想要!刚刚我看到那个场面的时候,被震撼到话都不会说了。我原本特别瞧不起那些说什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觉得太狂,人得谦虚低调一点,中庸才好。但刚刚燕哥真的直接打破了我的处事原则,我真的激动得热泪盈眶,在家攥着拳头为燕哥加油喊冲啊!真的恍惚回到了十年前的大学时代,那时候好像也是这样敢闯敢拼,什么都不怕,而现在我竟然已经被生活磨砺成这个模样了吗?真的不后悔成为燕麦,我从来没追过星,但是燕哥,真的是星星,引导我向前走,去打破自己给自己划定的界限,让我忽然就又重新有勇气去对抗生活了。燕哥连神都敢杀,我面对的只是小领导而已,怕什么,冲!]


    [前面的姐妹加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旅游综艺里的素人会莫名因为恐怖直播出道成为鸡汤型人生导师,但没关系!不会驱鬼的偶像不是好老师!不过,一个好的偶像确实能够起到正面引导作用啊,我看得都好心动,想加入燕麦了。]


    [笑死我了,别人家的偶像:哥哥唱跳特别棒!演技唱歌很努力!我家的偶像:会驱邪抓鬼,还会人生导师。]


    [啊这?这真是我见过最离谱的追星理由了。不过,算了……连鬼都有了,神像都会动了,还能有什么更离谱的了吗?沧桑.jpg]


    [呜呜呜你们终于肯发弹幕了,孩子快要吓死了!为什么刚刚燕哥在正殿里的时候不发啊?屏幕上空荡荡的,连个护体的弹幕都没有,我差点被吓疯,想要退出屏幕但整个人都被吓僵了,根本动不了,直到刚才你们发弹幕才感受到人气,终于缓过来了。]


    [咳……你以为我们不害怕吗?这不是被吓得没工夫发弹幕了吗,都忙着尖叫呢。我邻居小哥哥刚刚特别礼貌的敲了我家门,站在门口问我需要帮助吗,他听到我的尖叫声了。我都不敢告诉他我只是看了个综艺,还是旅游综艺……简直是社死现场,这么晚了还扰民,羞得我当场就像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来是你啊,隔壁的女同志。我就是你邻居,其实我刚刚也被节目吓得够呛,正害怕呢就听到墙里有尖叫声,我差点以为是我家闹鬼了……]


    [……啊啊啊啊啊!!!对不起了姐妹们,我们火星再见吧。]


    [笑死,确定邻居小哥是老干部直男了,人家刚说完自己社死你就出现了,看来前面的姐妹要连夜打包行李移民火星了,姐妹走好,呼噜呼噜头毛怜爱。]


    [!艹!我刚从安东尼的分屏直播过来,他那之前能看到好几个特别大的大老鼠追着安南原他们跑,还有个嘉宾受伤了。没错!就和正殿棚顶上面画的那个动物特别像。本来都要绝望了,以为必死无疑,结果那些老鼠突然就跑了。我就说刚刚绝对是发生了什么!不然那些老鼠不会突然间整齐划一全都朝着一个方向跑了,原来是燕哥直接把正殿给干了吗?燕哥nb!直接围魏救赵,从根源解决了问题。]


    [啊?什么老鼠追安南原啊,我不知道啊。因为特别不喜欢安东尼,所以我直接把他的分屏给屏蔽了,开播也不会通知我。我错过了什么?茫然。]


    [卧槽!还真是燕哥这边做了什么。我也是刚从安东尼那边来,安东尼疯了!跟着拍那些嘉宾被老鼠追的场面,还在那阴阳怪气的骂人。本来那些嘉宾都被逼到绝境了,眼看着那些老鼠因为安东尼的指路直接找到了他们藏身的地方,直接破门而入,嘉宾们都快要绝望了,那个叫白霜的都快哭了,结果那些老鼠突然都像是听到了什么一样停住了,然后转身就跑,那些嘉宾们才逃过一劫。我们这些观众一边和嘉宾们一起庆幸,一边还纳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然后就有人说可能是燕哥这边做了什么。结果我一来,诶嘿!还真是!]


    [傻眼了,不愧是看过上一期规山别墅的老观众,太了解燕时洵了。啊不对,是燕哥!燕哥nb!我宣布从今天起,燕哥就是我亲哥了!]


    [啊???其他嘉宾那边还发生了这种事情吗?我一直在燕哥的分屏看,都不知道。我马上去看看!]


    随着观众们通过弹幕和评论区交换各自所知的情况,很快,大部分观众都知道了燕时洵和其他嘉宾们分别所处的情况,立刻互相跑到对面的分屏去看。


    而燕时洵已经把他开了直播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眼眸紧紧盯着中庭里静立不动的红色鬼魂。他的浑身肌肉紧绷着,像是随时准备进入战斗状态。


    暴雨中,两方静静对峙着,谁都没有动作。


    许久,那些红色鬼魂竟然像是对燕时洵失去了兴趣一样,缓缓将目光重新转回,落在正殿深处,视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向上看。


    燕时洵长眉一皱,忽然产生了一个猜想。


    刚刚那个突然出现的稻草人,嘴里就一直喊着“山神祭祀”、“山神诞辰”,看来最近几天是山神庙的大日子。


    在正常的山神庙,会举行庙会、游神、送祝福等,周围的村民都会带着孩子来参加,场面热闹。但此时山神庙里供奉的已经不是正神了,那来参加的,都会是什么东西?


    可能是鬼魂,稻草人,或者其他的邪崇。


    这样说的话,那这些鬼魂,会不会是来参加山神祭祀的?


    既然为了祭祀而来,那么,祭祀的时辰不到,他们就不会有其他的反应,似乎也有可能。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燕时洵微微蹲下身去,从地面上随意捡起一块从正殿里崩出来的碎石,然后随手向中庭扔去。


    碎石穿过了鬼魂们半透明的血色身躯,在地上弹跳了两下,落在远处。


    但这些鬼魂却像是根本没有感觉一样,毫无反应的站在原地,继续用那双全然黑色的死寂眼睛,无声的落在正殿深处。


    果然……


    确定了猜测正确性的燕时洵,缓缓放松了肌肉,转而顺着鬼魂们的目光看去,想要看看它们到底在看什么。


    它们心中的山神吗?


    然后燕时洵发现,鬼魂们在看的,竟然是正殿的天棚。


    只是现在,原本在天棚彩绘下面的镀金神像已经轰然倒地,让之前看上去极有威严感的正殿一片狼藉的破败。


    而天棚彩绘中的巨大动物……


    竟然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神位,看上去极为滑稽。


    ……嗯?


    燕时洵眉头一皱。


    难道那动物是刚刚看镀金神像已经失败,所以趁着正殿里一片灰尘看不清的时候跑了吗?


    他嫌恶的“啧”了一声:“邪神就算披着一层假皮也做不成正神,竟然跑了?没骨气的东西。”


    燕时洵哼了一声,眼带着蔑视,直接踏入了正殿,向着原本是在镀金神像后面的空间走去。


    壁画上的人物跑得一干二净,而家家户户的屋舍都关闭着门窗,看来是被刚才神像坠地那一幕吓得躲了起来。


    只有一个年轻妇人还在壁画里,并且冲着燕时洵不断焦急的比划着什么,跟着他的步伐在壁画里的田野上一路小跑,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燕时洵察觉到什么,下意识转过头,就对上了年轻妇人的眼睛。


    他一愣,随即就看到年轻妇人狂喜一般不断指着前方,示意他到那里去。


    燕时洵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竟是那旧神像所在的位置。


    在前面的镀金神像倒下后,后面的空间被彻底露了出来。


    浑身灰扑扑的木质神像背对着燕时洵倒在了神台上,与镀金神像浑身披挂着冷兵器时代样式的盔甲,浑身都是肌肉和尖锐物品的好战模样不同,这尊木质神像即便是一个背影,都能让人感觉到安心,混圆没有棱角的线条流畅如流水,带着温暖的爱意,仿佛是滋养一切生命的水源那样,让人感到舒适和亲近。


    即便石质神像本身已经破旧而落满了灰尘,灰扑扑得像是已经许久无人问津。


    灰尘?


    燕时洵眉头紧蹙,快步走了过去。


    明明他第一次探查正殿的时候,还用手帕细致的为旧神像和神台清理过灰尘,怎么才几个小时,旧神像就又重新落满了灰尘?


    他伸出手,想要将倾倒的旧神像扶起来。


    然后,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在几个小时之前,旧神像虽然破旧不堪,连手臂和肩膀的线条都被严重磨损,身上也到处是灰尘和蜘蛛网,没有半点本应该装点神像的装饰和反复雕刻,但木质神像整体还是保持着完整的。


    但现在,一道巨大的裂缝,竟然从木质神像脚下开始开裂,裂纹一路向上蔓延到了神像腰部,仿佛只要再磕碰一下,就会整个从中间裂开成两半。


    即便是燕时洵也不免动容,落在神像身上的眸光微闪。


    所以,之前在镀金神像从背后攻击他的时候,他听到的那声闷响不是错觉,正是旧神像倒在神台上发出来的吗?


    是,想要提醒他吗?


    既然山神庙已经出了问题,正神失位,邪神趾高气昂的占据神庙,就连镀金神像都成为了被邪神指挥的工具和武器,代表着神位已经被邪神操纵。


    那会不会这尊旧神像,是已经出了事的山神,是这间山神庙名正言顺的主人?所以才会一再的想要提醒他,所以怀抱着善意的壁画年轻妇人才向他示意来找这尊神像?


    燕时洵缓缓蹲下身,肃穆着的俊容带着对旧神像的敬意。


    “虞舜有言,‘望于山川,遍于群神’。山神本就诞生于一方山水,保佑一方山川大泽风调雨顺,邪崇不侵,应该得到所被庇护之人的敬意和祭祀,这样因果才有所终结。但为何,您倒在这里,不再庇护您的子民,看着他们被邪崇入侵,甚至连您自己的神庙都被邪崇占据?”


    燕时洵刻意放缓了声音,低低的向神像问着,像是期待着神像的回应:“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壁画,稻草人,鬼魂,焦尸……都是怎么回事,村民们又都去了哪里?他们难道就是那些壁画里的人物吗,还是其他那些稻草人,鬼魂?”


    明明没有风吹过,但那神像竟然微微晃动了一下。


    燕时洵耐心等待半响,都没有得到神像其余的回应。


    他微垂下眼眸,看着木质神像圆润而慈悲的面容。


    当年雕刻神像的匠人,该是怀着怎样的热爱和敬仰来雕刻他所信奉感激的山神,才会将神像的眉眼雕刻得如此细致,微微下垂的柳叶眉和眼睛间都是母亲一般的慈爱,神像上的细节也如此精细。


    甚至,连山神自己都愿意在神位被夺、信仰被抛弃的遗忘时光中,安神于这尊神像之中,继续尽自己已经日渐微薄的力量来保护自己的孩子们,就连一个路过的外乡人,也愿意拼命给予庇护。


    就算神像碎裂,也在所不惜。


    燕时洵伸手将神像扶起来,然后细心的再次擦拭去神像上的灰尘与蜘蛛网。


    “我带你从这里离开,不再与邪崇共处一室,如何?你失去的正义和神位,我来帮你夺回,你被占据的神庙,终究会重新回到你手里。到那时,你再继续作为山神,庇佑一方生灵。如何?”


    神像不语。


    只是从雕刻着眼睛的地方,落下一点木屑来。


    像是神明落泪。


    燕时洵站起身,想要将神像捧起。


    却没想到,之前探查山神殿时可以轻松举起来的神像,此时重到不可被移动。


    就像是,神像本身在拒绝离开。


    “山神就算是死,也会死在自己的神位上,散尽浑身的力量和魂灵,重新成为一捧黄土,和山川融为一体,继续滋养一方土地。”


    男人低沉而没有起伏的声音,忽然从殿外传来。


    他站在正殿的门槛之外,背后就是暴雨和道道红色鬼影。


    然而过强的气势却让他看起来不像是身处群鬼绝境,倒像是站在最前方,号令群鬼,莫敢不从。


    “山神不会和你走的。”


    男人看着燕时洵,漠然道:“她还有她自己想要完成的事。”


    “咔嚓!”


    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撕破黑暗。


    照亮了燕时洵在那一瞬间阴沉的怒容。


    第56章 夜雨野寺(18)


    路星星睡得正香的时候,直接被朋友的一通电话吵醒了。


    “星儿啊!你可得救救我啊!”


    刚一接通,对面的朋友直接一嗓子,惊得路星星手一抖,手机摔在了地面上误开了免提。


    顿时对面连哭带嚎的声音响彻房间,差点把半睡半醒的路星星送走。


    “星儿啊,你记不记得之前我和你说过的那个直播旅游综艺?就上次鬼山那事,不是还惊动了你师父他们好几个海云观的道长吗。这次,节目又出事了啊!”


    那人和路星星关系很好,甚至亲昵的叫着路星星的单字,儿化音的“星”听上去就是多年的好兄弟。


    路星星黑着脸,按着被吓得“噗通噗通”的小心脏,抖着手把手机从床下捞了上来,语气不爽的问:“啊,所以呢,这次又去鬼山了还是又撞了鬼?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倒不是,节目这次去了野狼峰,虽然也看见了鬼吧,嘶……我还真不知道一米多高的大老鼠和稻草人算不算鬼。”朋友嘟囔了一声,随即嚎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好像撞鬼了啊!”


    野狼峰?


    这个地名直接让路星星彻底清醒了过来,他下意识的看了眼窗外下了整夜还没有停歇的雨,原本不耐烦的表情也严肃了下来。


    别人不清楚,但身为海云观弟子的路星星却很清楚,野狼峰,尤其是下雨天的野狼峰,绝非普通人能够进入的地方。


    就连平素便擅长捉鬼除妖、有真本事的阴阳先生们,也都会绕着野狼峰走。


    那是被天地厌弃的地方,愚昧和贪婪害死了守护一方的神明,从此那块地就在另一重意义上死去了。一切与天地四方诸神有关的手段全部失效,就像是一个密闭的金属盒子,屏蔽了外界一切信号。


    无论是道士神婆,还是蛊师师公,都对那里谈之色变。


    他有个马姓师叔,年轻时被请去解决野狼峰附近村子的事,却鬼门关走了一遭,要不是被当地的神婆救了一把,那就差点没能回来。


    路星星还记得当时那位马师叔给他讲过的当年的故事。


    请马道长去的时候,村民们并没有说出村子里的实情,只是支支吾吾的说村子里进了不干净的东西,害得人和牲畜都不得安宁,想请马道长去看看。


    野狼峰有山神这件事,存在了几百年的海云观自然是知道的。


    鉴于此,当年还年轻的马道长觉得有山神在,不干净又能不干净到哪去呢?也就应该是家里的长辈过身了却没舍得走这种事吧。


    于是年轻的马道长欣然前往。


    结果等马道长进了村子,才发现——


    好一招笼统概念大法!只要是邪崇,不管多强多弱都能算作是“不干净”。但,野狼峰附近这些村子的不干净,和别的不干净能是一个概念吗!


    展现在马道长眼前的,是一幅堪称阴曹地狱的景象。


    村子里每家每户养的牲畜无论鸡鸭牛羊,已经全死在了笼圈里,甚至不少靠着山脚和森林边缘的村舍后,还能看到死掉的野狼松鼠等山上的动物。因为死的太多没办法及时挨个处理掉,不少牲畜动物的尸体已经在散发着臭味,弥漫了整个村子。


    村民们对此是习以为常的麻木,向马道长介绍道,本来第一天死了鸡鸭的时候,他们本以为是隔壁村子干的,也没想太多就把鸡鸭拿回家吃了。


    结果不仅吃了鸡鸭的人全部中邪,等第二天的时候,附近好几个村子都发现了有死去的鸡鸭。


    那些村子里不舍得浪费肉于是做了吃掉的人家,连同小孩到大人也都挨个中了邪。那些人佝偻着身体四肢蜷缩蹲在椅子上,不断啃着自己的指甲和手指,啃得血肉模糊还不罢休,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说着什么,眼睛也乱转,谁想要靠近他们,就会立刻被他们伸出手爪挠出一道道血痕。


    “本来是请了村里住在山上的一位神婆来驱邪的,没想到好多人竟然被火烧成了焦尸,那个死相……”


    提到这,村长像是想起来了当时的场景,有些惊恐:“我们本来想去给那几个年轻人敛尸,却没想到那些焦尸,那些焦尸竟然活了,跑了!”


    “也就是从那天起,村子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说,他们会在晚上出门的时候撞见那些焦尸,也有不少人就这么消失不见,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村长叹息着摇着头,指着房前屋后的牲畜尸体向马道长说道:“从那之后,家家户户养的牲畜都死相凄惨,但我们又不敢吃,怕也中了邪,只能捡了拿去山上刨个坑埋了。结果这回,连山上那些动物都遭了殃,只要上山就能看到那些动物的尸体。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就这样放着。”


    “马道长,你是海云观的大善人,青年才俊,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呀……”


    后面村长再说什么,马道长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他看着村长的脸,恍然觉得村长的长相竟然不像人,倒像是某种啮齿类动物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全纠结在了一处,显得极为猥琐而具有动物感。并且,村长不过而立之年却已经满脸皱纹,太阳穴深深凹陷,眉心发黑面色青白,刚刚他和村长握手的时候,村长的皮肤也凉得像是冰块一样。


    这,这分明是死人了啊!


    当年尚年轻的马道长颤巍巍的咽了口口水,就掐指想要算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他再次惊恐的发现,他的卜算能力竟然失效了!


    就算他的卜算课业一向烂得被课业道长师叔揍,但也不应该一点也算不出来啊?怎么回事?


    “道长,道长?您怎么了,热吗?”村长看着马道长,奇怪的道:“说来也是奇了,明明现在看电视天气预报都不热,但我就是觉得热得难受,我家的人也都这么觉得,是不是那个啥,电视上说的地球升温啊?”


    说着,村长极为自然的抬手擦了下额头。但那里却并没有汗,反倒是被村长擦掉了一块皮肤。


    露出了下面已经黑红色的肌肉和森森白骨。


    “啊!”马道长瞪圆了眼睛。


    村长莫名其妙的看了马道长一眼,却并未有任何疼痛的表情,只是道:“道长也觉得热?那到家里来休息一下吧。”


    在村长把自己的皮肤轻而易举就蹭掉后,马道长原本已经伸手摸向了道袍里早就画好存放着的符咒,想要掏出来对准村长,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明明是死人的面相和身体特征,却还能自然的走在太阳底下。


    结果没想到,马道长竟然只摸到了一把纸灰。


    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符咒全部燃烧成了灰烬。


    这意味着,在进入村子的路上,就已经遇到了邪崇和攻击,这些符咒才会生效自燃。


    然而他却完全没有感觉到,甚至连他自己的种种术法都无法使用。


    马道长急出了一身汗,看着村长的眼神也带上了警惕。只是在力量全无的情况下,他不敢贸然引起村长的注意,只好先胡乱点着头同意了村长的说法,准备看情况行事。


    去往村长家不短的距离里,马道长发现,不管是路过的村舍里的村民们,还是走在路上的村民甚至孩童,竟然所有人都面带沉沉死气。


    只是有的人轻有的人重。


    有的人已经连脸上的皮肤都完全掉光了,身上的关节也随着行走而往下“啪叽”、“啪叽”掉着烂肉和皮肤,走过的土路上全是他掉下来的黑红色血液烂肉,和泥土灰尘混合在一起,散发着恶臭的腐烂味道。


    有的人甚至已经完全和血窟窿没什么两样了,就连眼睛也烂成了一团,血管缠绕着眼球凸出,半坠在眼眶外面,眼窝里则是个黑洞洞的血窟窿。


    在察觉到马道长一直看过来的专注视线后,那村民眼球晃荡着向他看了过来,骂了句“没见过村里人吗?有病!”,就重新自顾自的向前走。


    而其他村民,竟然都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好像正常人就该是这种长相一样,还互相打着招呼,打听着别家今年赚了多少钱,隔壁家又买了几辆车盖了几层小楼。


    如果不是看他们身上到处腐烂的模样,这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村里闲聊八卦时光。


    但,马道长看着这样的场面,却觉得一阵寒气,从脊背窜了上来。


    “道长,到了,这就是我家,你先在这坐坐,我去井里给你抱一个冰好的西瓜来。”面对有本事的大师,有求于人的村长显得极为热情,扭头就去院子里去将早上放进井里、靠着井水冰镇的西瓜拉了上来。


    马道长本来还对刚刚见到的场面心有余悸,对食物并没太多兴趣,听到村长的话也只是漫不经心的向那边扫了一眼。


    然后,他就懵了。


    村长在从井里拉西瓜的时候,竟然还拉了上来半截焦黑的手臂!


    那手臂看起来经过严重的高温烧灼,已经完全碳化并且卷曲,五根手指像是鸡爪一样缩水粘连在一起,又被绑西瓜的绳子缠住,随着西瓜一起拉了上来。只是被拉上来的时候可能下面还有其他身体的部分,却因为力道过大而被拽断,发出了“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在井的半空中重新掉进了井水里。


    村长极为自然的随手将西瓜上缠着的焦尸手臂摘了下来,重新扔了下去,还嘟囔着“怎么有虫子”,然后抱着西瓜回身,热情的招呼着马道长进屋子里切西瓜吃。


    马道长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就说自己是要吹吹凉风,就一个人站在了院子里。等村长进了厨房后,他赶紧快走几步到井边向下看,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然后他倒吸一口气,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泡在井水中的,竟然是一具全身高度碳化的焦尸,站在井底时几乎与周围的黑色融为一体,只有井水反光的微弱光亮才能勉强看清这是个什么东西。


    并且,那焦尸的嘴里竟然在咀嚼着什么。细看之下,像是一块人的大腿。


    ——村长之前说,很多村民都在天黑时撞到了守在门外或在田里的焦尸,那些焦尸因为浑身黑色而与黑夜一致,让村民毫无防备的撞到了焦尸,然后,很多人就此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马道长情不自禁的“呕”了一下,然后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强忍着自己吐出来的恶心感。但胃里半消化的食物和酸水还是冲上了喉咙,在嘴巴里留下了一股难闻的味道,让马道长难受得不行。


    似乎察觉到了有活人靠近的温度和阳气,那焦尸的脖子发出着“咔吧!”的声音,僵硬的抬头向井口望去。


    马道长赶紧缩回露在井口上的身体,向后退了好几步。但没等他站稳,就察觉自己撞到了一个东西,小小的,像是小孩子的高度。


    他下意识弯腰伸手去扶,怕自己把孩子撞倒了。然后他就对上了一双黑洞洞的眼眶。


    马道长:“!!!”


    面色青白没有血色的孩子仰起头,用那双没有眼球的眼眶看向马道长,好奇的用冰冷而生硬的声音问道:“大哥哥也去找井里的哥哥玩了吗?那你的眼睛,怎么还在?”


    马道长艰难的挤出个笑容:“小朋友,你的眼睛就是和井里的……哥,哥哥一起玩,才没有的吗?”


    孩子点点头:“有一天我睡午觉起来的晚了,天都黑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睁开眼睛的时候,井里的哥哥就站在我头顶的地方,说他饿,就把我的眼睛拿走吃掉了。”


    马道长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呆愣了片刻后赶紧追问:“你家大人呢?没有管你吗?”


    孩子摇了摇头,很懂事的道:“我爸爸好像是欠了别人东西,只能去田里看着稻谷,不让谷子被鸟吃掉被别人偷走,这样等收成够了,爸爸还完了债,就可以回家了。妈妈说爸爸疯了,想要带我走,去城里,但走之前她去了一趟山神庙,就再也没有回来。”


    “爷爷说妈妈是说了对神不敬的话,所以神不高兴了,把她留下补作业了。也许等妈妈写完了作业,就能回来带我走了吧。”


    孩子好像有些难过:“但我好像走不了了,之前和小伙伴去山上玩想要去隔壁山,我们怎么都走不出去。大黑说是因为我没有眼睛,他没有手,二丫丢了头,我们都不完整了,所以才走不出去。”


    孩童的话里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然而以往听起来清澈纯真的声音,现在带着没有生机的死寂,说出的内容让人不寒而栗。


    马道长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冻得他整个人连牙齿都打着颤。


    正好这时,在厨房里的村长热情的招呼他来吃西瓜,马道长就神情恍惚的走了过去。


    在接过村长手里的西瓜盘时,马道长忽然觉得厨房里有一股焦臭的味道。


    他找了个理由待在厨房,一样样查验过去。在揭开米缸的盖子时,他才悚然发现,原来臭味来源于这里。


    原本应该是白色的米粒间,夹杂着点点黑色,大小形状不一,像是松果掉下来的碎块。


    但马道长却一眼就想到了井里的焦尸。


    而当他打开放在一边的剩饭时,也发现了饭菜里竟然都是这种黑色的碎块。


    村民,竟是在吃焦尸的碎块,并且直接对此一无所知,已经不知道吃了多久。


    马道长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他掐指又试了一次,这次依旧是无功而返。他不由有些绝望——这种整个村子都已经不正常了的地方,他真的能够解决吗?不,应该问,他真的能够平安无事走出去吗?


    年轻的马道长知道这绝非自己能解决的事情,于是打算想办法从这里离开,回到海云观后再请各位高功道长师叔们想办法。


    他匆匆向村长告别,说自己要去周围看看情况,就火速离开了村子里面向外围走去。


    沿途上,马道长还遇到了不少像村长那样长相变得动物化了的村民,或是高度腐烂的村民。家家户户都弥漫着各种腐臭味道,人死之后在阳光下曝晒产生的味道和肉块被水泡烂后的霉味交杂,恶心得令人想吐。然而村民们就生活在这样的臭味中,还习以为常。


    村子里的屋舍门口则堆满着被咬穿了喉管死相凄惨的家畜尸体,无人处理,就这样暴晒在路边,间或还有几只从山上跑下来的野生动物的尸体,也一样瞪着死不瞑目的浑浊眼睛,浑身僵直发臭。


    在提高了警惕之后,马道长还发现,就在那些房前屋后的阴影里,数具焦尸趴着墙静静的与黑暗融为一体,似乎是等待着夜晚的到来,再重新出来。


    这个村子,已经没救了。


    马道长绝望的想。


    ……


    路星星还记得马师叔将野狼峰的故事讲给他的时候,曾语重心长的告诉他,要谨慎,无论做任何任务之前,都要仔细算过才能动身,一定要学好卜算功课。


    并且最重要的,不要在下雨天的时候靠近野狼峰。


    那是,神死道消之地。


    所有学习到的术法符咒都会失效。


    “喂,喂?星儿,星儿你在听吗?”那人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的从手机扬声筒里传出来,将路星星从沉思中拽了回来。


    路星星的眼前晃了晃,才回神过来。


    他看了眼窗外不断拍击着玻璃的暴雨,一边伸手拽过旁边的平板开始搜索起那档综艺节目,一边恶声恶气的道:“啊?不都说了不要那么喊我,我一个个男的你喊什么星,还儿化音,噫——恶熏熏。”


    “……你叠词就不恶心心了吗,你名字都是叠词,你在骂你自己吗?”


    那人梗了一下,随即鬼哭狼嚎:“真的出事了,你要不帮我我就完了!”


    路星星都没用多少时间,他一点进视频平台,就看到了实时人气TOP1的旅游节目“心动环游九十九天”,正是上次他朋友找他说过、他又说给了他师父,最后连海云观都惊动了,甚至一位早就不理俗务的老师祖都出手了的那档节目。


    “你听我说啊星儿,我不是看那个节目吗,你上次不是告诉我节目不是剧本,是真有鬼吗,我就很好奇,就想看看这节目都能走什么路数,就一直蹲着看。然后今天晚上的时候,我本来都去打游戏了的,又被开播提醒叫了回来,结果我就听到好像有东西在我旁边让我许愿,说只要我信他他就帮我实现所有愿望。我那时候也是刚玩完游戏脑子不清醒,就直接说那行啊,你让我抽到个橙色道具我就信你。”


    那人的声音带着哽咽,颤抖着道:“结果我这话刚说完,我游戏就真的开了个盒子,里面就是橙色道具啊!我当时差点没被吓死啊,本来以为是幻听开玩笑我就随口一说,怎么还真的实现了啊!这,这怎么办啊,我会不会惹到什么东西啊。”


    听完朋友的絮絮叨叨的路星星:“……”


    而这边,点开了的直播也正好加载了出来,节目的主屏直播开始播放。


    路星星正对上一片血红色飘荡在空中的鬼影,顿时愣住了。


    和他以往看过的综艺节目不同,这个节目的主屏镜头的角度极为奇怪,视角给的很低,像是在地面上,用仰角的方式拍摄的画面看上去是一间寺庙的中庭,暴雨噼里啪啦的砸在镜头前的青石板地面,溅起的水珠崩到镜头上,让视野模糊不清。


    路星星能看到,镜头前竟然密密麻麻全是血红色的鬼影,他们的脚没有落在地上而是飘在地面上,安静而一动不动的站在暴雨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而所有鬼影的最前方、镜头视野的最尽头,竟然还有两名活人。


    其中一个身材更为高大的,路星星本来眯着眼想要看清这人的长相,却没想到刚一凑近屏幕就觉得眼睛一痛,像是那人是不被容许直视真容的一样。


    他不由得“嘶——!”了一声,赶紧向后撤回来拉远了距离。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能抱着怀疑的心向一旁另一个身量修长的青年看去。


    那青年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身上的衣物还带着破损,落着灰尘,而青年的额头上也有一道血痕斜下来,断在长眉和眼尾处。并且,青年看上去并不畏惧鬼神,明明他眼前就是这么多鬼魂,脸上却看不出半点慌乱,反倒透着冰冷的冷静,像是沉入了水底的刀刃。


    可能是还没有从战斗的状态中彻底脱离出来,青年的气势锋利而磅礴,极为惊人,哪怕隔着屏幕也能让路星星因为这份气势而心脏颤了颤。


    正常人……会有这种气势吗?


    路星星有些迟疑,但还是抽出注意力回答朋友:“你看见路边的百分百抽奖送东西知道那是诈骗,为什么听到有人喊你许愿你就许了?你是傻逼吗?”


    那人抽噎了一声:“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他的话太有煽动力了吧,不仅是我,很多人都听到了!你看节目的评论区,好多人都说自己跟着那声音许了愿望,我只是许愿游戏道具,还有人许愿钱啊健康啊什么的,都和魔怔了一样,那声音就像能看透我们在想什么一样,我们后来对了一下信息,发现所有人听到的都是不一样的内容,正好是每个人最想要最焦虑的东西。”


    “要是有谁对一个穷得快要饿死了的人说只要信他就有钱,很多人都会信的吧。”


    那人理直气壮的反驳了一句,又怂怂的道:“不过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所以这事对我影响大吗?我该怎么办?”


    在听到很多人都许了愿之后,路星星脸色一变,直接划到节目的评论区。


    果然,很多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路星星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直接不顾朋友焦急的喊声挂断了电话,转而打给了自己的师父。


    “师父,我是星星,就上次我和您说过的那个节目,这次又出事了,他们在下雨天去了野狼峰……”


    话没说完,对面就传来了一声叹息:“我早就知道了,已经和你师祖一起赶往野狼峰了。”


    坐在越野车里的宋一道长以手扶额,觉得自己的电话快要被打爆了。


    从燕时洵在深夜开了分屏之后,节目的热度简直是直线飙升,不少人都看到了山神庙里会动的壁画、攻击人的神像。被吓懵了的观众们回过神来,就立刻打给了官方热线和野狼峰景区,语无伦次的想要向官方求证。


    而官方热线的接线员在短暂的懵逼后,立刻意识到就是上次在规山救援的那个节目组,于是立刻汇报并打给了海云观,想要得到海云观的专业意见。


    毕竟壁画神像会动这种事……接线员也是第一次看到啊!也吓得快哭了。


    但接到汇报的官方专门负责人,却当即从床上跳了起来,火速赶往海云观,和早就在看直播的时候发现出事了而做好了出发的海云观道长们,一起前往野狼峰。


    虽然普罗大众一向认为没有鬼怪的存在,官方的宣传也一向是相信科学,但是某些事,都是真实存在,并且为官方专门负责解决这些事的负责部门所知晓的。


    规山是,野狼峰也是。


    在普通人幸福生活的背面,是很多人无声的守护,将危险压制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并且封锁消息,防止引起恐慌。


    十几年前,野狼峰附近村子的所有人,在几个月的时间里迅速消失,并且野狼峰的树木迅速枯萎,寸草不生。这件事就已经引起了官方的注意。


    在当时亲身经历过野狼峰村庄的马道长讲述了村子里的情况后,官方负责人当机立断阻止了大量的人员前去搜山,想要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哪怕一个也好。


    然而,当他们在海云观十几位道长的带领下走进了村子后,看到的,是一个噩梦。


    ——村子的屋舍里,家家户户,都是焦尸。


    那些焦尸的姿势各异,所在的位置也都不同,看上去好像是有人在睡梦中死去,也有人是在厕所旁边,在自家的院子里,在田地里……并且,没有一具是有挣扎过的痕迹,看上去都是毫无痛苦甚至自愿的模样。


    焦尸已经完全碳化,全身都是黑色,皮肉紧紧贴附在骨头上严重缩水而弯曲,松酥得一层层像是成熟后炙烤焦黑的松果。


    但这是人。


    曾经也活生生的人。


    不少人员当场就恶心得吐了出来,事后甚至不少人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一闭眼就能看到村子里焦尸的模样,心理都出了问题。只能让治疗师统一干预治疗。


    宽敞的院子里还停着不少名车,村子里也有不少四五层的别墅在盖,家家户户都放着不少黄金钞票,看上去富裕而幸福。


    然而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活人。


    鲜明的对比,让这场面更加荒谬得诡异。


    官方很快将焦尸都带走,并仔细在村子里取证调查,先是以恶劣连环杀人纵火事件来调查。


    然而,那些焦尸已经完全碳化,有不少甚至以当年的技术,连查验DNA都困难。但还是在法医的努力下,推断出这些焦尸应该是形成在不同的时间点,相隔最远的甚至长达数月,并且全都没有挣扎过的痕迹。


    但最让法医诧异的是,这些焦尸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尤其是在关节附近,有大量碳化碎屑脱落,就像是这些焦尸在死后还动过手脚走路一样。但,怎么可能呢?


    并且有一些焦尸的胃里,还有人的血肉存在。有一些是在生前吞进胃里的,已经半消化了的手指骨肉,但有一些却像是在死后吞下去的,不仅完全没有消化,还撑破了死后已经没有弹性的食道和胃袋。


    在拿到法医报告,和早早从村子里逃出去的人的证言后,官方意识到,这确实并非人做下的案子。


    而是,邪物作祟。


    但当官方负责人以官方的名义广邀国内擅长此道的大师前来,想要解决此事时,大师们却接二连三的失败,甚至有几个还遭遇到了危险。


    最后是一位从山海关外邀请来的堂口出马仙,取得了一点进展。


    “不是人做的。”


    那位德高望重的出马仙摇了摇头,叹气:“是此处的仙家作祟。我堂上的几位仙家也试图和那位仙家沟通了,也打了好几架,不行,甚至连那位仙家的真身都没有看到是什么。对面已经脱离了常规仙家的概念了,倒更像是神。我劝你不要再随意驱赶,把这里圈起来设为禁地吧。”


    “人,管不了,只有神才能管。不要让人再来这里了,把这里圈起来,然后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那位出马仙道:“说不定那位已经不在了的山神,会不忍心看你们这么愁苦,而自己想办法解决这里呢。”


    当时听到这话的海云观道长,脸色都变了。


    出马仙的堂上,供的皆是胡黄白柳,也就是一般人会说的狐狸黄鼠狼等动物。


    这位请来的出马仙,则是黄家的,供的是黄鼠狼。


    他既然说造成野狼峰这一切的,是一位仙家,而且还是神。


    那就意味着,是一只动物……顶替了山神的位置吗!


    不管当时参与此事的大师和负责人心中是怎样的惊涛骇浪,被山神换位作恶的事惊骇到失语,官方都迅速将这件事压了下来,并且将通往野狼峰的路全部封锁,不允许普通人进入。


    这一封,就是十年。


    这件事一直像一块大石头一样沉甸甸的放在官方负责人的心里,他想解决,却只能无奈的放置。


    直到几年前。


    野狼峰忽然又重新开始有草木生长,虽然只是低矮的灌木和杂草,并且依旧没有动物,但总归是在好转。


    海云观探查后发现,野狼峰在平常竟然又恢复到了毫无危险的状态,那种术法全然失效并且能感知到邪崇存在的情况,只出现在下雨时的野狼峰。


    就像是有什么存在,在冥冥之中用雨做了笼子,将野狼峰的怨恨和作恶的新山神,全都锁在笼子里,不允许它们肆意伤害生人。


    海云观道长立刻想到了之前那位出马仙说过的话。


    也许,山神会心疼生人愁苦忧虑,所以即便神位被夺,也要想办法解决。


    野狼峰重新逐步开放。


    并且,再次前往野狼峰的游客们惊讶的发现,在野狼峰上看星星,竟然如此美丽绚烂。


    由此,野狼峰因为星空照片在网络上走红,成为了新的打卡地。并且几年间,从未出过事。


    结果就迎来了节目组在这里出事……


    宋一道长偷瞄了一眼旁边生气的老道长,“啪!”的一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满脸痛苦。


    乘云师叔这个徒弟是怎么回事?不是恶鬼入骨相吗?为什么去规山能去鬼山,去野狼峰又能走错路进了下雨的地方?这么倒霉,真的不是招鬼体质吗?


    最重要的是——师父他很喜欢乘云师叔和这个徒弟,连带着看自己的眼神都很不对了啊!


    老道长哼了一声:“你就知道和你入门弟子打电话,怎么不关心关心狗蛋他徒弟!那可是狗蛋唯一一个亲传弟子,你怎么当师兄的?”


    马道长看着宋一道长一脸苦相,不由“噗”的笑出了声。


    老道长立刻转头:“还有你,为什么不提醒狗蛋他徒弟不要在下雨天去野狼峰!”


    马道长高呼冤枉:“燕师弟好像没看手机,我不是当着师叔您的面给燕时洵打了电话吗,没人接啊。”


    车子一个颠簸,然后突然急刹。


    车内众人顿时惯性向前倒去,噼里啪啦跌了一地,只有海云观的三位道长稳稳的坐在原位,马道长手里正在播着燕时洵分屏的平板,都还好好的拿在手里没有飞出去。


    “怎么了?”官方负责人一下车,就看到车子停在了道中间。


    再向前,地面上的干湿分界线如此明显。


    车子所在的一方滴雨未湿,那道分界线对面,却是大雨滂沱。


    司机惊慌回头:“我也不知道,我原本想开进去的,但是有一股特别柔和的力量把我挡住了,我踩油门都没用,只能停下来。”


    老道长走下车,表情严肃:“看来,这是原本那位山神在拒绝我们入内……山神认为,里面有危险。”


    “可能,只能依靠狗蛋他徒弟了。”老道长叹了口气,有些担忧。


    第57章 夜雨野寺(19)


    在见到了山神庙正殿的种种诡异之后,燕时洵果断决定先返回到嘉宾们的住处,确认他们的情况。


    并且,只有一辆车的嘉宾们在山神庙,其余两辆车和人都还未知情况。


    一动不动站在中庭里,仿佛对外界并无反应的鬼魂们,让燕时洵开始怀疑这场暴雨的真实情况,到底是真的下雨,还是……


    借助雨水在阻隔着这些鬼魂。


    如果真的是如此的话,那已经被邪神占领了的山神庙,恐怕是整个野狼峰最凶、也是一切异常最重要的节点所在。并且向四周辐射,恐怕越是远离山神庙的地方,才越安全。


    因此,燕时洵需要立刻确认张无病等人的安全和位置,并且告知他们不要靠近山神庙的所在,在雨停之后直接穿过两座山之间的缝隙,远离山神庙前往野狼峰。


    直到这个时候,不能靠着卜算问出嘉宾们的情况,一向习惯靠卜算来获取各类信息的燕时洵,才第一次发觉好像有个手机也不错。


    “你的手机借我一下,我给张无病打个电话。”燕时洵本来不想和旁边这男人说话,但张无病等人的安全更紧要。于是他忍了忍,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暴躁,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量平和些。


    但不爽的语气还是暴露了他。


    即便燕时洵的情绪已经压到了尽可能低的幅度,但这一点情绪仍旧无法瞒过男人的眼睛。


    男人缓缓笑出了声,低沉的笑声听在燕时洵的耳朵里带起一阵酥麻感,让燕时洵不太自在的下意识扭了扭脖子,总觉得这人刚刚在自己耳边说话带来的痒感还在。


    “你现在,算是在请求鬼神吗?”


    男人修长的双臂闲闲的环抱在胸膛前,高大的身躯站姿极为放松闲适,注视着燕时洵,笑着道:“我倒是不知道,现在的人间请神都如此粗糙了吗?就算是十几年前,也总还有一块糖才对。”


    那种会在集市上贩卖的,一毛钱两颗的水果硬糖。草莓的,苹果的,带着人类工业制造出的廉价甜味,甚至当舌头卷起含在口腔中半融化的糖块时,还会被糖块坚硬锋利的表面割伤。


    却是他千年来吃过的,唯一一块糖。


    从他满心仇恨与愤怒的离开死亡的战场之后,第一次尝到甜味。


    于是就连舌尖的细微疼痛和口腔里的血腥味,也显得那样珍贵。那锋利的痛感,和眼前男孩面无表情看过来的愤怒视线,是如此的相似。让他没忍住,一不小心就记住了那男孩的脸。


    即便当时那男孩尚且年幼,俊美的容颜还没有完全张开,甚至嘴角还带着被父母打出来的淤青紫红,但却完全遮不住那男孩骨子里狂傲不折的锋利美感。


    就算见过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鬼,世人在他眼里皆是枯骨皮囊,在那一瞬间,他也不由感慨。


    ——这是一张足够俊美的脸,甚至可以预见到在这孩子长大之后,会斩获多少人的目光与爱。


    而现在,当年在集市上碰到的那孩子,渐渐与眼前燕时洵的脸重合。


    男人敛眉轻笑。


    是你啊,原来你叫,燕时洵。


    燕时洵看着男人忽然笑起来的模样,觉得莫名其妙:“借你个手机,和请鬼神有什么关系?糖,什么糖?”


    他看上去会是在口袋里揣糖的人吗?


    男人这才从刚刚的回忆中脱离出来,收敛了面容上稍稍泄露出的情感。好在因为他逆着光线而站,面容沉在阴影中,燕时洵并没有发觉他刚刚一瞬间的失态。


    “逗你玩呢,你向我要东西,并不需要那一套繁琐的流程。”


    毕竟,是他等了千年才等到的理想中的人间驱鬼者,还有十几年前的旧识在。


    男人像是刚刚回神后没有听清之前旁边人说话的状态,再次向燕时洵确认道:“你想要什么?”


    许愿吧。


    我和里面那只肮脏污秽的老鼠不一样,我非邪神,也无欺瞒。你许愿,我就会给你。


    无论那是什么……


    “手机。”


    燕时洵“啧”了一声,看上去对男人逗他还浪费时间的事颇为不满,直接不耐烦的伸出手掌向男人:“我要想给张无病那个小傻子打个电话。”


    男人:“…………”


    看到男人不说话,燕时洵有些奇怪的扬了扬手,向他示意:“谢谢。”


    男人:“…………”


    他难得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是先问燕时洵为什么拿着这么好的机会,却许了这样一个微小到不足一提的愿望浪费机会?还是问燕时洵为什么要向自己借手机,给别人打电话问平安?


    但最重要的是……


    他没有手机。


    男人微垂着眼眸,注视着燕时洵伸到他面前的手。


    这是足够漂亮的手,骨肉匀称,手指修长,手掌的纹理清晰,上面一道道的筋脉却让手掌看上去绝不弱气,血色的擦伤更让它充满了力量感。


    也就是这双手,刚刚从邪神手里智夺了武器,手持长枪将邪神打得仓皇逃窜,身姿有力又漂亮,看得他无法抑制的将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一转不转。


    燕时洵:“?”


    “你这也是在逗我?”燕时洵假笑,额角隐隐有怒气聚集,阴沉得要命。


    男人沉默了一瞬,随即不太好开口的抿了抿薄唇:“…没有手机。”


    燕时洵被气笑了。


    他干脆利落的收回手掌 ,转身就向后自顾自的走去,一副不想再理男人的模样。


    男人难得露出了理亏的心虚表情:“你可以换一个,除了手机,我能做到比这个多更多的事情。”


    燕时洵冷笑:“不了,你自己在这逗空气玩吧。”


    说罢,燕时洵就迈开长腿,直接敏捷的从山神庙正殿的翘檐下利落翻身出去,顺着旁边建筑的屋檐就快速大步跃到了对面,将男人远远的甩在正殿门口。


    男人似乎有些无奈,注视着燕时洵远去的背影半响,直到燕时洵的身影在视野尽头消失不见,他才收回视线,转而冷漠的看向一旁的正殿。


    一片狼藉和灰烬之中,已经看不出正殿最开始的辉煌和庄严,只余下仓皇逃窜后的原形毕露。


    男人厌恶的皱了皱眉,声音冷然:“身为神明,不仅要慈爱,也要严厉,一味的回护庇佑你的子民,只会让他们认不清天地的本质,被邪崇迷惑。”


    “你的失位,是你必然的因果。”


    即便暴雨的声势震天,但却依旧无法盖掉男人的声音。


    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的一直传到大殿深处,空寂森严回荡。


    从尘尘霭霭的灰烬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


    安南原觉得自己和安东尼绝对是不对付!


    先是公司非要让他带上这家伙不说,现在这家伙又这样,充满了攻击力而且看上去人都是疯的!这是要人命啊,回去之后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和公司说,这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新人,他不带了!退圈都无所谓,他不想再看到安东尼那张糟心的脸了!


    安南原边疯狂疾跑在山神庙里,边剧烈呼吸着,胸口因为缺氧和血液加速流动而梗得酸涩发疼。


    但他一刻都不敢停下,甚至不敢回头向后看去。


    “安,安南原,我不行了!我跑不动了。”旁边的白霜跑得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看着随时就能够昏倒过去一样。


    不仅是白霜,旁边的几个嘉宾同样在苦苦支撑着。除了常年练习跳舞而保持了高强的体力的安南原,和一直参加综艺节目早就习惯这种追逐模式的综艺咖,这种疾速奔跑对于嘉宾们而言都是一种近乎极限的消耗,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个腿脚已经受伤了的男演员。


    安南原看着白霜这副模样,咬咬牙怀抱着一丝侥幸,偏过头向后看去,希望能够看到身后追赶他们的老鼠已经离开的场面。


    但显而易见,那是不可能的。


    不仅是三只巨大的老鼠在后面紧追不舍,远远落在后面的,还有一个用分屏直播对准了他们的安东尼。


    和嘉宾们的狼狈模样不同,安东尼看上去闲庭信步,完全没有急躁,反而像是狩猎动物的猎人一样,脸上带着恶劣的笑意。


    “看看,看看,这就是你们平时喜欢的偶像明星吗?”安东尼轻蔑的指着安南原的方向,对着自己的分屏镜头问道:“看看他们现在的丑态,难道你们还喜欢他们吗?就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被你们喜欢呢?”


    “明明又老又丑,却偏偏占据着公司大把的资源和人脉不放,不将机会交还给我们这些优秀的年轻人,低劣得令人作呕。”


    安东尼冲着自己的分屏镜头露出一个刻意的笑容,用他平时招牌式的礼貌语气道:“不过现在姐姐们都已经认识到了他们的丑陋,还不算晚。真正谁能够问鼎娱乐圈成为顶流偶像,相信姐姐们心里都有数对不对?”


    还是之前被他的粉丝们所喜爱的礼貌又磁性的声线,仿佛只要他说出口就能将人迷得团团转。然而说出来的内容,却是如此的恶劣又丑陋,让不少蹲在安东尼分屏前的观众们愕然也愤怒。


    [天啊……我闺蜜昨天才和我安利了安东尼,说他是一个有礼貌又帅气的弟弟,能够体会到被小奶狗追着夸的快乐。但,就这?就这???呕,哪里来的疯狗来恶心人啊。]


    [不许你这样说我家哥哥!我家哥哥已经很努力了,都是燕时洵和安南原的错,没听到我家哥哥说是安南原挤压了他本来应该有的人脉和资源吗?要不是公司眼瞎一直去扶持安南原,我家哥哥会到现在还不是顶流吗?还有燕时洵,他是个哪里来的十八线,竟然还欺负我家哥哥,抢哥哥的镜头,他们难道不该死吗?哥哥做的对,支持哥哥!]


    [……前面的妹妹今年上高中了吗?乖,少追星,快去睡觉,明天还得做作业呢。没想到连安东尼都有死忠粉了,他不是还没有出道吗?真可怕,他家怎么和邪教一样?]


    [我觉得安东尼自己就挺邪的,你没看到安东尼刚才的脸吗?那是人类会有的脸?别开玩笑了,那简直像是动物的脸啊!他是不是中了邪啊,之前看还算正常的脸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而且正常人会在镜头前说这种话吗?会看着老鼠追着同伴还哈哈大笑说风凉话吗?]


    [我不关心安东尼,我只关心白霜姐姐!我的天啊,好心疼,你看姐姐的脸都煞白煞白的,这怎么撑下去啊,万一掉了队被那些老鼠咬到怎么办?会不会有鼠疫或是其他的病菌,好不卫生啊。看着好担心,燕哥呢,燕哥不是会保护所有人吗,他为什么不在这里!]


    [前面的,我觉得在担心病菌之前,比起病理类,你大概应该先担心些物理类的问题,比如这一米多长的老鼠一口咬下去,你家白霜姐姐的头还在不在。虽然你们都说南方老鼠大,但是我身为一个纯正的南方人,从来没有见过一米多高的老鼠。对不起,我只见过比猫大的老鼠,没见过比人还大的,而且你们刚才没看到那老鼠的牙吗,和小刀一样连门板都直接咬穿了,刚刚安南原他们把二门锁住又拿凳子什么的抵住,结果那些老鼠“咔嚓咔嚓”就咬穿了。恕我直言,这已经脱离正常老鼠的范围了,别是成了精的吧?]


    [确实,我小时候听老人说,如果动物活得太久长得太大,就已经成精了,不能惹,不然会被报复的。现在这个场面……唉,只能说希望他们脱困吧,我已经给官方打了电话了,希望他们能及时救援。]


    [可能很多人都这样想的,怪不得刚刚我给官方热线打电话的时候是占线的状态。不过这样也好,人多力量大。还是希望燕哥能来救他们啊啊啊啊!我现在恨不得从屏幕里面钻出去敲爆安东尼的脑壳,他怎么这么讨厌,我觉得他和老鼠长得一样恶心!]


    [对!燕哥的分屏是开着的,你提醒我了,我们可以去他的分屏上刷弹幕,这样他就能看到消息然后赶回来了。]


    [……前面的一看就不是燕麦,燕哥不怎么看手机的,他的分屏只用来直播,除非导演催他,要不他从来都不管理弹幕和评论区的。而且我刚刚去燕哥的分屏直播看了,他那边的情况比这边还危急。会动的神像和壁画,你敢信吗?]


    [啊啊啊啊那些老鼠快要追上他们了!怎么办怎么办!呜呜还有个面熟的嘉宾好像是做演员的,他的脚还受伤了,跑不了多远,这可怎么办啊。]


    [卧槽卧槽!!!这是老鼠??你他妈的管哥斯拉叫老鼠???啊啊啊啊不行我不敢看了,天啊……]


    “白霜!”


    眼见着白霜越跑越慢,甚至马上就要后面逐渐追赶上来的老鼠咬到肩膀,一直关注着周围同伴们情况的安南原情急之下大吼了一声,然后瞬间爆发出力量直接一手将白霜拽了过来,和众人一起直接向旁边的山神庙偏门拐去。


    稍微跑得快些的两人正焦急的站在偏门旁,等最后几人一通过,就立刻将金属偏门“砰!”的关上,正好将外面眼看着就要跑过来的老鼠关在了门外,然后抖着手将大门上了锁。


    直到此时,听着外面老鼠“吱嘎吱嘎”挠着门的声音,几人这才猛然松了一口气,脱力一样软软的倒了下来,瘫坐在地面上。


    “我的天啊……我们,我们竟然还活着。”中途睡眼朦胧被拽醒的三线男明星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有种死里逃生的虚脱感。


    “不能放松警惕,外面的老鼠还在挠门,万一他们像之前那次破门而入就完了。”


    安南原顾不上询问白霜的情况,他焦急得出了一身汗,恨不得此时燕时洵就站在他旁边,这样他好可以向在他看来无所不能的燕哥求助。


    但是现在,燕时洵并不在这里。


    他们只能学会依靠自己。


    “对了,外面的安东尼不是开着直播吗。”安南原忽然眼前一亮,有些兴奋的提议到:“那我们也可以看他的直播,这样就能看到他们在干什么了。”


    “好主意。”


    “既然是安南原你提的,那你看吧,我们都实在累得没有力气了。”


    安南原虽然不满几人推诿的态度,但危机当前,他也顾不上和他们扯这些没用的细节,直接打开了手机进入视频平台,看到了安东尼的直播。


    金属的偏门外,那些老鼠正在奋力挠着门并且不断用牙咬着,金属偏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被凿穿。还有一只老鼠并没有一直守在偏门前,而是眼睛来回转了两圈,直接人立而起窜上了偏门的屋檐上。


    这一下,吓得安南原直接爆了句粗口:“卧槽!”


    这只老鼠看上去是准备另寻它路,直接从房檐上蹦进偏门后的小院子里啊!


    安南原也顾不得再看手机了,赶紧招呼瘫坐在地上的几人起来,一起继续跑出去。


    是他们想的不周全了,只顾着老鼠会在地面上奔跑,忘了它们还能从上面走,以为关了门就暂时安全了。没有燕哥在,总觉得做什么事都心里又没底计划得又总是不够周全啊,燕哥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我跑不动了。”那位相比之下年纪大了几岁的实力派男演员苦笑着,向安南原摆了摆手:“你们走吧,我这个脚之前就被老鼠啃伤了,也没处理过伤口,现在跑得这么剧烈,恐怕就算是能跑走也会失血休克。别管我了,带着我对你们来说也是累赘,我就在这听天由命了。”


    安南原眼神震动:“赵哥,你……”


    但不等安南原想出解决办法来,却忽然感觉到一阵柔和的力量从自己所站立的土层之下升起,温柔的包裹住了整个院子。


    而手机屏幕上,在安东尼的分屏直播里也能看到,那只原本想要借助着房檐爬进来的老鼠,竟然像是被一道看不到的力量所阻隔一样,无法再前进一步。


    那老鼠愤怒的尖叫着,用牙不断撕挠着空气,仿佛在和什么做斗争。


    然而那股力量柔和却坚定,一心挡在老鼠前面,不让那老鼠进来。


    无意间瞥到这一幕的白霜目瞪口呆:“这,这……”


    但马上,她就想到了之前规山别墅时附身在她身上的袭霜。那时也是如此,明明是未知的存在,但就是给她一种和其他鬼怪不一样的柔和与温暖,仿佛那个存在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来,而不是伤害他们。


    “赵哥,你也别说这话,也许我们有救了。”


    在其他人疑惑的目光下,白霜将自己的发现和上一期节目自己的经历,都概括的精简和其他人说了一下,并且给出了自己的猜测:“你们有没有觉得身上忽然暖和了不少?明明刚刚才被雨水浇过,但刚才那一下就像是太阳照在身上一样,忽然暖烘烘的。我觉得那不是错觉,那是什么存在在保护我们。”


    “怎么可能?”


    综艺咖将信将疑,并不太相信白霜说的鬼附身经历:“白霜你是太害怕了,才在这编故事的吧?”


    毕竟他虽然来参加了这档节目,但却完完全全是奔着涨粉和关注度来的,至于鬼神之说,他也只是以为节目组是上次遇险后为了逃避责任才编出来的借口。


    没看之前滨海市官方都说了吗?不是遇见鬼,是在山里遭受了歹人袭击才会出事的。


    白霜哼了一声,没搭理综艺咖,只是拽过和自己有相同经历、又都和燕哥一起经历过夜晚别墅花园危险的,一起准备去偏院里寻找关键的东西,就像上一次燕哥找到女鬼袭霜的东西,从而带着所有人离开规山一样。


    她一边回想着燕时洵曾经做过什么,一边在偏院的角落等地方到处寻找可能是那股柔和温暖的力量保护他们的原因,并且试图像燕时洵那样找出关键的线索而解决困境。


    在推开偏院里那间破破烂烂,看上去马上就要倒塌了的小屋之后,白霜看到在屋子的破旧木桌上,堆满了一堆受潮发黄的纸。


    安南原大致翻了下,但因为那些纸已经有些年头,又受潮受腐保存不完好,所以并没有敢太用力,怕将那纸撕破了。


    在手机微弱的亮光下,两人凑在一起,勉强的辨认出了上面的字。


    “斯有山神,起于大泽,归于群岚,草木生灵共仰……居于野狼峰,泽被山川,使风调雨顺,诸邪莫侵……”


    因为用毛笔写出来的字有不少都被水泡的模糊,安南原很费力的才一个个读出上面的内容。


    “这些好像是地方志那种东西,可能是介绍山神庙和野狼峰历史的吧。”


    安南原总结道:“意思是说这里有个山神,对村民和动物什么的都特别好,保证他们有食物吃,天气又好,秋天里麦子能多产好多,所以这些村民和动物也特别感激山神,于是就在几十年前一起集资建了这个山神庙。”


    “山神?”一直生活在城市,对山神是什么都不太了解的白霜有些茫然,但听名字她也大概猜出了这是个神,并且听上去是个可以信赖的好神。


    “那,帮助我们的那个,会是山神吗?”白霜向安南原问道:“对啊,这里本来不就是山神庙吗?”


    “话虽然是这样……但最起码我见过很多人家都会对家里的族谱很重视,各个地方的地方志也会有专人管理。为什么这里的介绍,会像破烂一样堆在一个杂物间里被水泡成这样?”


    在安南原话音落下的时候,两人明显看到了他们面前的宣纸上,竟然洇出一片水渍。


    并且那水洇在纸上,竟然马上就将一片墨字模糊掉,就像是想要抹消掉这段历史一样。


    与此同时,几名嘉宾都感受到了从外面传来的“咔嚓!”一声。


    竟然是金属大门,终于被老鼠啃穿了一个洞。


    而之前包裹住众人的柔和力量,也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了一样摇摇欲坠,随即破碎。


    众人重新感受到了从身边穿堂而过的冷风,刚才的温暖不复存在。


    几个瘫坐在地上的嘉宾们赶紧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边惊恐的看向大门,边跑向安南原白霜他们所在的屋子。


    在慌乱的情况下,人总是会下意识寻找掩体,哪怕明知道连金属大门都会被啃碎,那木门更是毫无胜算。但有一道门掩护,总归让人安心些。


    几人缩在门后瑟瑟发抖着,透过门上破了的玻璃看着外面大门不断被撞击而形成的凹痕,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破门而入。


    终于,“哐!”的一声,金属大门倒地。


    几只老鼠目露凶光,脸上的肌肉狰狞,齐齐对准了几人藏身的小屋,发出了愤怒而兴奋的嘶叫声,仿佛在得意它们的胜利。


    综艺咖面露绝望:“完了,完了完了,这下真的要被老鼠吃了。这他么的到底是什么?入侵物种吗?从别的国家传进来的巨鼠?”


    没有人回答他,每个人都紧紧的盯着老鼠,心脏忐忑着生怕老鼠真的破门而入。


    然而就在这时,几只老鼠忽然齐齐一僵,然后转头看向背对着小屋的方向,好像听到了某种召唤。


    几名嘉宾正纳闷呢,就见前一刻还满脸凶残的老鼠,竟然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到嘴的肉,齐齐转身向后跑去。


    嘉宾们的神色顿时陷入了茫然。


    而门外的安东尼也是。


    “欸?你们要去哪里?你们不是神派来完成我的愿望的吗,现在那些人还在,你们怎么能走!”


    安东尼愕然,随后陷入了暴怒:“不许走!我命令你们,不许走!”


    然而无论安东尼说什么,那些老鼠都只是用赤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就毫不犹豫的跑了。


    好像在说:命令我?你是什么东西?


    连屋内的几人看了,都不由得在心里笑出了声。


    但很快安南原就反应了过来:“不对,那些老鼠不会是毫无缘由的跑的。”


    “理由的话……”白霜看着手机上燕时洵分屏的直播,迟疑着将屏幕展现给众人看:“应该是这个。”


    屏幕画面上,燕时洵站在高耸的正殿之中,四周皆画满了壁画,上面的人物眨眼弹动,犹如活物。


    但就在这样悚然的画面之中,燕时洵的却手持金色长枪,直接将那高达数米的神像直接斩首,气得天棚上面的彩绘动物仰天吼叫,像是在叫着同类前往汇合一样。


    “仔细看的话,这上面画的好像和追我们的老鼠有点像。”白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会不会是燕哥那边把这只老鼠逼到了绝境,老鼠才不得不找同伴来援救,所以我们这边的老鼠才全跑了?”


    “这样说来的话,应该是燕哥从源头解决了问题,直接解了我们的困境。”


    白霜有些发愣:“燕哥,竟是又一次救了我们。”


    但几个心情大起大落之后的嘉宾们,已经没有心情去细想这些了。


    他们直接脱力的坐在了小屋的凳子上,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有安南原在反应过来之后,惊喜道:“是燕哥,没错,这种情况下也只有燕哥能救我们了!”


    他喜上眉梢的打开自己的社交平台,用死里逃生后的激动心情迅速编辑了一条动态,发了出去。


    @安南原:忘了领燕麦徽章了,抱歉,我以后一定会记得在燕麦的标签下面签到。另外——


    燕哥,我永远的偶像!!!


    深夜看到这条动态的粉丝们:???


    论当自己的偶像连续为另一个人疯狂打call,粉丝们是什么心情。


    还能是什么心情,宠着呗,谁让这是自己家哥哥,自己选的,亲的。偶像的偶像就是我的偶像!


    况且……


    不少对综艺节目并不感兴趣,而没有看过“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不知道燕麦燕哥都是什么意思的粉丝,在搜索了一圈,看到了燕麦们发在标签下面的分屏截图后,红着脸保存了。


    咳,这么又酷又帅的小哥哥,喜欢也不亏嘛。燕时洵是吗,好的!从今天起也是我的偶像了。


    ……


    燕时洵本来以为当自己回到嘉宾们休息的地方时,会看到一片熟睡后的黑暗。


    却没想到,远远的他就看到那一整排屋子,全都亮起了灯,还有交谈的声音传出来。


    “刚刚你跑得太快,我没来得及说。”


    男人从燕时洵后面的风雨连廊里,闲庭信步的慢悠悠走过来,缓缓开口道:“我去找你,就是因为这些人被老鼠攻击。”


    “我们住的床下面,有老鼠。”


    燕时洵眉头紧蹙:“是你的床,不是我们的床,主语分清楚,不要说得好像我和你睡在了一张床上面——你是真的没有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吗。”


    老鼠?


    燕时洵快步走过去,但还没有靠近,就已经听到了从那边传来的惊魂未定和夹杂着哭腔的声音。


    如果只单纯是老鼠的话,会把他们吓成这样吗?


    燕时洵的心中冒出一个疑问,然后几步走到了灯光之下。


    “燕哥!”


    本来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而很戒备的安南原,在看到是燕时洵的时候,表情一下变得惊喜起来,并且隐隐松了口气:“燕哥你终于回来了,这下,我们就安全了!”


    “你们……”燕时洵本来皱着眉想要问什么,但一抬眼,就看到了几间没有关门的房间里,嘉宾们的状态都十分差劲,好几个都脸色苍白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而其中一个男演员坐在床上,正满头大汗的弓着腰处理着脚上的伤口,看上去状况很不好,身体已经虚透了。


    这甚至都不用卜算,燕时洵就知道他们刚刚经历过一次生死劫难并且堪堪脱险。


    什么老鼠能做到这种份上?


    因为走得太早而没有见到那老鼠的燕时洵,不免有些愕然。


    安南原则赶紧掏出了手机,给燕时洵看安东尼的分屏直播截图,并概括的向燕时洵说明了一下刚才的情况。


    “我们不是带了止血的东西吗?”燕时洵皱着眉看了眼那边的男演员,他的脚腕伤得似乎有点重,包扎了伤口还是不断有血液渗出来,并且红中带黑,看上去极为不祥。


    “在车上。”安南原摇了摇头:“因为之前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并没有把所有的食品药品都带下来,只带了些基础又轻便的东西。现在车停在外面,我们刚刚才被老鼠追过,不敢出去。”


    “我知道了,一会我去拿一趟。”


    燕时洵略一思索,将所有被惊吓到的嘉宾们聚拢到一起,将自己今晚的经历并没有隐瞒的向所有人做了说明,然后道:“我们已经误入了不应该进入的地方,但绝非没有离开的可能。所以希望各位能够记住一件事。”


    “我在这里,你们就不会有一人会被抛弃在这里。”


    身姿修长的青年站在灯光和黑暗的交汇处,神情肃杀而凶狠,像是一柄守在阴阳界限的刀,会撕碎所有扑过来的恶鬼。


    然而他的语气却是如此认真而真诚,让听到的人都不自觉的愿意相信他。


    “世上没有镇不了的鬼,哪怕是神做了恶,都应当场诛杀。”


    “只要各位相信自己能够离开,那就一定能和我一起离开。”


    燕时洵的声音,掷地有声。


    “因为我们是人,而鬼神,赖人言。”


    嘉宾们都愣愣的看着燕时洵,一时失声。


    第58章 夜雨野寺(20)


    原本嘉宾们都被接二连三的险情吓得失魂落魄,也有像综艺咖这样在脱险之后憋了一肚子怒气的。


    但这些极端的情绪还没有来得及汇聚到一处,向节目组发难,就被燕时洵的话震得消散得荡然无存。


    综艺咖看着燕时洵那张比他所见过的所有娱乐圈人士都还要俊美的面容,一时之间表情怔愣,刚才的满心愤怒忽然就都被安抚了下来。


    他本以为只有他们几人遭遇了巨鼠情况凶险,却没想到,燕时洵所遇到的情况比他们危机百倍,光是听燕时洵简要的描述,就已经听得他冷汗津津。


    综艺咖心里默默想象了下,如果是自己在那种情形下,恐怕会当场吓得崩溃吧,更别提什么直接让正殿壁画上的老鼠陷入危机而不得不叫走同伴,从而救出其他嘉宾了。


    况且,作为节目导游的燕时洵并没有放任他们不管,而是在察觉到异常的第一时间就去探查情况了,刚刚燕时洵说的话听上去也不像是说谎,他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真不真诚还是能看出来的,何况燕时洵看起来有底气极了。这样的话……


    “我知道了。”综艺咖叹了口气,在几名新嘉宾中率先冷静了下来:“既然我们已经在这了,那再坐在这怨天尤人也没有用,雨下得这么大天又黑,当时不过山而是找个地方歇脚确实是理智正确的做法,山神庙会有这么多诡异的东西是我们谁都想不到的,这不怪节目组和燕大师。”


    “既然目的是要平安离开山神庙,我们在这方面都是业余的,是应该听燕大师的指挥。燕大师你就说吧,有什么需要我们干的。”综艺咖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别的不会,力气还是有的,绝对大师说什么做什么。”


    旁边本来想要吹燕时洵彩虹屁,结果就差两秒钟就被综艺咖抢先了一步的安南原:“……”


    他缓缓转过头去,怨念的看向综艺咖:燕哥第一吹,本来应该是我才对——


    综艺咖莫名其妙:??看他干嘛?他脸上有花?之前在综艺上遇到安南原好像不是这么活跃的性格啊,现在是怎么回事?


    白霜却瞥了眼综艺咖,幽幽说道:“之前还说燕哥的决定不对,现在连大师都叫上了,啧啧。”


    综艺咖脸一红,假咳了一声:“此一时彼一时嘛,那时候我不是,咳,坚定的相信科学吗。”


    在几名嘉宾说话间,他们之前紧绷着的情绪也慢慢缓了过来。而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之前不自觉高高悬着的心脏,也才落回胸膛里。


    [我的天,刚刚燕哥说的话你们听到了吗?呜呜呜燕麦狂哭,燕哥真的太太太太帅了!!燕哥也太帅了,有他在好安心啊。]


    [是的!刚刚他们被那些大老鼠追的时候,我是真的以为这下死定了,边哭边给官方救援热线打的电话,接线员问我话的时候,我都哭得直打嗝。没想到一转眼,燕哥竟然直接来了一招围魏救赵,把那些大老鼠全给引走了救下了他们。这操作是真的看呆我。]


    [前面的姐妹,你坐下。这都是燕哥的基操哈哈哈,你要是看过上一期就知道了,我都快要被吓死了,结果燕哥直接一顿操作把他们全给带出来了,我没想到的事,燕哥全都想到了,看得我一愣一愣的。从那之后我就悟了——跟着燕哥走就行。所以你们在弹幕“啊啊啊”的时候,我虽然也害怕,但其实也还行,哈哈。]


    [艹!我好生气啊!安东尼到底是哪来的,我刚刚看他的分屏都要被气炸了,下期节目能不能不要请他了?请问安南原的经纪公司是煞笔吗?就推出这么个东西出来还想着出道?你们一直在燕哥的分屏看,不知道,安东尼刚才直接跟着那些老鼠跑了!现在也不知道是钻进了个什么地方,黑漆抹黑的什么都看不清,偏还有特别吵的声音,听得我耳朵疼。]


    [emmm……我要是告诉你,就安东尼这样的,还是他们经纪公司下一批里主推的呢。你别看他现在看着傻,镜头扫不到的地方他的嘴可甜着呢,哄得公司女高管觉得他还是个人才了。不过,什么叫跟着老鼠跑了?钻老鼠洞了?]


    [预测燕哥的分屏马上就会涌进来一大批观众了,我也是刚从安东尼的分屏逃难过来的。诶妈呀吓死个人,前面的那个跑得快,只听到声音没看到画面不知道,他那根本就是和老鼠一起跑去了个坟里!我的天,那光线本来就暗,分屏镜头又自动补光了,结果镜头扫过去,好家伙!就和燕哥之前去看的那个正殿有点像吧,我对民俗一窍不通也说不明白,反正就有那红红绿绿的雕像,在里面立了一排,乍一看差点没把我直接吓抽过去。不仅是这些,还有另外一堆穿着红衣服的人,在那冲着安东尼喊‘还债,还债’。我的妈呀,我看得汗毛直立,直接在我家的床上弹射起飞!之前我还说今年旅游要去看看皇帝陵,现在我不了!这辈子我都不想靠近坟了!]


    [好像不是坟,倒像是地面上一个山神庙,地底下还有个山神庙。然后前面的说的那些红衣服的人……我不是故意想要吓前面的,只是,那些应该不是人,是稻草人。而且说实话,我严重怀疑安东尼是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有一个镜头从安东尼脸上晃了一下,他那张脸,就很不像是人脸啊!像是动物的,和周围的老鼠几乎一模一样。而且,我不觉得那些稻草人是要 安东尼还债,而是在向安东尼还债。我把那个镜头截屏下来了,有感兴趣又胆子大的朋友,可以在我的社交账号看。]


    [啊?听得我一愣一愣的,请问你们这是在比赛编故事吗?没必要吧,我是觉得有些鬼魂什么的存在,要不人死之后灵魂去哪。但是老鼠上身?我觉得有点荒谬了,我怎么没在我身边见到过?肯定是假的,编故事编到这种地步,太离谱了。]


    [……我不知道安东尼到底是不是被上身了,但是我觉得你这种‘我没看到所以不存在’的观点很有问题。在看这节目之前我还没见过鬼呢,难道鬼就不存在了吗?而且我刚刚去那位兄弟的社交账号看了,确实很像老鼠,那个神态还有动作,简直一模一样。]


    [窒息!我刚从主屏跑回来,卧槽了!太吓人了!球球柔柔放过镜头吧,它还只是个孩子,不应该被踢着去参加鬼开会啊!]


    [呜呜呜还是燕哥这里看上去正常点,我活过来了。柔柔那边竟然直接带着镜头去和一群红色的鬼跑了,就跟在那些鬼身后,百鬼夜行一样,诡异得我看得整个人都是凉的。]


    [不过你们不觉得柔柔的镜头画面,有点眼熟吗?我感觉有点像刚才燕哥去的那个正殿前面的中庭。不过镜头太晃了,我又因为害怕没有全看完,是缩在被窝里看一点就用被子捂头缓一会才又看一点的,不知道有没有错过有燕哥的镜头。镜头里全是鬼啊!我的天,近得好几次镜头和那些鬼零距离接触,我好害怕下一刻那些鬼会不会从镜头里钻出来。]


    [球球别说了,我没去那两个屏幕看,光听你们说都要被吓死了。我的妈呀,我家是坟景房啊!窗户外面就是以前的墓葬群,我还一个人在家,真是遭不住,你们越说我越觉得冷,已经强撑着嗷嗷跑过去把窗帘拉上又火速跑回来蹦上床,把自己埋进被窝里了。我缩在床上的毛绒玩具堆里盖着被子还是觉得好害怕啊,怎么办。]


    [前面的,赶紧成为燕麦!这样燕哥就能保佑你了。然后再把燕哥的截图设为屏保,特别有安心感。]


    燕时洵没有在意这边几人的拌嘴,而是在安抚住所有人的情绪之后,就大步走到了那边的男演员面前。


    “你的伤具体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发生的?你本身是有凝血障碍吗?能和我说下吗。”燕时洵瞥了眼男演员脚腕上依旧血流不止的伤,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明明男演员脚腕上的伤口并不太大,虽然有些深但并没有伤及主要血管,但却依旧在持续的向外渗着血液,将男演员新缠上去的医用绷带重新又染透了。


    而在男演员脚边,还散落着几段染了血的绷带。看起来从那些老鼠失去踪影、他们回到房间后,男演员就一直在试图处理自己的伤口,但却没有见到多大成效。


    在亿万年的进化中,人体拥有很好的自愈能力,身上出现伤口后,血液凝固系统就会马上被激活,进行止血作业。像流血而死这种情况,除了伤口过大或是本身有凝血障碍的,已经是很难发生在人体上了。


    男演员的脚腕伤口边缘凹凸不平,燕时洵看出来应该是被老鼠啃咬的,但他还是谨慎的向男演员求证。


    这个名叫赵真的实力派男演员虽然今年还没到三十,但却已经演艺出道十几年了,十几年来为了拍电视剧电影吃过不少苦,没出名之前在剧组里也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不是娇气的人。


    但此时他却满头冷汗,虚得不行,光是坐在床上弯腰处理伤口,就已经让他吃力的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听到燕时洵的问话,赵真苦笑:“多谢燕导游关心了,我本身没有凝血障碍,但这血就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止不住,大家随身背包里的快速止血绷带都给我了,但就是没有用。可能是我刚才跑得太剧烈,二次拉伤造成血管什么的破裂?”


    赵真舔了舔自己干得起皮的苍白嘴唇,状态很糟糕,甚至连眼瞳都有些涣散了,看上去就算下一刻直接休克昏迷都不会太惊讶。


    燕时洵注意到了这一点,立刻抬手扶住了赵真的肩膀。


    赵真只觉自己的肩膀一暖,一股强大坚定的力量立刻托住了他的身躯,随即暖意源源不断的向身体内输送,让他本来摇摇晃晃开始迷糊的神智也恍然被拽了回来,原本因为血液流失而冰凉无力的手脚,也慢慢缓了回来。


    他不由有些惊讶的向站在旁边的燕时洵看去。


    这,这怎么感觉像是他原来看电视剧和纪录片里说过的,那些道士和尚什么的会练的内功啊!


    “别想那么多。”


    燕时洵从赵真的表情上看出了他想说的话,于是率先出口,将他想要问出口的话堵了回去,语气淡淡的道:“不愧是演过古装剧的演员吗,脑洞那么大。要不下一本武侠小说你来写?笔名都帮你想好了,就叫金龙。”


    赵真尴尬的笑了两声,在那边几个嘉宾好奇看过来的目光下,没好意思把刚刚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燕时洵仔细看过了赵真的伤口,果然,血流不止不是赵真自己的问题。那么,问题就应该出在伤到赵真的那些老鼠身上了。


    虽然燕时洵并没有遇到其他嘉宾说的老鼠,但单是从他们的描述中就已经意识到了,能长到一米多高,还有意识,知道人还会想办法破门而入,这已经不是正常的老鼠了。


    而应该是,因为某种巧合而得到了力量,成了精怪的老鼠。


    既然如此,造成赵真血流不止的,就是这些老鼠身上带着的邪气了。如果邪气不除,不管用什么办法,赵真的伤口都没有止住血的可能。


    但就是在这种时候,偏偏所有的手段全部失效……


    燕时洵锋利的长眉紧紧皱着,难得感到了一丝为难。


    一直在一旁静静关注着燕时洵的男人见状,迈开长腿缓步向前,像是猜到了燕时洵本来想要做什么一样,开口道:“你可以再试一次,燕……时洵。”


    男人平静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笃定:“你应该很擅长驱邪咒和止血咒,现在差的,只是没有鬼神回应你,将力量借给你——再试一次,我保证,这一次,会有鬼神回应你。”


    燕时洵将信将疑的回身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却没有直接拒绝他的提议,也没有将自己心中的疑问问出口: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这里受限制的原因?


    但他浅红的唇瓣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而是转身重新看向赵真,表情严肃。


    赵真的伤,确实已经不能拖了。这已经不是医疗物资不全的问题了,就算立刻将赵真送进医疗条件最好的医院,恐怕也依旧会是流血不止的情况。而且,如果不能及时驱除掉在他伤口上附着的邪气和污秽,时间长了就会邪气入体,到那时,就算再为他驱除体内的邪气,他的身体也会元气大伤,很容易留下虚弱的后遗症。


    赵真看着燕时洵严肃的表情,有些忐忑:“燕导游,我这个伤是有什么问题吗?很难处理?”


    “别说话,闭眼。”


    回应他的,是燕时洵一声平静而没有多余情绪的提醒。


    燕时洵微垂下眼眸,目光落在赵真的伤口上,然后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让自己进入心无杂念的状态。


    天地台星,应变循环。驱邪缚鬼,保命护身……


    一个个音节在燕时洵逐渐下落的神识中,清晰的默念吐出。


    不待音节落入虚无之中散掉,一股力量就猛然从下而上的升起,稳稳的擎住燕时洵下落的神识,回应了他。


    不,比起回应,那更像是早就等待了许久后的迎接。


    燕时洵猛然抬起眼眸,眼底有飓风掀浪滔天,眸光阴沉。


    竟然是真的……


    那股力量涌入燕时洵的经络之中,让他可以随心行使。


    一个个金色的文字在空中若隐若现的浮现,形成一圈金色的圆圈在燕时洵骨节分明的手腕处环绕,闪烁着点点璀璨的金光。


    本来半闭着眼睛想要知道会发生什么的赵真,近距离看到这一幕,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这,这,这是投影吗?LED?”


    燕时洵无视了赵真的震惊,修长的手掌伸平,浮在赵真的伤口之上,同时心中默念着驱邪符咒。


    驱除恶力,明净安宁……去!


    顿时,原本不断向外流淌着发黑的污血的伤口,竟然马上就停止了流血。


    而赵真自己,也忽然觉得身体里之前沉闷抑郁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原本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的腿脚,忽然就轻松了起来。


    “燕,燕……这,这。”赵真指着自己的伤口,目瞪口呆,一时被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不仅是赵真,燕时洵虽然看着平静冷漠依旧,但他的心中其实也是一惊。


    他看着赵真手忙脚乱的拆开绷带查看伤口,那伤口不仅血已经止住了,里面透出的肉色也恢复了正常,并且还有结痂的趋势,现在看着完全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伤口,不消几天就会好得差不多了,根本不需要担心。


    和刚刚差点流血流到赵真失血休克的伤口,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燕时洵的眼底惊涛骇浪,他缓缓收回了手,直起身侧眸看向站在他旁边的男人。


    之所以有各式各样的符咒,用以应对不同的场景,实现不同的效果,并且连发音和语气都有要求,只要读错或读模糊了一个音就无法生效,甚至有的还要配合着手势法决,是因为这些符咒的本质,都是人在借四方神力,以神仙、门派祖师、先人的力量,来震慑鬼怪或是驱除身体里残留的不净力量,让鬼怪感到畏惧。


    而不同的符咒内容,则相当于人在向神沟通,说明自己的来意和想要达成的效果。四方神明在听了符咒内容之后,才会按需借力,让人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燕时洵猜测,山神庙里他之所以无法像以往一样施展力量,就是因为这里被隔绝于世,那些雨水就是隔绝的手段,从而让这里被从天地分割了出去,以致于他的符咒声音无法抵达天地,四方神明无法借力给他。


    但是,他刚刚明明没有念出止血咒,赵真却不仅驱除了邪气防止邪气入体,甚至也止了血,并且这个伤口的状态,简直像是连治疗咒语都一齐生效了一样。


    燕时洵眸光沉沉的看向男人,心中充满了戒备和警惕。


    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并且在他说了之后,就真的达成了。哪一家门派送来的亲传弟子吗?不对,这个符咒的完成程度,简直不像是人来实行的,而像是原本只负责借力的鬼神亲临。要么这个人就已经具备了开创门派,成为开山祖师的实力。


    会是哪种情况?


    男人有些奇怪的看着燕时洵,挑了挑眉:“怎么,没有用?”


    燕时洵眼神复杂的看了男人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的眼神看上去不太过于暴露自己心中所想,勉强恢复了以往面无表情的平静。


    “没有,很有用。”燕时洵扭过视线,向还在震惊的反复确认伤口的赵真说道:“血既然已经止住了,那就没有太大问题,剩下的你自己会包扎吧?有缺的药品或别的东西都告诉我,我稍后去一趟外面的车上取给你。”


    本来准备迎来燕时洵一个笑脸的男人:“……?”


    明明是他出力,为什么燕时洵就看了他一眼,就又去看其他人了?刚才许愿也是,想要借他的手机给其他人打电话问平安,现在又借他的力量去帮别人治疗。燕时洵为什么不关心一下他?


    男人的心里五味杂陈,各种各样的情绪混合在一起让他很不舒服,连眉头都紧紧蹙了起来,看着燕时洵的背影似乎是想要亲口问他。


    但这种千年来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情绪,又让男人有些茫然,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才对。


    严厉点,像对待其他认识的家伙那样,又担心会吓到人间的驱鬼者。温和点……他好像又不知道该如何温和的表述自己的疑惑,以往并没有相似的经历。而要是用之前与燕时洵说话的语气,又无法表达出自己复杂的情绪。


    男人一时间,竟然因为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燕时洵,而难得的陷入了迷茫中。


    ——千年来一直居住于远离人间的酆都鬼城,从来没有将力量借给生人或修道者、甚至那些请求的符咒内容都直接会被酆都挡住根本到不了他面前的男人,还不知道他第一次借力给他人,因为不熟练,借多了,把没有请求的力量也按照自己的理解主动借了出去,让符咒产生的效果过于好了,而引起了他所在乎的人间驱鬼者的怀疑。


    男人看着转身就走的燕时洵,有些奇怪:“燕时洵,你没有想要说的吗。”


    “没有。”


    “鬼神没有借力给你吗,你的符咒没有生效?”


    “不,效果很好。”


    “那你……”为什么不笑一下?


    男人话刚出口,还没说完,就又重新换了另一个问题:“那你之后不需要借用了吗?”


    “不需要。”


    燕时洵忍了忍,才没有直接在众人面前直接向男人问出直接心中的疑惑。


    他哼了声,走过去向安南原问道:“我清点了下人数,怎么少了两个?安东尼和柔柔呢?”


    安南原和旁边几人对视了一眼,带着对安东尼的不满向燕时洵道:“安东尼疯了,燕哥你帮我们赶走了那些老鼠之后,安东尼也跟着老鼠一起跑了,现在不知道它们去哪了。柔柔的话,白霜说看到她把自己的手掌啃得血肉模糊连白骨都露了出来,看着状态就不对,倒像是和那些追我们的老鼠是一起的。但不知道她现在去了哪里。”


    “不过安东尼开了分屏,柔柔好像把主屏设备带走了,燕哥你要是想知道他们的情况,也可以看他们的镜头。”


    “……”


    燕时洵毫无温度地微笑,这个比不笑还令人压力十足的笑容,看得安南原有些迟疑。


    燕时洵:“我手机早就掉了,并不能看他们的直播。”


    “正好你的手机借我,我给张无病打个电话。”


    安南原赶紧将手里的手机递了过去,然后有些迟疑的问道:“那,燕哥,你一直都没看手机的话,也就是说燕哥你一直没有管理过节目的评论和弹幕……”


    想到刚刚在分屏弹幕上看到的内容,安南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燕哥,你还记得你的分屏直播是开着的吗?”


    燕时洵接过手机的动作一顿。


    安南原一见燕时洵这个反应,迟疑着道:“燕哥你刚刚在正殿直接把神像砸烂了的事,几十万人都看到了,而且还有不少人截屏发到了社交平台上。好像不少观众还联系了官方热线,现在燕哥你在社交平台上的热度特别高,领了你粉丝勋章的人数,几小时之内涨了几十万。不过导演不是说,要让直播内容尽量健康积极吗?我们这个……算健康积极吗?”


    燕时洵:“…………”


    好问题,他也想知道。


    一想到张无病鬼哭狼嚎的说因为直播内容不过审,节目因此被砍的场景,燕时洵就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直蹦。


    但燕时洵稍一思索,又恢复了平静:“我认为非常健康。”


    安南原:“?”


    真的吗燕哥?就那个会动的壁画,还有好几米高的神像,都健康?真的不会被说是宣扬迷信吗?


    安南原正纳闷着,就看到燕时洵一本正经的对着自己的分屏道:“别想太多,你们看到的壁画会动其实是光影的错觉,没见过那种会随着角度变幻不同画面的立绘卡片吗?这个也是一样的东西。那些壁画都是用偏光粉画的,所以从不同的光线和角度,你们才会看到不一样的画面,造成了壁画会动的错觉。”


    安南原:“?”


    分屏前正“哈哈哈”坏心眼的看燕时洵准备怎么圆的观众们:[?]


    “神像其实是电动的,就是因为刚才太黑你们没有看清里面的电线而已。不过那不是神像,也不会动。连这种轻而易举就能看出真相的事都信的,那就太迷信了。”


    燕时洵言之凿凿:“平时没看到过有卖手办的吗?这其实就是个大号手办,也就比你们手里的型号大了一点,更智能了一点,其他没什么区别。”


    安南原:“??”


    观众们:[……大号手办?]


    “至于神像……手办的头会掉。”


    燕时洵凭借着良好的记忆力,逐一回想起了刚刚在正殿里都发生了什么,并且语气认真的冷淡解释道:“好孩子不要学我,那个买了电动遥控手办的是个坏蛋,所以我才给了它一个教训。你们不要随意破坏公物,私人财产更不可以。”


    观众:[心情复杂,上次听到‘坏蛋’这个词,还是在我上幼儿园的四岁侄子嘴里。燕哥怎么像是在哄幼儿园小孩一样?]


    [自信点!燕哥就是在哄小孩(确信.jpg)]


    “你们看到的那些红色影子不是鬼。”


    燕时洵嗤笑道:“没学过物理吗?九年义务教育怎么培养的?没看到那些红色的影子屋子里没有,只有屋外有吗。那是因为今天下雨,外面全是雾气,所以就变成了光传播的介质,别的地方有亮灯就投射到这里了,海市蜃楼听说过没有?就和那个是一个道理。”


    在借着安南原的手机看到弹幕上刷屏了的质疑后,燕时洵漫不经心的解释道:“可能是谁家挂在外面的辣椒吧,一照就被光线拉长了,看起来又红通通的,所以你们才觉得那是鬼影,其实就是辣椒而已。你们会怕辣椒?呵,平时都会说‘兔兔可爱又好吃,多加辣’的人,还会怕辣椒?辣椒又不会吃了你。”


    观众:[……我们是不是被燕哥嘲讽了?]


    [自信点,就是!燕哥说你怕吃辣。传下去,当燕麦不能怕辣!]


    [???离大谱!那些东西,你告诉我是电动手办,辣椒??我对着我超高清截下来的图发誓,这绝对是鬼!而且已经不是“迷信”了,这是眼见为实!]


    [疯狂捂住前面的嘴!是的是的,燕哥说的没错!我们错了,我们都相信了,那就是大号手办和辣椒,特别科学!(前面的闭嘴!你想让节目被封吗?视频审核局有一条审核规则不就是不能宣传封建迷信,你忘了吗?现在还说这话,你是想让我们没有燕哥看吗?打洗里!)]


    [确实,而且刚才不少人都给官方热线打过电话吧,说不定现在就有官方的人在分屏前看着,还是不要提那些话题的好,万一被官方的人看到了,说不定真的会封节目的。]


    [哇,太科学了,好有道理哦!(捧读)燕哥说得对,我们都是相信科学的好孩子。(没错!保护节目,保证我们都能继续看燕哥!)]


    [啊这……算了。哇,好科学啊,我信了,不就是丁达尔效应光学成像吗,一定是这样,哈,哈哈(强行解释。)]


    实时看着分屏情况的官方负责人:“…………”


    守在分屏前的官方热线接线员:“…………”


    同样在看着分屏的马道长:“啊?燕师弟说的都是什么,什么手办电动的,那是什么?辣椒?不啊,那就是鬼啊。”


    马道长一脸茫然疑惑。


    真的被观众们猜中了,蹲在分屏前的审核负责人,愤慨掏出手机发弹幕:[我们不会随便封节目的!如果节目内容不宣扬迷信,没有迷信内容,我们不会管的!我们又不是魔鬼!]


    这条弹幕发出去,屏幕竟然安静了一瞬间。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没有发新的弹幕。


    审核负责人满心疑惑,然后才在重新看自己的弹幕时,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刚才发弹幕时因为太过于激动,没有意识到自己登的是官方在视频平台上的官方账号,而官方账号发弹幕,会有一个金框框罩在弹幕的文字上加以提示其他人这是官方消息的。


    也就是说,他,刚刚,公号私用了,直接用官方号发表了观点。


    这会被认为是官方表态的!


    与此同时,本来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封节目的视频平台后台工作人员,看着官方号突然发出来的弹幕,顿时松了口气,喜笑颜开道:“不用担心了,看官方这个意思,应该是节目没有问题不用封了。”


    “啊?但是这个场面,确实不太好吧……和其他节目对比,还有那些条款对比,已经出格很多了。”


    “那就给节目加个分级吧,18+。封肯定是不用封了,官方都发话了吗——啊,对,赶紧截图,省得到时候官方不认账,不是,这叫做归属责任。”


    刚刚反应了过来的弹幕,赶快欢呼,喜大普奔:[好诶!官方都说没有问题了,看来是不会封了。]


    审核负责人尔康手:“不是,我没说过……”


    [那是,这节目多科学啊,燕哥还让我们多学习多读书来着,这多励志积极向上啊,压根没有封的理由嘛。]


    审核负责人眼中含泪:“为什么弹幕没有撤回键……”


    但是这样一来,为了避免他工作失误被问责,就只能尽量让节目真的按照他之前表述过的观点来进行审核了。


    如果后面节目被封,说不定会有视频平台的人和观众拿着他发的弹幕截图,举报官方消息不实,到那时,他恐怕会受到处罚的吧,毕竟没有经过严谨的讨论和措辞就随意表达了观点……看来只能尽力促成节目审核通过了。


    审核负责人看着手边的打分表,含泪在审核建议栏里写上:[“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是一档内容积极健康的旅游节目,带领观众体会民俗和传统文化的同时,也向观众们传达了劝学的观点,受到了广大观众的喜爱……综上所述,该节目应该予以通过审核,继续播放。]


    本来还在接听着官方负责处理各类异常事件的负责人的电话,因为对方不可以随意封禁节目的要求而感觉对方在冒犯自己管辖范畴,觉得对方手伸得太长了而十分不满、但又因为对方的级别而没办法拒绝的视频审核总负责人,就看到电脑上自己的下属交上来的报告。


    “嗯,既然我们视频审核局都认为这档节目还算可以,那就暂时不封禁。”视频审核总负责人为总算找到了个借口而松了口气,但还拿捏着派头冲着电话道:“那就先这样吧,你不打这个电话我们本来也会这么做的。”


    “好,谢谢理解。”


    官方负责人挂断电话后,才疑惑的向旁边的老道长恭敬问道:“李道长,您为什么说这档节目要继续播出下去呢?这么多年我们不都是把有关这一类的消息捂下来吗?现在就这样让民众看到这样的画面……是不是不太好。”


    “把消息捂下来了,那事情真的解决了吗?”老道长瞥了负责人一眼,哼了声道:“鬼山,野狼峰,南溟山……哪个解决了?不都是一直就放在那里烂着。如果不是燕时洵,鬼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掉,下次再有大学生爬山失踪的时候吗?”


    “而且,燕时洵说的对。”


    站在雨幕的分界线上,老道长严肃着表情回头向雨中看去,眼神犀利而深邃:“鬼神,赖人言!就算把这些画面给民众看又怎样,一直以来捂住的消息,哪个不是越捂传得越离谱,坠龙事件,酆都中门开等等,哪个不是后来在民间传说得已经脱离了你们掌控的范围,最后反而造出了新的鬼怪?”


    “比起一味的遮掩,还不如大大方方的给他们看!让他们看到那些民间传说最开始的源头,也不是那样的骇人听闻,并且它们并非是不可被战胜的。有燕时洵在,就让他们看看,就算是鬼神,也不过是个大号手办,需要礼貌的恭敬但不需要畏惧。”


    负责人被老道长毫不留情的指出这些年工作的失利,不由得苦笑着冷汗津津,连连称是,说回头会和上面开会商量这件事,改变行事方式。


    确实,舆论和民众的稳定固然重要,但事情的解决,也同样很重要。


    如果能够在不引起民众恐慌的情况下,能够把事情解决,那也未尝不可。


    老道长身上藏蓝色的道袍被从雨幕吹来的带着水汽的风,吹鼓了起来,飘荡在身后不断如海浪翻涌。


    而他整齐盘在头上盘成太极鬓的黑色头发,也落下几缕在鬓边随风吹拂。


    旁边的宋一道长和马道长看着这位早已得道、海云观现存辈分最高的老道长的背影,恍然老道长已然道骨仙气,仿佛下一刻就会就地登仙。


    当老道长真的严肃下来的时候,他身上那股安定而返本还源的气场,才真正显露出来。


    有另外一个理由,他没有向负责人说。


    他师弟这个徒弟,从十几年前捡回来当做亲传徒弟带在身边加以授业的时候,他师弟就曾为这唯一一个徒弟算过一卦。


    ‘时洵他啊,注定会是镇鬼之人。他会成为天道衰败后,与酆都鬼城相沟通的重要桥梁,只有他才能镇压酆都恶鬼。’——当时他那个师弟,如此对他说道。


    燕时洵的恶鬼入骨相,再加上节目接二连三发生又被解决的鬼怪,这些都让老道长不得不想到。


    ——也许,近年来因为大道相争而出现的各种异常,会因燕时洵而重新安定。


    第59章 夜雨野寺(21)


    在经历了自己的手机不见——借手机还被人逗之后,攒得心头火起的燕时洵,终于从安南原手里借到了手机,并且发现自己忘记了打开了分屏直播这回事,就直接在正殿里将那神像打碎在当场。


    不慌不忙的冲着分屏镜头解释完之后,燕时洵看着手机上满屏都刷的“健康”、“积极向上”的弹幕,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但是,当燕时洵播出张无病的电话之后,手机里不断传来的忙音,却让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燕哥,可能是这边下暴雨影响了信号吧。”


    一不小心瞥到燕时洵的脸色而被吓得心肝颤颤的安南原,赶紧安慰道:“本来这里就是远郊区,信号基站估计很少,还没有实现高强度全覆盖,再加上下雨,估计导演那边信号差吧,导演他们不是去找了村民家暂时过夜?这个点估计也睡了,明天再打也行。”


    将又一次忙音的电话挂掉,燕时洵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丝毫没有因为安南原给出的理由而放下心来。


    正相反,安南原的话让燕时洵想到,如果现在是因为暴雨阻隔了信号而没有半分打通电话,那为什么之前在他联系张无病的时候,却打通了?


    就在他因为后车的消失而向张无病电话确认情况时,前两通电话并没有打通,后面却忽然打通了,并且张无病很轻松的就说出会在村民家借宿的话,还让他不要担心后车……


    在看清了山神庙的异常,并因为正殿壁画上的人物和场景,而意识到恐怕野狼峰附近的村子都出了问题之后,燕时洵忽然想到,在所有村民和村庄都被邪神当做战利品放在壁画上炫耀、以魂魄作为标记物的情况下,很可能所有村子都已经空荡无人。


    那,张无病要去哪里借宿?


    连给他们带路引他们前来山神庙的村民都在壁画上,那又哪里来的真正的村民?


    或者,他应该问的是——


    当时和他通电话的,真的是张无病吗?


    燕时洵俊美的面容阴沉得可怕,看得旁边的安南原默默退后了两步,感觉自己快要被燕时洵无意识散发出来的气场割伤了。


    本来就因为燕时洵用了旁人的手机而不高兴的男人,此时看到这场面,倒是眉梢一挑,原本冷得像块冰的面容染上了一丝笑意。


    “燕……”男人长腿一跨,就迈到了燕时洵身边。音节在他的舌尖滚过一圈,姓氏被咽了下去,模糊听上去像是在喊着燕时洵的名:“时洵,你是想要给谁打电话吗?我可以帮你修复信号。”


    “不了。”燕时洵冷笑一声,拒绝再次被逗:“你一个连手机都没有的人,还会修信号?下次骗人,换一个理由吧。”


    冷酷无情的拒绝了男人的帮助后,燕时洵就招手将安南原叫了过来:“你刚刚说,你们在躲老鼠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堆满山神介绍的房间?在哪?具体和我说说情况。”


    “啊?燕哥你不和我们一起吗?那,遇到危险怎么办?”安南原有些茫然,但还是因为对燕时洵形成的无条件信任,而将之前的经历仔细说了一遍。


    “有力量在保护你们吗……”燕时洵沉思。


    这种类似的感觉,他在正殿的时候也感受到过。那尊神像先是靠发出声音向他示意神像的存在,后来又不惜摔在神台上发出声音来提醒他危险的靠近。


    在一间已经被邪神占据的山神庙里,他唯一能想到可以被认为是保护力量的,就只有旧神像——或者说是,原本就应该庇护一方的正位山神。


    既然如此,那保护安南原他们的,很可能就是那间屋子里堆放的纸质山神介绍了。因为曾经的信众足够虔诚而敬仰的书写雕刻,所以山神还有些残余的力量保存在老物件之中,在看到有人遇到危险的时候,不惜自毁也要保护生人。


    所以神像才会出现裂痕,纸质的墨书才会无端被突然出现的水渍吞噬掉文字。


    那是旧山神在变弱的证明。


    如果旧山神的力量彻底从山神庙消失,整间山神庙都会被邪神完全掌控,到那时再想做什么,恐怕要更加艰难了。


    这样想着,燕时洵的表情严肃,向安南原扬了扬手里的手机,示意手机他暂时借走了。


    “如果我一直待在这里,那就相当于将主动权完全拱手让给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老鼠,只能被动的等待着它们的攻击,被它们牵着节奏走,最后全军覆没。”


    燕时洵向忐忑看向他的众人平静道:“一昧的躲在这里,危险不会自己消失不见,退缩只能迎来更惨痛的结果。”


    ——在海上遭遇风暴时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向风暴驶去!


    “况且,我开着分屏直播,你们可以随时看到我,有什么事情也可以直接告诉我。”燕时洵扬了扬手里的手机,向众人示意道。


    他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带着令人心安的沉稳。


    众人也不自觉的放松了刚刚紧绷的神经,即便之前才经历过一次危险,但他们愿意相信燕时洵。


    之前如果不是燕时洵,他们也无法从巨鼠环伺的情况下脱险。那么,这次就算再遇到什么,燕时洵也一定会再一次救他们!


    况且,燕时洵说的没错,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只是在一昧等死。


    在所有人都表示让燕时洵尽情去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并叮嘱燕时洵注意安全的时候,只有那个之前期待的嚷着说想要亲眼看看鬼长什么样的小少爷宋辞,缩在一旁也不说话,神情恍惚,看起来像是被吓到了。


    燕时洵的视线从宋辞身上滑过,挑了挑眉对他会这副模样毫不意外。


    因为好奇或是逞能而嚷着要看鬼的人,他遇到过太多了,至今还没有见到哪个能真的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勇敢的。


    ——那份冰冷的,阴森的寒意能够一路顺着经络血管蔓延到身体深处,动弹不得,逃跑不得,好像连魂魄都被伤到的恐惧,那种头皮发麻手脚无力的惊惧,只有在真的面对鬼魂的时候才能体验到。


    那绝非是小少爷平时听张无病讲故事能感受到的。


    就在燕时洵因为宋辞停顿的这几秒,走过来的男人那高大结实的身躯,将燕时洵看向宋辞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挑了挑眉,抬眸用眼神无声的向男人询问:干什么?


    男人的姿态悠闲,丝毫不觉得自己挡了其他人的视线:“我也很好奇老鼠,想要跟着你一起去看看。”


    “你如果被吓傻了的话,我不负责把你拖回来,就地喂老鼠好了。”燕时洵扬了扬下颔,向男人示意角落里的宋辞:“不过,如果你被吓成这副样子,我会记得帮你拍照留念。”


    男人轻笑:“我期待着。”


    ……


    安南原所说的房间,在山神庙最边缘的地方。


    铁铸的大门看上去已经有很多年了,现在因为刚刚被巨鼠攻击过而留下了一排排不规整的抓痕和被牙齿咬穿的小洞,显得更为破旧。


    “吱嘎——”


    许久没有上过油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声响。


    燕时洵推开大门后,看到的就是零散放着些杂物、满是霉味的房间。看起来应该是以前山神庙还在香火鼎盛时期,有小道童住着的房间,还能看到当年遗留下来的旧物,只是也已经被多年的梅雨而侵蚀腐烂,变得破旧而难闻。


    没有半点活人气息。


    燕时洵想到自己在正殿看到的山神形象,邪神源源不绝的香火和精美艳丽的神庙,和此时自己眼前破旧小屋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让人心生感慨。


    没有废多少时间,燕时洵就找到了随意堆放在房间桌子上的纸质山神介绍。


    落满了灰尘的宣纸甚至不少结了蜘蛛网,又因为房顶漏雨和空气潮湿而粘在了一起,燕时洵的手指刚一触碰,就因为这糟糕的手感而皱了下眉。


    他本来想仔细阅读一遍对山神庙和山神的介绍,看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本来应该高居山神庙的山神,被邪神夺走了正神神位。


    但此时看来,这已经很难完成了。


    那些纸张因为并没有好好保存,而变得极为脆弱,力道稍微重一点就会碎成一块块。并且,有些胡乱卷成一团的宣纸从桌子上掉在了地面上,沾了泥土和雨水,墨迹已经模糊成了一团,几乎无法辨认。


    从纸张老化颜色和笔迹的深浅程度,能够大概看出这些宣纸不是一齐写完的,而是很多年持续不断的写就,详细的写了山神和野狼峰的起源。


    燕时洵躬着身,借助着手机的光亮,耐心的一点点小心清理着宣纸上的污渍,将粘连在一起的纸张分开,并没有因为这项工作的琐碎和小心而烦躁。他锋利的眉眼间,带着沉静的力量,像是在表述他对旧山神的敬意,于是连阅读旧山神的历史也显得如此耐心。


    就连分屏前的观众们,都仿佛被燕时洵此时沉静的气场所感染,而沉下心跟着分屏镜头一起看着这一叠胡乱塞成一团又污损严重的山神介绍。


    [虽然我读得有些吃力,但从这些明显是褒义的词汇里来看,这是在说这里的山神很好?可以给村民们很多粮食?]


    [这里的山神庙怎么回事啊!看得我好生气,我老家也有山神庙,但在我们那,这种山神庙志都是要好好裱起来贴在偏殿的墙上,让来拜神的年轻孩子们知道山神都给了他们什么,我们这些大人又为山神做了什么。虽然和现在的时代有些不太一样吧,但我觉得这种教育挺好的,会让孩子们懂得感恩。]


    [有点奇怪啊,既然山神是好山神,那为什么这个村子会这么对山神?连山神的东西都随便乱放,也太不敬了吧。]


    [那个……你们觉不觉得这个房间,看起来很压抑啊,像是有人在哭一样,很悲伤。]


    男人对山神历史并不感兴趣,虽然是他主动要求跟着燕时洵前来的,但此时却只是倚在门边,原本寒冷的眼眸此时带着浅浅笑意专注的看向燕时洵,好像跟着观察燕时洵才是他的目的。


    燕时洵的目光落在宣纸的某一行上。


    即便被水渍模糊,但依旧可以从残存的部首偏旁,猜出原本的字句。


    “辛巳年,野狼峰下,村伐木,人吃山……”


    燕时洵原本扶着纸张边缘的手,顿住了。


    辛巳年,五行属金,冬藏之蛇。


    动土,大灾,破血。


    挖树留洞,即成坟。


    第60章 夜雨野寺(22)


    在以前的委托中,燕时洵曾遇到过一位委托人想要让他帮忙驱邪,说是家中无故有人死亡,但再问细节,却是支支吾吾,不肯细说,还是燕时洵直接以委托人的面相和当时的环境起梅花卜算,才清楚了原委。


    那位委托人家中有老人过身,因为家风传统,便到深山去偷偷土葬。只是找风水先生算好了下葬的位置,破土开挖的时候,却因为委托人家里兄弟的马虎而挖错了位置,挖偏了一米,于是只好在原本算好的位置上重新挖了一个。


    前去看的风水先生在看到地上两个坟坑后,脸色巨变,让那位委托人的家人赶快把挖错了的坑填起来。


    但委托人兄弟为了偷懒,并没有在乎这件事,反而对风水先生冷嘲热讽直接将对方气走。


    ‘你家只需要葬一个,为什么开了两个坟?不立刻填上的话,总有一天这个坟你们家也能用得上。’留下这句话后,风水先生甩袖就走。


    而当委托人家中的老人葬下后,按照那里的规矩需要在坟墓旁搭棚子守坟三天。却没想到,第一天的夜里,委托人兄弟就因为喝的酊酩大醉又天黑看不清路,直接跌进旁边挖错没有填上的那个坟坑,摔死了。


    新坟旁又立新坟。


    风水先生留下的那句话成了现实,既然不愿意填坟坑,那两个坟,就都用得上。


    只是到那时,就不是用土,而是用尸骨了。


    那委托人怕得要命,才来找燕时洵,想要知道这件事会不会继续牵扯到家中的其他人,想让燕时洵帮忙把捣鬼的东西赶走。


    但那时,燕时洵在算出了原委之后,就已经很清楚了。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既然两个坟坑,那办事的阴差就会带走两个人。因已形成,果必回应。


    而此时,当燕时洵看到被扔在杂物间任由腐烂的山神庙志里,能用“村挖树,人吃山”这种形容后,就不由得想起了当年那次他没有接下的委托,和来的时候在车上看到的光秃秃没有一棵树的野狼峰。


    国内一向有春秋笔法和大事简记的习惯,能概括到“村挖树”这种程度,绝对不是在说一个人村民挖了一棵树走。


    而是在说,所有的村民都动了起来,挖光了野狼峰的树,人将山里所有能用的资源,全部变成了金钱和食物纳为己有。


    被挖走的树留下的洞遗留在野狼峰上,漫山遍野,像是毫无节制挖树贩卖的村民们给自己挖的坟墓。


    不仅从风水上来说完全破坏掉了野狼峰的风水,使得野狼峰无法再将草木生灵的力量反哺给山神。


    运势风水被破,野狼峰成为了一个满是筛孔漏洞的簸箕,无法存留住任何灵气,反倒因为失去了屏障,而使得邪崇趁机而入,越发肆无忌惮的侵扰这片本来宁静富足的土地。


    从另一方面,失去树木也令野狼峰山体土层和原本的生态系统变得脆弱不堪,甚至不需要极端天气,只需要接连几场暴雨,都可能造成山体滑坡泥石流等问题,对山脚附近的村子而言,是灾难的存在。


    原本,山神的力量来源于其所管辖的土地上所有的生灵,不仅人的信仰和香火会增强山神的力量,树木植物繁盛动物多样的山林,同样会带给山神强大的力量,让山神可以庇佑子民,震慑邪崇,保证所有子民丰饶平安的生活。


    而附近的村民们在收成丰厚的同时,也会更感激山神的庇护,从而供奉上香火祭品,他们的信仰会反哺到山神身上,从而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


    但,如果是在这期间,村民们被邪神蛊惑丧失了理智,不再像往日里那样满足于富饶的生活,而是打起了歪点子的时候,良性循环的链条就从中断开了。


    山神的力量急剧流失,邪神却会因为村民们的供奉信仰而力量急速增加,一降一升之间,山神很可能会变成劣势的那一方。


    燕时洵垂眸看着湿软宣纸上的墨迹,微微发愣。


    会是这一次吗?


    十几年前,村民们可能是出于自身的贪欲,又或是被邪神蛊惑,而将野狼峰上的树木全部砍伐殆尽,自己亲手将原本庇护着他们的山神推下了神位,却反而将邪神奉为山神。


    所以山神的力量全失,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正神神位,被邪神堂而皇之的占据。到最后,竟然使得一直以来毫无保留滋养守护着一方土地的山神落得个神庙被夺,自己也被赶到角落里勉强靠着一点过去信众的力量寄身的下场。


    ……真正的,引狼入室。


    燕时洵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天灾,比如天道破败,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被保护的人自己自毁根基。


    他想起了之前在正殿时所见的壁画。


    那些村民被以魂魄当做标记物悬挂在墙壁上,只是被邪神当做炫耀的物品,却没有得到任何的滋养和保护。并且那些村民魂魄不全,连去往地府投胎的可能都没有。


    甚至不只是壁画,出现在中庭的鬼魂,闯进正殿的稻草人……可能都是当年的村民。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吗?


    为了当年眼前的利益,驱赶走了山神,将许诺可以给予财富的邪神当做自己的神而供奉,却只是将自己变成了这样的下场。


    一股悲凉感从燕时洵的内心蔓延。


    他很想和那位山神面对面,问一问祂——恨吗?怨恨那些抛弃了山神的村民吗?


    “你本来有很多方法不必落到现在的处境。”


    燕时洵敛下眉眼,修长的手指将原本散乱堆在一起的宣纸,重新整理叠放好,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和那位山神对坐闲谈一样。


    “村民曾经祭祀你的香火,你所拥有的力量,如果你不曾毫无保留的将这些力量全部反哺给村民,那最起码,你还能保留有应对危机的力量,而不是因为循环中断就失去了能与那些邪物一战的力量。我看到了山神庙志上所记载的,附近的村子当年的产量和每家每户所获得的钱财,如果不是你倾尽全力的协调风雨,向山林里的动物告知不允许它们破坏农田,又使得土地肥沃适宜作物生长,当年这附近的田地不会拥有这么高的产量,那些村民就算没有去挖树毁山,也称得上是富足。”


    “又或者,在村民们被邪神蛊惑而做下错事的时候,你能够及时止损,严厉的警告惩罚那些村民,或许他们也就不会毫无畏惧的继续如此行事,而会因为恐惧而收手。那样的话,你虽有损伤,但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是,你什么都没做。”燕时洵向安静的空气发问:“为什么?”


    破旧昏暗的房屋静静的,没有一点回响,只有暴雨拍击在房檐屋前所发出的声音。


    许久,才从空中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浅得像是燕时洵的幻听。


    ——因为,他们虽有错处,但也不至被惩罚啊……他们已经不再是绕着神树奔跑玩耍的孩童,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和责任,应该为他们的选择而承担后果。他们选择的因,无论好坏,都没有其余人能够插手干预,就算是我也不可以。


    只是,恶因结出的恶果,也需要他们自己来承担。仅此而已。


    像是母亲的眉眼低垂,眉目间满是慈爱与温柔。


    就连本渗透了雨水而阴冷的房屋中,都仿佛被一股暖意包围。


    燕时洵原本在整理着宣纸的手顿住,半响,才重新若无其事的继续将宣纸理顺叠好,放在房屋内尚算得上是干爽的地方,免得这些本就被腐蚀严重的宣纸再次受损。


    “但你即便说着不会去干预,却还是心软的没有离开这里,而是继续守在山神庙里看护着那些已经全部死去的村民。”


    微弱的光线落在燕时洵那双狭长的眼眸里,如同照亮了一粼海水,透彻而清醒。


    “否则,你不会寄身于旧神像中坚持要待在正殿里,也不会靠着山神庙志汇聚起的一点力量而勉强支撑着,偏居在这种破旧漏雨的房屋中。”


    山神没有反驳燕时洵所说的话,而是沉默了下来。


    这让本来将真假信息掺混在一起试探着问出的燕时洵,也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些村民,确实已经在当年全部死亡。


    既然如此,那恐怕连同野狼峰在内的整片地域,都已经落在了邪神手里,附近的村子也已经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活人,村民们的肉身被邪神搞成了焦尸和稻草人,替邪神看守田地,或是获取生人阳气以成为力量的补给。


    而村民们的魂魄,则变成了中庭里浑浑噩噩站着的鬼魂。


    因为邪神拿走了村民们魂魄的一部分,当做一种控制的手段和炫耀的标志画在了正殿墙壁上,所以魂魄不全的鬼魂们才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就算燕时洵就站在鬼魂们面前,也依旧一直抬头看着正殿里的邪神。


    不知是依旧像生前那样狂热的信奉邪神,还是在悔恨,想要从邪神手里拿回魂魄里缺失的部分。


    但这些事却从来没有被外界知晓,甚至在常年从事驱鬼镇邪一事的人的圈子里,也没有消息透露,没有人知道竟然有一个地方,邪神夺走了山神的神位让昼夜黑白颠倒,而全部的村民死亡。


    恐怕是山神做的。


    温柔的山神既不想已经变成恶鬼邪物的村民们去伤害其他人,也不想让那些驱鬼者知道野狼峰的实情,而来将村民们残缺不全的魂魄交由阴差送往地府。山神很清楚,村民们在魂魄不全的情况下是无法投胎的,只会当场魂飞魄散,化为灰烬,无论善恶都没有再次投胎的机会。


    所以山神用残存的力量最后一次庇护了她的子民们,将野狼峰附近的所有村落连同山神庙,都一起困在了暴雨之中,利用山神原本调节风雨的力量,将雨幕变成了屏障。


    也许,山神是在等,等一个可以送那部分尚且善良没有做错事的村民的魂魄,可以得到投胎机会的时刻。


    因为山神的默认,最后一块思维碎片被拼上。


    电光火石之间,燕时洵想清楚了一切,所有的故事顺序都被捋顺,逻辑形成了闭环。


    他终于知道了,野狼峰的前因后果。也知道了为何这里无法进行卜算法决,请神问神等,一切正统的需要鬼神来回应借力的手段都全部失效。


    神死道消。


    这里死了一位从无错处的正神,对于天地而言,这里的道已坍塌,村民也已经从人堕鬼,土地生机全失。


    已是废弃之地。


    在天地眼里,这片土地已经满是罪孽,又被本已经死去的山神接管,已经没有了回应的必要。


    所以燕时洵才像是站在一个封闭的金属盒子一样,无法得到天地的回应。


    至于那些村民……


    燕时洵不相信一整片村落全部的人失踪或者死亡,官方会视若无睹。他猜测在十几年前,官方就已经得知了这件事,并且曾派人来试图解决过这里的问题,却一再铩羽而归,无奈之下只能封锁了消息,没有让野狼峰附近的事情传出去。


    这里变成了一个被天地和官方共同放置的荒废之地,十几年来,山神始终没有放弃从邪神手里争夺力量,从而继续保护她的子民,而那些已经死去的村民们,他们的魂魄也已经被困在这里太久,变得茫然而浑噩。


    只有山神。


    只有死去的山神,依旧没有放弃过的想要庇护她的子民。


    从始到终。


    想通了一切的燕时洵,不免有些动容,那锋利的眼角眉梢间,都不自觉流露出了一段柔和的情绪,带着对山神的敬意和感叹。


    “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很愿意送他们体验一次地府的刑罚,那样才会让他们认识到,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直安静站在门旁的男人忽然出声,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威严的气场,仿佛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就是最后的宣判。


    男人没什么血色的苍白薄唇微微扯起,露出了一瞬的冷笑:“他们应该庆幸,遇到的是你这样过分心软的神——以身饲一方山川,甚至不惜连自己都碎得拼不上的山神,倒是少见。”


    空中仿佛传来了一声苦笑。


    既是在认同男人的话,也是在笑自己的处境。但是那笑声中,却依旧没有半点悔恨之意,而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就算是有错,也只会苛责自己。


    ——山神非神,而是大地与山脉,湖泊与田野。无论我存在与否都无所谓,我的力量从哪里来,就应该回到哪里去。草木生灵借给我的力量,我自当为庇护于他们而使用。


    我只是放心不下那些好孩子们,她们不应该被家人连累而困在野狼峰无法离开,我想要亲眼看着她们离开,去往下一段人生。所以我才一直守在山神庙里,用残存的力量给予她们最后的庇护,等待时间让奇迹发生。而现在,我终于等到了那个时刻。


    大道四十九,卦只算六十三。


    天地永远不会让事情进入真正的完满,而是永远臻至完满,却偏偏留有一线生机,予人探索反抗。


    而现在,那个一,山神终于等到了。


    因为大雨冲垮了节目组原本计划好去往野狼峰的路线,导演张无病不得不更改路线,却因为在前开路,因为体质问题而误打误撞闯进了山神设定下的屏障,进入到了暴雨中的野狼峰,也使得燕时洵进入了山神庙,看到了被困守此处十几年的山神与恶鬼邪物。


    没有补全的最后一道,没有算尽的最后一卦,在此时终于圆满。


    虚空之中,山神的目光温柔的落在燕时洵的身上,因这完全不同的人间驱鬼者而惊叹。


    陷入天地无应之地却不慌乱,身处鬼神人的界限却不依赖鬼神之力,而是因为自己人的身份而骄傲,以凡人之身,击碎邪神,可堪弑神。


    这样并不死守天地规则,而是有着自己的判断和清晰善恶的人间驱鬼者,才是,她等待了十几年的奇迹啊……


    燕时洵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仿佛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到暖洋洋的舒适与放松,温和而闲适,与周围的阴冷昏暗格格不入。


    是旧山神吗?


    燕时洵心念一动,来不及细究刚刚男人突然说出的话带给他的疑惑,而是严肃下了神情,认真道:“既然野狼峰的村民们已经死亡,亡者与生人有天然的界限,已经不应该滞留人间,哪怕是被困在这一处也非是稳妥的做法。”


    “亡者有他们应该去的地方……而你,也已经很努力的陪他们走过一程又一程的路了,该是分别的时候了。”


    燕时洵缓缓向前抬起修长的手掌,伸向虚无的空中,他的手掌向上缓缓摊平,仿佛在等待着谁的手来握住他的手。


    “山神啊……”


    他的神情严肃:“是时候放手了。解开暴雨的限制,让那些浑噩的残魂,得以去往他们应该去往的地方吧。我向你保证,所有的因果都会予以清算,没有作恶之人,不会也不应该得到一个恶果。”


    “而那些做下了恶事,甚至导致神明死亡的人。”燕时洵的眼眸里闪过锋利的光芒,浅红的唇瓣毫不留情的吐出残酷的字句:“他们应该前往地府,迎来属于他们的判决,在地狱的痛苦中反复回想起他们此生做过的恶。”


    原本空荡荡的空气中,忽然泛起一圈圈涟漪,就连周围的景色都模糊不清。


    而一道半透明的身姿,缓缓从空中浮现。


    山神的眉眼低垂慈悲,即便已经经历过所庇护子民的背叛和伤害,甚至因此而失去了神位,自己也濒临破碎死亡的边缘,但她柔和的面容上,却不见半点怨恨和愤怒,依旧是如同往日一样的温柔。


    当年绕着村中神树追逐嬉戏的孩童们早已长大,他们成了家,又生了他们自己的孩子,却不再满足田地里的稻谷,眼里映出的不再是山林秀美的风光与村中平稳幸福的生活,而是钱,钱,无休止的钱。


    贪欲让那些孩子们主动挣脱了她的保护,反身扑进了邪神的怀抱,听从了邪神在他们耳边的絮絮低语,为了他们一时的富裕而毁掉了整个野狼峰。


    可是,所有得到的,都有归还的一天啊……


    邪神没有利用它的力量保护那些孩子们,而是不断诱使他们去透支野狼峰的灵气,告诉他们这样做不会有问题,使得野狼峰的生灵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一切,变成了死亡之地。


    而那些被贪欲蒙蔽了双眼的孩子们,也迎来了他们要还债的时刻。


    邪神,在向他们索要那些多出来的财富所欠下的债。


    无法抵债,便用肉身和魂魄来抵。那些孩子们变成了邪神的奴仆,为邪神看守田野获得收成,为邪神去试图伤害其他无辜之人只为了将力量交给邪神……


    神树早已被砍倒,曾经被老人和孩子们满脸带笑的披挂在神树上的彩带,也早已在风雨中褪色。


    很久没有人再想起山神的存在了。


    可是,失去了正神神位而濒临消散的山神,却忽然听到有人在哭泣着向她乞求。


    ——“山神啊,救救我吧,我不想被困在这里,每日每日看着这些做了错事的亲人和邻居的脸。”


    年轻的妇人在壁画里哭泣着,明明被邪神掌控,但她从未作恶的善念与强大的信仰,却依旧使得声音传到了山神的耳边。


    山神认得她,这孩子小的时候曾将一段自己编织的红绳绑在神树的树杈上,脸色红红的说那是送给山神的礼物。


    这是个好孩子,不应该被困在此地。


    ——“山神啊,我知道错了,我愿意以后每日祭祀你,请救救我,救救我的家人。”


    ——“山神!我曾为你端去供奉的米饭,当做来年丰收的回馈。而此刻我站在稻田里动也不能动的守着田地,被当做驱赶鸟类的稻草人,为了向那只老鼠还债而日日夜夜魂魄不得安宁。为何!为何你不慈悲!”


    ——“山神奶奶,我想看到妈妈,你能帮帮我吗?她去了山神庙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了,哥哥拿走了我的眼睛,爸爸说妈妈被神带走了。我找不到妈妈,山神奶奶,你能把妈妈还给我吗?”


    ——“山神啊……我一生躬耕在田野,从来没有克扣过为您奉上的祭品,也感激您几十年来让我们能养活孩子,填饱肚子,还有余粮能够富裕家里。但为什么,让我老了老了,还遭这种罪?请救救我啊,让我真正的死去。”


    ——“山神……”


    ……


    各种各样的声音混在一起,在无时无刻不在山神的耳边响起。


    她温柔的注视着眼前的俊美青年,伸出系着已经褪了色的红绳的手,将那线条混圆的柔软手掌,缓缓搭进了燕时洵伸来的手掌中。


    “好。”


    “请送那些好孩子,去往她们本应该去往的下一段人生吧。”


    金色的光芒在燕时洵手中乍然亮起。


    这一瞬间,山神的话出口便成为了不可被变更的誓言,与燕时洵结下了阴阳的契约。


    神在拜托人,去做神没能完成的事。


    燕时洵回望着山神温柔的眼眸,那双锋利的眼眸也不由得眸光涟涟如碎光,泛着难得的温柔。


    “好。”


    “请放心,您的委托,我会达成。”


    “因果循环,天理昭然,恶因者必得恶果,而良善者,将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