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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所以,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一下,昨天我去竞赛班上课的晚自习,到底发生了什么?”池砚拿着筷子, 一脸状况外。


    平日恨不得贴一块的女生今天打到校起就泾渭分明,前桌氛围冷得像西伯利亚高原搬来了南城, 连他掉了根笔滚到路夏那,叫人帮忙捡一下,都被无视个干干净净,最后还是程麦冷着脸帮忙捡起, 恶狠狠拍他桌上。


    虽然看那力道, 他觉得程麦是想把这根笔拍到他这个没眼色的人脸上。


    中午下课的时候, 路夏直接跑去2班,拉着江越就走了。


    稳定的五人饭搭子小组这会儿以俩个女生为首, 分散在食堂南北极, 中间仿佛隔着银河,一头一尾, 还要背对着对方坐下。


    他尚且不清楚,韩又元这个外班的自然更无从得知。


    顶着他们好奇的目光,程麦不为所动,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研究着白米饭, 脸色严肃认真得像是在研究如何生产杂交水稻,但饭粒拨来拨去一口没吃,明显心不在焉。


    被池砚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一脚后, 她才不情不愿地回了句:“别管,不关你事。”


    她不说, 池砚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不过女孩儿之间那点事,根本扯不清, 关键这俩货都不是什么讲道理的。


    他也就象征性地问一句,懒得掺合,“成,是我多管闲事了。”


    说是不管,但晚自习回家后,看到她怏怏不乐地躺在沙发上,还是没忍住。


    他挨着她坐下,随手从茶几上捡了颗糖,剥开外衣送到她嘴边,逗她:“啊——张嘴。”


    程麦被人从失神的状态唤醒,懵懵地张开了嘴,含进去以后才后知后觉,含糊反驳:“我又不是小孩子。”


    “是吗?我看你这跟人赌气冷战后自个儿闷闷不乐的样,倒是跟小时候没什么区别,”他双手枕在脖颈后,跟她一样陷在沙发里。


    男生解决问题的思路永远都是那么单刀直入。


    不爽了就揍对方一顿。


    打完了消气了又能勾肩搭背鼻青脸肿的一起去吃夜宵。


    所以他总是无法理解程麦那纤细敏感的少女心,给她支了个招:“这么不开心,就去找路夏啊。”


    “为什么要我主动去找?”程麦愤愤不平,被气得蹭地一下坐直了:“你知道她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么就在这出主意。”


    池砚确实好奇:“她说什么?”


    说我想脚踏你跟学长两只船。


    说我是为了吸引你们的注意力才去表演的。


    你这个大傻逼。


    ……


    看他兴趣盎然的眼神,程麦更气,径直拿过一个抱枕摁在他脸上,将那双熠熠生辉的黑眸遮了个干净,没有干扰源后才咬牙切齿骂人:


    “你一个男的,怎么这么八卦!”


    “反正我不去。”


    “凭什么我先低头!”


    莫名其妙挨了顿呲,池砚倒没恼,嗤笑一声,“不去就不去,那么大声做什么?楼上耳背的王奶奶都要被你喊醒了。”


    “不是,池砚你到底站哪边的!”


    池砚沉吟片刻,虚心求教:“嗯,我哪边的?”


    她气得猛跺脚:“我这边的!你是我的人,不准帮别人说话。”


    套到了想要听的话,他心满意足,神清气爽地站起身,掏掏耳朵:“知道了,我是你的,用不着那么大声,又不耳背。”


    *


    高中同桌一天至少朝夕相处12小时以上,一旦冷战,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至少对程麦这种容易内耗的人来说是这样的。每天抓心挠肝的,难受得不行,只能拼命转移注意力,因此,在前桌的陈涵找她一起去传达室帮忙搬书时,她一个懒鬼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点了头。


    不管做什么,能让她远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的都是她大恩人。


    但在起身被陈涵勾住手臂那一瞬间,程麦努力压下心头那点期待,用余光扫了一眼路夏。


    无事发生。


    她头也没抬,仍然在淡定地翻着漫画杂志。


    程麦心里一阵失望,但陈涵一无所知,她把头靠在程麦肩膀上,撒娇着道谢:“麦麦谢谢你,你人真好,校门口可远,之前问别人他们都老推三阻四的。”


    她笑了下,下意识地拔高了自己的音量:“没事儿,正好呆得闷了,跟你一块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挺好。”


    “……”


    那人依旧没说话没动,可在程麦转身时,却听到了杂志被人粗暴翻页时哗哗的动静声。


    她忽然获得了这几天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窃喜。在那一刻,她福至心灵,第一次如此迅速地学会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在周三晚上请假去池砚堂妹的生日聚餐时,拉着她脸贴脸拍了n张照,回家立马发了条说说:


    【陪最爱的欢欢一起过的第7个生日,yeah~友谊万岁!】


    发完后,她整个人直接住在了**空间,一个个点赞通知亮起,她却毫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空间右上角的访客记录。


    直到实时刷新出最新纪录:


    江越,22:45查看说说。


    等她手滑再刷新时,那条访客记录已经消失。


    被人行使了尊贵的黄钻会员的特权,删、掉、了。


    傻子吧,都想到换号了,居然是拿的江越的号。


    也不想想,一个从不玩空间的人,突然来看她的说说,她猜不出来都对不起她的智商。


    怕不是借不到别的人的号了吧。


    她的好心情,在后面连着两次实时抓到“江越”访问空间又删除痕迹时,达到了巅峰。


    充满小心思的一场戏,按计划地得到了对面充满小心思的回应,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满意的。


    原来她也在乎。


    原来难受的不止是她。


    程麦梗在心头好几天的气几乎顿消。


    算了,就冲这鬼鬼祟祟的举动,她程麦大人有大量,明天找个机会主动去哄哄那位傲娇鬼好了。


    毕竟,那事她也不是一点错都没有。


    而且因为排练耽误了些学习时间吵架,结果现在跟她吵架后内耗耽误的学习时间更多,太不值了。


    *


    作弊举报一事出了后,本来由各班体育课自行进行的补测也被取消,级部直接安排了几个体育老师把所有没成绩的人集中到午休补测。


    得益于池砚早晚风雨无阻的陪她模考800,周四补测那天她终于靠自己跑进了4分40秒,差半分钟就能重现体育中考时的巅峰辉煌。


    这关过了以后,再做仰卧起坐她心态简直好得不行。


    “俩人一组,一个做的时候另一个按,数数要报出来,都诚实点,”1班体育老师瞪着个铜铃大的眼:“不合格就不合格,别给我搞那些乱七八糟的鬼把戏啊。”


    他刚说完,大家四散开来。


    程麦站在原地,脑子里天人交战,偷偷看了眼外围处靠在围栏上听歌的路夏,刚下定决心要去找她组队,结果才迈开一步,就被陈涵勾住手,“小麦,我俩组队吧,上次体育课来大姨妈了我这个项目还没测呢。”


    陈涵热情又活泼,风风火火,平时就比较自我,不太能看得懂别人潜藏的情绪。


    是以这会儿程麦的纠结犹豫都写在脸上了,她依旧毫无知觉,自顾自地躺到了垫子上,冲她招手:“来呀。”


    对于外人,她总不好意思拒绝,所以池砚说她是个窝里横真一点都没错。


    错过了最佳的拒绝时机,程麦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过去,跪坐在人脚上。


    “都准备好了吧?”体育老师环视一圈后,忽然皱了下眉:“路夏,你的搭档呢?仰卧起坐这项你也要参加。”


    体育老师看了下表,“哦,单数是吧。那你等下找个测完的同学帮个忙。”


    “不用了老师。”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围栏那。


    程麦也不例外,刚好看见路夏的眼神,落在她摁住陈涵脚踝的手上,停留了几秒后缓缓上移。


    这是几天来俩人第一次对视,程麦不知该做何反应。


    顶着她清泠泠的目光,程麦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像是被捉奸在床的老公。


    她刚提了下嘴角,路夏已经转开眼,告诉老师:“我叫了人过来帮我,应该第二轮的时候能到。”


    她叫的人,是江越。


    睡着觉一个电话被吵醒,他却没任何不满,耐心帮路夏弄完体测,见人闷闷不乐又要带她去小卖部买零食。


    他们旁若无人,可这块的女生却在俩人走后炸了锅。


    结束后程麦帮忙一起把垫子收回去,可才靠近器材室,就听到里面一女孩的声音:“欸,路夏什么时候和你班班长关系这么好了?这面子够大的啊。”


    “有人不就爱这样么,自己没本事,只能通过让优秀的男生围着她转给她贴金,”被cue的女生不屑都要从声音里淌出来了:“谁不知道最近正是他们竞赛生压力大的时候啊,我们班主任都不怎么使唤班长了,她可倒好,因为体测没人愿意帮她按着腿,非要在人难得午休补觉的时候叫过来显摆。”


    “说真逗,她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人缘这么差吗哈哈。除了1班的程麦,谁还愿意跟她玩,仗着家里关系牛,校长也管不了她,成天搞特殊。”另一道女声插进来:“没半点礼貌。下课经常往我们班跑就算了,还老打扰人,让我帮忙喊江越。以为所有人都跟大小姐一样不用学习,等着回家继承家业吗?”


    “我看江越跟她也就玩玩吧,哪个正经学生上学化妆的,从初三开始前男友一堆,你都不知道那群男的背地里怎么歪歪她的。怪不得没女生愿意帮她,怕不是嫌脏吧哈哈。”


    “我去,你别真相了,我的姐。”


    外头天寒地冻,程麦牙齿打了个颤,却分不清究竟是外头的温度更冷,还是那些人嘴里轻飘飘的恶意更让人心寒。


    只是因为平时在门口让人多帮忙喊了几次人。


    只是因为爱漂亮化妆不爱学习。


    只是因为那些不知真假的传闻。


    她们就能在背地里随意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她再也忍不了,向来害怕冲突的她这次全然忘记了退缩,心头的愤怒支撑着她,单枪匹马推开了器材室那扇重重的铁门:


    “你们闭嘴!”


    器材室里三个女生的脸露了出来。


    在她脑海中像妖魔鬼怪一样丑陋的形象此时却具像化成了一张张最普通寻常的脸,是可能在走廊每天都能擦肩而过的同学的样子,甚至此时因为说坏话被人撞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慌张,就像纸老虎一般。


    陪路夏找过几次江越,她认出了其中一人就是后门口坐着的那位:“你就是那个觉得路夏打扰你学习的吧。可我记得,夏夏每次去找江越,都有给帮她的人送个礼物,你不是当面收的挺开心的吗?她才以为你愿意的。如果你不想,直说好了,她都这么客气了,难道还会勉强你帮忙吗?”


    她目光转到中间那人身上:“还有你。路夏想交什么朋友都是她的自由。男生背地里说她是男生的问题,你得意洋洋地传播是你的问题。她好得很,倒是你,脏死了,一说话,我隔这么远都能闻到你酸里酸气的口臭!”


    她这一番话夹枪带棒,丝毫没留情面,几个女生脸红转青,青转紫,其中一人明显恼羞成怒了,直接上前一步,冲她大声吼了句:“怎么说话呢你?!”


    程麦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却突然传来女孩凉凉的声音:


    “你们说的没错,校长也管不了我。”


    刚才话题的主角不知何时折返回来,正双手抱臂靠在门上,歪头冲几个女生微微一笑:


    “所以,不要骂她哦。不然我会,以暴制暴。”


    第42章占有


    本来就只是纸老虎, 这会儿见到正主了,几人顿时如鸟兽散。


    器材室内顿时陷入寂静,程麦受不了, 主动打破尴尬:“你来这干嘛?”


    “找耳机。”


    短暂的对话后又开始沉默。


    冷战


    顿了一秒后,路夏:“不是看不上我么, 干嘛还要帮我说话。”


    程麦:“谁让我天生善良正义感爆棚呢。”


    “行,”路夏点点头,扭头要走。


    “……”


    去他的狗屁面子。


    她不想再和最好的朋友吵架了。


    程麦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出声:


    “我没撒谎, 如果她们说的是别的女生, 我会帮忙。”


    “但因为被泼脏水被误会的人是路夏, 我才会又生气又难过,气到, 恨不得想打他们一顿, 让他们闭嘴。”


    说到最后,她声音都哽住一秒。


    直到面前的女生转过身来, 程麦才发现,原来红着眼的,不止她。


    “这么暴力,可不像好学生该做的事, ”她吸了下鼻子,撇撇嘴刺她:“快月考了还打架,小心到时候荣公公一生气, 连考试都不让你参加了,那你不就白学了。”


    “那就不参加, 没有帮你出气更重要。”


    程麦猛地擦了把眼角堆满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径直飞奔过去,紧紧搂住了眼前女生的脖子,终于将这几天在心头绕过千百回的话说出了口:“夏夏对不起。”


    “我也是,”路夏紧紧回抱住她:“对不起。”


    *


    两人和好如初后,程麦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该干什么的时候就干什么,减少了无效的拖延,该学习的时候学习,该练习的时候练习,日子一晃而过。


    学校就像个流水线作业的工厂,每周都在重复和上周一样的日程,从不出差错,也从不停下脚步,日历上的每一页,都会在24小时后,匆匆地被扯掉,再也不见。


    南城不过是下了几场雪,十二月就悄然走到了最后。


    不管愿不愿意,整个城市好像都在忙着告别过去,迎接新的一年,街边橱窗里已经被商家换上了元旦的装饰,每隔几天就会收到不同app的年终报告总结,社交媒体上大家在忙着晒各式各样的New Year Resolution。


    ……


    凛冽的严冬末梢,其实正象征着希望。


    时光卡在一年的最后,过去的糟糕一笔勾销,大家可以肆意畅想来年的美好,却不用付出任何努力,毕竟——新年还没正式开始呢。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为即将到来的中考紧张,今年,她已经成了南礼附中的学生,捡起了初中丢下的小提琴,要代表1班参加元旦汇演。


    窗外大雪纷飞,南城在12月创纪录地跌到零下十度,可学校礼堂却暖意融融,人声喧嚣,明净的窗户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水汽,将其与外面的天寒地冻隔绝开来。


    “开场舞《翠舞青岚》全体表演演员左侧后台候场。次候补位自弹自唱《夜空中最亮的星》表演人和乐器已经到位了么?场务收到请回复。”


    “收到,第二个表演节目已在右边候场区准备到位。”


    “我的头饰呢?有没有人看见啊?一个绿色的羽毛帽子!”


    “……”


    临近开场,后台忙得鸡飞狗跳。


    彩排完她和路夏出去吃了个饭,回来时化妆室的桌子已经被人占了。


    想着节目在前半场,到时还要提前俩节目候场,她们懒得和人争,直接在舞台外面的过道里找人要了两本书当垫子,一边坐地上补妆一边吃吃喝喝聊天。


    尽管程麦上台就能人来疯发作,立马笑不露齿镇定大方,但每次直到上台前最后一分钟,她都会紧张到恨不得尿遁病遁。


    尽管路夏有意帮她放松,但收效甚微。她整个人已经紧张到躯体化,灵魂游离到了半空中,这会儿旁人说什么她都只能用“嗯,啊”回应了。


    因此当她听到身后男生惊慌的叫声,并把这个信号顺利传送到神经中枢时,已经太晚。


    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先被后背上突如其来的冰凉液体触感冻得一激灵,紧接着路夏慌张的声音在她耳边炸起:


    “卧槽麦麦你没事儿吧?快起来快起来。”


    她边说,边从包里掏出湿纸,帮程麦大力擦了擦腰背那一块儿。


    但没用,白色的裙子已经牢牢粘上了奶茶的褐色污渍,一股黏腻的糖水味儿直往外钻,路夏看得一阵火大,看两个罪魁祸首男生的眼神恨不得喷出火:


    “你帕金森啊,连个奶茶都拿不稳,饮料全泼我朋友表演服装上了。”


    “还有你,这么挤这么滑的走廊你跑个屁啊?有病啊。”


    俩人高马大的男生被训得像孙子,半句话都没敢还,诺诺地跟程麦道歉。


    但程麦现在没功夫计较那个,她跟路夏确认:“还有几个节目才到我们??


    “八个,大概,半小时后就要去候场。”


    “那我先处理下,你在这等场务的消息,”程麦说完,提起裙角匆匆往尽头的卫生间跑去。


    但没用。


    湿巾擦不干净的,用水也没法。


    十分钟后,她的裙子不仅褐迹斑斑,腰背那块更是大面积沾了水,皱巴巴湿答答地贴在了她身上。


    彻底报废。


    她绝望地跟路夏宣告了这一消息后将手机往洗手台上一扔。


    时隔三年表演,结果上台前出了这档子事,偏偏还是意外,有气都没地方出的那种,她心情跌落到冰点,一瞬间,所有紧张和消极的情绪成倍发酵,脑子里已经开始自暴自弃,想要干脆临阵脱逃算了。


    没过多久,手机突然震动几下,发出嗡嗡声。


    她点开一看,是池砚。


    【出来。】


    应该是路夏那边通风报信。


    她扯着湿哒哒的衣服,一步一步,不情不愿地挪到了厕所门口,果然,他已经等在了那。


    一见到她,池砚把校服外套扔过来,言简意赅说了句“套上,跟我走,”程麦都没来得及问他干什么,就被他带到了——


    “男生宿舍???你带我来这干嘛?”她惊疑不定,一边因为不习惯脏衣服贴背上的粘湿触感而扭着身子。


    看她一脸抗拒,池砚直接扯着她往里走:“这会儿寝室里没人,我问了几个人,就张骅藏了一个吹风机。你先把衣服吹干,冬天湿衣服穿着会感冒。”


    不说会不会感冒,关键她是白裙子,一直贴身上不仅曲线,连私密衣物的颜色都能透出来。


    程麦何尝不知道这个理,但刚推开寝室门,闻到那股雄性生物聚居浓度过高后各种气味混杂发酵后的酸爽味,她烦躁得不行,那点执拗劲上来,怎么都不肯往里走:


    “臭死了!我不去。”


    一边的池砚也没好受到哪去。


    看她瘪着嘴,双手背在身后,一副死犟着的样子,他罕见地没嫌弃她的公主病。


    毕竟,这寝室是真他妈味儿。


    他将她的身子拧转了个方向,冲楼梯间那头扬扬下巴:“你去那儿等着,那边有通电的插头,我把吹风机给你拿过去。”


    等把人哄过去以后,他才进门,三下五除二地直奔目标箱子而去,全程速战速决,直到出了寝室门好半截路才缓过劲来。


    快被熏晕了。


    草,这群逼是在里面养什么生化武器了吗,这么臭。


    一把吹风机交给她,池砚的大少爷洁癖立马犯了,直奔另一头的水房而去。


    洗了得有5分钟的手,他才出来,结果就见程麦一脸沮丧地举着个吹风机不动。


    “怎么?”


    “湿的地方在我背上,”程麦甩了下酸胀得不行的胳膊:“有的我吹不到。”


    说完,她把吹风机往他手里一塞,自动自发转过身去,将后背留给他,整个过程流畅丝滑熟稔自然,好像根本不带思考的。


    不是。


    他现在给人收拾烂摊子的范围已经拓展到吹衣服这种老妈子活了吗?


    而且看起来这业务还有越来越广的趋势???


    他看着手里的吹风机怀疑人生,半天没动弹。


    直到她又一次不解地回头眼神催促时,池砚才无声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接过她手中的吹风机,一手闲闲地扯着她的裙子,一边不着四六地拿着吹风机一顿乱吹。


    看着白裙下少女隐约可见的纤薄脊背,他脑子里还有空天马行空地乱想。


    看样子今晚又别想好好睡了。


    这算什么,不定时掉落的定力挑战么?


    难度是不是也有点太高了?


    偏偏罪魁祸首还毫无知觉,娇气得要死,他不过稍微走神在一个地方停久了点,就开始呼疼嚷着太烫了,落在心猿意马的少年耳朵里,简直就是诚心的。


    “闭嘴,别叫了。”


    看她不服气,补了句:“不然就自己吹。”


    “我都这么惨了,”程麦哀怨地看过去,“你居然还要骂我、威胁我。我怎么这么倒霉呜呜,裙子搞脏了,还要来这里吹,等下过去没准要迟到了。池砚,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给我的暗示,告诉我这表演注定就不会成功。”


    “首先,我哪凶你了,别碰瓷啊。还有,被人泼饮料这不偶然事件么,现在裙子也吹干了,还剩十来分钟你爬过去都不会迟到,”他好笑地看她一眼,打趣道:“别给自己加戏啊。按你这说法,老天每天要管的事太多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他还要特意给个暗示,是不是有点太累了?”


    说的有道理,但程麦只扭头看了眼裙子背后那一大块褐迹,立刻崩溃:“吹干有什么用,还是很丑啊。谁这样邋里邋遢上台啊。”


    见她这样焦躁,池砚认真思考了几秒,随后双手交叉往上撑,一个使劲,身上宽松柔软的黑色卫衣已经从他身上脱下,带起冬天浓烈的静电,噼里啪啦地将他蓬松的头发弄得更乱。


    少年一边低声嘟囔着“草,要冻死了”,一边粗鲁地拉过她,兜头将衣服套下。


    那一瞬间,她的视线被黑色布料遮挡住,嗅觉和触觉却更加敏锐,她的世界,铺天盖地地被卫衣上残留的温热体温,和那清新的青草香占据。


    “你——”


    “好了,这下不就结了,”池砚偏头欣赏一秒自己的杰作:“现在不丑了。”


    说完,又没忍住打量了她一眼。


    何止不丑,宽松款的卫衣套上去后,污渍被遮得干干净净不说,穿在她身上,更显得人清瘦,小小个的,像……穿着男朋友衣服的小女友。


    程麦对他脑子里的弯弯绕绕一无所知,她对着旁边的正容镜照了几下,性冷淡风的黑色卫衣和洁白清纯的长裙搭在一起,又乖又酷,混搭得别有一番风味,确实很好看。


    最烦心的事已解决,她的情绪立马跳转到另一个极端,好像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脸色瞬间雨过天晴。


    最后表演大获成功。


    钢琴和小提琴配合十分默契不说,俩人的颜值更是对其他节目一场赤裸裸的屠杀,完全将1+1>>2的理论发挥到最大化。


    具体有多成功呢。


    大概就是才刚下台,她的一张舞台照立马屠版了表白墙。


    照片中的女孩编着侧马尾,穿着卫衣长裙,在追光灯下闭眼安安静静拉琴。


    比起其他盛装华服的表演者,美得毫不用力,简直就是“温柔白月光”这几个字从纸上走了出来似的。


    评论区热闹得不行。


    【从今天起,程麦就是我女神,谢谢。】


    【偷拍我老婆干嘛?】


    【美女帅哥都是人类共享资源,想独占的一边凉快去。】


    【程麦你好,5班的骆何想问他能不能给你当狗。】


    【赵毅你他妈有话自己说,别打着老子名号。不过女神如果需要我这条狗的话,那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路夏程麦全场最佳,不接受反驳。】


    【1班之光!】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她还在后台收拾,1班观众席那边已经迎来了不速之客。


    “欸,张骅,骅哥,程麦的微信你知道吗?**也成,”一个男生笑嘻嘻地从后排伸出脑袋,插到池砚和张骅中间,“我有个朋友,非常想和程麦同学交个朋友。你看……”


    张骅瞥了眼,“你丫的无中生友是吧?”


    “嘿!看破不说破,”他拿肩膀怼了下张骅:“认识一下,多个朋友嘛,又没什么损失。”


    这次,张骅还没说话,他就见右边传说中那位年级大神缓缓转过头,散漫地打量了他一眼,而后勾住他肩膀,似笑非笑地问他:“想跟程麦交朋友啊?”


    “呃。是的?”他不确定地回了句,想转头像张骅求助,却又被人一把勾回来。


    池砚笑了下:


    “怎么办,程麦不缺分散她精力的朋友,只缺能帮她提分好好学习的朋友。要不这样,兄弟你上次考试多少分,跟你做朋友的话你能帮助她哪门科目,具体有什么计划,这些先说来让我听听?”


    “……”


    一番话连消带打,仿若笑容消失术,说得他面如菜色,悻悻地缩回头:“哥,当我没说哈,当我没说。”


    等他走后,张骅回头看了眼,这人连背影都有些精神恍惚的味道了,显然被打击得不轻。


    他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呢这是?威严老父亲在教训试图引诱闺女早恋的浑小子?还是竹马终于开窍,打着学习的名义先下手为强,试图让撬墙角的情敌知难而退?”


    池砚的目光已经落到了舞台上,又变成那副目空一切、清心寡欲的狗样,只有唇角扬起的细微弧度暴露了他心情还不错这个事实。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张骅都要忘了自己还问了这个问题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他低声回了一个字。


    “嗯。”


    “?”


    这狗东西在嗯什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自己刚刚问的是个选择疑问句吧?他怎么做到一个字打发的?


    嗯的是前者还是后者,还是,都?


    第43章宣示主权


    池砚这番灵魂拷问, 直让那位男同学被问得怀疑人生,铩羽而归后逢人就劝退想要帮“自己朋友”要微信的男同胞,又在群里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被严格老父亲索要“帮扶程麦学习计划”的可怕现场, 成功让一大波人打消了念头。


    废话,再怎么样程麦也是重点班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有多少普通班的有资格教她啊。


    就算真能教,人身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年级第一大神坐镇,再自信的男生也不至于不自量力到那地步。


    是以当天回家路上, 程麦看着表白墙上的一众热情反馈, 和自己手机里寥寥几条聊天记录, 郁闷不已:“都口嗨党来的?一个个的嘴上喊的起劲,实际行动的没几个。”


    虽然她也没怎么通过, 但她都做好准备截“好友申请验证99+”的图, 再装作手抖发给池某人炫耀一波了,结果虚荣到一半被迫憋回去, 别提多憋屈。


    她看了眼靠在车窗上有气无力的男生,有些奇怪:“你怎么了,精神不好啊?”


    坐在底下看个表演有那么累?


    这哥是不是有点太虚了???


    “没,”池砚阖眸懒懒地应了声, 稍微调整了下姿势,侧过头专心致志地看着窗外,好像头一回见到车窗外的风景一样认真。


    从她这个视角, 只能看到人锐利的下颌线,却无法跟人作出任何眼神交流。


    不对劲。


    他有点反常。


    程麦怀疑地眯起眼, 屁股都挪到中间了,要去扒拉着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结果手机突然响起,是程建斌。


    程麦忙不迭地点开,一声“爸爸”喊得清脆响亮,对面应声的同时,她余光里却瞥见身边这位避得更远了。


    典型的逃避动作。


    他肯定背着自己干什么坏事了才这么心虚!


    程麦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还在盘算着等下怎么逼供,看看这人到底干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但在听到那头程建斌告诉她的消息后,整个人立刻被巨大的惊喜淹没:


    “啊啊啊啊啊啊啊真的吗?!爸爸你今年过年会回来?”


    “……”


    “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哪有,没准假也不是空欢喜,当然现在这样也特别特别好!”


    “……”


    “我会的,爸爸你也要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


    挂断电话后,程麦转过身看着池砚,眼里飞速聚起以往眼泪。


    池砚再也装不下去,只来得及心中暗骂一句我草,人眼泪就像珠子一样滚了下来。


    “呜呜砚砚,你听到了吗?我爸爸要回国和我一起过年了,我好开心…… 我真的,好想爸爸啊。”


    “听到了。这不好事么,哭什么,”他拇指慢慢帮她抹去滑落到颊腮的眼泪,另只手把她掉落垂下的头发勾到了耳后,低声埋汰她:“说你是不是爱哭鬼。”


    一句话,把她逗得破涕为笑。


    车外忽明忽暗的街灯发出莹莹暖光,渐次落进那双晶亮如晨星的眼眸里,像一汪澄澈的玻璃海。


    在那一刻,他的心脏,突然被这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


    陡然出一股冲动。


    想竭尽所能,只为这样耀眼的光芒,能永驻她眼底。


    *


    那天晚会过后,再上一天课,就正式迎来了元旦3天小长假。


    马路上张灯结彩,热闹喧哗。


    每年跨年夜,程麦就是朋友圈里最吸睛的崽,原因无他——南城作为文娱大省的省会,跨年演唱会总是最有讨论度的存在,而程麦有省台二把手林桐女士做靠山,不仅内场VIP区随便挑,后台休息室都畅通无阻,合影签名拿到手软。


    但今年,她却对以往乐此不疲的活动失去了兴趣,前几天林桐问她要不要票时第一次摇了头。


    直到31号这天,看到她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也不去演唱会时,池砚还是有点不太信今年自己居然躲过了陪看演唱会这项苦力活:“稀奇,追星的小学生终于长大了?”


    她淡淡地斜睨他一眼:“怎么,你很想去?那我现在打电话给桐姨。”


    一句话治住他。


    这人对明星丝毫不感兴趣,天价黄牛票在他这比废纸都不如,按他的话来说,陪她看演唱会就是“要忍受长达几个小时乱七八糟的噪音攻击,同时兼任拎包、跑腿、保镖、摄影师以及ATM机五位一体的大冤种”。


    是新年第一个磨练心志的大挑战。


    果然,此话一出,池砚立刻比了个拉链闭嘴的手势,坐沙发上拿起游戏机接着打,再不多嘴。


    电视机正应景地放着每逢大雪天她必重温的星你,屋内的空调尽职尽责地运转着,窗外大雪纷飞,室内却温暖如春,安逸得让人昏昏欲睡。


    但一声咕咕响打破了这样静谧而温馨的氛围。


    池砚操作着人物的手一顿,看了眼噪音制造者,无语至极,“不是吧你。刚刚在我爸公司年会那叫你多吃点,你是怎么说的来着?不饿,不想吃?这回来才一个小时不到吧大小姐。”


    “嘿嘿,那会儿不饿,现在饿了,”她指着电视机里的女主,和她一起念出了倒背如流的台词:“下初雪的时候,怎么能没有炸鸡和啤酒呢。”


    “……今年不知道下了多少场雪了还初。”


    “你怎么知道这雪不能一直下到零点后?我提前预支新年初雪的炸鸡啤酒不行啊。”


    “行行行。”


    反正说不行也管不住你。


    他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手机扔过去:“自己点外卖。还有,炸鸡可以,啤酒不行。”


    她吐槽:“你真古板。”


    池砚觑她一眼,伸手:“手机还我。”


    程麦秒滑跪:“说错了,老板,你真大方,求包养。”


    *


    最后池砚包养了,但没完全包。


    因为这人吃到一半,在第二次接到路夏发来的江边烟花局邀请后,立马心智不坚定地投降,全然忘了自己下午刚说过的“要在家躺尸过完旧年最后一天”这话,催他:“夏夏说现在江边可热闹了,我也要去看!”


    “看屁,今年去年前年,年年一个样,十几年了你也不腻?”他头也不抬,手指飞速在按键上移动,一边嘲她:“当我替那些外地游客求求你,别跟人抢地方了,在家安分呆着,好吗?好的。”


    程麦天生反骨:“就不腻,要你管!我就要看就要看。”


    “这个点过去,要么堵死在路上,要么扔进人堆里,”他勾起嘴角,哄小孩似的睁眼说瞎话:“在手机上看也是一样的,乖,你这么矮,等会去了现场,烟花尾巴都看不到,光看人后脑勺感受底层空气了。”


    “那我就要感受底层空气!”


    程麦气死了,直接以暴制暴劈手抢过他的psp,随后双手扯住他的右手,像拔河一样重心下沉,把不情不愿的男生从沙发上拖起来后立马绕到他身后,使出吃奶的劲推着他一步步回房间:


    “现在,去换衣服,三分钟后,门口集合。”


    “……”


    天寒地冻的,他是一万个不想出门,更别提是去人山人海的地方看烟花——在男生眼里可以和无聊这俩字画上等号的东西。


    但程麦素来想一出是一出,看她现在那个上头劲,再不配合,也不过是在看烟花这个既定结果前多了一道“惹人生气——哄人”的标准流程,没准还要割地赔款大出血。


    看她回房时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连一跳一荡的发尾都写满了期待和兴奋,他耸耸肩,懒得再做挣扎。


    男生不像女生,换衣服快,更何况他向来就仗着底子好随便穿,捡起沙发上的白色厚卫衣和黑色工装裤,又去衣柜里翻了件黑色冲锋衣外套完事。


    三分钟后池砚人已经准时在门口等着了,可说着“不见不散”的人却在十分钟后才姗姗来迟。


    听到那拖拖沓沓的脚步声,他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正要问她磨蹭个什么劲,却在看到来人时征忪一瞬。


    漂亮啊。


    多的七分钟,没白等。


    深褐色的毛呢半身裙,上面是一件蓬松的白色羊羔毛外套和浅褐色的小马甲,平时总是随意散落的头发此时被分成两股,编成麻花辫垂在两侧。


    更要命的是,她头上还戴了个褐色的小熊毛绒帽,整个人像是刚从森林里突然跑出来的一头小浣熊,此时人蹦蹦跳跳地哼着歌跑过来,看起来又软又乖,可爱得爆炸。


    原本要说的话此时被忘得一干二净,他愣神地看着人走进,喉结上下滚动着,直到女生身上仿佛腌入味的洗发水沐浴露身体乳混合香直直钻进他鼻子里,他才回过神。


    看她对着鞋柜里颜色不同的两双浅口马丁靴纠结不已,池砚的眼神下意识落到了自己脚上那双黑色球鞋上,沉默两秒突然出口道:“黑色的。”


    “啊?黑色的?”程麦有些诧异:“你喜欢这双吗?”


    “嗯,我喜欢黑色的。”


    她还是有些犹豫:“但我觉得深棕色和我衣服整体色系更搭。”


    池砚提醒她:“上次出去玩你穿那双后脚跟被磨到出血,最后路都走不了,要我背回来。”


    她不服辩解道:“你懂什么,Dr的马丁靴都是要血祭来驯服的。”


    “嗯,随便。”他毫不关心,只是扯了下嘴角,淡淡提醒她:“先说好啊,这次管它服没服你,我都不背了。”


    实际跨年夜人挤人的,堵都堵死了,也没空地儿让他背。


    “……”


    程麦最后还是听了他的意(威)见(胁),只是换鞋的过程中还在咕咕唧唧,池砚凭借着自己极佳的耳力捕捉到一些关键词,诸如“冷血”“小气”“破坏了我的精心穿搭”之类,但他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眼光落到俩人同色系的鞋子上时,嘴角抿出一个非常细微的上扬弧度。


    细微到,程麦一抬头,他立马能无缝切换回往日的冷淡脸,毫无露馅痕迹。


    两人出门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别说这会儿是跨年夜,就是放很多年前,每到周五固定放烟花的夜晚,去往江边的路都会被堵得水泄不通,更别提这些年为了响应环保,南城除重大节假日以外已经禁燃烟花多年。


    每到逢年过节的,除了各地来凑烟花热闹的游人,懒散惯了的本地人也空巢而出,让这座城市本就拉垮的基建更加风雨飘摇。


    出门后程麦甚至都没考虑打车这个选项,果断拉着他投奔地铁,但即便地铁,也在限流。


    等他们到的时候,沿江临近所有马路都已戒严,警察在各个路口严阵以待,指挥行人通过。


    人山人海。


    他们这几个临时起意的家伙,真就只有最外围“看个后脑勺”的待遇。


    不过就像池砚说的,烟花这玩意儿就跟西施一样,哪怕全国最好的,看多了也就那样。跨年夜重要的不是玩什么,而是和谁玩。


    一见到路夏,她俩立刻蹦蹦跳跳抱成一团,俩男生在旁边尽职尽责充当保镖,顺便简直当摄影师灯光师的身份,让她们拍了个尽兴。


    最后程麦嫌干等着无聊,跑去和后边空地上一行人搭讪,借了副桌游牌来,吆五喝六立马摇齐人开狼人杀。


    都是年轻人,很快就熟起来,玩得不亦乐乎等到快零点倒数时,她反倒有些意犹未尽:


    “哎呀,其实烟花也没那么好看啦,要不我们继续?”


    其中一个人笑着摆了下手:“啊,我们特意过来就是为了打卡新年烟花,算了算了,收了吧。”


    “都要倒计时了,你就是想接着玩也不看看后头的警察叔叔答不答应,”池砚无语地看了眼坐在地上玩得上头的女生,不由分说把人拉起来:“本来就矮,坐着是准备好等会给后头的人当脚垫呢?”


    “池、砚,”她森森地看他一眼,自觉在新朋友面前丢了脸:“我哪里矮了!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麦麦,我也觉得你不矮,这个身高女生正好呢,”一个男生笑着挠挠头打圆场,又拿出手机,“没事儿,我们元旦都在南城的,要不加个好友?明天咱们继续接着玩。”


    他一说完,同行的朋友立马发出了几声心照不宣地笑声,但程麦一无所察,她拿出手机,看到屏幕解锁后立马因为没电自动关机才想起来:“啊,我前面在看电视剧,忘了退出了,现在没电了。”


    说完,扭头问人:“池砚,充电宝呢?带了没?”


    “没,”他扯了下她斜背着的小包包,觉得好笑:“合着你这是个装饰品啊。”


    一旁举着手机老半天的男生见状刚想提出可以借他的,就见一直双手插兜冷冷淡淡的男生突然转过身,手从口袋里抽出,单手飞快操作了两下,调出二维码页面:“扫我的吧。”


    “欸,不用……”


    可池砚根本没给拒绝的机会,看着他似笑非笑道:


    “我俩住一块。”


    “加谁一个样。”


    第44章教她


    他这套出其不意的动作,


    烟花结束后,人流像蔓延上岸的黑色江水,急速向外扩散, 但即便有警察指挥,光走出戒严的包围圈都花了二十分钟。


    虽然程麦依旧生龙活虎, 但路夏俨然已体力不支,几个人就地解散,各回各家。


    这个点地铁早已经停运,等她迟钝地打开网约车app后, 一看排队人数, 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573人。


    如果她体力够好, 估计路边扫辆共享单车骑回家都比这排队用时少。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池砚一锤定音, 直接取消排队, 扯过她的手腕带着人往前走:“先离开这块打车高峰地段再说。”


    可还没走多远,她肚子里又传来熟悉的蠕动声, 并且显而易见,听见的人不止她一个。


    她停下来,无辜地看着池砚。


    池砚无语至极:“你一个晚上能饿几次?所以你在家把炸鸡吃完再出门是会怎样?”


    “……”她不答反问:“你想知道我刚刚对着烟花许了什么愿吗?”


    “首先,你也知道那是烟花, 不是流星,许个屁的愿。其次,不想, 别说。”


    程麦才不管:“我的第三个愿望许给你了,荣幸吧?希望池砚呢, 新的一年能对我更好,百依百顺, 同时大度一点,翻旧账的男人真的一点都不帅。”


    池砚哂笑一声,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转身径直往前走。


    “欸去哪儿啊?”她懵了,小跑着跟上去,“不是吧,这就生气了?那看来新年愿望真是——”


    呱呱呱的,像只青蛙,一开口就没完没了。


    他忍无可忍打断:“长兴路。吃不吃宵夜了还?”


    “嚯!谁说烟花许愿不准?”她笑眼弯弯地拍了拍少年绷起的手臂肌肉:“看,这不是实现了吗?”


    *


    南城素有不夜城的美誉,近1点,长兴路依旧人流如织,霓虹灯箱广告五颜六色,重重叠叠挂在老楼外边,一夜带人回到上个世纪,沿街摊贩食客三五成群,挤挤攘攘,和操着塑普的老板攀谈或讨价还价,热热闹闹的,是和白天疲惫运转的冷漠城市截然相反的一面。


    打发池砚去买果茶后,程麦径直去了烧烤店,但跨年夜人流实在太多,往常坐着等的塑料凳都被占满,她只能靠墙挑了个地站着,正抓紧时间专心p图,她的右侧却突然传来一阵浓浓的酒味。


    程麦皱了下眉,看周围确实人多,挨得近也正常,没多说什么,人往旁边让了点,想避开,可那酒味也立马跟着挪了过来,于此同时,上臂被一截油腻冰凉的皮肤挨上。


    不到两秒,又立刻移开。


    她看过去,手臂的主人正醉醺醺的笑着和同伴说话,估计是刚从烧烤摊出来,眼神都没转过来一下,好像自己都没察觉刚才撞上了。


    不想多事,也怕是自己多想了,她忍气吞声,继续往旁边挪了下。


    但没过多久,不仅手臂被人又一次贴了,自己的大腿外侧也被男人油腻腻冒着汗的手背打了下。


    力道不轻,她被这发毛的感觉吓得下意识尖叫一声,反应非常大,一把推开他:“你干什么?!”


    “什、什么?”


    那人被她推得退了一步,一双眼迷迷瞪瞪的,说话间酒气直往人脸上冲,肿胀肥胖的身躯晃了下,作势要往她身上这边倒。


    程麦立马往旁边一闪:“我问你几次三番地碰我干什么?!”


    “碰、碰你哪了?”说这,他回头和几个同伴对视着嘿嘿笑了几声,“没有啊,你看见了吗?”


    “没看见啊,怕不是她自己出现幻想了吧哈哈,还来碰瓷污蔑我们。”


    “诶呀,现在的小姑娘,毛都没长齐,自我感觉到是挺好,身上总共没几俩肉吧还爱多想。”


    一声嚷嚷得比一声高,人也越走越近,围成了个半圈,显然没少干这事,一副无皮无脸的街溜子样,根本不怕。


    如果刚才还只有一部分人关注到,这下几个男人扯着嗓子一唱一和的算是把附近的目光全吸引了过来。


    程麦本就委屈,这会儿被几个社会大叔围着,害怕又愤怒,即便不想示弱,可眼睛根本不听她命令,瞬间通红,只能靠死死咬住唇才能把眼泪憋回去。


    她想辩解,可顶着周围看好戏的目光,她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明明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可却像是那个犯了错的人。


    被加害者肆无忌惮地嘲笑,被过路人冷漠地打量审判。


    见她不说话,他们笑声愈发放肆,“小妹妹,叔叔今天心情好,教你一课,没有证据的事儿呢,就是把警察叫来了,也没用。下次再自作多情、青口白牙地乱咬人,小心别人告你污蔑。”


    “哈哈哈哈,刘哥,小妹妹刚才咬你了?哪儿呢,让我看看,要不要帮你叫个医生啊。”


    “算了刘哥,别跟人计较了,人小姑娘都要被你吓哭咯,等会还得买糖哄人,多费事哈哈哈哈哈。”


    几人说话越来越下流,程麦站在原地,很想让他们闭嘴,可她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根本无法开口,仅仅是挺直脊背站在原地不逃跑,就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传出来一个女生清泠泠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谁告诉你没有证据警察来了都没用?你不知道猥亵的判定标准是以女性的主管感受来的吗?”


    这话像是开了闸门,立马有另一个女生附和:


    “谁说没证据,我看到了,你就是趁机占人妹妹的便宜。”


    “我也看到了。”


    “臭流氓小瘪三,这么大岁数了只能欺负小女孩算什么本事。”


    “……”


    随着越来越多地指责出现,那几人早已不见之前嚣张的架势。


    本来就是看她形单影只的才故意欺负她,这会儿见势头不好,几人讪讪地说了句:


    “什么看没看到的,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走走走,真倒霉,好好地吃完烧烤还碰上这事儿。”


    随后你推我搡,面色不善地离开了这块。


    程麦的眼泪,从听到第一个女孩的声音时就绷不住了,等他们走后,那俩人走过来,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纸巾递给她。


    “谢……谢谢,”她抽抽嗒嗒的接过。


    “不要哭了,快擦擦。”


    “就是,哭什么!你又没有做错事,其实你做的特别好,很勇敢!”


    听到声音,程麦认出是第一个帮她说话的女孩,泪眼婆娑地望过去:“谢谢你。你是学法律的吗?好、好厉害。”


    “嗯?”那个女生愣了下,失笑:“嗨,我刚随口瞎说的。法律上怎么判我还真不懂。不过那几个人看着就不像懂法的样子,瞎掰一个能唬住他们就行了。”


    另一个女生也冲她眨眨眼:“我也是瞎说的,我刚撸串呢根本没看到。不过啊,那几个人是这块有名的老流氓了,天天打油没事干,只知道欺软怕硬,一群臭傻嗨。你看,大家帮你说话,他们不跟老鼠一样灰溜溜的跑了。下次再遇到这种人,不要怕。”


    程麦磕磕巴巴地应了声,被俩人安抚着,好不容易快收住,可在下一秒听到那声熟悉的“程麦”时,理智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抉择,扑进人怀里紧紧抱住他。


    少年腰腹肌肉紧实,和刚才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油腻感截然不同。


    他像山间清风、清晨旭日一样干净而清新,不掺半点污染和杂质。


    所有安全感归位,像找到家长撑腰的小孩子,情绪就像决堤的水,一泻千里。


    “你怎么、才来啊!”


    短短一句话,她哽咽到分两次才能说完。


    看她抽噎得岔气,池砚眼睛眯起,心急得不行,空着的那只手在她背上安抚地顺了好几下:“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声音轻得生怕惊扰到她,可没用。


    不管他怎么问,怀里的人只顾闷头哭,偶尔含糊不清的几句也根本听不清。


    她的泪水很快就将他衣领浸润,湿湿冷冷地贴在皮肤上,非常不舒服,但素来龟毛的他第一次没空管这些,全副心神都耗在了那个抱着他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孩身上。


    最后还是旁边的女生告诉他:“刚刚有几个男的耍流氓,欺负你女朋友哦,”随后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把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越是往后,池砚环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越紧,眼神冷得能结冰。


    “谢谢你们帮她说话,”池砚勉强扯出个微笑,随后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们有看到那些人往哪儿走吗?”


    “一般喝了酒都是在那几条巷子躺尸,”女生往街另一头指了下,看出他的意思劝阻了一句:“不过那巷子挺黑的,又没监控,不太安全,你一个人最好别去。”


    但池砚这会儿脑子里


    再次道过谢后,池砚把手头的饮料插好,送到程麦手里,又摸摸她的头:“别哭了,坐这儿等下,我过会儿就回来。”


    程麦哭得脑子嗡嗡的,当时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好半天后才回过神来。


    猜到他是要去找人算账,可对面三个大汉,就算喝醉了酒而且看起来很虚,那也是成年人的体格了,她放下饮料冲那头跑过去。


    那块果然好几条岔路和居民区混杂着,程麦正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忽地听到右边巷子里一声惨叫,她立刻循声找过去,就见另外俩人已经躺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叫唤着,在地上扭的像蛆,而一开始摸她的人,此时背被池砚的膝盖压着,无法动弹。


    因为头发被他抓着,此时头被迫仰起,一张脸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被打成一个调色盘。


    中年人肥胖发福的身体和反应速度根本无法和尚处在全盛期的少年比,更何况池砚这样爱运动还学过跆拳道,理论实践都是满分的选手。


    看到她站在巷子口,他松开了抓住他的头发。


    那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池砚低声问了句,“你哪只手碰的?”


    他嗷嗷叫唤着,池砚却置若罔闻,碎发遮住的眉眼间有戾气闪过,语气却依旧云淡风轻:“不说,那我就当两只手都碰了?”


    “左……左左。”


    话音刚落,他的左手手腕就被人控制住,整只手都被死死摁在了地上,而后听见头顶传来人语带嘲讽的话:


    “你说的对,没有证据的事呢,警察叔叔也很难办的,所以,我们就干脆不要麻烦人了,直接私了完事,对吧?”


    说完,他看向巷子口站着的女孩,下巴冲地上点了下,用谈论“今天天气真好”一样的平静语气跟她说:


    “过来。”


    “……”


    程麦呆呆地立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之前他打架斗殴从没让她参与过,甚至每次都让她躲得远远的,一问就是怕教坏人,更怕她破个皮、挨一拳,到时候连累被父母揍的还是他。


    可池砚接下来的话却证实了她听到的没错。


    “这傻逼不是仗着自己是个男的,人多势众欺负你吗?”


    “现在有我在,只要你想,你也可以——”


    他垂眸看着压制住的人,唇角没什么情绪地扯了下,一字一顿道:


    “亲手、”


    “还回去。”


    第45章坦诚


    确实, 自己动手的爽,根本不是别人帮忙能比的。


    仗着有人撑腰,向来只有贼心的程麦终于借着了贼胆, 用力踩了人两脚,与那本吆五喝六的人此时被她咚咚几脚踩得哭爹喊娘, 她心里那口恶气顿时散了个干净。


    漆黑的小巷转眼就被丢在身后,走回到商业街时,他们重新被节日的喧哗与喜庆包围。


    不过几条街,几个转角, 已是两个世界。


    就像身边这人, 在巷子里时的他眉眼狠戾阴郁, 下手动作干净利落,像那种小巷文学的男主角, 但此时又无缝切换回了寻常的少年模样, 颜正路子更正,非常具有迷惑性, 属于是换个白衬衫打个领带就能去国旗下演讲的那种。


    除了右眼下被人用手指刮过留下了一丝血痕,暴露了眼前这人绝对不是什么乖乖仔。


    不过这么一打量,程麦忽然认同了之前路夏跟她叨叨的“战损是男人最好的医美”这个观点,或者晚上真就自带美颜滤镜, 不然她怎么觉得池砚今天长得格外顺眼?


    她目光从人英挺的眉毛一路下滑,在那张英俊的脸上来回逡巡,上下左右没个角落都没被放过, 因为研究得太专注,到后面目光越来越放肆。


    让人想忽视都不能。


    为了防止被这丫头视奸到脸红面子丢一地, 他咳嗽两声,故作轻松地打断她的视线干扰:


    “老盯着哥干嘛。被帅到了?”


    然后他就听到女生一句小小的“昂, 对啊”,那句应承又轻又快,就像一缕捉不着的风,还没被他捕捉到就已经滑过他的耳朵。


    池砚顿住脚步停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怀疑自己今天血压太高,出现幻听了。


    她刚刚说的是中文里的“对”吧?


    这个字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这人是不是今天被吓到脑子抽了,还是语言系统紊乱了?


    程麦,承认,他帅?


    地球爆炸了也不可能吧。


    俩人认识这么多年,被问过无数次“谁最好看”这个问题,但哪怕是处于号称“不会撒谎”的小朋友时期,他们对对方对颜值也从来都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更甭论之后。


    好像说一句对方长得好看就要立马拜堂结婚了一样。


    ……


    不过几秒的功夫,俩人已经拉开了一段差距,程麦却突然回头,看他停在原地怀疑人生的表情,憋住溜到嘴边的笑,飞速重复道:“帅,超级帅,池砚今天南城第一帅。”


    俊男靓女本就吸睛,何况她声音清亮,说出的内容直白而大胆,引得许许多多的路人竞相回头打量,她才后知后觉开始害羞,捂脸往前走。


    池砚愣在原地,片刻后低头失笑,追了上去:“突然觉得我有点亏啊。”


    “嗯?”她还没从羞耻地情绪里走出来,只偷偷睁开一只眼瞄他。


    “又给你免费当了次打手,还是1v3,就换来一天的最帅啊,”他戏谑道:“你说我是不是亏了?”


    对上他弯起来的桃花眼,她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这人逗了。


    她咬牙切齿,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回,只能用上每次说不过时最经典的‘性别绑架’大招:“池砚,你一个男的,怎么这么爱斤斤计较。”


    闻言,他哦了一声,没什么情绪地挑了下眉,话锋一转,问她:“烧烤还吃不吃?”


    “吃!”


    “但我怎么记得有人说我斤斤计较?”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你何止斤斤计较,你天蝎座第一记仇人设也没倒。


    程麦心里腹诽个不停,但嘴上倒是非常识时务地立马改口,拉着他的手晃来晃去拍马屁:


    “谁说的,有吗,我怎么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认识的砚砚,南城第一帅气,南城第一大方,不只是今天,明天、以后每一天,都是。”


    非常生动立体地诠释了“有奶就是娘”这句话。


    “行了,知道哥哥很优秀,”池砚他斜睨了眼手臂上的人形挂件,忍俊不禁:“但我建议你最好还是稍微克制一下。”


    “克制什么?”


    “克制下你的爱慕,没见周围人都看着呢,”他低头凑近,用近乎耳语的音量跟她说悄悄话:“我怕你再说下去,等会太多人听到了我的优点,过来跟你抢。你又打不过。”


    说完,他哈哈大笑,拍了俩下她的肩后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只留程麦一个人在冷风中凌乱。


    ……


    能不能,来个人,把这个臭不要脸的东西,回收掉。


    她一定感念这人大恩大德三生三世。


    *


    骂是要骂的,但程麦也从不亏待自己的胃。


    跟着池砚吃完坐上回家的车时,已经快两点,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已濒临极限,刚上车没一会儿就困得连手机都拿不住,头像小鸡啄米一样不停地往下点,但刚要睡着,车开过星月湖,湖另一边遥遥传来几声鞭炮声,让她的意识短暂归位。


    新的一年真的来了。


    这个晚上发生了太多事,直到现在安静下来,她才终于有了实感。


    转头看到池砚单手撑在车窗上,困得不行却仍在强撑着的双眼,程麦第一次意识到,好像每次两人单独坐车,他都没有在车上睡过。


    非常典型的池砚式“对人好”,虽然嘴上总不肯好好说话,但所有的照顾,就像随风潜入夜的雨,一点一滴浇灌在人心里,因为太细节可能一开始都察觉不到,但等意识到之后,就再也离不开。


    “你知道吗?我本来觉得这是最糟糕的新年。”


    她的低声呢喃在小小的车厢内漾开:


    “可我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因为有你在。


    累积多天以后,食物会在某一刻瞬间变质。


    积淀多年的友谊也同样会。


    曾经的她,的确会因为徐清时的夸奖偶尔有过开心、激动,那算心动吗,她不知道。


    但她很清楚,一段时间不见,她会忘记生活中他曾经出现过。


    可池砚却不一样。


    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她的喜怒哀乐,早已和他息息相关。


    他已经成了她生命里的必需,而非偶尔才会想起的调剂。


    以前她总不愿意承认,可在这一晚,新年的第一天,她坐在池砚旁边,车外的烟花也无法掩盖她砰砰的心跳声。


    她终于有勇气把心底压抑许久的秘密讲给自己听。


    那就是——


    她好像,真的,喜欢上池砚了。


    第46章心跳 加速


    元旦过后, 经过一周兵荒马乱的复习就迎来了为期三天的期末考。


    还没做好准备,她高中的第一个学期就这样不由分说地拉下帷幕。


    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们重点班的学习日程就到此告一段落。


    不知道是新换的校长背景格外硬,直接从源头搞定了南城教育局, 还是他们足够自信,重点班学生不会去举报, 这次考完试级部连游击战都不打了,大大方方宣布,休整一天后高一高二所有重点班学生都和高三一样,返校开启年前半个月的补课, 每天无休。


    尽管补课期间管理相对宽松, 中午和傍晚甚至可以出校觅食, 但这样007的魔鬼日程,程麦根本遭不住。


    熬到小年那天时, 她就差敲锣打鼓、喜极而泣, 以示对假期的尊重,但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 午休时她就被刘强叫到了办公室。


    一看班主任严肃的脸色,程麦心里马上咯噔了一下——这和上回体育考试接到作弊举报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不妙。


    沉吟片刻后,他一开口,果然就是个惊天噩耗——演讲比赛和冬令营的时间推迟到了正月十六, 也是正式开学上课之后,来回算上路上的时间,估计得耽误差不多两个星期的学习。


    刘强根本没给她缓冲的机会, 连珠炮似的一串话直白地表明了他的态度:


    “之前呢考虑到是寒假举行,对你又是个难得的锻炼, 所以老师也挺支持的,但现在我觉得你需要再考虑下。”


    “也许这么说很功利, 但这个比赛,虽然名气大,毕竟不是五大基础学科竞赛,花了时间拿名次可以保送、降分。你要考虑下,为这个耽误半个月的学习值不值,回来后怎么补上落下的功课。再有,你去参加,拿到名次的概率有多大,拿到了又能给你高考升学带来什么实在的好处。”


    看她一直呆呆的站在那不说话,显然还没回神,刘强话锋一转,问她:“重点班会提前进行文理分科,大概在6月月考结束后,这个你有想过吗?”


    “……没。”


    刘强提醒她:“下学期的所有测试成绩和这学期的两次大考都会综合考虑,成绩不够的会从重点班踢出去。如果你想继续留在重点班的话,尤其是理科班,下学期开学考和第一次月考会很重要。”


    “行了,主要就是这事儿,你趁放假好好考虑下,现在先回去学习吧。”


    “好……谢谢老师。”


    她讷讷地点了下头,推开办公室的门。


    今天天气很好,不少学生趁着午休在走廊晒太阳看书,难得轻松的氛围,可程麦却因为刘强给出的这个选择题心里沉重不已。


    下午四节课一晃而过,放学后,几人在学校附近的粤菜馆聚餐时,她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依旧是刘强的劝阻。


    理智告诉她刘强说的对,缺半个月的课程,对她这样基础本就不牢的人来说,不是小事儿,没准一步瘸腿会步步败退。


    但从感性角度来说,英语和演讲也一直是她最喜欢的事,进入决赛很不容易,她也很想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找回过去的成就感……


    “哎,麦麦,喝哪个啊?”路夏拿着奶茶的手在她眼底下晃了晃:“问你几遍了也不应。从下午开始就心不在焉的。”


    听到这话,刚落座的池砚看了她一眼。


    竞赛班拖堂,他跟江越过来的半路还被驱使着去买了奶茶,这会儿才刚到。


    听到路夏说的,原本还在烫碗的他停下动作,皱眉看了眼身边神色纠结的女孩,问道:“怎么了?”


    程麦叹了口气,把中午刘强说的据实相告,苦着张脸说:“我觉得老班的意思就是让我放弃掉算了。怎么办啊,我到底去不去?”


    路夏倒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你管他怎么想呢。去呗,多好的机会,别人上课你还可以顺带旅个游。可惜这日子太晚了,不然冬天去北京什刹海溜冰,可好玩了,玩完了还可以去后海附近那个八旗烤肉吃。也不知道三月玉渊潭的花开了没,欸我要不要也跟你一块去玩玩,顺便给你加个油,你觉——”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越轻轻拍了下头,打断道:“夏夏,你别在这添乱了。程麦就算去北京,也是去比赛的,不是春游。”


    “怎么我就添乱了?!好嘛,成绩差就没人权,搭句话都成添乱。行行行,我接下来一句话都不说了,可以吧。”


    说完,她往旁边一挪,甩开江越追过来握在她肩膀上的手,一顿饭折腾人到最后才肯松口跟他说句话。


    那边闹得鸡飞狗跳,程麦却依旧愁云惨淡,直到吃完她都没能下定决心。


    身边这人一顿饭从头到尾都异常沉默,直到此时,他也只是默默地走在她身边,踢着脚边的石子,专注地像是在代表中国参加世界杯。


    向来烦被人管的她突然格外想听到他的意见。


    或者说,想听到他说出自己内心隐隐偏向的那个选项。


    同样的话,同样的选择,好像从他嘴里说出,就会成为唯一正确的选项一般,赋予她无限的底气。


    可没想到,在她问了以后,池砚却摇了摇头:“这是你的事,就像江越说的,应该由你自己充分思考清楚后再做决定。”


    “那我就是不知道哪个更好,才想听你的看法,”程麦憋屈得很。


    “不用问别人,你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吧。不管结果好不好,只要做好面对它的准备,最后都不会差,”他淡淡地瞥她一眼:“相反,如果老班说一句你听,路夏说一句你听,我说一句你也听,那你就不是程麦了,你会成为任何人。”


    “即便当下听别人意见作出的选择是好的,但你不觉得,这样被人指导的人生,挺没劲么?”他目光回落到石头上,脚下一个发力,又往前踢了几米后,才沉沉吐出一口气,低声说道:“程麦,永远不要给别人过多干预你人生的权利。”


    她不理解:“可你不是别人啊,你比我厉害,你也不会害我——”


    话音未落,就被他径直打断:“但我未必不会有私心。”


    私心?


    什么私心。


    她不明白。


    池砚说的话让她不理解,他的眼神也让她觉得很难懂。


    但她很清楚的一点是,池砚说对了。


    她心里的天平的确已经有了倾斜,她只是不确定:


    “池砚,你觉得值吗,为了比赛耽误半个月的学习。”


    脚边的石子被他彻底一脚踢进旁边的草丛里,确定这碍事的东西不会在盲道上给人造成路障后才收回视线,摇头失笑地感叹了句:“得,合着我刚白说了啊。”


    值不值,有多值,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声音,但最终只能由当事人来界定。


    像老班,一直觉得他应该把重心放日常学习上,去冲刺更高的分,搞竞赛耗时耗力,有可能根本拿不到清北保送名额,不是极端偏科选手没必要非得走这条路。


    但是老王,巴不得他24/7地准备竞赛,打好基础为之后专攻物理研究作准备。


    对于他妈来说,这俩都太累,既不指望他拿高考状元也不需要他拿金牌保送,开心健康最重要,但池正山呢,却觉得他不应该有理由不同时拿下这两者。


    ……


    “所以你看,每个人对我花时间准备竞赛这事儿值不值都有自己的判断。”


    可程麦最好奇的是:“那你呢?”


    “我?还真没想那么多。一开始搞竞赛纯粹因为有趣,那几门里选物理也是因为它更有挑战性。金牌么,能顺手拿一个当然更好,但在每一次解出难题时我已经收获到足够的成就感和快感了。”


    “但这点兴趣吧,倒也不至于让我早早决定大学专业甚至以后工作的方向。至于老刘说的什么专心冲刺省状元,”他嗤笑一声:“更是没影又没劲的事。还不如……”


    “不如什么?”程麦问。


    他耸耸肩:“不如扶贫,拔‘麦’助长来得有趣。”


    看到她瞬间垮下来的脸色,池砚贩剑成功,哈哈大笑,那样爽朗的笑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响,瞬间惊起枝头的麻雀,扑棱棱地全飞走了。


    程麦心里一阵无语。


    难得认真地问他意见,结果这人,又拿自己开涮。


    但一面也稍微松了口气。


    一直以来,整个世界好像都在告诉她,做每个决定一定要深思熟虑,现在的容错空间很小,不要走了岔路。


    可她身边偏偏有这样一个无畏坦荡的少年,身体力行地向她证明——你可以用最玩世不恭的姿态,去轻松迎接这个世界给你下的每一份战书。


    反正,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


    他总是这样——不抗拒选择,不逃避付出,也不惧怕面对随之而来的一切后果。


    好与坏,他都落子无悔、愿赌服输。


    当然,在她认知的99%的时间里,池砚永远是占上风的赢家。


    小年夜长兴路的红灯笼已经高高挂起,顺着一丝微风在空中摇摆,在那颤微微的街灯下,少年眉目愈发英气,是一种介乎于少年人的果敢和成年人的稳重之间的气质。


    半年前刚初中毕业时尚且青涩,可不过一个学期,不管是身体还是思维,他都在以飞速的速度成长着。


    曾经并肩前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往前走了好远,她突然间生出一股被人落在身后遗忘掉的恐慌和迷茫。


    “你们都很厉害,可我有什么呢?”


    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有凭喜好做决定的底气和任性,不是吗?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赤子之心只有少数人才能拥有,这世间更多的终究是瞻前顾后、计较得失的庸碌之辈。


    她程麦也未能免俗。


    可下一秒,她就听到一句不假思索的:


    “你有我啊。”


    说得很快,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实,丝毫不需要考虑。


    “我不能替你做决定,但是,”他话锋一转,“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会帮你。”


    说着,他顿了下,像想到什么好玩的事,轻笑一声,拖腔带调地问她:


    “你说,这算不算,风险共担啊。”


    “这样,还会怕么?”


    微风吹起长过眉毛的碎发,夜色下的那双黑眸,眼角内勾,眼尾上翘,笑起来灿若桃花,清澈又迷离,让她无端想起书里常说的“清风朗月少年郎”,大概就是这样。


    哪还有什么害怕,只剩下疯狂加速的心跳,可她却已辨不明这究竟是因为他最后那句话,还是因为这双盯着她的深情眼。


    还是,二者都有。


    第47章深闺怨父


    她扑哧一笑, 心底的阴霾居然真就这样被驱散不少,慢吞吞哦了声,故意开玩笑:“有你又能怎么样?你又没有超能力。”


    池砚轻轻啧了声, “你这话听着挺没良心。”


    又要笑不笑地拍了下她的头:“不是超人,没有超能力, 但帮你,还是绰绰有余的,放心。”


    当时程麦确实没太弄明白,但几天后过年, 她才知道, 原来池砚的办法, 居然是自己提前把后面的内容学了,再花一天给她做了个学习计划, 然后从年27开始, 每天给她高强度补课,哪怕那天刚走完亲戚聚完餐, 她还在犯饭困呢,这人直接不管不顾的,把她从床上提溜起来,压根不给她任何偷懒的机会。


    每次撒泼打滚都被他云淡风轻一句话无情镇压:


    “不是想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吗?那为了它先花点时间把该做的事做好?”


    “……”


    整个寒假, 过得比上学还累。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正月初一那天她猜突然接到程建斌的消息,说工程地遭到当地人的武装抢劫。


    除了部分设备被抢以外, 两个中国员工也受了伤,虽然他当天没在, 但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故,原定的休假只能取消。


    期待已久的事落空, 偏偏理由还让人根本没法说什么,她憋屈得当天消息都没回。只是隔了一天,再看程建斌大段文字底下的焦头烂额,她又顿时心软,主动给他打了个电话,还故意以这个为理由问他要了个大红包,让他放心。


    结果电话一挂,池砚这边的微信也进来一个5000块的红包转账。


    程建斌:【小砚,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学业进步,健健康康。】


    池砚礼貌地回了信息,却没打算收那钱,可程建斌好似预料到一般,催促道:


    【收下,叔叔的一点心意。平时小麦多亏了你们照顾,她这丫头,没钱了估计没少用你的吧。】


    【不然就是嫌叔叔给的少了。】


    程麦探头,看到第一句话下意识感叹了句“真是知女莫若父”,也不问池砚意见,眼疾手快帮他收了红包,顶着他凉凉的眼神,她振振有词:“再推辞,老程真该加码了。体谅下在非洲的打工人吧你。”


    说完又乐呵呵地抢过他手机,边操作边宣布:“见者有份,分我一半。”


    池砚也乐了:“咱俩什么关系,好想还没到钱分你一半这程度吧。”


    只有夫妻才要财产共享你知道么就占我便宜。


    程麦匪夷所思地觑他一眼:“那反正我没钱了也是用你的,早给晚给都是给,直接一步到位帮你省事了还不好?”


    明明满嘴歪理,却理直气壮得可爱,言语间不把他当外人的态度更可爱。


    池砚喉咙里溢出一声闷笑,伸手用力掐了她软嘟嘟的脸颊一把,心里爽得不行,嘴上还要假装不情愿:“哦,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了?”


    她一笑,脸颊上又凹进去一个可爱甜美的酒窝,口齿不清地回他:“嘿嘿,好缩,好缩。”


    *


    高中的寒假总是格外短暂,一晃就到了正月十四,别人都返校上课了,程麦却在大晚上的收拾明天去北京的行李。


    每逢这种“事到临头”的时候,她想逃避放弃的念头就是在脑子里叫得最响的时候。


    她愣愣地坐在收拾了一半的箱子上,拿着手机开始焦虑地滑来滑去,却不知道自己想干嘛。


    就在这时,房门却突然被敲响,短促而有力,非常典型的风格。


    她笑了下,慢慢踱步过去,站在门后故意不开,问他:“干嘛老深夜敲少女闺房。很冒犯的你知道吗?”


    门外沉默一秒:


    “给你带了东西。”


    “既然敲门冒犯,那给垃圾桶算了。”


    “哗——”


    白色的门一拉开,程麦的目光立刻被他手里捏着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号福袋吸引。


    “这什么?”


    “下午刚去塔佛寺拿的,佛祖开过光的,”他手指勾着那个分量不轻的福袋,晃了两下,作势反悔的模样:“刚刚想了下,要不还是扔垃圾桶算了,垃圾桶不嫌我冒犯。你说是吧?”


    “池砚!你敢!”


    她小声吼了句,一跳三尺高够到那个福袋,刚想问他流程是不是严谨,池砚就跟猜到了一样,轻嘲道:“放心,严格按流程来的,姓名身份证号家庭住址行程目的全报了,佛祖一定不会找错人。”


    “……”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平时总对她临时抱佛脚嗤之以鼻的人,会去庙里给她求这个,还认真按她习惯报了身份证号和地址。


    说实在的,光是想了下那画面,都觉得有点好笑,但也不可否认,有点感动。


    她抬头看去,正巧他低头,俩人的视线立刻像分散已久的磁铁一样,啪地吸到了一起。


    因为没人说话,她好像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听到男生胸膛里强劲跳动的心声。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自己的心跳太快,出现的幻觉。


    她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却在见到他忽地深下来的视线时回过神来。


    这氛围,哪怕她再装傻充愣,都能感受到,暧昧得能拧出水了。


    程麦忽然觉得十分不自在。


    她咳了声,率先移开视线,看了眼手里的福袋,语无伦次地问:“这,这里面都是什么啊,怎么看起来还挺多东西的……”


    说着手也闲不住,想找点事干转移注意力,要去拆,结果才扯到松紧绳就被他按住,带着薄茧的指腹貌似无意地摩挲了下她的指关节,很轻,可她却没出息地立刻起了层鸡皮疙瘩。


    那一小块皮肤,突然存在感开始高得吓人。


    “是什么你到北京就知道了,”他笑了下,眼神警告后才撤开两人缠在一起的手。


    知道她的臭德行,他干脆拿她最怕的东西来治:“别提前拆啊。我跟佛祖说好了,你要是拆开了就不灵了,到时候后果自负。”


    非常幼稚,但对她这样迷信的人是绝杀。


    程麦咬牙:“……池砚你好无聊,不就多了一天吗?”


    “是啊,不就多了一天,忍着呗,”他抬手拍了拍她的头:“早点睡。下午逃了课给你弄这,明天上午就不去机场送了。”


    程麦哦了声,正要关门,却见走到一半的男生忽地停住脚步,懒洋洋地回头,勾唇笑了下:“比赛么,放轻松,不一轮游就是胜利。”


    “……我谢谢你啊。”


    程麦白眼翻上天,心里,却突然定了下。


    听多了“加油,你肯定没问题”的鼓励或期待,她的得失心也开始慢慢重起来。


    直到刚刚,她才忽然松了口气。


    花大量时间帮她补课的“风险共担人士”都没有那么高的期望,那其他人轻飘飘的几句话,算!个!屁!


    第二天落地北京的时候已经大下午了。


    这次活动规模很大,主办方很大方,所有选手都被安排住在了四星级的酒店,两人一间。


    放完行李后,她立马拆开福袋,打开一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某人这么郑重其事,但里面放着的,居然是一堆五颜六色的水果硬糖,最里面还藏了张皱皱巴巴的纸。


    【低血糖,别作死不吃饭。


    多余的糖可以分给你认识的新朋友们。


    哦,所有糖里只有那颗草莓味的是开过光的,佛祖只保佑你。】


    短短三句话,让她又想哭又想笑。


    程麦咬住唇,被他一张纸条逗得破防,刚要上微信找他,就像有什么特殊感应一样,手机里立马叮叮咚咚进来了好几条消息。


    CY:【到了?】


    CY:【拆了吗?】


    CY:【拆了吧。】


    程麦憋住笑,慢吞吞回了个【嗯。】


    还没想好后面怎么说,一段话删删改改,耽误不到一分钟吧,对面又飞速弹来好几条消息。


    CY:【哦。就完啦?】


    CY:【得,看来是到了新地方乐不思蜀了。】


    CY:【。】


    CY:【阿爸含辛茹苦,怕闺女出门春游交不到新朋友,特意去买了一袋子糖塞她书包里,合着养出来一条小白眼狼啊。】


    一番话,整个一深闺怨父的形象。


    程麦被逗得吃吃笑,明明被人嘴上占了便宜,心里却跟泡进了蜜罐一样甜,只是嘴上依旧故意不配合,顾左右而言他:


    【上课玩手机,你不专心。】


    对面飞快回了个嗯,显然不当回事。


    【除了这个呢,就没其他要说的了???】


    连着三个问号,可以看出某人有多不甘心了。


    但她偏不如他愿,嗯嗯啊啊插科打诨,就是不说。


    直到退出聊天框,她下意识地点进了他的朋友圈,看到那个熟悉的简介的微信名时,突然之间,她萌生出一股莫名的冲动。


    一分钟后,不管是微信还是**,那个跟随她多年的中二网名都被简简单单的【CM】两个字母取代。


    与此同时,她打开相机,


    照片里,包装粉嫩的草莓糖被女生放在脸颊边,笑眼弯弯,整张图都在冒着少女心滤镜。


    程麦满意地欣赏两遍,确认没有问题后直接发到了空间,没留任何文字。


    而后紧紧盯着屏幕,默数着。


    终于,四秒过后,点赞列表里第一名被某位**空间常年失踪人口占据,连昵称都泛着高冷气息的人罕见地还附赠了一条评论。


    【拍挺好。】


    隔了片刻后,又是一句:


    【新昵称也挺好。】


    看到这两条留言时,程麦忽然觉得,自己嘴里的草莓糖,好像真的太甜了。


    那天晚上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鬼使神差地,她又一次打开了说说底下的浏览记录,直到在新增浏览里看到某纯色头像半小时内连着三次的访问记录后,躺在床上程麦差点闷笑出声。


    老天,他果然在偷偷看!


    她宣布,她爱**!浏览记录就是最伟大的发明!


    自从那天过后,程麦发说说的热情极大上涨。


    就像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每天她发完,有的时候是尝到的小吃,有的时候是比赛或者活动的照片,不管内容有趣还是单纯的胡言乱语,第一个赞和评都会是他。


    从来不玩空间的人这样高强度冲浪,跟要承包程麦的首赞评一般的强迫症架势,一开始也没少招到别人的打趣,但他都视若无睹,接着我行我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的拉远,又或是隔着一层屏幕,好像俩人也突然从以往的“好话赖说”相处模式中脱离出来,难得在网络上出现了短暂的和平。


    她会坦白自己的焦虑困扰,也会直白地求他夸夸而不再感到羞耻,池砚在这种时候也展现出难得的好耐心,予取予求,无不满足。


    所有平时亲口说出总觉肉麻的夸赞,好像隔了几百公里和一道屏幕以后,就能轻而易举脱口而出。


    与此同时,在北京这几天,她也认识了很多水平相当的朋友,每天冬令营的活动结束以后,大家一起在北京的大景点小胡同里乱窜,逛吃逛喝,拍照打卡。


    除了因为淘汰不得不面临的告别,和比赛的压力以外,这简直是她进入高中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但这样的日子总是格外短暂。


    一转眼,高二组已经结束决赛,徐清时拿到了全国赛区第四的成绩,已是相当不错,离开前还特意请她单独吃了顿饭,她兴头上来不顾人阻拦喝了一大杯啤酒,既是替他开心,也是想暂时躲避自己后天要比赛的压力。


    到了要睡觉的点,脑子里依旧晕晕乎乎的,浑身发热,血液的流动速度都加快了一般,心底反反复复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叫嚣着让她没法睡。


    起初程麦还没明白,直到睡不着翻手机,看到徐清时跟她在韩料店里的那张合照,她才记起来。


    哦,今天的说说还没发。


    手指再往下滑,一连串他的评论霸占了她的眼睛。


    看着那些似是而非、陌生又熟悉的话语,她突然间多出一股蠢蠢欲动。


    隔了层纱的暧昧固然让人心痒,但她,已经没耐心了。


    在酒精的促使下,她鬼使神差地选中那张合影,在设置【仅部分好友可见】时打开好友列表。


    排在最上头的账号昵称依旧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母,此时那纯黑色的头像就像他素日又冷又拽的黑眸,让她生出一种被人默默注视的感觉。


    挑衅似的冲动占了上风,她眼睛一闭,直接摁下【发布】。


    发完她立刻把手机关机丢到地毯上,人埋进被子里,鸵鸟心态学了个十成十。


    救命,她可能是真的喝rio喝到颠了,开始发酒疯了。


    但是,管他呢。


    她就要看看,图都怼他脸上了,这人还能不能淡定自若,继续慢慢跟她玩暧昧。


    第48章“你俩真不是情侣?”


    第二天上午被同屋的申晓星叫醒时, 程麦脑子都是懵的。


    五秒后,意识归位,第一个动作就是从地上捞过手机, 正要打开空间,她又突然改了主意, 眼睛一闭,把手机递给还在听听力磨耳朵的女生:


    “晓星,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嗯?”


    “帮我看看空间有没有人点赞或者浏览过?”


    “哦,好, ”她滑动了下:“有啊。”


    程麦心里一松, 立马接过, 可目光刚落到屏幕上,笑容就僵在了嘴角。


    的确有点赞通知, 但都是其他之前到说说。


    那条仅一人可见的说说挂在最上头, 却没有任何点赞或浏览的记录。


    空空荡荡。


    就像她此时的心,突然一下子空了。


    猜到他不会点赞, 甚至某种程度上她也在隐隐期待他不要点赞,来印证她的猜想,可看着“浏览人数0”这几个字时,她忽然觉得好像脸上被甩了一巴掌。


    那个巴掌, 叫“自作多情”。


    她就像个跳梁小丑,精心准备了一场戏,可却根本没等来想要的观众。


    “你怎么啦?”申晓星看她突然间灰下去的脸色, 再看着屏幕上那张合照:“这你男朋友啊?昨天高二组的第四名?我昨天看了他的比赛,真厉害!”


    程麦脑子里混乱又失落, 连反驳的话都没了什么力道:“不是的,他不是我男朋友。”


    申晓星耸耸肩, 不知道心里信了没信,嘴上顺着安慰了句:“诶呀,不管什么事儿,现在都先别想啦。明天就要比赛了,快抓紧时间练习吧。”


    的确,现在最紧要的是决赛。


    明天决赛,她不该为任何事分心。


    道理她都懂,可状态这种事,如果能随理智走,那她平时成绩就不会忽上忽下坐过山车了。


    尽管一遍遍近乎洗脑地告诉自己要专注,但直到下午从电视台抽完签回来,她脑子里还在晃荡这些事的时候,程麦就知道——她完了。


    她的的确确,就是被影响了。


    所以,池砚根本不在乎吗?


    难道之前隔着网线那些评论,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都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吗?


    没准他只是兴致起来随便招猫逗狗点评一句,当作无聊的学习中一点调味剂,但她却在一千公里外的地方为他留下的每一个字而方寸大乱。


    从电视台回到酒店时,程麦依旧在懊悔和失落的情绪里反复横跳,但其他人都以为她是为抽到第一个上场而烦恼,纷纷安慰她。


    程麦勉强笑了下,正要说点什么,身后却突然响起一声毫不拖泥带水的“程麦”。


    男生声音清紧,穿透酒店半个大堂,直直钻进她耳朵里。


    她不敢置信地缓慢转过身,就见到那个应该坐在南礼1班教室上课的人,或者在球场打球的人,随便在哪反正不该在北京的人,正从容自若地站在大堂的等候区。


    见她回头,他冲她扬起唇角,那一笑,宛若山间清露,瞬间涤荡干净所有的疲惫。


    即便他此刻风尘仆仆,那双亮如晨星的黑眸里却依旧藏着无限蓬勃的生命力。


    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她被巨大的惊喜淹没,尖叫一声,身体先于理智一步行动,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飞奔而去,下一秒腰被两条结实的手臂紧紧环住,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怎么来的,今天不是要上课吗?桐姨也在吗?你是来看我比赛给我加油的吗?”她眼睛亮晶晶的,搂着他的脖子开心得蹭来蹭去。


    他一本正经地挨个回答:“请假了。就我,我妈没来。不是来看你比赛的,是来看别人的。”


    程麦扭动身子抗议道:“喂!”


    他忍俊不禁:“不是来看你还能来看谁的,笨不笨。”


    这人,永远就不能把话好好说。


    她哼一声,从他身上爬下来,“好啊,那你还要来看笨蛋的比赛。”


    “是啊,早知道就不来了,”他眼神闲凉,有了点秋后算账的意思在:“本来以为你挺紧张,但看你昨儿还有心情跟别人单独吃饭,心态挺好,诶,要不现在订张票回去算了。”


    他语气戏谑,但程麦却因为这几句话的信息量呆呆愣在了原地。


    所以,他看到了。


    他不仅看到了,还装作没看到,都不肯点进去留下浏览痕迹。


    然后跑来了北京!


    至此,猜疑和不确定带来的一切负面情绪彻底消失,她的心被瞬间填得满满当当。


    每一次重要的场合他都会在,这一次他也没有失约。


    她的心安定下来,本身实力强劲,再加上她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有利因素——上镜十足漂亮的脸,第二天比赛时状态神勇,哪怕第一个上场也发挥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好,最后不过是惜败给那位经验丰富、台风稳健、一看就是要继承她爸外交官衣钵的四中女学霸,拿下亚军。


    比赛结束后选手滞留了一会儿,由大巴车统一送回酒店。


    大堂内,繁杂华丽的灯光将一室映照得宽敞明亮,来来往往不少旅客拖着行李,但程麦一进门,目光就被一旁安静坐着的男生吸引。


    即便他此时微弓着背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也能看出他身型颀长,比旁边的大叔都要高出一截。


    因为低着头,程麦第一下看到的,是他乌黑蓬松的发顶,和高挺白皙的鼻梁,简简单单坐那,哪怕只是一个大概的轮廓,都能看出是个清俊的大帅哥。


    不过显然有眼睛的,不止她一人。


    沙发边上两个女生你推我搡了好一会儿,其中那个长发女生好像终于鼓足了勇气,拿着手机走过去,第一下站定在他面前时他都没看,回头得到同伴怂恿的目光,又叫了人一次,同时把亮起的手机屏幕递到他眼前。


    这次池砚终于舍得摘下耳机,冷淡地掀起眼皮瞄了眼后,极快地摇了下头,打发人走后正要重新戴上耳机,眼神却在不期而遇间撞上门边抱臂旁观的姑娘。


    看那架势,也不知道站着看了多久。


    他无语哼笑一声:“回来了也不知道说一声?站那给人当门童呢。”


    程麦眼睛转了下,意有所指:“这不是怕打扰你好事嘛。”


    池砚乐了:“什么好事?我怎么不知道?”


    装什么大尾巴狼。


    程麦暗自腹诽,边冲他走过去,边往女生长发飘飘的背影努了努嘴:“喏。这不是?”


    “是吗?”他不置可否:“我怎么觉着算不上?”


    话赶话说到这儿,程麦确实好奇,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涌着,心里的话瞬间脱口而出:“那什么样的对你来说算好?”


    “我觉得……”他看着她微微一笑,话锋突转:“跟你有关系么,这么八卦。”


    “池砚!”


    “没耳背呢,用不着喊这么大声。”


    无视她的不满,他揉了揉她的头,四两拨千斤地转移了话题:“快点上去收拾下,吃饭去,不饿啊?”


    如果光看颜值和体型差,画面美好得可以成为偶像剧经典的一幕摸头杀。


    但作为当事人,程麦的心却无比平静,平静到甚至想揍人。


    原因无他,冲这人摸她头的力道,她感觉池砚把她当成了邻居家的萨摩耶在薅。


    几下过后,她的头顶被搞得乱七八糟,看起来就像个炸毛的小狮子。


    程麦扭来扭去终于逃脱魔爪,正要发作,就听见申晓星诧异的问道:“程麦?你不是第一波跟车回的吗?怎么还在这?”


    申晓星和另外几个玩的不错的选手刚回到酒店,一看俩人这亲密的姿势,这暧昧的氛围,立刻秒懂地眨眨眼:“哦,所以这才是你男朋友啊?难怪,这个确实比之前那个更帅,好福气啊你。”


    又问她:“所以,晚上你是要跟他单独庆祝吗?还是大家一起?”


    虽然听到她起哄俩人关系时程麦挺开心的,并且如果池砚不在场说不定她还真会厚脸皮地应下,但另一个当事人现在就这么大剌剌地站她边上呢,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程麦在暗爽了几秒后还是装模作样正色道:


    “不是,这是我朋友。”


    但这次,她却多了一点私心,不再像从前被误会那样反复强调他们绝无可能。


    至于申晓星的第二个问题嘛,她看了下一脸漠然插兜的男生。


    池砚最不喜欢和陌生人一起吃饭。


    池砚是为了她才来的北京。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只要二选一的另一个对象是池砚时,这道题好像只会有唯一不变的一个正确答案。


    程麦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正要放弃掉前几天就定好的散伙饭局,就听见身边安安静静的男生突然开口:“一起吧。”


    看她呆怔又压不住暗喜的表情,他眼底也隐隐有笑意闪过,再开口时,又忍不住故意逗人玩:


    “程麦不是拿了第二么,多不容易,让她请客。”


    程麦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我谢谢你啊。”


    “好说,”池砚露出一个又懒又欠的笑:“也不用太谢谢了。”


    *


    等程麦上楼换衣服的空隙,几个女生闲着没事干,能来参加演讲比赛的又基本都是社交悍匪,一来二去的,把他和程麦的历史问题扒拉个干干净净。


    知道池砚请假过来的时候,申晓星深深震惊,不死心地再次确认道:


    “OMG,小麦真没骗我们吗?你俩真不是情侣?都做到这份上了……”


    有句话叫——男人钱在哪,爱就在哪。


    先不说他来一趟的酒店路费开销,对高中生来说,时间就是最贵的奢侈品。


    特意请几天假,怕人紧张单纯过来加个油,这什么朋友感情能这么到位啊。


    但这话一说出口申晓星就后悔了。


    毕竟眼前这位大帅比在决赛现场观赛的时候,被央视镜头扫到时都只是抬眼看了一秒,笑都懒得笑就低头回手机信息,整个一拽哥气质。


    她都默认这有点冒犯的问题要被无视个彻底的结局了,但没想到静默一瞬后,就听到池砚低沉好听的声音在空气中轻轻回响:


    “嗯。”


    “真的。”


    “她没骗你。”


    ojbk。


    三连否认,申晓星默默点了下头,正要扯开话题避免尴尬,却倏地听见人低笑一声,收起手机气定神闲地伸了个懒腰,补充了句:


    “目前……的确不是。”


    第49章曝光 勇气


    最后那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程麦担心的冷场情况并没有出现, 池砚就像变了个人,虽然不至于很热络,话依旧不多, 但一直淡笑着,该捧场的时候没冷脸, 时不时帮几个女生倒个水,周到又体贴。


    一点都看不出平时臭屁自我的大少爷样。


    趁他去一楼结账的间隙,几位女生纷纷对他的表现给予了高度评价,一出烤肉店相当有眼色地拦了张的士, 都没问过程麦的安排, 三个人自顾自地回了酒店。


    全当是给今晚买单的“金主”投桃报李。


    他们一溜烟没影儿了, 留下程麦站在胡同口和人面面相觑。


    晚上七点,夜空像蒙上了一层紫蓝色的幕布, 不见半颗星, 只有远处高悬的明月发出星星点点莹莹之光。


    静默半晌后,池砚率先打破沉默:“走啊, 搁这风口上罚站呢。”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又插回外套口袋,仿佛笃定她会跟上来一般,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朝着胡同里走去。


    今天他穿的是件白绿相间的羊羔绒外套, 清爽而柔软,和萧瑟灰暗的胡同格格不入。


    程麦发现,他头顶那撮不听话的呆毛又长长了, 这会儿随着他一摇一摆的背影在风中一颤一颤的。


    很可爱,像天线宝宝。


    但——


    走走走, 知道往哪儿走嘛你。


    程麦跟在他身后,一个没注意就把腹诽的话说出了口。


    只听他笑了下, 带着点鼻音的声音懒懒的,用网上很火的话来说,就是那种“会让耳朵怀孕”的男声。


    “DNA里自带的北斗定位系统,”他转身回头看着她,人倒着往前走,笑得乖张:“主要方向感这东西吧,是天赋。乖,别太嫉妒。”


    她忍无可忍:“池砚,你一天不自恋是会死吗。”


    “怎么就自恋了,”他微偏着头,很真情实感地困惑表情:“这不实话?”


    “……你还是去死吧。”


    她咬牙切齿的诅咒在池砚这就相当于小时候说不赢时来一句“反弹”,堪比隐形投降,胡同里立刻被一阵得意的朗声大笑占领。


    二环的胡同窄窄的,密密麻麻的电线罩在半空,两边是灰砖黑瓦的四合院,这会儿正在饭点,锅碗瓢盆碰撞出的交响曲和家常菜的香沿墙漫溢开来。


    甚至无需下雪,只是在天色将晚的时候走进这些古老的胡同,北京就变成了北平。


    因为比赛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懒得问他目的地是哪,氛围安逸到她连话也不想再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跟着他,七拐八拐,经过各种名字奇奇怪怪又很好听的胡同,偶尔还会遇到各种穿越百年而来的故居古刹,随便走走也足够有趣。


    终于,在沿线的橙红橘绿的霓虹灯和飘飘杨柳下,她见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夜晚的什刹海成了一块巨大的黑曜石,没有了白日的人来人往,此时鸦默鹊静,连带着,走在它身边的人也洗去了一身的浮躁。


    看到湖面漂着的一点点浮冰,她突然想起了路夏的推荐,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要是是比赛在2月就好了,现在冰场都关了。”


    池砚不理解她哪来那么多气可叹:“明年寒假再来呗,又不会跑了去。”


    “说得轻巧。”她嘟囔了句。


    谁知道之后再来是什么时候。


    声音很小,却被人听到了。


    池砚淡淡地看她一眼:“有没有可能是你总把事情预设得很难。提醒你一下,2012年已经过了。”


    “嗯?”


    “所以你之后还有很多个二月,北京又不会跑了,想来的时候打开12306用不了1分钟就可以买张票,就这点事儿也值得你叹口气?”


    “……”


    程麦真就又叹了口气。


    有时候她挺羡慕池砚的。


    什么事到了他这儿,都能条分缕析出一二三点,按部就班地解决。


    也正因为如此,每次遇到再难的事,只要有他在,潜意识里她都不会担心,他带来的安全感是经过无数次大事小事验证后形成的肌肉记忆了。


    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空气里只留下了湖边清吧里传来的几句低靡浅唱,和寒风吹过时空荡的枝条随意乱晃发出的猎猎之音。


    偶尔有神情麻木、形单影只匆匆走过的路人经过,在繁弦急管的大都市是很常见的景象。


    可看到街灯下俩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程麦突然觉得一阵庆幸。


    还好有他在。


    和过去每一次重要的时刻一样,她不是一个人。


    不然在这样大的城市里,面对再好的景色,也会难以避免地感受到孤独吧。


    可是为什么呢?


    在兵荒马乱、人人自顾不暇的高中,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浪费两三天上课的时间,跑来北京看她的比赛?


    她甚至都想象不出来他是用什么理由说服的老刘和桐姨。


    程麦转过身,盯着湖水冰面上的裂痕出神良久后,终于攒起勇气,将这两天刻意忽视的问题问出口。


    “池砚,你为什么,要来北京。”


    老天,请让他告诉我,


    是因为我。


    是因为我发的那张合照。


    是因为,你喜欢——


    “因为,”静默几秒后,少年终于懒洋洋开了口,程麦的心也跟着吊到了嗓子眼,不上不下卡了好久,才听见他的声音:


    “想来就来了。”


    “哪有那么多原因。”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


    大概就是已经做好不成功便成仁,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结果那根被拉到极致的弦并没有断。


    扯着它的人“铮”地松了手。


    依旧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结果。


    她失望地转过头,积攒的勇气一泻千里,接下来沿途再好的风景都入不了她的眼,直到回了酒店依旧浑浑噩噩。


    申晓星看着明显情绪低落的她,明明吃饭完还好好的,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和池砚吵架啦?”


    程麦摇摇头,没有力气和心情去解释什么,索性申晓星并没有要问个究竟的意思,又转回去接着看剧,只是顺口调侃了句:“小情侣都这样,每天情绪都在过山车。”


    情侣。


    狗屁情侣。


    这家伙根本没那意思。


    她沮丧地把头埋进枕头里,实在受不了从“他喜欢我”到“他不喜欢我”这俩圈子里反复横跳了,这时候格外想听听外人的看法。


    听她一五一十地说完,申晓星纳闷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不应该啊。按理说,为了你的比赛课都不上了来北京给你加油,又是耐心作陪请客,吃个饭你全程碗和杯子就没空过,事无巨细地照顾,这不都男朋友才会干的事吗?”


    更别提在大堂时那句暧昧横生的“目前确实不是”。


    绝对是喜欢的啊。


    她只想到一种可能:“是不是你没有给他足够的信号?”


    “信号?”


    “对啊,”申晓星猛地拍了下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你看啊,打破关系再重建是需要很大决心的,会有失败的风险对吧。可能在没有完全确定你喜欢他之前池砚不敢轻举妄动,不然你们这青梅竹马,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成不了的话多尴尬啊,没准还会把你吓跑。所以我觉得他行动这么明显,嘴上却迟迟不说,很有可能就是想百分百确定你确实是喜欢他的。”


    之前没觉得,但这会儿申晓星大咧咧左一句右一句的“你喜欢他”,也是相当考验少女的脸皮的。


    想起今晚试探却没被搭理的尴尬,程麦试图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稍微挽回点面子:“哦,那他确实需要犹豫,毕竟,我也没确定我到底喜不喜欢他呢。”


    结果这言不由衷的话立马被人无情戳破:


    “少装。人家甚至都不是明确拒绝你,就是没按你的心意回答,你脸都能挂那么长,还嘴硬什么。”


    “请正视这个事实,至少目前,你的的确确非常喜欢他。”


    “然后,你先别插嘴,幻想下如果池砚现在和别的女生在一起了,牵手、拥抱、接吻,你们做过的他们会做,你没和池砚做过的她也会做,能忍吗?”


    程麦:“……”


    不能。


    光是想到这家伙和别的女生挨得近一点,她就暴躁地想插进俩人中间,把池砚暴打一顿。


    但她还有个问题。


    程麦举手,得到申老师“说”的示意后,将自己最后一个顾虑和盘托出:


    “那按你说的,我们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万一真成了然后又掰了,岂不是也做不成朋友了吗?”


    虽然按申晓星的判断,她目前的确非常喜欢池砚,但程麦知道自己从小到大做任何事都三分钟热度的尿性,很难保证她对池砚的喜欢会比上一段莫名其妙开始又结束的crush长多久。


    如果因为一段短暂的感情丢掉俩人十几年的默契和友谊,好像是挺不值的。


    申晓星却根本无法感同身受她纠结的点,从局外人的角度面无表情地发出灵魂质问: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啊,池砚对你的好,本来就远超出朋友之外了。”


    就说请假来**她比赛加油打气这事,真有女朋友的话,哪个妹子能忍啊。


    “所以,不用纠结什么情侣分手后就没法回到从前朋友的相处模式。你俩对对方真的毫无边界感,除非以后都不找对象了,不然这种模式是注定无法继续的。”


    她翻了个身,做最后的总结陈词:


    “至于三分钟热度……管他呢,想那么多干什么。真只有三分钟就爽了那三分钟,这不是最重要的吗?不喜欢了就换,男的多的是。”


    “……”


    有理有据,逻辑清楚。


    不愧是这次冬令营里辩论赛的最佳辩手。


    程麦还真被她三言两语给说服了。


    “那我该怎么让他表白呢?”她问。


    申晓星翻了个白眼:“你俩这就差一层窗户纸了,你就不能自己去捅了?简单粗暴告诉他,你要跟他谈恋爱,他还能舍得拒绝你还是?新时代的女性,请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好不好?”


    程麦摇摇头,油盐不进:“不好。是他先喜欢我的。”


    “……那你就通过语言行动做出点暗示,让他明白你现在对他不再是小时候的纯友谊了,现在是异性的好感。”


    见她仍有些困惑,申晓星用最直白的话解释道:“撩他、钓他、勾他。”


    非常具有建设性的意见,她甚至在那头晚上畅想了很多宏大蓝图计划,但落地南城后的大半个月,光是恢复学习状态和补落下的功课就让她累到眼冒金星,狼狈得像后头有狗在追。


    事急从权,“世俗的欲望”还是先往后稍稍,等月考过后再说吧。


    反正池砚也不会在这半个月里跟人跑了。


    *


    四月初的南城草长莺飞,满城的香樟和榕树绿得妖娆,厚重的冬季校服也纷纷被轻薄的外套T恤取代,有几天温度更是直逼30度。


    考前最后一天,哪怕下了晚自习回家,她也没偷懒,拿根红笔就开始订正晚自习做过的新题。


    做贼似的飞快瞄了眼前几个选择题答案,再瞄一眼自己的答题卡。


    OK,前五题没错。


    她松了口气,又后知后觉为自己这种神经兮兮的反应好笑。


    对个答案像特务对暗号一样。


    这种“病情”随着月考的临近而日渐加重。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接着对下面5个的,台灯和空调指示灯却齐齐闪了下,随后整个房间遁入一片黑暗。


    没俩分钟,房间的清凉就开始被燥热取代。


    她正要摸黑出去,门已被敲响,是池砚的声音:


    “收拾下衣服,我妈让我们今天去酒店住。”


    “啊?”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跳闸了,刚我去看了下,估计要等明天专门叫人来修。”


    家里最近也没别人。


    池正山本来就忙,年后升了国企一把手后更是难见着人,而林桐叶因为台里新出的一档调查类节目,最近整个一空中飞人的状态。


    听到说跳闸,也不知道是不是社会新闻看多了,立马严令禁止他自己动手,只叫他带程麦去家附近的酒店开两间房过渡一下。


    因为他们都没成年,所以即便是分开住,在前台也费了好一番功夫。


    打完电话给监护人确认没完,还需要等监护人身份证号上传公安系统,磨磨蹭蹭,十点多了才安顿下来。


    没休息好的后果就是第二天考完语文去吃饭时她依旧混混沌沌的。


    不知掉是因为睡太少出现了幻觉还是怎样,她总感觉自打进了食堂,若有似无打量她的目光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


    程麦皱了皱眉,心里那股准的要死的直觉存在感越来越强,她右眼皮跳了跳,正要说点什么,就听见路夏一声大叫。


    “我去,这谁投的稿啊?!”


    一旁的江越看到屏幕的那一瞬间神色也有些不对劲。


    不等程麦问,路夏就骂骂咧咧地把手机怼到她眼前:“这什么啊?照片是真的吗?”


    屏幕上赫然是学校表白墙最新的一条投稿,不到半个小时前发的——他们俩昨晚单独出现在酒店门口和办理入住的几张偷拍照。


    有池砚帮她拎着书包的,有她没站稳时拉住她手臂的,最亲密的是一张错位照,她当时戴着耳机没听清,池砚凑过来摘了她耳机对她耳语的照片,因为角度问题,看起来像是亲在了她的侧脸上。


    单是姿势本身就已经足够亲密,更别提照片里还有“君悦酒店”这几个大字。


    投稿人的配文只有一句“不懂就问,咱荣主任之前号召我们要向池砚同学学习,包括这个吗?[偷笑捂嘴]”。


    第50章挑明 表白


    配文简洁但已足够引人遐想, 底下的评论炸开锅,以几秒一条的速度刷新着。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考试,中午这会儿没看手机的人占大多数, 按这个速度预估,估计能把学校这破破烂烂的表白墙小程序弄崩。


    尽管评论里大多数都在质疑真实性或者看热闹, 但也不乏冷嘲热讽。


    【君悦,这么有钱吗?哥们够舍得下血本的。】


    【楼上的,我以为池砚家有钱众所周知?他妈电视台高层,他爹是南城最大国企的老总。这点钱, 洒洒水咯。】


    【我去, 只知道他家条件挺好, 不清楚细节。难怪啊,就说成绩好的那么多, 怎么学校领导就给他搞特殊。】


    【不是, 你们八卦的重点搞错了吧。我只能说,难怪我成不了学霸, 这精力真顶啊,考前一天还有钱有闲炮火连天的。】


    【哈哈他俩一看就不对劲,我早跟人打过赌。男女之间不可能存在这种程度的纯友谊,都是揣着明白当糊涂, 懂得都懂。】


    【稿主你好狠的心,午休放料,下午考数学犯困考砸被爸妈打全赖你。】


    【不是, 就我关心池砚跟程麦???她成绩在重点班里很一般吧。平时池砚傲成那样,拒绝人还说什么‘聊不到一块去’, 就这?我还以为他择偶标准多高呢,男的谈恋爱真就脸大于一切呗。】


    【楼上了解那么清楚, 被学神拒绝过啊哈哈?作为一个男的我来回答你,你后面的理论确实是成立的,不成立的情况只存在于脸还不够好看。这俩人成绩确实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对着程麦那张脸,没有共同话题算什么,不说话光看着都够了。】


    【但显然我们学神不满足于光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诸如此类,八卦池砚家境的,表面恭维实际阴阳怪气造谣的,还有后续延伸到她身上的一系列讨论,从脸到成绩……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隔着网络,都是同学的人可以用这样恶毒或刻薄的话来揣测她,评价她。


    路夏还在问怎么回事,可她根本没有心情回答,倒是坐她身旁的池砚,看到后面被带歪的评论后眼底的戾气越来越重,暴躁地骂了句她从来没听过的、很脏很脏的话,径直夺过手机锁屏丢给路夏,转头跟她说:


    “先别看了。你先回教室,不想复习就闭着眼睛趴一会儿休息,不要影响之后的考试,知道吗?”


    说完,他转而问韩又元:“学校表白墙运营那人你是不是认识来着?”


    他记得韩又元之前提过一嘴。


    现在最要紧的是趁大部分人都没看到的时候先联系人删掉投稿,免得进一步扩散。


    这事很好解释,没做就是没做。


    回到教室没过多久,他就被叫到了年级主任办公室,也没多说什么,直接调出昨晚两间房间的付款记录,林桐和酒店方都打了个电话,事情原委就一清二楚。


    但老师那里解决了,可网络传播速度实在太快。哪怕投稿被删除,也有不少人截屏了,在各种他看不到也管不着的小群里传播讨论。


    从下午到晚上,打量他们的人越来越多,看到程麦难受的样子,他想把偷拍的人抓出来揍一顿的心从来没有那么强烈。


    被造黄谣,大众的恶意几乎无一例外都会更多地落在女方上。


    一想起那些恶心下流的评论,池砚心底的暴躁越来越重,可偏偏,他能做任何事,却阻挡不了别人的目光和流言。


    桌洞里的手机震动两下,是初中的时候一起玩信息竞赛的一个朋友发来的信息。


    【砚,这孙子IP地址定位出来了。】


    【妈的,干偷拍投稿这种猥琐事儿还知道弄个小白号发,你们南礼附的人真特么严谨。】


    看着屏幕上的地址,池砚眼底逐渐聚起一层风暴,拳头捏得死紧,指节因为太过用力泛起了白。几秒后,猛地站起身来,没管被他撞翻的椅子,也没理会教室众人的视线,一闪神的功夫,人已经消失不见踪影。


    二班。


    后门被人砰地一下推开,砸到墙上发出的巨大声响,引得几乎全班都回了头——门口站的那位不速之客,正是引发今天南礼附小地震的绯闻男主角本尊。


    只见他冷眉冷眼,死死地盯着墙角的男生,脸上没有一丝笑,周围人的询问他也置若罔闻,目标明确,不过三两步已走到人桌边,一字一顿问:


    “何阳,偷拍又造谣,你什么意思呢?”


    根本没给人狡辩的机会,他解锁手机后往人桌子上一扔,重重一声响,没带壳也没贴膜的手机屏幕受到重创,裂成蜘蛛网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朋友刚查出来的地址——兴阳面馆。


    他手撑在人桌上,冷笑:


    “别说这不是你。”


    “哦,你大概不知道,有次物竞培训你没来,王老头让我顺路去送过一次卷子。”


    “地址给的就是这儿——兴阳面馆,你妈开的,没错吧?”


    “……”


    “现在想想,那几张卷子呢,我就出了学校丢给门口的流浪狗,让它们当玩具撕了,也比给你送过去值当,至少狗不会无缘无故跑过来反咬人一口,对吧?”


    被他逼问的男生苍白的脸色已经涨得通红,池砚却丝毫没有要见好就收的意思,眼神讥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满是鄙薄: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你不痛快了,但大老爷们有什么不爽的地方就直说,你在竞赛班乐意天天丧着个脸搞得全世界都欠你一样我无所谓,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搞些这些小动作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这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段日子他就像个高压锅,一直在承受着家长和竞赛教练给的双重压力,一边希望他踏实专注高考,告诉他竞赛那是有钱又聪明的孩子从小培养才能走的赛道,另一边是接连几次失利后竞赛教练毫不留情的劝退,在每一次的打击中,总伴随着“你看池砚,他就不会……”之流的对比。


    感受到班级里来自各个方向的窃窃私语和打量,何阳忽地站起身,一拳冲人砸过去,同时爆发性地吼了句:


    “对,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装什么,你池砚不就是仗着投胎好成绩好长得好,什么好处都占了,老师都得捧着你。上次联赛考完,王学正恨不得一节课一半的时间都花在你身上辅导你,合着我们其他几个人都是你池砚这个主角的陪衬呗。”


    “凭什么这么不公平啊。我为了留在竞赛班,每张试卷都做,每节课都不敢缺,拼了命的学,结果联赛失利后不就是几次内测不行吗?王学正就一个劲地劝退我。但你呢,上课期间想请假去北京看女朋友比赛就去了,平时竞赛班试卷想不做就不做,王学正嘴上说的那么严,对你一次次搞特权搞例外,其他老师还夸你见多识广,心态好。说白了,这些不都是靠你爹妈拿钱给堆出来的吗?”


    “还让我别扯无辜的人,我告诉你,她被你喜欢就不无辜了。奇了怪了,平时你跟她在学校勾肩搭背的时候也没见避着点人啊。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能跟人上酒店,我把这点事曝光就、”


    这话没被人给机会说完。


    人群中几声惊呼,何阳已经被池砚一拳打偏过去,整个人跌到椅子下。


    “说完了吗?”池砚抓着他衣领,眼神阴郁冷漠:“不是都跟你说了吗,不管是嫉妒还是看我不爽,冲我本人来不就行了。又扯我爸妈又扯她的,看你这领悟力,老王把你踢出竞赛班,确实是为你好。”


    摸到自己嘴角的血,何阳呆愣了好几秒才回神,一边骂了句“池砚我操你妈”,一边冲他扑过去,2班教室后头顿时乱成一团,尖叫声、劝架声四起。


    ……


    这次事故相当严重。


    严重到当晚三节晚自习年级部主任的办公室始终大门紧闭,光是从墙边经过都能听见荣辉煌声嘶力竭的暴怒声。


    教室里当众打架斗殴。


    前情还涉及到就酒店照片偷拍。


    当事人一个常年稳坐第一的竞赛状元苗,一个也是重点班年级前五十。


    这些字眼就跟叠buff一样,一次次冲击着荣辉煌脆弱的心理防线。


    以上,不论是事故现场还是后续,程麦虽然没在现场,却也都听包打听的路夏同学事无巨细地透露了个干净,具体到俩人争执时何阳吼出的“她被你喜欢”而池砚却并没有否认这等细节。


    晚自习结束后她不敢再顶风作案,把两人东西收拾好后她站在校门外等人。


    过了十几分钟,池砚才姗姗来迟,他胡乱搓了把脸,单肩背过自己的书包说了句谢谢,又言简意赅地冲她说了句:“回吧。”


    声音沉沉的,程麦很少见他这样外露的低沉情绪,心里顿时替他紧张起来:“荣辉煌怎么你了,没事吧?”


    “说什么呢?”他被她逗得短暂扯了下嘴角,“注意下措辞,玷污我名声不是?”


    说完,“名声”俩字像触碰到了潘多拉魔盒的开关,他唇线瞬间拉直,走了好几步才语气平平地开口,回答她的问题:“教室内公开打架斗殴,挑衅校规,检讨加记过,还让我爸妈明天过来学校,接下来的考试也不用考了,直到把这事处理完。”


    “啊?可桐姨最快不也要下周回吗?池叔叔也……”


    池砚嗯了声,“所以让我爷爷奶奶来一趟。”


    他爷爷奶奶恋旧,南城的极端天气也不适合他们养身体,从体制内退下来以后就搬回了隔壁城的祖屋。


    说完这句,他没再开口,目光落在路的尽头,虚无缥缈。


    漫漫月光下,少年的眉眼依旧英俊而深邃,却叫她无端看出些罕见的低落,像一只失落的大狗狗,会让人心软到想去摸摸他的头安慰他的程度。


    她的声音不自觉软了:“怎么啦?”


    “我只是突然觉得,”他微微仰头,喉结滚了几滚,声音发紧:“是不是我有时候也挺没用的。”


    “17了,还要麻烦他们为我在学校打架这种破事儿坐高铁跑过来一趟。还有你……”


    他终于直视她,目光里是数不清的愧疚和心疼:“连累你担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今天是不是很难过?有没有偷偷躲起来哭鼻子?”


    他尾音很轻,别扭的抱歉和关心都藏在了那下面,但程麦感受到了。


    夜风吹过,将他单薄的校服紧紧贴在那具年轻、力量感的身躯上,经过一天的兵荒马乱,他高大的身形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能给她带来熟悉的安全感。


    像温柔的泉水,洗净她所有的疲惫和委屈。


    申晓星之前说过的话突然在她脑海中响起,程麦发现,哪怕只是脑海中出现一点点池砚和别的女生在一起的念头,都会叫她难受不已,那种难受程度,不亚于今天看到那些评价她配不上池砚的评论。


    这样好的池砚,她才不要让给别人。


    如果池砚觉为她担了莫须有的罪名而愧疚。


    那么——就让她坐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