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61


    宁柯一路把车开到了谢氏的私人医院, 几乎一直是压着限速的边缘,把从城西到市中心的时间硬生生压缩了一半,自从谢行坐宁柯的车以来, 还从没见过他开得这样猛。


    再加上一路宁柯也没说一句话,以致于谢行也不敢吱声, 揪着安全带蜷缩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惴惴不安,像是心里同时揣了几十只兔子。


    宁柯的身形本就清瘦, 全身也没什么赘肉, 尤其是背部的位置,薄白的皮肉勾勒出优美流畅的脊背线条, 好看归好看, 但是也导致没有半点抵御外力的能力。


    和秦煜一起重重摔在地上的那一下让他的脊背青紫一片, 疼得像是被火烧了一般, 所幸到医院拍了片子之后发现没有伤到骨头。


    谢行刚在急诊室处理完自己手腕的伤,拎了装着绷带和药膏的塑料袋进到另一间诊室, 刚好看见宁柯正在把刚刚为了方便处理伤口而扯下一半的衬衫重新拢好。


    他正侧过身坐在床边,动作间露出了纤瘦单薄但却并不瘦弱的脊背和肩头,即便谢行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但那一片淤青在白皙的皮肉上依旧十分显眼。


    还有那蹭到洁白衬衫上的几道血痕。


    谢行喉头微动,心里的愧疚与自责不觉又加深了一分。


    他的手指攥紧了塑料袋的提手,慢吞吞地走到了宁柯身边,闷声唤道:“哥哥。”


    这还是出了刚才那档子事之后,谢行第一次开口和宁柯说话。


    闻言,宁柯抬起头,看见人之后却没像平时一样笑着回应, 那对琥珀色的清亮眸子看了谢行一会儿,眼神平和却又安静, 好像能看见他心里此时所有的惧怕。


    看得少年几乎想要立刻落荒而逃。


    就在谢行以为宁柯要因为自己而发一顿火的时候,青年却只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似是有些无奈。


    他瞥了一眼谢行缠着洁白纱布的手腕,轻声问道:“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闻言,谢行的手不禁蜷缩了一下,其实他的伤压根不算重,只是被绳子缠了太久留下来了於痕,以及被粗糙的绳面磨破了手腕上的一层皮肤,看起来远没有宁柯的吓人。


    谢行低声说道:“我没事。”


    他犹豫了几秒,才终于试探着问道:“哥哥呢?”


    宁柯正偏过头把刚刚甩在床上的大衣捞回到手里,作势要起身,听见问话才垂着眸子答道:“皮外伤,没事。”


    谢行看着那双一如既往平和沉静,但此时对着他却少了从前的温和笑意的眸子,心里突然开始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一闪身拦住了宁柯想要起身的动作,等到青年询问地望向他的时候,才嗫嚅着开口说道:“哥哥,对不起……”


    宁柯愣了一下,才重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年。


    谢行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狼狈,额发凌乱,脸颊还蹭上了点工厂里不知积了多少年的灰尘,眼睛不敢直视他,却又控制不住地想去瞥他的神色。


    让宁柯不只一次地想起了因为闯了祸,而在主人面前垂着尾巴不敢作声的小狗。


    这段时间被养得精细起来的少年,出去摸爬滚打了一圈儿,终于灰头土脸地回来,认识到了另一个世界的险恶。


    宁柯看着他,唇角浅淡地勾了一下,轻声问道:“你道什么歉?”


    听见宁柯的问话,谢行就好像落水的人终于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急急地开口道:“我不该,不该相信他们的话,和他们走的……”


    闻言,青年倒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谢行,琥珀色的眸子清透又平静,几秒后才终于接着说道:“他们,是怎么和你说的?”


    还没等谢行回答,宁柯便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接着自顾自地说道:“其实不用你说,我多半也能猜到。”


    “是不是告诉你我现在就在腾云的地盘上,要是你跟着他们走,我就不会出事?”


    “可能多半还有照片或者视频吧,所以很轻易的你就相信了。”


    谢行不禁愣在了原地,他原本以为,自己和哥哥讲清事情始末之后,哥哥一定能够理解自己,但是他压根没想到,哥哥明明不在现场,但是却已经把这件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他是真的很蠢是不是,丢人都丢到腾云去了(;′⌒‘)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别人说的话不能轻信,他是在市井中艰难地长大的,又不是长在温室里的名贵花草。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宁柯这一个名字的那一瞬间就能让他方寸大乱,再什么都想不出来。


    想到这里,少年一下便失落了下来,额前的碎发也好似伤心地垂了下来,他顶着宁柯平静的目光,丧气地答道:“是。”


    宁柯看了他一会儿,依旧没多说什么,他抬手理了一下松散的衬衫领口,便把大衣挂到小臂上站起了身。


    谢行一下便慌了,但还没等他说话,就听见宁柯轻声说道:“这不怪你,阿行。”


    闻言,少年愣了一下,原本有些惶然的漆黑眸子便亮了起来。


    哥哥不怪他?


    下一秒,却听见宁柯接着说道:“我从来都没教过你这些,这件事应该怪我才对。”


    青年说完,便回过头看了一眼谢行,抬手捋了捋他凌乱的发丝,细微地笑了一下:“回家吧,阿行。”


    宁柯抓起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车钥匙,无声地抬步离开了诊室。


    谢行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跟上去,但是脚底却莫名像生了根一般。


    哥哥明明没有对他生气,但是他突然觉得,相比于现在这样,他还是宁愿宁柯把他臭骂一顿。


    ……


    “所以……你的意思是觉得宁哥生了你的气?”


    此时距离那件事发生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谢行正和段瑶面对面坐在四中的食堂里一起吃午饭,周围人声嘈杂,基本不会有人听见他们说话。


    四中的食堂是十三块钱两荤两素,不过菜品就那么几样不停轮换,不少人都已经吃腻了,尤其还是谢行最近心情不好的时候。


    他低声应了一句,闷闷不乐地扒拉着盘子里的白米饭。(大家不要模仿,大家要珍惜粮食。)


    段瑶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记忆里宁哥很少生气,至少最近很少生气,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几天,我们一直没怎么好好说过话。”谢行低声说道:“就算说也只是实习工作上的事情。”


    一想到这件事,谢行就忍不住鼻头发酸,心里漫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落寞。


    直到现在,他才恍然意识到,宁柯在他心里到底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哥哥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都会影响他自己的心情。


    “可是你最近不是就在实习嘛。”段瑶咬着筷子说道:“宁哥在工作上一直是很认真的,我哥一直这么说。”


    “所以他肯定不可能在公司里对你和在家里一样。”


    ……但是在家里他们最近也很少说话,谢行要温习功课,还要跟着宋洋学基础的商科内容,宁柯这几天都喜欢把自己关到书房。


    但是谢行没有说,他觉得自己再抱怨这些就会显得有些不知好歹。


    “不过呢,相比于你的想法……”,段瑶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我倒觉得宁哥是在生自己的气。”


    “嗯?”谢行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鼻音,问道:“什么意思?”


    “你想啊。”段瑶一边说着,一边嘬了一口手边的奶茶:“虽然这次秦煜那个癫子是绑的你,但是他肯定不是想对你怎么样,而是想用你要挟宁哥。”


    “他肯定是在怪他自己。”


    “哥哥也是这么和我说的。”谢行情绪有些沉闷地说道。


    说着,他便给自己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最近他的手腕刚刚拆了绷带,看起来也没留什么疤,和没受伤之前也没什么两样。


    “是吧,那就是这样嘛。”段瑶一拍手,好像已经找到了事情的根源。


    “不过呢,你也确实要从这件事里吸取点教训,现在所幸是大家都没事。”


    段瑶有些忧心地叹了口气:“如果宁哥没赌对,又或者秦煜干脆就想鱼死网破,那该怎么办呢?”


    谢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开口问道:“如果你遇见这种事,你会怎么做呢?”


    “我吗?”段瑶盯着天花板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先要给我哥打电话,毕竟学校门口那么多人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打通了自然好,打不通那我就去找我爸妈,再就是去报警,反正总比孤身涉险要好。”


    闻言,谢行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盘子,感觉自己心情好像更不好了:“你都知道这些……”


    段瑶这个平时看上去总是没心没肺的小姑娘,真遇到事的时候也比自己要冷静得多,他倒也真不觉得就算哥哥生了自己的气有什么好委屈的。


    包括上次在公司里遇见秦煜时也是一样的,所以为什么自己一遇到有关哥哥的事就像个没长脑子的傻瓜呢?


    “哎呀你总怪自己干什么,你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不是吗?”


    “况且……”段瑶歪头看着他:“其实类似这种情况,我们从小就会被父母去教到底该怎么做,毕竟我们这个圈子……是真的很复杂。”


    “你从前不知道,但是现在不就知道了吗?”


    “好了别闷闷不乐的了。”段瑶似乎打定主意要让他开心一点,于是自顾自地转换了话题,指着谢行的身边说道:


    “相比于这个,我倒是更想问你,你为什么这几天天天带着它?”


    谢行身边那个空座位上,正坐着一只在段瑶眼里傻憨憨的毛绒恐龙,赫然就是之前宁柯送给他的那一只。


    第062章 62


    这倒也不怪段瑶好奇, 这几天谢行每天来学校都要带着这只毛绒恐龙,几乎和他形影不离。


    他现在还是坐在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没有同桌只有一套空桌椅, 这只恐龙就每天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张空椅子上,每个从五班后门经过的四中学生都能看见。


    如果单单这样也就罢了, 毕竟其他同学也有午睡带抱枕的习惯,但是谁家马上成年的男生, 连去食堂吃饭都要带着啊?!


    总不会有人想要偷这个吧?再说了, 自从上次出了徐钰那件事之后,几乎全校都知道自己班级里的监控有多清楚了, 没人会傻到想打这个主意。


    听见段瑶的问话, 谢行倒是终于没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偏过头望了一眼才答道:“就是想带着。”


    之前他还是仅仅把这只恐龙放在他的枕边, 但是自从这几天不太能看见哥哥之后,它好像就突然成了谢行唯一的安慰。


    他也是直到这几天才发现, 宁柯在这个玩偶的芯片里录了不止一句话,甚至还包括“晚安”和“早上好”。


    所以这几天他都会在小程序上把这几句话在早晚设置好定时,就好像哥哥时时刻刻都能和他说话一样。


    其实他有些时候也会偶尔开始怀疑,自己对于哥哥的依赖和在意,是不是有些超过寻常的弟弟对兄长的感情。


    但是奈何从小到大,他也没有接触过另一对兄弟,严格来讲,连朋友都很少,硬要说的话,段原和段瑶算是唯一的一对了。


    谢行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却听见段瑶问道:“它该不会也是宁哥送你的吧,谢行?”


    谢行看了她一眼, 似乎没觉得承认这件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啊。”


    闻言,段瑶不禁砸了一下嘴,了然道:“难怪呢,我说你也不至于对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段先生送你什么礼物的话,你不会这样吗?”谢行还是没忍住,对着段瑶问道。


    “我哥?”听见谢行的问题,段瑶就像是突然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她抓起一旁的奶茶又喝了一口,好像是在给自己顺气:“你知道今年我过生日他送的我什么吗?”


    “什么?”听见这个问题,谢行倒是难得生起了好奇心。


    “是一条他自己画设计图设计的裙子。”段瑶说道。


    “那不是很好吗?”谢行不禁真诚发问。


    “哈,可问题是那条裙子是绿色的。”段瑶一想起这件事情就越想越生气,拍着桌子说道:“但是他还要在上面绣红色的玫瑰花!”


    天知道那一刻她算是明白两眼一黑是什么感觉了。


    闻言,谢行偏头想象了一会儿,由衷说道:“那是挺丑的。”


    段瑶“哼”了一声,开始嚼奶茶里的布丁:“不是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宁哥明明审美很好的啊?”


    不知为何,段原一直对红玫瑰情有独钟,包括送给腾云那个漂亮的秘书姐姐的礼物,也有一盒红玫瑰,打开之后还有发光的LED灯带,是让人能安心去世的直男审美。


    她还在那里生着气,谢行倒是又想起了之前自己思考的问题。


    如此看来,他和哥哥的关系相比于寻常兄弟好像确实是会更亲近一点。但是这件事并没有让他觉得不好意思,相反,谢行的心里还冒出了点隐秘的甜滋滋的感觉。


    段瑶和段原从小一起长大,互相陪伴着走过了这么多年。


    那他和哥哥也一定会是一样的吧。


    即便可能偶尔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愉快,但是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


    「近日,腾云集团董事长道森·帕特里克前往华盛顿参加多。党。派代表联合会议,他声称,未来几年内腾云集团都将集中着力于开展国际贸易,他认为,此举将有利于北美经济走向……」


    “啪”的一声,投影仪便被人突然关了,秦煜瞥了一眼站在办公室门口的人,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轻微地“啧”了一声,捏瘪了手里装着咖啡的纸杯,随手一甩,纸杯便被精准地丢进了门旁边的废纸篓里。


    “下次别在这家咖啡店买咖啡了,不够甜。”他说着,便又重新靠回到了椅子里,双手交握搭在腿上看着门口的女人。


    萨拉不禁哼笑了一声:“你还挺挑,能喝就喝,不能喝就闭嘴。”


    “这是西京本地一家挺有名的连锁店,就别挑了。”


    她回身把办公室的门重重甩上,几步走到会客的沙发上坐下,踢掉脚上八厘米的细高跟,顺手又把原本用中性笔挽得利落的头发散开了。


    秦煜”呦”了一声,语气里有点好奇:“今天气性很大嘛,又有谁惹我们美丽的小姐了?”


    “你还好意思说?”萨拉坐在沙发上瞪着他:“你把我支到沿海,就是为了方便你做那事?”


    闻言,秦煜微微皱了下眉:“谁告诉你的?”


    “哈,原来你还想瞒着我?秘书办里那么多人,大家又都不是瞎子。”


    “啧。”,秦煜有些不满,不禁冷声道:“多事。”


    “行了。”萨拉拧眉看着他,有些忧虑地说道:“你是疯了吗?你该不会真想在西京搞出点人命来吧?”


    “怎么会呢,这不是没有吗?”秦煜不甚在意地说着,又顺手拿起办公桌上的喷壶,给盆景喷了点水。


    这不是之前容廷高价买的那一盆,原来那个盆景经了宁柯的手之后已经死得透透的了,这一盆是秦煜找人在西京的花鸟鱼市场随便买的,他感觉这个还更好养活一些。


    也不知道凭什么那盆值那么多钱,明明就是差不多嘛。


    “只是吓唬吓唬人而已。”他补充道。


    “……我以为你把谢氏的研发组组长拉下马已经足够了。”萨拉压低声音道。


    “我觉得足够了,华国这里我们能做的事相当有限,我当然知道。但是父亲显然不这么觉得,那你觉得我能怎么办?”


    秦煜终于放下了喷壶,视线从盆景身上移开,看向女人说道。


    闻言,萨拉愣了一下:“他上次找你,是这么说的?”


    她颜色浅淡的睫毛细微地颤了颤,转瞬便又抬起了眼:“可是秦煜,我们如果一直为了让他满意去做这些事,我们不会有活路的。”


    说到这里,她的情绪好像突然激动了起来。抬手指着刚刚被自己关掉的投影仪说道:“他自己在北美混得风生水起,还有政。党撑腰,但是我们呢?”


    “难道就这么一直这么临渊而行,等到哪一天倒霉了就摔个粉身碎骨吗?”


    “你担心这个做什么,萨拉?”秦煜面上却并没有什么情绪的变化,他看着房门旁边的靶纸,慢吞吞地拿起了笔筒里的一支飞镖。


    “你又没参与这些事情,不是吗?”


    闻言,女人不觉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她瞪着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有些犹豫地看着男人:“你让我去华国沿海出差,其实是为了……”


    “嗖”的一声,秦煜手中捏着的飞镖脱手而出,十分精准地落在了红色靶心的位置。


    “别自作多情,萨拉。”他轻声说道,但那对灰色眸子里的神情却有些让人看不懂:“宁柯本来就不好骗,你要是再掺和进来……”


    “这事本来有五成的把握,加上你可能就一成都没有了。”


    “……”,萨拉也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真是这么想的,不觉翻了个白眼,重新穿好高跟鞋就要出办公室的门。


    都要走到门口了,她好像又想起来了什么事,重新倒回到秦煜面前问道:“所以接下来你要干什么?”


    秦煜有些懒洋洋地掀起眼帘,看了她一会儿才说道:“我还有什么能做的吗?”


    “如果招标失败了,你……”,萨拉有些欲言又止。


    “如果在北美,也许我真的能依父亲的想法把这件事料理好,但是自从来了华国之后,我们吃的亏太多了。”


    “宁柯又是个油盐不进的,利益诱惑对他没用,相比于去蹲监狱,我还是更乐意被父亲隔着手机骂一顿。”


    “大不了……我这贱命一条,反正也一直被他捏在手里不是吗?”


    “……”萨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到最后也只憋出来一句恶狠狠的:“我就不该担心你。”


    她蹬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一会儿了,秦煜还坐在原位随手摆弄着另一只飞镖。


    半晌,他才呼出一口气,把飞镖重新丢回到笔筒里。


    他拉开手旁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了一条速溶咖啡和一盒方糖,准备给自己再泡一杯。


    其实和他的外表很不相衬的是,秦煜其实相当喜欢吃甜食,喝咖啡的时候习惯加相比于普通人两倍的糖,用萨拉的话说,就是也不怕自己被齁死。


    他很快的泡了一杯加了三块方糖的拿铁,单手端着咖啡杯,转身站在落地窗前面慢慢喝着。


    半晌,秦煜才低低叹息了一声:“嫣嫣,要是你还在的话,应该也不会说我是个好哥哥了吧。”


    第063章 63


    也不知是为何, 自从那件事过后,腾云着实是安静了下来,包括原本对于其他几家小型公司的收购进度都慢了下来, 给了不少人喘息周旋的机会。


    再加上谢氏正在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新项目组的研发上,所以虽然外界并不知晓其中缘由, 但西京的商圈却是前所未有的风平浪静了起来。


    大家就这么彼此相安无事地把日子过到了十二月。


    西京正式进入了深冬,天气越来越冷, 也接连下了好几场雪, 室外人们说话时也会冒出白色的雾气。


    四中的学生们马上要进行寒假之前的最后一场模考,随着新一年的临近, 高考也变得越来越近, 高三学年里的氛围逐渐开始变得焦躁而压抑。


    其他班也出了几名轻度抑郁和焦虑的学生。


    这种时候, 谢行这种保送生就自然而然地容易被排挤。


    原本段瑶还担心有人会不长眼地来找他的麻烦, 但是后来才发现,他们压根找不到机会来找谢行的麻烦。


    一来谢行平时就算得上是独来独往, 很少像别的男生一样喜欢和别人打打闹闹,二来他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忙了。


    她从自家哥哥那里听说,谢行找了宋洋哥让他把自己的日程排的满满的,除了公司管理的学习之外,他还开始接触上流社会的各种必备技能。


    各种类型的交谊舞,品酒,茶道,甚至还包括自由搏击和格斗。


    在段原的口中,谢行相比于他的哥哥宁柯,似乎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们两个, 都不是正常人的脑子。”段原正坐在宁柯的办公桌前面,对着他如此斩钉截铁地评价道。


    宁柯抬头瞥了他一眼, 又给一份文件盖好公章,才懒洋洋地答道:“是,我不是正常人,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段原咂了咂嘴,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门是关着的,才重新扭过头接着压低声音说道:“但是是不是也别把你家小孩儿逼得太紧了,你这是打算让他高考完就开始接手公司吗,阿宁。”


    闻言,宁柯又睨了他一下:“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段原一时被问住了,他张了张嘴,哑巴了一会儿才犹豫着问道:“你该不会,真生他气了吧,别这样阿宁。”


    “为了秦煜那个疯子搞得自家兄弟之间不愉快,没必要啊。”


    宁柯“啪”的一下把文件夹合上,起身准备到隔壁的茶水间泡茶,边走边说道:“我也说过,我没生阿行的气。”


    他从柜子里随便摸出了一块普洱茶的茶饼,掰碎了放到茶杯里:“我只是觉得,我们的相处方式需要调整一下。”


    段原也追了过来,他靠在隔间门上,看着宁柯的动作发了会儿呆,半晌才突然反应过来宁柯在做什么:“哎阿宁你在干什么!”


    宁柯正在倒开水,他回过头皱着眉看了一眼段原问道:“你又怎么了?”


    段原抬手指着宁柯手旁已经喝了一半的茶饼问道:“那是不是去年我爸送给谢叔的那块茶饼?”


    宁柯低头瞥了一眼,又发现水倒得差不多了,就放下了水壶,重新把茶饼卷好塞回了储物柜里:“是啊,所以怎么了?”


    段原怪叫了一声:“那是千年古茶树的茶叶,拍卖场上拍下来的,我们两家一人一块,准备以后用来你结婚做聘礼用的!”


    那茶树的茶叶本来就金贵,一年也产不了多少,就这么被宁柯草率地喝掉了?!


    宁柯把茶杯重新端了起来,慢悠悠晃回到办公室里,不甚在意地说道:“不需要。”


    段原:“……”


    他知道一说到这种话题自己这个朋友就开始装哑巴,于是这次便也识相地闭嘴了。


    但是还是有点心疼茶叶QAQ,啊,他的名贵普洱。


    段原重新坐回到宁柯对面,又想起了之前两人说到的话题,问道:“你们俩怎么了?”


    这边的宁柯又开始审批各部门的财务报表,还有半个月这一年就要过去了,正是财务处最忙的时候。


    他手里转着钢笔,闻言才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半晌才答道:“我只是觉得,不能让阿行一直这么习惯依赖我。”


    “我不可能陪他一辈子,他早晚要……”,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但转瞬便又开口说道:“成家立业。”


    段原:……呵,说到别人知道要成家,说到自己就开始装听不见。


    “我还以为这个问题已经很明显了。”宁柯一边低头签字,一边又拿起了第二份报表:“段叔也是这么做的不是吗?”


    段原和原主不太一样,他原本是在国内上的大学,没心没肺什么也不知道的二世祖一个。


    直到后来,段叔叔接连几个月接到了不知哪家竞争公司的恐吓信,威胁要报复他的家人。


    他原本没放在心上,毕竟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不过收到最后一封信的几天后,带着段瑶去片场的段夫人就差点出了车祸。


    报警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最后的结论就是刹车片老化失灵。


    但是他心里清楚,事情肯定不是那么简单,他也是在那一刻突然切身地明白了,身处在这个恢弘却又格外复杂的上流圈子里,想要靠自己一个人让整个家庭都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一狠心,便把段原直接送到了国外去读书,那时瑶瑶也还小,不方便出远门,就让段夫人带着一起去了她在江南的老家。


    此后几年,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他便任凭段原自己在国外摸爬滚打。


    也是那段时间,两人的父子关系变得十分微妙,直到段原回国之后逐渐明白了事情始末,两人的关系才慢慢恢复如初。


    后来段原接手公司,也终于查出了那件陈年旧事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所以段原即便看上去嘻嘻哈哈不靠谱,过去也曾有过许久独木难支的艰难岁月。


    听见宁柯的话,段原显然也是想起了那段改变了他一生的往事,平时闹腾的人难得沉默了下来,半晌才喃喃说了一句:“你说得对。”


    他的眼睫颤了一下。终于重新抬起头看向宁柯接着说道:“你想让阿行接受公司,那你呢,在公司里找一个闲职吗?”


    宁柯已经签好了字,盖好钢笔的笔盖,细长的手指握住茶杯抿了一口茶才说道:“我还是董事会成员啊,有分红我还为什么要工作?”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唇边扬起了一点浅淡的笑意:“我不想在西京待着了,这世界上那么多地方,我还没来得及去看过。”


    这句话其实有点怪,就好像他从前确实再没有了机会一样。


    段原压下那一点怪异的感觉,开口答道:“好主意,以后带我一个。”


    “不过阿行要是知道你要撇下他独自去潇洒,会不开心的吧?”段原不禁问道。


    “不开心又能怎样,阿行早晚有不需要我的那一天。”宁柯抬眼瞥着他说道。


    “好好好。”段原连忙举手投降:“我说不过你大少爷。”


    “奥对了,说到出去玩……”段原收回手摸了摸下颌,接着说道:“前几天我妈去医院看了严阿姨,你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宁柯随口答道:“不过最近医生和我说阿姨身体状况还不错。”


    “是的。”段原点点头:“我妈和我说她都不太像个病人了。”


    “你知道的,她们女生说话比起和我们说话要自在得多。”他低头从西装裤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看才接着说道:“我妈说严阿姨特别喜欢看星星,还和她说了不少小时候在乡村里长大的故事,不过在西京……”


    段原有些无奈地耸了下肩膀:“能看见月亮就不错了。”


    “但是我最近看见了这个。”段原说着,就把手里的手机递到了宁柯面前。


    “……双子座流星雨?”宁柯眯眼问道。


    段原“嗯”了一声:“很有名的大型流星雨,持续时间也很长,一般就是在每年年末出现,今年还很幸运,西京城郊的露营公园还是最佳观测点之一。”


    宁柯看了一会儿就把手机还给了谢行,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财务报表上:“你也想去?”


    闻言,段原不禁“啧”了一声:“这叫什么话?明明是想让大家一起去。”


    “正好让谢行和瑶瑶也放松一下,今年过完她们还有期末考试,你不知道瑶瑶最近……”


    段原笑道:“我感觉她都快碎了。”


    两人正说着,办公室的门却突然被小心翼翼地敲响了,两人一抬头,就看见谢行在门边探出一个头:“宁总。”


    宋洋之前就提醒过谢行,在公司里的时候不要叫宁柯除了职称之外的称呼,除开是为了端正工作态度之外,也是为了防止其他人会对他的身份有什么偏见。


    少年穿着衬衫和西装裤,俊朗又挺拔,虽然还没进门,但是看见宁柯的时候,他那对漆黑的眸子便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


    段原看见他这样就不禁笑了:“呦,这到得不就挺齐的了吗?”


    他对着少年招了招手:“怎么样阿行,要不要和你哥哥一起出去玩?”


    第064章 64


    谢行乍一听到这个问题就有点懵, 他本来就不太擅长应付段原,此时茫然了一会儿就求助般地望向了宁柯。


    青年余光瞥见了这一幕,低头轻笑了一声, 把一沓报表塞回到文件夹里后才抬起头,却是没接段原的话, 而是对着谢行问道:“找我什么事?”


    闻言,少年似乎才想起来了正事, 他急忙推开门进了办公室, 把手里刚打印好的文件递到宁柯面前:“这是宋洋哥叫我写的稿子。”


    段原疑惑地“嗯?”了一声,也想要凑上去看:“什么稿子?”


    宁柯抬手把他的脑袋扒拉到一边, 又低头看了一会儿, 才抬起头对着一脸期待的少年笑了笑:“写得不错。”


    谢行在宁柯面前, 似乎向来都是无论什么情绪都会写在脸上, 听见宁柯一句简单的肯定就骤然高兴了起来。


    虽然没多说什么话,但是就像看见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样, 尾巴永远都是压不住的。


    宁柯顺手把自己手边的茶杯推给了谢行:“喝点水,写了一上午吧。”


    趁着谢行喝茶的时候,青年终于接过来了段原的话头:“过几天想去露营吗?”


    “露营?”谢行放下茶杯有点发愣:“这个时候?”


    虽然他从前没怎么出去玩过,但是对露营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夏天,帐篷,还有草丛里的昆虫鸣叫声。


    但是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呀?西京是北方城市,冬天冷得要命,尤其是晚上。


    宁柯“嗯”了一声:“你妈妈也去。”


    听见这话,谢行倒是没怎么犹豫便点了头:“好。”


    答应了之后才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哥哥也去吗?”


    旁边的段原不禁“呦”了一声, 笑着调侃:“这么黏你哥哥啊?”


    “这次主要也是为了让你们放松一下,至于你哥哥嘛……”


    他本来还想再开几句宁柯的玩笑, 但是看见对面青年的眼神就立刻识相地闭嘴了。


    他还想留着这条小命去看流星雨呢QAQ


    宁柯抬起头看着依旧一脸希冀的谢行笑了一下:“到时候再说,宋洋那边是不是还有事?”


    闻言,谢行点了点头:“对,还有几份策划案要写。”


    宁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就去吧,中午再来找我们一起吃饭。”


    这便是不想就刚才那个话题再多说什么的意思了,谢行便点了点头:“好。”


    他把宁柯的茶杯重新推回到原位,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看起来对段原要和宁柯说什么很好奇。


    等到门被关上,段原才意味深长地“嘶”了一身。


    “又怎么了?”宁柯问道。


    “你家小孩儿,确实好黏你,真奇怪啊。”段原微微探过身,打量着宁柯那张专心工作时秾丽漂亮却又更加冷淡的脸:“你成天都这么冷冰冰的,凭什么小孩儿都喜欢你?”


    谢行就先不说了,毕竟那是他自家弟弟,但是为什么连瑶瑶每次看见宁柯都要比看见自己要开心呀?


    凭什么凭什么!


    “还有……”段原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颌,接着说到:“阿行看你的眼神,感觉有点怪……”


    “但是我又说不出来,反正瑶瑶没那么看过我。”


    “那就别说了。”宁柯淡声道,他顺手把手边的另一沓报表丢到了段原面前:“来都来了,就帮我看几份,到时候我要是被工作拖住陪不了你们,又不知道你怎么蛐蛐我。”


    闻言,段原不禁一愣,转瞬便反应过来了什么:“你答应我了吗,阿宁?”


    宁柯掀起眼帘睨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得他问了一句废话。


    段原立刻闭嘴:“好好好,我这就帮你看,大少爷。”


    宁柯垂下眸子,看着桌面上白到有些刺眼的纸面,却是不禁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阿行对自己那黏黏糊糊的依赖感,是包括段原在内随便哪个人都能看出来的,要是自己有一天真的不告而别,小家伙应该真的会伤心的吧?


    ……


    西京作为华国最大的经济中心之一,其实市中心并没有很大的空间用来做绿化,所以全市最大的几个生态公园都位于城郊。而段原口中的湿地露营公园便是其中最有名的一座,又遇上了年末的流星雨,位置就更不好订了。


    段原也是托了一点关系才给两家订到了最好的位置。


    现下虽然才五六点钟,但是正值深冬的西京的天已经暗下去了,今天恰好是个晴天,夜空也极为晴朗,呈现出淡淡的紫红色。


    宁柯正坐在搭好的露营帐篷前,百无聊赖地搅着篝火上架着的一锅热气腾腾的奶茶,里面还有一小块段原极为宝贝的那块普洱茶饼。


    其实他倒也很想为他们的晚餐出一份力,但是奈何他在厨具完备的自家厨房里也做不出什么能吃的东西,更别说这种荒郊野外了。


    所以只能揽下这种最轻松的活儿。


    谢行被段原和段瑶拉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严姝正和段夫人坐在帐篷里聊天,谢明珏本来想留下一起,但是被悲惨地撵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


    所以只留下宁柯一个人在户外。


    他本来以为少了段原就能清净许多,但是他压根没想到他只是坐在这儿和一锅咕嘟咕嘟冒泡的奶茶相依为伴也依旧一点都不得消停。


    在谢行他们走之后的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已经有将近三拨人要试图和他搭讪。


    如果是女孩子倒也罢了,但是偏偏还有几个男生,看上去也就是二十来岁还在上大学的样子。


    宁柯心里一时无言,但是面上依旧还要保持那副温文有礼的模样去委婉地拒绝他们。


    在人走了之后,他还用锃亮的勺子背面映着跳动的火光皱眉打量了自己一会儿,也没觉得自己今天的长相有什么特别的。


    西京的冬天向来是冷的,不过宁柯不太喜欢穿羽绒服,今天便穿着双层加绒的深色冲锋衣,下身依旧是牛仔裤和翻毛的登山靴,脖颈上围着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


    然而宁柯不知道的是,虽然只是很寻常的衣服,但是他那张脸的加持作用却是无限的。


    羊绒围巾裹住了白皙的脖颈,便显得下颌的线条更加精巧优美,那对桃花眼在昏暗的火光下也被衬得更加深邃漂亮,在看人的时候,总会有一种温柔的蛊惑。


    “看吧。”段瑶压低声音和身旁蹲着的谢行说道:“又来一个,十分钟内这已经是第二个人了。”


    他们俩刚刚是跟着段原去河边捞鱼,因为河面已经被冻住了,就只好在冰面上攥好孔再去下网。


    折腾了挺久才捞上来几条,段原打算再去捡点干树枝用来生火,便让他们先提着鱼回去,等走到灌木丛边上的时候就正好看见了宁柯这边的热闹。


    青年正偏头和那人说话,虽然面上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嘴边还噙着点浅淡的笑意,但是要是熟悉的人,就会知道他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


    因为那双桃花眼里已经有点细微的冷意。


    段瑶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接着说道:“我说你还不信,这下好了,打赌我赢了。”


    其实倒也不算两人打的赌,是段瑶的自说自话,谢行刚才也没说什么话。


    她说着就去看桶里的鱼:“嗯……哪个幸运儿呢,好的我想要这条。”


    捞上来的鱼都不算大,但是都还是活的,在桶里活蹦乱跳,拍打出细小的水花。


    她又挑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谢行还没有回她的话,回过头道:“哎谢行,你该不会想赖账……”


    段瑶的话到底是憋了半截到喉咙里,因为她旁边的谢行看起来相当不对劲。


    那对黑曜石般的漂亮眼睛里虽然平时也没什么情绪,看上去有点冷冷的,但是今天,但是现在,看起来却有点阴恻恻的,直勾勾地看着那边,眼睛半晌也没有眨动一下。


    让段瑶无端想起了从前看过的不少悬疑推理电影里凶狠的幕后凶手的眼神。


    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想着是不是光线太昏暗产生的幻觉,重新开口道:“哎谢行,你……哎哎哎你干什么去!”


    少年倏然就动了,迈开长腿跨过了有段瑶半人高的光秃秃的灌木丛,快步向宁柯的方向走过去。


    看起来就像是去打群架的。


    段瑶被吓了一跳,赶忙也要追过去,但是她身高完全没有优势,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带着那桶鱼翻过了灌木丛。


    而这时候,谢行已经快走到宁柯身边了。


    那边的男人在被宁柯婉言拒绝过一次之后依然不想放弃,还在殷勤着地说着话:“交个朋友也好嘛这位先生。”


    宁柯其实已经有点烦了,正在认真思考要不要给他一个过肩摔,旁边却突然传来了一道极为清朗的声音:“宁哥!”


    从声音上判断,确实是谢行,不过又和平时有些不同,少了从前总有些试探和小心翼翼的语气,而是舒朗又俊逸,带着少年人的清爽和意气风发。


    就好像前些日子里的失落和迷茫都是宁柯记忆里的一场幻觉。


    第065章 65


    那个搭讪的男人明显就愣了一下, 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个小孩儿来,但他下意识也没打算把他放在眼里,估计就是亲戚家的弟弟什么的吧。


    不过谢行好像也没打算理他, 他走到宁柯身边,半跪到他身旁仰头看着容色清隽的青年。


    自从他身高窜到比宁柯还要高之后, 宁柯就很少用俯视的角度看过他了。


    不过这感觉倒还不错,少年的黑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 橙红色的火光在瞳孔中跳动, 好像只映出了宁柯一个人的身影。


    这样被看着的感觉很奇妙,至少上辈子还从未有过。宁柯不觉就轻笑了一声, 倒是没忍心拒绝少年不请自来的亲近。


    谢行显然也看出来了宁柯的默许, 心下不禁一喜, 挨挨蹭蹭地把头贴到了青年的冲锋衣外套上, 同时还好像是刚刚看见宁柯身边还有个人。


    他瞥了那人一眼,出声问道:“哥哥, 他是谁啊?”


    不远处的段瑶:……我嘞个去,宁哥锅里的那块普洱都没有你这杯的成色好。


    宁柯:“……”


    他心里憋不住想笑,但是面上依旧是温和平淡的表情:“不算认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回答让谢行的心里像是突然吹起来了一个气球一样飘飘摆摆的,好似下一秒就能飘到天上去。


    他垂下眼睫,看见宁柯细长的手指还露了半截在冲锋衣的袖口外面,被西京冬夜里有些凛冽的寒风吹着,几乎没有血色,在昏暗的火光下便显得更加显眼。


    谢行犹豫了一会儿,是在估摸宁柯最近对自己包容的底线在哪里, 不过到底还是没忍住,试探着伸出手握住了宁柯的指尖。


    少年人就像是个小火炉, 温热的体温立刻就包裹住了青年像玉石一般泛着凉意的手指。


    而且出乎谢行预料的是,宁柯也并没有挣开。


    谢行的手也比宁柯要大一圈,虽然指骨同样的匀亭漂亮,但是因为从前养得并不精细,常年暴露在太阳光下,所以骨节要更明显一些,肤色也要比宁柯要深上一层。


    原本还想继续搭讪的男人看见谢行自顾自的亲近动作和宁柯的默许,不禁有些愕然:“这是你男朋友?”


    宁柯:……够了,这可真是够了,为什么他们都这么热衷于给他组cp?


    段原平时开他玩笑也就罢了,怎么别人也这样?


    但是他只想尽早摆脱这些人,相比于应付他们,还是锅里的奶茶更吸引他的兴趣。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他别过头看着远处的灌木丛,淡声说道:“对。”


    这下愣住的便不仅仅是男人一个人了。


    蹲在隔壁帐篷门口看热闹的段瑶:哇塞,赤鸡(°ο°)


    听见这话的谢行也愣住了,漆黑的瞳仁震颤了一下,转瞬心里便涌上来一股不受控制,也不知来由的感觉。


    好像……是一种极端的亢奋,让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一个猛子重新扎回刚才那还结着冰的河水里。


    可是为什么呢?他明明知道宁柯这是在随口敷衍那个男人,但是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行正发着愣,却听见男人错愕地问道:“你刚不是说你是单身,也不想谈恋爱吗?”


    宁柯已经有些不耐烦,细微地“啧”了一声,但这一声声音很小,几乎只有他自己听见了:“现在想了。”


    “……”


    看出青年对自己的淡漠,旁边还有几个人在看热闹,男人也不想再继续丢人,便只好抬步讪讪地离开了。


    等到人走之后,宁柯的身边终于重新安静了下来,只听见深冬的风吹过灌木丛干枯的枝条,发出沙沙轻响。


    青年低下头,本想再调侃谢行几句,但是少年面上的神情却让他不自觉地挑了下眉梢。


    谢行的表情活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砸到了头,正呆愣愣地看着自己手边的篝火出神,整个人都有些傻兮兮的可爱。


    他的头还靠在他的冲锋衣外套上,毛茸茸的发顶也温热地蹭着他,就好像怀里突然拱进来了一只小狗。


    宁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连带着胸腔也细微地震颤了一下,让谢行猛地回了神。


    “抱歉啊,阿行。刚刚是胡乱说的,没有别的意思,被吓着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挣开了谢行握着他手指的手,转而拿起勺子给自己盛了一勺奶茶:“喔,好像又有点糊了。”


    刚刚青年唇边的浅笑稍纵即逝,但在昏暗的火光边却显得更加温和深邃,似乎轻易就薅住了少年的心。


    谢行还半蹲在宁柯身边,此时愣愣地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里又重新变得空落落的,但是掌心还残留着一点温凉的触感,又好像转瞬便随着晚风消失了。


    少年的心里又蔓上来一股淡淡的落寞,说不清道不明,但还没等他抓住头绪,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段瑶却是又叽叽喳喳地凑了过来:“宁哥宁哥,看我们捞到的鱼!”


    宁柯没再注意到身边谢行的情绪变化,循声就望向了段瑶。


    小姑娘一路小跑过来,把手里拎着的桶推到宁柯面前,一脸的得意洋洋。其实要不是感觉他们俩之间的氛围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对劲,她也不至于真么快就来打扰他们。


    青年低头看了一眼桶里的鱼,笑着问道:“这么多,都是你们捞的?”


    段瑶笑嘻嘻地点点头:“我哥带我们捞的。”


    “……你哥真厉害。”


    真是奇怪,段原分明和原主的成长氛围差不多,但是两个人却长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副模样。


    原主端正自持又死板,脸上的表情变化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倒是段原,爬树捞鱼,逃课捅娄子无一不精,小时候还觉得成为香港古惑仔是这世界上最酷的事。


    曾梦想着拿一把塑料玩具剑称霸整个别墅区,但是刚出家门五分钟就被段叔逮了回来,伟大的梦想就此夭折。


    宁柯回想着这段原主的记忆,不禁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对着段瑶说道:“瑶瑶也厉害。”


    话音刚落,宁柯就感觉到自己的冲锋衣衣角被轻轻拽了一下,他下意识低头,就看见谢行正仰起头看他,黑亮的瞳孔里还带了点隐秘的期待。


    “……”


    青年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几秒过后才似是有些无奈地说道:“阿行最厉害,好吗?”


    虽然很明显就能听出是哄劝的语气,但是谢行的眼睛还是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他依旧拽着宁柯的冲锋衣下摆没有放手,嘴边的笑虽然细微,但相比于平时寡淡的神色,这对比也足够强烈了。


    宁柯见状就有点无奈,明明是不到一个月就要成年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像小孩子。


    不过他又有点为自己的举动而发愁,早就想好了要让阿行尽早独立一些,但是每次对上那双带着期待望向他的眼睛时,又总是会把那些念头抛之脑后。


    这样可不行啊,他不禁想到。


    “呦,你们这边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段原刚抱着一摞干树枝走了过来,登山靴踩在枯萎的草地上发出了咯吱轻响。


    “我刚在那边可听说营地里有个帅哥相当受欢迎啊,该不会是我们阿宁吧?”


    段原说着,便也蹲到帐篷前,给篝火里又加了一把树枝好让火苗更旺盛一些,周遭一下便更温暖了起来,不时有细微的火星迸溅出来。


    宁柯已经习惯了段原对他时不时无厘头的调侃,也没有理会他,他把装着那几条活蹦乱跳的鱼的桶推到段原面前,有些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不会杀鱼。”


    段原不禁“啧”了一声,接着说道:“知道你不会,我也不会,一会儿我拿给营地管理员那边处理,哎先不说这个。”


    他凑到宁柯面前,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不是吧阿宁,这么多人你也没挑出个顺眼的?”


    宁柯正烦着,但还没等他说什么,身旁原本半蹲着的谢行却是突然松开了宁柯的衣角,直接站起了身,顺手提起了水桶:“我现在就去吧,一会儿就到晚饭的时间了。”


    “哎怎么这么急,阿行你还没拿我们的通行证去干什么?”


    段原一下便被这件事转移了注意力,连忙就追着谢行跑了出去。


    到了这时候,宁柯才终于呼出一口气,啊,清静的滋味可真是美好。


    他把架在篝火上的那锅奶茶提了下来,搁到一旁野餐桌的隔热垫上:“瑶瑶,要不要先来尝一杯试试,不够甜可以加糖。”


    “哎好嘞宁哥。”


    段瑶闻言才连忙起身,其实她刚刚一直在发呆,从前她并没有怎么见过谢行和宁哥的相处方式,以为只是平常的关系亲密的兄弟。


    但是今天看起来,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宁柯给她倒的那杯奶茶转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块金贵的茶饼的功劳,这杯奶茶的口感比她从前尝过的都要好。


    “好喝。”段瑶兴致勃勃地点头说道。


    “是吗?那就好。”宁柯终于松了一口气,幸好,他还不算彻头彻尾的厨房杀手。


    第066章 66


    另一边的谢行和段原刚刚把几条鱼处理干净, 顺便用调料煨好,放在不锈钢盆里用保鲜膜封上。


    “好了,他们说煨半小时就够了。”段原在水龙头下面冲干净自己的手, 接着说道:“一会儿你带上那包竹签拿去火边烤吧,谢行。”


    “就别让阿宁碰了, 免得我们吃不上晚饭。”他回头笑着看向谢行说道。


    谢行本来还想替宁柯争辩几句,但是又突然想起了前几天晚上哥哥饿了想自己煮碗面吃, 结果因为看邮件忘了还开着的电磁炉, 把面汤都煮干了。


    最后做出来了一锅面糊不说,还差点把锅底烤糊, 之后还是自己又重新帮他煮了一碗新的。


    他的哥哥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从容优雅又不紧不慢的, 但是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儿上却又好像是缺了一根弦。


    不过这倒让宁柯整个人都显得更鲜活了, 也让谢行偶尔会有些模糊的满足感, 就是哥哥也总有需要他的时候。


    想到之前这件事,他终究还是闭嘴了。


    “好。”他点点头说道。


    “奥对了。”段原随手抽了几张纸巾把手上的水珠擦干净, 靠到营地的料理台边上对着谢行笑了笑。


    “难得单独见你,正好有点事想和你说一下。”


    谢行正低头看着桌面上的一堆形形色色的调料罐,闻言才抬起头:“您说,段先生。”


    “哎别这么叫我,毕竟我也算你半个哥哥嘛。”段原对着他摆摆手,这才接着说道:“其实最一开始的时候,也就是你刚回谢家那段时间,我还担心你们两个会……有些嫌隙。”


    段原微微歪头看着谢行:“你也知道,从前的阿宁有一些……”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斟酌了一下字眼这才接着说道:“想不开。”


    “虽然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至少和你关系很好,这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谢行不知道为什么段原突然提起来了这件已经有点久远的事, 其实他向来也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所以即便段原和哥哥是很亲密的朋友,他听见这话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沉默着,几秒后才“嗯”了一声。


    “阿宁很关照你,所以自然……他可能对你的期待也是同样的高。”


    段原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颌,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少年,沉吟半晌这才接着说道:“阿宁自小就是个天才,无论学什么都很快,而且对自己的要求向来也很高。”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的理性是胜过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情感的。”


    “所以,他虽然关心你,会全心全意对你好,但是同样的,他对你要求的严格也会与此相称,尤其是在腾云做了那几件事之后。”


    “他希望你能接着走他的路,所以他希望你优秀,希望你独立,希望你早日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听见段原的话,谢行的眼睫不禁颤了一下,良久才低声说道:“我知道。”


    “不,我觉得你还不知道。”段原摇摇头说道:“和他做朋友这么多年,我觉得我比你要了解他,有些事我并不太想多说,但是有些更重要的事情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迎着谢行带着细微疑惑的眼神,段原接着开口:“如果有一天,相比于从前,阿宁待你会冷淡和疏离一些,或者做一些你一时理解不了,还可能会让你怨他的事情,不要怪他,好吗?”


    其实段原很少这样掏心掏肺地和谁讲话,性格和家庭氛围使然,导致他对外的人设一直是个傻兮兮的,没心没肺的又爱玩的富二代。


    所以很多人都会忽略掉其实段家也是能和谢家平起平坐的家族,一旦段原正色起来,便会不自觉地让人意识到他说的这是件顶顶重要的事情。


    不过谢行好像并没有深刻理解到段原的意思,且不说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真的怪哥哥什么,再说了,这段时间在公司里的时候,宁柯向来也是对他一板一眼的,一天也不会有几句闲聊。


    但是在平时,哥哥待自己又没什么大的不同,总是对自己足够的温和与包容,如果是这种程度的话,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谢行也并没有太在意段原的话,但是出于基本的礼貌,他还是点点头说道:“好。”


    不过段原却好像是看出来了什么,他沉默地又看了一会儿谢行,最后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走近拍了拍少年的肩,轻声说道:“你会明白的。”


    ……


    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总算是吃上了晚饭。


    谢行从小其实也算是分担过不少家务,会做饭的手艺便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西京出产的冷水鱼其实在全国也算得上是有名,冬天从河水里现捞出来的鱼肉质更加紧致,加了各种香料之后被烤的外酥里嫩,香味浓郁,饶是宁柯这种平时并不太喜欢吃鱼的人也难得有了胃口。


    其实他不喜欢吃鱼的理由也相当简单,仅仅是不爱挑刺而已,尤其是鱼刺更细小的淡水鱼。


    因为他习惯把一块鱼肉里的所有刺都先挑出来再吃下去,不过如今在光线有些昏暗的篝火旁,这件事就变得比平常还要麻烦了。


    宁柯拨弄了一会儿就有些失了耐心,他仰起头看着夜空眨了眨有点泛酸的眼睛,本想着缓一会儿再接着挑,但还没等他重新低下头,自己面前的盘子就被抽走了。


    ……?是谁想抢他的晚饭?


    但是下一秒,谢行便把另一个一次性的塑料碗推到了他面前,里面装着的是已经被挑好了刺的满满的肉质细嫩的鱼肉。


    宁柯下意识偏头去看,就看见少年正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即便是在昏暗的夜里也十分显眼。


    青年轻笑了一声,把那碗鱼肉拉到了自己面前:“阿行,你这样会让我有一种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感觉。”


    少年似乎是愣了一下,但转瞬便急急地开口说道:“不会的。”


    他本来还有后半句话要说,但到底还是咽进了肚子里。


    就算是哥哥以后一直需要他做这些小事,他也是愿意的。


    谢行一直知道,他和哥哥相差了六岁,有太多东西他还不懂,不知道。这么久以来面对哥哥的关照,他能做出的回报简直太少太少了。


    所以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看见这一幕,段原不禁暗暗“啧”了一声,用筷子敲了敲段瑶的盘子边:“瑶瑶,你怎么不给我挑鱼刺?”


    段瑶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几秒之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想得挺美。”


    段原:……他自己这个妹妹,就是来向他讨债的吧。


    宁柯一边慢吞吞地吃着碗里的烤鱼,一边又看了一会儿对面那对兄妹的打打闹闹,半晌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回过头和谢行说道:“阿行,如果我对你一点都不好,你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不好?”谢行似乎不太理解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会儿这个问题才终于开口说道:“哥哥一直对我很好。”


    宁柯不觉被谢行的话逗笑了,他抬手拿起纸杯抿了一口温热的奶茶,这才接着说道:


    “我是说如果,比如我什么都不会教你,不会让你插手公司的任何事,更不用说为了方便你上学和你住一起。”


    少年似乎愣住了,但不知为何,他似乎拒绝想象这种可能:“哥哥不会的。”


    谢行有些执着地接着说道:“就算这样,不管哥哥在哪我就也在哪。”


    “……”,宁柯又轻笑了一声,不禁无奈地抬手按住了自己的眉骨,细长的手指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剔透莹润。


    他轻声说道:“可是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啊,阿行。”


    宁柯微微仰起头去看那晴朗的淡紫色夜空,所以也并没有注意到对面少年倏然变得有些惶然的眼睛。


    “我比你大了好几岁,这么多年日子一直过的很乏味,身体也不算好……”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身边就响起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宁柯刚要回头去看,自己的腰却又被一把紧紧地抱住了。


    宁柯的腰极为细瘦,即便隔着一件加绒的冲锋衣,谢行也能单手揽住,双手环抱着的时候,便能轻易地让他动弹不得。


    谢行把额头抵在他半敞开的衣襟里露出的羊绒毛衣上,闷声说道:“哥哥别说了。”


    ……好可怜啊小家伙。


    但是宁柯也拼命让自己硬下心肠,他低头看着少年头顶的发旋,接着说道:“我没和你开玩笑,阿行,以后总有一天……”


    少年猛地抬起了头:“哥哥,我以后一定听话,你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公司我可以管,哥哥以后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就是,就是……”


    你别抛下我一个人……


    过去十八年,他踟蹰独行良久,终于拨开重重荆棘望见了月亮。


    他也曾自卑又彷徨,渴求光明却又不敢奢望。


    但是后来发现,那月光却是长久地照在自己身上。


    所以,他现在想要月亮永远留在他身边。


    第067章 67


    这不是谢行第一次抱宁柯, 但是他依旧被这一下弄懵了。


    不过和上一次宴会上喝醉时不一样的是,谢行此时此刻是十分清醒的。


    他线条俊郎的下颌压在宁柯的外套前襟上,黑亮的眼睛里居然还带了点哀求, 好像不想宁柯再把刚刚的话继续说下去。


    “……”


    宁柯有些无奈地闭了下眼,抬手轻轻摸了下谢行有些支棱着的发顶, 半晌才叹息着说道:“以后再说吧。”


    他到底还是没把自己的心思完全说出来,也许是因为谢行祈求一般的话, 又或许是那对自下而上仰视他的眼睛。


    其实宁柯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会有弱点的人, 比起其他人,他总是那个最能狠得下心来的。


    但是这个他从前最引以为豪的性子, 却是屡屡在谢行这个男孩儿面前夭折。


    面对着那双总是全心全意望着他的眼睛的时候, 宁柯好像总是束手无策, 以致于最后就会把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忘个一干二净。


    真情, 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自己好像总会被它打败。


    宁柯又不觉想起了之前萨拉和他说过的话——拥有情感是人类最伟大之处。


    ……可真有道理啊。


    但是下次, 下次绝不能再心软了。


    宁柯的这句话其实也给自己留了些回旋的余地,所以并没有真的安慰到谢行多少,他的心里依旧有些惴惴不安。


    但是他又分明知道,他的哥哥在一些事情上向来是不容置喙的,也许从前他还不太清楚,但是在公司实习的这段时间里,他见过了哥哥太多的,从前从未展示在他面前的另一面。


    所以谢行自然知道,此时他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用。


    他微微抿了下唇角,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终于还是放开手,有些不舍地放开了宁柯的腰, 离开时还有些留恋地轻拈了一下指尖。


    不过谢行依旧没有起身,而是半蹲在宁柯身旁,垂眸有些出神地望着不远处还燃得热烈的篝火。


    他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都有点泛起了酸涩感,这才慢吞吞地起身,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里。


    两人的气氛就这么凝滞了很长一段时间,宁柯正低头看着手机,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另一边的段原和段瑶已经不知道和严姝和段夫人打了几轮纸牌,谢明珏在一边看着热闹。


    谢行窝在折叠椅里,一直都在偷偷地看着宁柯,但是他又怕青年发现自己在偷看,所以只是偶尔抬眼瞥宁柯一眼。


    不过宁柯看手机看得格外专注,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处理工作,又或者是周围的环境太过安稳,总之即便是平时都极为敏锐的男人也并没有发现他的偷看。


    看着看着,他就开始有些犯困,这段时间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生怕自己在工作上有半点差错让哥哥失望,感觉比没有被保送之前的精神压力还要大。


    耳边还有不知谁弹的吉他声,是一首舒缓的古典乐,但是在深冬的夜色中莫名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谢行正迷糊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又或者是已经过了几个小时,身边却突然响起来了人群的沸腾声,还有段瑶叫他的声音:“谢行!快别睡了!”


    少年下意识仰起头,紫红色的晴朗天空上,正有几条银亮色的闪光从人群头顶划过,身后还跟着长长的拖尾。


    几乎每年的十二月中旬,它们都会在北半球的夜空上如约而至,母体来自距离地球一千万千米的小行星3200法厄同,名字取自古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赫利俄斯之子,因为它比任何一颗已经命名的小行星都更接近太阳。


    宇宙可真是奇妙,它们可以那样远,远到以千万来计数,但又可以那样近,近到仅仅用肉眼就可以与它们相遇。


    谢行只是仰头看了一会儿,便又看向了对面的宁柯。


    青年正单手支着下颌,抬眼出神地望着夜空,也许是因为喝了奶茶之后全身都热乎了起来,那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便被扯了下去,冲锋衣领口半敞着,露出半截纤细白皙的脖颈。


    因为微微扬起下巴的缘故,下颌便拉出一道极为漂亮的线条。


    其实很少有男人的长相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但是宁柯就是其中之一,在谢行第一次和他见面的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这就是他对这个男人最为直观的第一印象。


    宁柯的长相在平时看起来都是极为有冲击力的秾丽和温雅,如今在昏暗的夜色和跳动的火光边上时,便显得有几分虚幻。


    明明离自己那么近,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但却好像又那么远,自己似乎永远都走不进他的心。


    想到这里,谢行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觉有些慌乱地蜷缩了一下。


    不……他一点都不想这样。


    谢行的手指攥得更用力了,指尖掐进了掌心的皮肉里,传来一阵刺痛,但他却依旧没有放手。


    他黑亮的眸子还垂着,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那浓密睫毛遮掩住的深色瞳孔里,漫上了一股执拗,配上他本就深邃又有几分凌厉的长相,便无端显出了几分沉郁。


    而且那几分郁色还在变得越来越浓。


    “阿行,你不想许个愿吗?”


    清亮悦耳的嗓音从头顶响起,谢行怔愣了一下,便有些慌乱地抬起了头。


    但是宁柯倒并没有看他,青年依旧保持着微微仰起头的姿势,自顾自地说道:“之前我听说,在流星下许愿总是更灵验的,你要不要试试?”


    谢行紧紧攥着的手指缓缓松开了,他看了一会儿面前的青年,倏然便又别过头去看天边划过的流星。


    ……去害怕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干什么呢?至少此时,至少此刻,哥哥就在他面前,在关心他。


    谢行轻轻拈了一下被西京冬日里的寒风吹得有几分凉意的指尖,却是在心里默默念道:


    希望他的哥哥能一生顺遂平安。


    ……


    明明谢行觉得自己已经想得很开了,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段原和宁柯对他说的那几句话的原因,他又做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梦。


    但也许那时候他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总而言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身处何方,因为那好像是一条极为昏暗的长长的走廊,只有看起来很远很远的尽头,尚还留存着一点亮光。


    而他几米开外的地方,却是有一道熟悉的背影,是哥哥。


    没有什么比在陌生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更有安全感的事了,谢行心下一喜,便想抬步追上去。


    但是不知为何,他又好像全身都动弹不得。


    谢行正拼命挣扎着,但下一瞬,身后却突然响起来了一道声音,音调比起耳语来大不了多少,就像有人贴在他的耳侧同他说话:


    “就算你追上去又有什么用呢?你没办法真的和他并肩,你只会远远地被抛在身后,”


    ……他是谁?又在胡说些什么?


    但是那道声音依旧没有就此作罢:“想想吧谢行,宁柯是那样矜傲的人,如果他知道了你对他抱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什么心思?他怎么听不懂。


    不过那个人似乎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好像是轻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别骗自己了,谢行,这世界上会有哪个做弟弟的对自己的兄长做那样的梦呢,别告诉我你忘了哦。”


    而就是这么一句话,倏然就把谢行曾经拼命掩盖住的回忆重新挖了出来。


    在那一场荒诞又格外真实的梦境里,他就那样把宁柯压在床头,然后……


    “好好想一想吧,谢行。要是他知道了,应该不会把你怎么样,但他一定会自己走得远远的,然后……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谢行拼命调动着自己的感官,半晌才从紧紧咬着的牙缝里挤出一句:“哥哥不会知道的……”


    他也并没有意识到,他心里想的居然仅仅是不让宁柯知道,而不是去反驳那不是他想做的事情。


    谢行终于猛地回过头,但是下一秒,似乎才是这场梦里最可怕的地方。


    因为他面对的居然是自己的脸。


    只不过……看上去好像长大了不少。


    眉眼更加深邃,笔挺的鼻梁在脸侧打下一道深刻的阴影,唇线与下颌的线条也锋锐了许多,尤其是那对眼睛,虽然与现在相比是同样的黑亮有神,但是却已经褪去了那股青涩的稚嫩。


    不会再有人觉得那是一个需要关照的少年。


    也就是这一刻,谢行猛然睁开眼,昏暗的走廊和令人不安的低语都倏然间消失不见,他看见的仅仅是厚实的帐篷顶和正发出暗淡的暖黄色灯光的小夜灯。


    他也终于明白了那梦里奇怪的桎梏感到底是来源于哪里,因为他正躺在羽绒睡袋里,而和他身下隔着床垫、防潮垫的,便是冷硬坚实的土地。


    明明帐篷外就是零下的低温,但是此时谢行却还是出了一身的汗,心脏因为主人的紧张,而在胸膛里狂跳着。


    谢行下意识向左边望去,宁柯还在安静地睡着,脸朝着他的方向,显然是对谢行刚刚的惊惶一无所知。


    第068章 68


    这不是宁柯第一次在谢行面前毫无防备地睡着, 不过在这个时间,睡得这么熟的时候在现实中却是第一次。


    想到从前那个梦,谢行的五脏六腑就好像搅在了一起。


    但是除了羞愧之外, 又有一种古怪的,意犹未尽的餍足感, 让他越发无地自容。


    谢行微微撑起身,拿过了刚刚睡前放在枕边的手表。


    这块机械表也是宁柯送他的礼物, 就在上个月他拿到西京大学的保送名额之后, 听宋洋哥说也是托了合作方在瑞士订的。


    哥哥总是这样,就算事情再多, 好像也不会忘记自己的任何一个时刻。


    透过表盘, 谢行垂着眸子, 能看见其中正在缓慢运转的精密金属齿轮, 指针也在尽职尽责地转动着,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


    看见流星的时候已经将近是午夜了, 比起宁柯平时正常的休息时间已经晚了不少,所以即便从前他的睡眠比较浅,今晚也睡得格外熟,谢行的动作也并没有吵醒他。


    谢行把手表重新放回去,有些烦躁地把头埋到了松软的枕头里,把睡袋揪到自己头顶。


    哥哥一直以来都对他很好很好,可是自己呢,却在脑子里想那些亵。渎他的下作事儿。


    要是让哥哥知道了,也许……就真的不要他了吧。


    想到这里,谢行就感觉五脏六腑又难受地抽动了一下, 然后就不觉有些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留下了几道浅淡的月牙形印记。


    也许梦里那个既像自己又不像自己的人说得确实有点道理……


    不过, 他说他知道自己对哥哥抱的到底是什么心思,又是什么意思呢?


    谢行不觉抿了下有些干涩的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微微直起身,偏过头去看身旁的宁柯。


    青年半张脸都陷在松软的枕头里,天然就有些卷的发丝鬈曲着搭在额前,那对平时格外夺目的桃花眼闭着,睫毛在眼底投下一道清浅的扇形阴影,是一个极为温柔雅致的弧度。


    宁柯的鼻梁也极为秀挺,唇线优美,整张脸的线条都几乎没有不完美的地方,至少在谢行眼里,这是他平生见过的最完美的一张脸。


    这也是谢行第一次这么细致地看着宁柯的脸,平常的时候,他从来不敢将目光在哥哥的脸上停留太久。


    所以这还是谢行第一次发现,宁柯的左眼下还有一颗颜色极为浅淡的美人痣。


    不过这颗痣并没有成为这张脸上的瑕疵,相反,却是好像无声吸引着人伸出手,轻轻摩挲上去,温柔地抚弄,直到那里漫上一层淡淡的绯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深夜总是会无限放大人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总而言之,这次谢行并没有被自己这冒犯的想法而吓住。


    不仅如此,他的眸子里还涌上来一股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痴迷与眷恋。


    谢行缓慢却又坚定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宁柯半搭在浅灰色亚麻床单上的手,骨节匀亭的手指温柔却又不容置喙地挑开那半长的睡衣袖口,握住了宁柯的掌心。


    可能是先天体质的原因,宁柯的体温总是有些偏低,尤其是在冬日里,如今谢行体会到的触感宛如一块温凉却又莹润的白玉。


    其实谢行第一次和宁柯见面握手的时候,便觉得他的皮肤有些过于细腻了,像是丝绸一般顺滑。


    即便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这印象也依旧没有变。


    谢行就这么轻轻握着宁柯的手,支着上半身安静地看着他。


    许是因为深夜的缘故,周遭都十分安静,几乎只能隐约听见风吹过帐篷外松树枝叶的沙沙声。


    好像是除了谢行自己之外,大家都是正睡得最熟的时候,所以……


    他现在无论做什么也不会被察觉。


    谢行只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蛊惑了一般,鬼使神差地越发凑近了宁柯。


    他们的距离突然间变得那么近,近到谢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在暖黄色夜灯照耀下宁柯脸上立体的五官投下的每一道阴影,那瓷白细腻的皮肉,还有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谢行没有放开握着宁柯的那只手,却是从睡袋里伸出了另一只手,慢慢抚上了宁柯的脸,从眉骨到鼻梁,再到泛着淡淡绯色的唇瓣。


    他的动作很轻,又极为小心翼翼,所以也并没有吵醒睡着的青年。


    少年的动作便越发大胆了起来,指尖慢慢移到了宁柯眼下的那颗痣上,他只是轻轻摩挲了一下便收回了手,转而有些出神地望着它。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一种想要咬上去的冲动。


    从前那场梦里自己啄吻哥哥颈侧时的触感好像突然在今晚清晰起来,让人有些意犹未尽。


    谢行越发凑近了毫无防备的青年,两人的呼吸无声地交缠到了一起,他几乎能闻到宁柯身上淡淡的清香味。


    平时的宁柯并没有喷香水的习惯,所有那大概是洗衣凝珠的味道,是一股淡淡的橙花香气。


    两人的距离只有几厘米的时候,帐篷顶却突然传来了“啪嗒”一声响,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帐篷上,连带着侧壁也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宁柯在睡梦中微微皱了下眉,但是也并没有被吵醒,不过这一下却是把谢行吓了一跳,猛地从青年面前弹开,整个人又重新摔进了羽绒睡袋里。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大概是挂了积雪的松针被风垂落的声音,因为此时周围又恢复了安静,好像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被惊动。


    谢行躺在温暖的睡袋里,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缓了几口气,心脏还在胸膛里怦怦狂跳,好像要蹦出来一般。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才终于如梦初醒,想起了自己刚刚到底在干什么,到底差点对他的哥哥做了什么。


    而且这一次不是梦,他本来应该是清醒的。


    他盯着帐篷顶,盯着那上面挂着的小夜灯,整个人都有些怔愣,又好像整个人都如坠冰窖。


    他的心思,他对哥哥抱的心思……他好像突然有点恍恍惚惚地意识到了。


    半晌过去,谢行突然起身掀开了睡袋,随手抓起自己丢到帐篷角落里的冲锋衣外套,几近无声地从温暖的帐篷里钻了出去。


    ……


    此时差不多正是西京冬日里最冷的时间,寒风凛冽,刮在人脸上的时候会有些许刺痛感。


    谢行裹着他的冲锋衣外套,坐到了一颗干枯的松树桩上。


    他抱着自己的头,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里面放的恰好是那首上次在宁柯的车上听见的英文歌。


    「我们都试图寻找一丝安稳」


    「四处奔波寻找」


    「却依旧无处白头偕老」


    「他们说我们将为孽缘步下地狱」


    「可我并不相信①」


    谢行有些烦躁地一把摘下了耳机,把脸埋到了自己的手掌里,试图用黑暗和安静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向来不是喜欢一而再再而三给自己找借口的人,也不是喜欢用一些无莫须有的假象或理由欺骗自己的人。


    就像他最喜欢的数学一样,数字总是时刻理性又客观的,从不会为外物所累。


    所以他一直以来也在努力试图让自己也变成那样的人,同样的,他觉得自己做得也很成功。


    但是这一次,谢行却难得的迷茫了。


    他知道自己再找不着什么理由去解释自己这个做弟弟的为什么会想去亲自己的哥哥了。


    也许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幸好宁柯和他并没有实质上的血缘关系。


    ……呵,可真是个可笑的借口,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但是谢行依稀又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就像独自在沙漠中走了很久的旅人看见了绿洲,即便知道那可能只是海市蜃楼形成的幻境,但也依旧会竭尽全力奔向它。


    谢行抬起头,从冲锋衣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了他最近最常看的一个论坛。


    这个论坛起初是个人自建的,用来讨论和求助各种高等数学方面的问题,后来加入的人,甚至是包括面临大学期末高数考试的大学生越来越多,就逐渐发展成了一个小型的社交平台。


    谢行登录上自己的账号,斟酌了一会儿才认真地敲下一个问题:想要亲自己的哥哥是为什么?


    因为这个论坛里还有许多国外ip的用户,此时在西京虽然是深夜,但是在国外却是上午或者中午,所以现在依旧有一些活跃用户。


    几秒钟之后,他的问题下面就开始有了回复,甚至还逐渐越来越多。


    1L:……那个,那个冒昧问一下,这个哥哥他正经吗?


    2L:emmm,以我的经验来看应该不是。


    3L:楼主是不是还在等着我们给你一个合理的理由,好我现在就给,其实好兄弟之间亲亲也很正常啦~~~


    4L: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5L:楼上的笑吵到我了,但是哈哈哈哈哈我也好想笑啊。


    6L: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你就是喜欢他嘛,喜欢就去追,别到时候人跑了你再后悔。


    7L:唯一在好好想办法的六楼哈哈哈,一看ip,英国,奥那很正常。


    谢行:……


    他想看见的好像不是这种答案+_+


    第069章 69


    不过此时的谢行还没有完全放弃希望, 他强忍着把手机关掉的冲动,接着看下面的回复。


    8L:刚发现楼主的资料里性别是男哎。


    9L:awsl,是年下吧, kswl


    10L:哈哈哈哈可怜的楼主,这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快趁热喝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11L:建议你真亲一次,这样是死是活就很明确了。


    12L:笑死我了, 这也太笋了, 下辈子我还要和你们当网友。


    谢行:……他就不应该寄希望于这群网友,都是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不过, 年下……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记得段瑶之前也说过这个词, 不过上次那个晚上他太过心烦意乱也就没有去查。


    谢行向来是个有问题就要去问的好孩子, 于是他果断地退出了论坛, 开始在浏览器上搜索。


    下一秒的谢行:……


    他好想把手机直接丢出去,这样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终究还是没有。


    谢行把手机重新揣回到冲锋衣口袋里,又用手捂住了头,可达鸭头疼jpg.


    半晌过去,谢行终于慢吞吞地抬起了头,别过身去看那还依稀散发着微光的帐篷。


    其实,就算那群网友喜欢看热闹,喜欢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结果也已经比较明朗了。


    喜欢……哥哥吗?


    从前他无数次为有朝一日宁柯可能会去组建自己的家庭而慌乱,也知道其实青年说过的那句:他不可能永远陪着自己是实话。


    哥哥确实不可能永远陪着弟弟,弟弟也不可能永远赖着哥哥。


    但是……如果是恋人呢?


    西京的冬夜依旧静谧无声, 谢行无声地坐在树桩上,出神地看着营地里的帐篷, 因为他这辈子最关心的几个人都在那里。


    半晌,他才终于移开视线,好像是在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某种渴望。


    少年仰起头,注视着依旧繁星点点的夜空。


    不得不说的是,谢行第一次为这件也许在别人眼中荒唐至极的事而心动了。


    ……


    “……你问我喜欢是什么感觉?”段瑶一脸错愕地瞪着谢行,好像根本不相信这是他会问出的问题。


    此时距离去露营那天已经又过去了十来天的时间,距离年末越来越近,元旦节的假期也马上就要到了。


    等过了元旦。就是四中的高三学生们在寒假之前的最后一场考试了,所以这天年级主任难得的给他们安排了一节体育活动课。


    也许老师们的初衷是让他们用这节课自由复习一下,但是实际上整个年级的学生几乎都没有留在教室里,而是跑到了操场上,享受这难得的休息时间。


    甚至包括谢行在内,也没有继续在教室里闷头学那些在段瑶眼中宛如天书的东西。


    他在操场的升旗台边上找到了段瑶,她刚从学校的超市里买了一包薯片,准备偷偷溜回到教室里去看自己前些天刚买的杂志,也没想到会遇见谢行,更没想到会被问这样一个问题。


    “……”,段瑶沉默了一会儿,下意识就把薯片袋子拆开了。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你喜欢谁了?”段瑶有些怀疑地问道。


    “不是。”谢行立刻矢口否认道。


    不,他现在除了自己之外,怎么可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嗯。”,段瑶随手塞了一片薯片到嘴里,咽下之后才猛地打了一个响指:“我懂了,你是想研究哲学吗?”


    “我记得谁说过,科学的尽头就是玄学,所以你想……”


    谢行:……算了,她随便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想到这里,他便有些破罐子破摔地点了头:“对。”


    “奥,那我懂了。”段瑶又咔滋咔滋地吃了一会儿薯片,这才重新开口道:“可是我没有喜欢过谁,我哥……我哥他不能和正常人相提并论,我只能和你说我理解的喜欢是什么。”


    “没关系。”谢行答道:“你说。”


    听到谢行的回答,段瑶终于煞有介事地接着说道:“首先呢,你会时时刻刻想着他,见不着他就担心。”


    “见着了呢就高兴,然后就会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


    “其次呢,就是你如果看见他和别人关系亲密,就会很难受,但是偏偏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段瑶津津有味地说道,其实她的实际经验比起谢行来说也压根多不了多少,不过虽然如此,但是她看得小说多啊!


    从纸质书到网络小说,从文学名著到青春杂志,谁能有她的理论经验丰富。


    “哎谢行,你在听我说话吗?”,段瑶这时却突然停下了话头,皱着眉毛望着眼前明显是在发呆的少年。


    谢行现在面上虽然看起来是在发愣,没什么神情,但是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总是会想着他,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就不高兴……


    ……完了,所以他好像是真的喜欢他的哥哥。


    “谢行!”段瑶猛地提高了声音,才让谢行重新回过了神:“啊?”


    “你想什么呢?”段瑶抱着胳膊,眼神里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你今天真的奇奇怪怪的哎。”


    虽然平时谢行话也很少,不喜欢搭理人,但之前还没有如此神游天外的时候。


    该说不说,有时候女生的第六感总是要更准一点。


    谢行抬手掩饰地抹了一把脸,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借口:“我只是在想,我哥哥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奥。”,这话却奇迹般地转移了段瑶原本放在谢行身上的注意力:“那天确实有好多人和宁哥搭讪,你也很好奇是吧,我也是。”


    谢行:……真好,她居然能替自己找好借口。


    “我记得我哥好像和我说过,宁哥他好像不想谈恋爱。”


    段瑶正盯着天空回想之前段原随口说过的话,所以没注意到听见自己这话之后有些瞳孔地震的谢行。


    “其实我觉得也挺有道理的,女孩子的话……总是需要照顾一下情绪,宁哥那么忙,我估计他顾不过来,至于男生嘛……”


    一旁的小狗悄悄竖起了耳朵。


    “啊这个我记得!”段瑶突然兴奋了起来,对着谢行说道:“宁哥他上个月和我哥在微信上说过,他说他一看秦煜那群不安好心的男人看自己的眼神就恶心,所以他大概应该似乎也不喜欢男生……”


    “哎谢行,你又怎么了?”,段瑶本来说得兴致勃勃,此时却是捏着薯片袋子,低头看着突然顺着升旗台就滑了下去,正有些颓丧地蹲在地上的谢行。


    少年没有回答,因为听见段瑶的话之后,他此时的心情不禁变得更糟了。


    答案居然是这样,哥哥不喜欢男生,所以哥哥不喜欢他( p′︵‵。)


    ……


    时间一旦到了年末,就好像突然开始快马加鞭地向前奔跑,随着四中高三期末考试的结束,他们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寒假便开始了。


    其实按照前些年四中的习惯,就算期末考试结束,高三的学生们还是要在学校上一段时间的课的,不过因为今年的农历新年过得很早,所以也就早早地把他们放回了家。


    谢行又在期末考试里拿到了年级第一名,段瑶看见成绩单的时候简直想把书包砸到谢行脑袋上:


    “不是,你每天就上半天学,作业也不用写的,怎么还能考第一啊!”


    不过这件事倒是让谢明珏颇为自豪,明明严姝都没说什么,他自己倒恨不得和见过的每一个老朋友第一句话都说:“你怎么知道我儿子又考了年纪第一啊。”


    ……谢谢,终于知道你不是哑巴了。


    相比于谢明珏这种闲散的离退休人员,宁柯的日子就要难过很多。


    而且谢氏集团为之准备了有将近一年之久的竞标会也终于要开始了。


    作为政府级项目,也是西京新一年的重点工程,这场竞标会最终选在了位于西京市中心的市政府大厅。


    在此之前,要参与这场竞标的各家公司就已经向市政府的相关部门递交了标书,所以也许这个项目现在在官方眼里已经名花有主。


    但是对于这样一个能够带领整个公司在西京政府眼中更上一层楼的项目来说,几乎没有哪一家公司会傻到提前退出,大家都会坚持到官网公示的最后一刻。


    宁柯今天难得穿了件正式的黑色正装,内搭也不像平时一样穿一件休闲款的丝绸衬衫,而是换了笔挺的制式衬衫,也老老实实地打了领带,配了腕表和袖口,西装的上衣口袋里还叠了条丝巾。


    平时随意搭在额前的刘海也向后梳得整齐,只挑了几缕用来修饰的碎发出来,鼻梁上架着银色的金属边框眼镜,不过这一副不是防蓝光的,而仅仅只是装饰而已。


    虽然因为宁柯那张向来都极有杀伤力的脸,这套在他身上极少出现的正装还是很适合他,但却显得那张平时温柔漂亮的面孔无端显得冷肃严厉很多,几乎会让人完全忘记面前的人仅仅是一个二十四岁的青年而已。


    饶是谢行,在坐车的一路上也没敢和他多说话。


    直到到了市政府大厅门口,宁柯才转过身,对着后排的谢行和另一位研发组组长淡淡笑了一下:“准备好了吗?各位。”


    第070章 70


    除了谢行之外, 现在坐在宁柯的宾利慕尚后排的年轻人就是去年他刚提拔上来的研发组组长程风。


    相比于原本的李牧来说,他其实有些过于年轻了,刚刚从国外拿了本硕博连读的学位证书回来。


    如果是其他公司, 想必是不会这么快就被委以重任的,甚至还成为这么重要的市级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但是对于宁柯这位并不太寻常的CEO来说, 他总是更乐意为自己的团队吸纳一些新鲜血液。


    “准备好了,宁总。”, 程风推了一下自己的黑边眼镜说道:“稿子我都背过好几遍了。”


    闻言, 宁柯不觉轻笑了一声:“稿子背不背得出来无所谓,能讲出来就好。”


    “那不是小少爷的心血吗?”程风也不禁耸了下肩膀, 开玩笑似地笑道。


    他和宋洋的关系还是很好, 这段时间也靠一些只言片语摸清了这位空降到他们研发部的年轻人的身份, 而且看起来宁总也没有遮掩的意思。


    “没有没有。”一旁的谢行连忙说道:“程先生肯定比我更了解我们的技术框架, 我只是很浅薄地总结一下。”


    没想到平常一向寡言的阿行也会说场面话了。


    宁柯不觉有点欣慰,但是他到底没在面上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在工作的时候他向来也是不会带太多个人情感的。


    几人接连下了车,走进到宽敞明亮的政府大厅里。


    今天还是工作日,一楼的咨询台和自助服务窗口都排了不少人,还有挺多志愿者。


    谢家在政界的人脉其实更多的集中于谢明珏的父母那一辈,如今他们早就退休,也就是谢明珏偶尔还会和他们的孩子有些联系。


    等到了宁柯这一辈,一来原主并不算长袖善舞,二来华国的规章制度也是越来越严格,没有哪个官员是想冒着丢掉仕途的风险来搞这些小动作的。


    “宁总。”一旁的宋洋小跑到宁柯身边,低声说道:“一会儿的抽签仪式是您亲自去吗?”


    宁柯放慢了一点脚步, 随便摆摆手说道:“带着阿行去吧,他运气比我好。”


    闻言, 跟在宁柯半身之后的少年就偷偷抬眼瞥了宁柯一眼,但转瞬就又别开了眼。


    ……不,他的运气可一点都不好,喜欢的第一个人就是地狱级的难度(つД’)


    意识到自己喜欢哥哥之后,一直到现在为止谢行的一举一动都是小心翼翼的,连多和宁柯对视一会儿都不敢。


    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他看出任何端倪。


    其实不管宁柯喜不喜欢男生,他都知道现在的自己完全配不上哥哥,甚至竞争资本相比于秦煜那个疯子来说都太少太少了。


    只能老老实实地把那份喜欢压在心底,但是只要能天天看见哥哥,谢行就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早晚有一天,他要……


    “阿行,是在走神吗?”


    此时他们几人正在电梯里,准备上到顶楼的报告厅里。


    宁柯本来是在对着电梯里的镜子调整自己西装衣领上胸针的角度,却是发现了正在呆呆地看着自己头顶出神的谢行。


    其实他一直觉得自从他们看流星回来算起的这段时间里,阿行看起来都有点怪怪的,像是有心事的样子,还不肯和别人说。


    尤其自己和他说话的时候,谢行的眼神总是会有些躲闪,就好像是做了什么让他心虚的事情。


    倒也不是因为他对周围人的情绪变化会有些过于敏感,实在是由于阿行这个年纪向来藏不住事情,在他眼里就像一只小狗一样,喜怒哀乐从尾巴就能看出来。


    宁柯原本以为会是谢行在工作上遇见了什么麻烦,但前些天他刚问了宋洋,也自己去看了谢行写的工作日志,也都没发现什么问题。


    他想着又会是什么青少年不明所以的小心思,也就没太多问,直到今天这种日子,阿行看起来居然还是不太对劲。


    闻言,谢行鸦青色的睫毛不觉颤动了一下,下意识就掀起眼帘,对上了宁柯那双透着点探究的琥珀色眸子:“没……没事,哥哥。”


    ……看看,这叫没事?


    连哥哥都叫上了,不说别的,自从谢行来公司实习之后,有外人在的场合他向来是不会这么叫他的。


    意料之中的,旁边几位谢氏集团同行的工作人员就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但迫于宁总一直以来的威慑力,也是瞥了一眼就没再敢多看了。


    谢行也意识到自己叫错了称呼,有些歉意地看着宁柯,像是突然垂下尾巴的小狗。


    明明是已经高出宁柯快一个额头高度的少年,此时在他面前却是气势全无。


    宁柯有些无奈地抬手按了一下眉骨,看着谢行可怜兮兮的眼神,他到底还是没忍心多说什么。


    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呢,给小家伙留点面子。


    此时电梯传来“叮”的一声响,终于是到了政府大楼的顶层,宁柯抬步迈出电梯间的时候,才随意向身后挥了挥手,叹息着说道:“快跟上。”


    谢行愣了一下,转瞬尾巴就又开始摇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宁柯的身后。


    嘿嘿,哥哥没有怪他,嘿嘿(*^▽^*)


    ……


    顶层的报告厅里已经到了不少人,几人在入口处领了挂牌才被志愿者领到了谢氏集团的位置上。


    他们被安排在最前排靠左的位置上,视野相当好。


    不过唯一令人不快的,便是隔壁就是腾云的牌子,秦煜正低头敲着电脑,没有看见他,不过他后排的萨拉倒是迎上了他的视线,友好地向他眨了下眼睛。


    她今天把银白色的卷发梳成了高马尾,穿着浅米色的女士西装,脚上的高跟鞋有一搭没一搭地踹着前排秦煜的椅子,看上去有点百无聊赖。


    宁柯也对着她弯了下眼睛,这时身后的谢行却突然低声对着他说道:“哥哥,我和宋洋哥去后台抽签了?”


    宁柯这才收回了放在腾云那边的目光,淡淡“嗯”了一声:“去吧。”


    等到人走了,宁柯才翻出了刚才在入口处志愿者塞给他们的宣传册看了一会儿,这上面也是写的西京这些年用以发展经济的重点工程。


    宁柯随手翻了一会儿,便想去拿搁在桌子上的矿泉水,但是他刚摸到瓶身,矿泉水瓶就被人从他的指尖拿走了。


    青年下意识皱了一下眉,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秦煜正单手撑着桌子站在他面前,另一只手里握着那瓶还没有开封的矿泉水,对着他笑得有几分意味不明。


    他今天一如既往地穿着黑色的西装,不过没有配衬衫和马甲,而是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外套也没有系扣子,显得随性许多。


    宁柯不觉有些厌恶地皱了下眉,因为这种款式的毛衣他之前也是穿过的。


    不过秦煜好像并没有看出自己的不受欢迎,或者即便看出来了,也是当作没看见罢了:“真巧啊宁总。”


    “不巧。”宁柯冷声说道,他把宣传册随手丢到桌子上,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抬眼看他,镜片后的桃花眼闪着漠然的光:“秦总居然还有时间来找我闲聊。”


    两人虽是一站一坐,姿态都算得上闲适,但只要有人经过这两人身边,估计都会被宁柯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冻住。


    他其实真的不太理解,自己对秦煜的敌意都已经摆在明面上了,谢氏和腾云之间的恩怨也是估计整个西京的商圈都知晓,秦煜又是怎么做出这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来找自己说话的。


    难道北美人都是这样的吗?一群受。虐。狂吗?


    面对宁柯的冷漠,秦煜却好像是没听见一样,他沉默地看了宁柯一会儿,这才重新开口道:“宁总和之前看起来不太一样。”


    这倒也不算他没话找话,从前他见过的宁柯更像是收在剑鞘里的宝剑,看起来时刻都是温文内敛的,很符合他对华国人的第一印象。


    但是今天的模样却好像是把他内里的锋芒和那如冰似玉的冷意全部外放了出来,不过在秦煜自己眼里,这倒并没有让他显得更加高不可攀,而是格外让人移不开眼。


    就好像锋利的银剑突然出鞘,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人总是会被自己的同类吸引。


    宁柯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得他说的话像个神经病:“秦总如果是太闲了,大可以出门直走,去坐地铁二号线,坐五站再转四号线坐三站,我觉得那个地方应该比这里更适合你。”


    宁柯鲜少和他说这么一长句话,所以秦煜不觉愣了一下,真诚发问:“那是哪儿?”


    “西京最好的精神病院。”


    “……”,秦煜却没生气,他嗤笑一声:“宁总很幽默嘛。”


    说着,他便抬手把矿泉水瓶的盖子拧开,放到了宁柯面前。


    宁柯正拧着眉毛,奇怪这个癫子又要做什么,然而下一秒,秦煜却是不知从何处又变出来了一支香水百合花,插到了水瓶里,弯腰凑近了宁柯,低声说道:“真是希望这场招标会结束之后,宁总还是能和我的关系这么好。”


    ……他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瞎子。


    不过秦煜很快便又直起了身,单手揣着西装裤口袋回了腾云的位置。


    只留下宁柯厌恶地把那瓶水扣上盖子,直接甩手丢到了垃圾桶里。(大家不要模仿,大家要珍惜水资源)


    刚刚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秦煜身上,所以并没有注意谢行已经站在后台休息室的门口看了他们有一会儿了,此时正盯着秦煜的背影,把手里的塑封号码牌攥得咯吱咯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