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51


    萨拉在十分钟之前接到了容廷秘书发过来的短信, 说得也是差不多的事情,她约摸着秦煜应该也被传唤了,这才从楼下的秘书办上了休息室。


    她接连敲了几下门, 也没有人回应,直到最后一下敲重了, 门应声打开,她才发现门并没有锁。


    萨拉抬步走进去, 看见正半躺在床头的秦煜时就被吓了一跳。


    因为男人骨节分明的十指间正把玩着一把柯。尔。特M1911, 北美军中最常见的木仓械,以其精准性和爆发力闻名于世, 也是秦煜最为偏爱的一个款式。


    萨拉微微皱了下眉, 抬步走到他身边。


    因为时间已经算晚了, 她今天就没有穿正装, 只是普通的连帽加绒卫衣和牛仔裤,银白色的头发编成了单股麻花辫甩在身后, 看上去像个还没毕业的女大学生。


    “你这又是犯什么毛病?”萨拉抱着胳膊,皱眉站到他身边问道。


    秦煜抬手瞥了她一眼,手下动作依旧没停,他左手托着木仓托,右手的手指娴熟地向上一推,“咔哒”一声上了膛。


    虽然萨拉明知道他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但是心脏还是下意识跳快了一拍。


    “父亲也给你传话了?”秦煜终于说话了,他灰色的眸子对着房间里暖黄色的灯光出神地看着锃亮的金属木仓身,轻声问道。


    萨拉淡淡“嗯”了一声,她穿着运动鞋的脚尖在欧式地毯上点了几下, 才接着说道:“其实我猜都能猜到他会和你说什么。”


    女性的感情向来是敏感又细腻的,也许在其他方面萨拉确实是及不上秦煜的, 诸如射击,格斗等等。


    但是关于对容廷这位养父的了解程度上,估计又无人能比得上她。


    秦煜“哼”了一声:“那你猜一下?”


    萨拉毫不客气地拉过一把扶手椅坐下,交叠着双腿说道:“他大概就是说你,自从来了西京之后,就没有一件事是让他满意的。”


    “还有……”萨拉随手捋了一把自己额前的碎发,接着说道:“他应该觉得你昏了头了,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秦煜一直没有说话,他闭了一会儿眼睛,这才直起身说道:“你猜得还挺准的。”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把手木仓搁到了床头柜上,金属与实木相碰,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所以……”萨拉蹙着眉接着问道:“你打算怎么做?他希望你釜底抽薪,永绝后患,所以你该不会真想……”


    女人又瞥了一眼床头柜上搁着的M1911,便重新收回了眼神,压低声音道:“你想杀了他?”


    “我想杀了谁?”秦煜枕着自己的胳膊,有些懒散地问道。


    “你又和我装傻。”萨拉显然并不想说那个名字,憋了一会儿才说出口:“秦煜,宁柯那个男人也不是好惹的,况且西京是他的地盘,我劝你别……”


    “我没想杀他。”秦煜轻声打断了萨拉的话头:“我怎么会舍得杀了他呢?”


    他抬头看着雕刻着繁复欧式花纹的天花板,出神地想起了前几天看过的新闻视频,在此之前,宁柯其实真的很少在新闻媒体上露面,就算有也只会是十分官方的照片,拍不出美人的半点灵魂。


    但在那段视频里,虽然镜头是摇晃的,取景也不算专业,但那温文秾丽的一张脸依旧长久地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包括他叫自己名字时候那平淡又带着点调笑的语调。


    还从来没有人那样叫过他。


    包括他自己刷评论区的时候,看见总有网友会说些上不得台面的话,甚至“老婆老婆”的叫着。


    他居然出离得有些愤怒。


    也许就在那时,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对宁柯的感情好像变得复杂了很多,不再是他从前以为的很简单的胜负欲或者征服欲。


    但是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出。他迫不及待地想看见那张总是从容淡漠的脸上出现些别的感情,而这些感情最好是由他引起的。


    而也许这份心思,早在他找上李牧的时候就在心里埋下了,所以……他才会找上刘世贵他们,演上那么一场大戏。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他果然又在宁柯身边看见了那个男孩儿。


    当然了,这些事他肯定不会告诉萨拉,毕竟有些事情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所以你想做什么?”萨拉轻声打断了他的沉默:“我想父亲的耐心不多,他应该很急切想要一个满意的结果。”


    腾云集团的性质和定位与谢氏截然不同,或者也和两个国家的国体不同有关系,总而言之,容廷是绝不会允许公司的任何一笔投资白白打了水漂的。


    而在华国这个市场上,他们花的心思已经足够多了。


    秦煜偏过头,没再去看萨拉的眼睛:“总会有办法的。”


    “况且……”秦煜接着说道:“你难道真以为我们之前做的全部是无用功吗?”


    闻言,萨拉不禁疑惑地“嗯?”了一声:“什么意思?”


    秦煜打了一个哈欠,终于抬手拢了一下敞开的浴袍:“就算现在李牧他们被警方控制住了,但是对那些诽谤和指控的调查法院总需要时间。”


    “在程序走完之前,谢氏原来由李牧负责的模型、代码、框架,都统统是废纸一张,不能拿来竞标的。”


    “……所以你一直打的都是这个主意?”萨拉轻声问道。


    “宁柯,是个很聪明的人,我从没想过依靠那几个人就能彻底拉他下水,我只是想……拖住他而已,不管用什么手段。”


    “或者说,能让他不痛快,我就高兴。”


    “……可是直接把李牧以泄露商业机密的罪名送进警局要方便得多,我们也不必这样自损根基。”萨拉皱着眉说道。


    这时秦煜才回过头,对着她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可是那样的话,我怎么能看见宁柯的第一个新闻视频呢?”


    如果不是那种关头,又怎么能看出他身边到底有哪些人呢?秦煜在心里接着说道。


    ……疯了,真是疯了。


    “……我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你。”萨拉待不下去了,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然后便径直转过身,毫不留恋地出了休息室,“砰”的一声带上了门。


    秦煜看着关上的房门好一会儿,半晌才闷声笑了一下:“你当然不用理解了。”


    他重新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相册里最新保存的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合影,几十个少年正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秦煜盯着看了一会儿,终于满足地叹了口气:“终于找到你了。”


    ……


    西京正式进入十一月之后,气温便断崖式骤降,紧接着便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雪不算大,只能在街道上积起很薄的一层,在路灯的照耀下亮闪闪的。


    很巧的是,这一天也是西京大学冬令营的最后一个团体活动,参观他们最大的赞助企业,也就是谢氏集团。


    不过谢行一直都有点心不在焉,因为进来公司已经一个小时了,他们还停留在一楼大厅的宣传栏,听着公司里负责和西京大学项目对接的负责人慷慨激昂地讲着谢氏的发家史,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不过这还确实是他第一次进到谢氏的大门里面,今天还是工作日,大厅里来来往往的员工不少,每隔一会儿玻璃感应门就会应声打开,连带着飘进来几片旋转的雪花。


    那边负责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谢行却开始想自己明明一直在注意大门口,为什么没有看见哥哥来上班。


    后来才慢吞吞地想起,之前宋洋哥随口和他提起过,宁柯有他自己的私人电梯,能从地下停车场直达办公室。


    “目前呢,我们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是宁柯宁总,相信大家之前在各种新闻上也见过,宁总呢,从高中开始就在国外留学……哎这位同学,你有什么问题?”


    谢行收回来了刚刚举起的手,在一众人的注视下说道:“宁先生高中是在四中念的。”


    “哎这位同学不要瞎说。”男人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宁总的官方介绍上可没有写大学之前的履历,我相信我知道的肯定比同学你清楚。”


    谢行:“……”


    他一时无话可说,因为张子瑞还在他旁边不停憋笑,笑得他想把他的嘴缝上。


    谢行单手揣着牛仔裤口袋,神游天外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无聊,便索性转过身,但也就是这一转身,让他看见了前台边上站着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发现没人注意自己,这才弯下腰,径直从人群后方溜了出去。


    “哎谢行,你去干嘛?”张子瑞压低声音问他。


    但谢行没有理会他,少年摸到了前台侧方一盆一人多高的茂密盆栽后面,眯眼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叶看着。


    ……你偷感好重啊。张子瑞一时无法,但听那个人讲话又确实无聊得要命,便也顺势一起逃了课,偷偷溜到了谢行旁边。


    等到拉近了距离之后,谢行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正脸。


    确实是秦煜。


    男人穿着长款的厚呢子大衣,姿态闲适地半倚在柜台上,正在和前台接待说话。


    “秦先生,我们有规定,想要见宁总必须要提前预约,至于宁总现在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又不是公事。”秦煜支着头看着她,笑着说道:“送点花也不行吗?”


    话音刚落,不仅仅是前台,旁边离得近听见了对话的谢氏员工,还有躲在盆栽后面的两个少年,一时之间都错愕地瞪大了眼。


    第052章 52


    “这人是要干什么?”张子瑞压低声音问道。


    秦煜在国内新闻上出镜的频率比宁柯还要低, 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所以张子瑞自然不会认识他。


    谢行没有回答,他依旧略微皱着眉, 看着眼前不远处的男人和前台继续交涉。


    “私事?那私事肯定更不行了,秦总。”


    秦煜轻轻“啊”了一声, 但是他显然并没有在意这个,他把胳膊支在大理石柜台上, 笑眯眯地说道:


    “没关系, 我知道你们宁总最爱面子了,所以现在谢氏门口有整整两辆道奇①拉着的厄瓜多尔皇家玫瑰②。”


    他又抬手看了一眼腕表, 满意地点点头:“没错, 这个时间该到了。”


    “我不管他收不收, 但是如果他今天不见我, 那车我是不会挪走的。”


    “你们宁总就算不喜欢我,也应该会喜欢明天早上新闻的头版头条吧, 要是送他这个,是不是也能让他多看我一眼?”


    “秦先生,你……”前台的招待小姐显然没遇见过这种厚颜无耻之人,一时竟是连敬语都忘了。


    现在这个时间,向来是宁总集中处理各部门上报文件的时候,想要找他就只能去联系宋洋哥。


    但是……要是连这种事都要去请示他们,那她这工作估计也干不了多久了。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张子瑞就像是个看晚间肥皂剧时必不可少的弹幕一样,总是适时地感叹一声。


    其实自从他和谢行道歉之后,谢行面上是既看不出是原谅了,也看不出是不是还在记仇。


    严格来讲, 多数时间里他都把张子瑞当成个透明人,他吱一声自己应一声, 多了的话是半点没有。


    但是如今这时候,他居然难得的觉得张子瑞这孩子说得真有道理。


    不过另一边的秦煜却丝毫没觉得自己说的话到底有多么胡搅蛮缠,依旧悠哉悠哉地站在那里,任凭公司大厅的各种眼神落在他身上。


    ……秦煜再怎么发疯,也不能在这里,这么多人面前丢哥哥的人。


    谢行终于是没再忍耐,扒拉开盆栽茂密的枝条,径直就抬步向男人走去。


    “哎谢行!”张子瑞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去拽谢行外套的衣角,但依然悲惨的失败了。


    “你在这里站多久,宁先生也不会下来见你的。”


    秦煜的背影似乎静默了一瞬,但转而他便回过了身。


    面前的少年和上次见时没什么两样,但好像又长高了点,穿着黑灰相间的冲锋衣外套和深蓝色牛仔裤。


    不得不说,这种风格倒是更适合他,衬得那本就锋锐的眉眼更有冲击力。


    看起来,就被宁柯养得很好。


    秦煜靠在柜台上,抬眼打量了他几秒钟,灰眸子里带了点令人看不懂的意味不明的神色。


    但还没等谢行看清楚,他唇角就勾起了一个寡淡的笑:“呦,又见面了,小孩儿。”


    “听起来,你好像挺了解他的?”


    一旁的前台招待连忙猫下腰,趁着两人说话的空去打秘书办的内线电话。


    谢行攥起来的手指则轻轻刺了一下掌心,告诫自己冷静一点,不要再给哥哥惹麻烦。


    接着他才沉声开口:“反正比你了解。”


    秦煜挑着眉毛“哦”了一声:“怎么这么说,因为你天天都能看见他吗?”


    听见这句话,谢行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但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摇摆,就被秦煜精准地捕捉到了。


    果然……这个叫谢行的男孩儿和宁柯的关系压根就不单纯。


    其实那天在温泉山庄见过他之后,秦煜就开始去着手调查他,不过在他的预料之内,什么都没有查到,这不是背景干不干净的问题,而是显然被宁柯藏得很严实。


    他一时有种不知来由的嫉妒,但是转瞬就消失了。


    不过如今这个时代,信息流通的速度太快,就算宁柯再怎么严防死守,也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在西京大学的官网首页,前几日刚刚放出了学员合照,而这个眉眼冷冽的少年就那么站在人群中央,深秋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少年平淡地直视着镜头,根本不知道到底还会有谁盯上他。


    因为他是选拔测试的第一名,所以自然会有记者采访,顺理成章的就让秦煜拿到了他想知道的所有东西。


    不过当然了,他还没有把谢行和谢明珏联系到一起,


    毕竟谢明珏在收养宁柯的更早之前,就把公司交给了职业代理人打理,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未曾出现在商圈里,这么些年,谢氏几乎都是宁柯的天下。


    而秦煜又常年生活在国外,对谢明珏就更没有什么印象了,就算想起来谢氏还有一个董事长,估计也不会想到谢行会是他的儿子。


    毕竟在他看来,如果有亲生儿子,怎么会放任宁柯一家独大,他难道就不担心吗?


    所以直到现在,他依旧自然而然地认为,谢行大概就是宁柯精心养着的一个小宠物。


    不过这男孩儿要么还差几个月成年,要么就是刚刚成年。


    真是看不出来表面上冷淡温雅的宁柯居然还喜欢这一口。


    秦煜有些意味不明地笑着,他本来还想再和这个在他眼里年轻稚嫩的不行,却还要装模作样地呲牙的小狗崽多说几句。


    但也就是这时,他顺着谢行的肩头,终于看见了他今天真正想见的人。


    嗯……人终于算是都到齐了。


    宁柯刚刚下了电梯,正把刚接完电话的手机揣回口袋里,同时快步穿过人流,向着大厅前台走去。


    因为公司里暖气开得很足,他上身没有披外套,就只穿了件深灰色的高领羊绒毛衣,袖子捞到胳膊肘上,戴着皮质表带的腕表,配了深色牛仔裤和高帮的黑色马丁靴,衬得那双腿更加笔直修长。


    因为身高和气场的原因,引得更多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们这里。


    一看见宁柯,谢行就像只终于看见主人回家的小狗一般瞬间支棱了起来。


    刚想凑上去摇尾巴,宁柯却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径直越过了谢行,不着痕迹的挡在了两人中间。


    少年不觉一时怔愣,和哥哥认识几个月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被宁柯这么忽视过,就好像自己只是个和他偶然见面的陌生人,和其他那么多人相比也没什么区别。


    让他下意识就开始不安起来。


    宁柯今天没有戴眼镜,那对琥珀色的桃花眼就这么漠然地看着秦煜,淡声开口道:“我还以为这几日秦总会消停一点,毕竟自家后院的火还没被扑灭呢,不是吗?”


    宁柯露面之后,秦煜终于没再姿态懒散地靠着了,他站直了身子,听见这话也不甚在意地看着宁柯:“公司的事归公司的事,不耽误我来给你送花啊。”


    “毕竟鲜花就该配美人不是吗?”


    即便宁柯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温和过,但秦煜依旧淡笑着,也不知这笑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想来也肯定是后者。


    而下一秒,秦煜就不知从哪里突然变了一枝玫瑰出来,微微欠着身,十分绅士地递到他面前。


    宁柯垂眼平淡地瞥了一眼,认出这是一枝厄瓜多尔探险家红玫瑰,呈现出独特的暗红色丝绒质感,花语是矢志不渝的浪漫,花期格外长,能达到十天。


    宁柯今天一身的深色系衣服,暗红的玫瑰递到他面前的时候更加凸显了青年那惊人的姝色。


    果然,秾丽的容貌就该去配颜色同样热烈的花。


    宁柯意味不明地看了一会儿,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一时之间也不知有多少人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几秒钟后,宁柯终于抬手,骨节匀亭的手指拈上了已经被精心剪去尖刺的花枝,引得身后的谢行终于没忍住,有些焦躁地低声唤了一句:“哥哥!”


    闻言,秦煜有些意味不明地挑了下眉梢,他不着痕迹地去看少年的眼睛,果然,那里有秦煜很熟悉的,也许连谢行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对于维护自己所有物的占有欲。


    ……啊,如果彼此都有了在乎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与此同时,青年的背影似乎也停滞了一瞬,但转而便自然地把花接到了自己手里。


    “想给我送花的人多的是。”宁柯掀起眼帘睨着秦煜说道,眸色里带着点倨傲:“不差你一个。”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宁柯便又抬起手,指间十分精巧地发力,下一瞬那枝玫瑰便被极为精准地丢进了刚刚谢行躲在后面的那盆盆栽里,把张子瑞吓了一个激灵。


    这已经算是当众让秦煜颜面扫地了,但不知为何,他面上却依旧看不出半点愠怒。


    他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在宁柯和他身后的谢行身上转了一圈,背过手,悠闲自得地向后退了一步:“可是不放弃的,估计只有我一个呢。”


    秦煜又对着宁柯眨了下眼,这才转过身,向大门走去,厚呢子大衣的衣摆在他的身后飘扬,看上去没有一点被落了面子的不快,倒像是心情颇好的样子。


    因为没人猜到,他今天终于得知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


    第053章 53


    等到秦煜人都走不见了, 谢氏的一楼大厅里依旧一片静默,几乎落针可闻。


    直到宁柯抬手理了一下领子,转过身面色平淡地对着还在面面相觑的谢氏员工们, 轻声说道:“大家是没有事情做了吗?”


    青年的声音依旧像平常一般温润悦耳,但现在听起来却像屋外飘摇的雪花一样, 冰冷冷的。


    只是一瞬间,大厅里的员工们便迅速动了起来, 好像生怕宁总被调戏了的火气下一秒就会烧到自己身上。


    但是谢行依旧没敢动, 因为他直觉哥哥现在的心情好像不大好。


    宁柯慢吞吞地转过身面对着他,高帮马丁靴的鞋底在锃亮的大理石地面上蹭过, 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即便现在谢行的身高已经高出宁柯一截了, 但是此时在青年面前, 他还是莫名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少年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哥哥……”


    但是这次, 宁柯没有像惯常那样对他露出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温和笑容。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却是问道:“刚才为什么突然喊我哥哥?”


    这一身喊出去之后, 便意味着在秦煜眼里,他和谢行的关系已经牢牢绑在了一起。


    若是以后出了什么事,也许他自己还有办法解决,但是阿行呢?


    他这么一个还没成年的,没在这个残忍的成人世界里摸爬滚打过的少年,又该怎么办呢?


    但是谢行显然并没有听明白宁柯的意思,他垂着眼,那对漆黑的瞳孔里萦着些许的委屈和茫然,还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不知道宁柯为什么突然不高兴。


    看见谢行这幅可怜模样, 宁柯一时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到底还是他真的关心过,想让他好好长大的小孩儿啊。


    宁柯抬手按了下眉骨, 有些无奈地说道:“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捏了一下谢行的手腕,便越过少年的身侧,径直向电梯走去。


    直到电梯门重新关上,他也没有回头再看谢行一眼。


    随着宁柯的离开,大厅里又重新变得热闹起来,员工们抱着文件,端着热咖啡和茶行色匆匆,经过谢行身边时还能听见他们兴致颇高的议论。


    “刚才那就是腾云的秦经理?”


    “应该是吧,我听见宁总叫他秦总了。”


    “啊……那他可真是有点勇在的,之前来公司想要追求宁总的人,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可是结果呢?”


    谢行有些沉默地转过身,刚好看见张子瑞正在对他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回去。


    但是不知为何,他是半点都不想动弹。


    现在谢行后知后觉地明白,刚刚哥哥是不想让秦煜过早地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虽然明知道这也是为了他好,但是谢行心里却依旧有一股难言的委屈和落寞。


    他感觉自己好像这辈子都忘不了,刚刚哥哥看自己时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


    谢行第一次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从前哥哥对自己的那些温柔,那些关照,从来都不是真实的宁柯。


    真正的宁柯是淡然的,从容的,永远都是冷静又理性的,从来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停留。


    他不是独属于他谢行的哥哥,他也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谢行终于抬步,走向了正准备向二楼展览厅出发的队伍末尾。


    张子瑞在他身边继续念念叨叨:“感觉宁先生心情不太好,嘶,不过我也说不好,他好像一直是那副表情看人来着。”


    听着这话,谢行突然又没有来由地想到了前些天自己做过的那个荒唐的梦。


    他在那一瞬间便骤然恍恍惚惚地理解了梦里的自己,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能有办法让哥哥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好像真的是件极具有诱惑力的事情。


    ……


    谢行不知道的是,宁柯回了办公室之后,心情也和他一样并不太好。


    他靠坐在转椅上,手里端着早上还没喝完的巴拿马瑰夏咖啡,这是前几天段原托人刚在拍卖会上拍下,然后给他送过来的,不过以宁柯上辈子喜欢把咖啡当水喝的习惯,他也喝不出这种咖啡豆和其他品种的区别。


    宁柯一口一口慢慢抿着,看着电脑上的报表发呆,直到几分钟之后,宋洋抱着人事部需要签字的文件进来,他也没有发现。


    宋洋叫了他好几声,宁柯才掀起眼帘看见了他:“什么事?”


    他放下咖啡杯,接过文件夹随手翻起来:“等会儿我签好你过来拿就行。”


    按照常理来讲,此时宋洋就应该离开了,毕竟秘书办那边还有一堆事需要他跟进,新来的几个实习生还需要他带着熟悉工作,不过等宁柯再抬眼的时候,却发现他还没有走。


    “还有事?”宁柯挑了下眉梢问道。


    “嗯……”宋洋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说道:“我看宁总好像在为什么事发愁。”


    闻言,宁柯手里捏着文件看了他好几秒都没有说话,直到宋洋都想拔腿就溜了,他才终于淡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今天秦煜来过的事情了?”


    “……是的,宁总。”宋洋没敢再顾左右而言他,老老实实地答道。


    其实现在不光是他知道,几乎全公司甚至是保安和保洁阿姨都快知道今天宁总今天在一楼大厅被当众调戏了一番的事情。


    从前虽然宁柯也不乏有过追求者,但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见着他人,更别说和宁总说几句话了。


    更别说今天小少爷也掺和了进来,宋洋自然认识谢行,但是别人不认识啊。


    所以这件事不知怎么就逐渐演变成了:两名追求者大打出手,而宁总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宋洋看见群里消息的时候就两眼一黑,花了老大功夫才让各个工作群里的员工们消停下来,不然要是让宁柯知道以后,他们是一个也跑不了。


    “……”


    宁柯不觉叹了一口气,他放下文件,又重新靠坐回到座位上,抬手揉了揉额角。


    他沉默了几秒,却是没在宋洋乱八卦这件事上多做纠缠,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其实我刚刚一直在想,我是不是也做错了点事儿。”


    “啊?”宋洋不觉怔住了,他想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是关于小少爷的事情吗?宁总。”


    不然的话,也总不能是秦煜,宋洋肯定是最为了解宁柯和秦煜之间的恩怨的,要是可以的话,他想宁总应该恨不得把秦煜套个麻袋打一顿才是。


    宁柯轻轻“嗯”了一声,一手转着钢笔,一手又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我在想,我是不是不应该和阿行太过亲近。”


    宋洋只是愣了一会儿,便恍然想明白了,接着说道:“宁总是担心腾云那边打上小少爷的主意吗?”


    知道谢行是宁柯名义上的弟弟是一回事,知道他们关系很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有了在乎的人就有了牵绊,而有了牵绊,就相当于有了弱点。


    而相比于从前的宁总而言,现在的宁总虽然更有人情味,但同时也有了普通人都具备的软肋。


    听了这话,宁柯却是笑了笑:“不管以后我和阿行怎么样,反正今天我们的关系在秦煜眼里已经很可疑了,其实我考虑的是……”


    “不管怎么说,阿行都是谢家的儿子,以后要继承公司,面对那些我同样面对过的事,如果他一直都太过于依赖我,他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现在的谢行,还有父母亲人的陪伴,少了原书里面原主的刁难,他也许会好好长大,但腾云还不知道会在西京作威作福多久,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可以成为一个足够合格的继承人吗?


    从前他还觉得,只要把需要学会的东西教给阿行就已经足够了,但是他如今才意识到,如果再不加以磨炼,他的心性要何时才能真正成熟起来呢?


    听了这话,宋洋倒是舒了一口气,原来宁总担心的是这个……


    “可是宁总,谢行少爷还没有成年呢,从前的日子过得也不算顺遂,现在您应该是他唯一可以依靠和信任的长辈了啊。”


    “况且……您和董事长不都打算让小少爷今早来公司实习了吗?前几天我替您探过口风,小少爷也很乐意,我想一切都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才对。”


    “宁总也需要给小少爷成长和独立的时间不是吗?”


    宁柯没有说话,他支着头盯着桌面上晃动的混沌摆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喃喃说道:“是这样吗?”


    “是啊。”宋洋放松地笑了笑:“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啊。”


    都是,这样长大的?


    可是他不是啊,宁柯不禁想到。


    上辈子的时候,从来都没有人想过给他成长的时间,在他刚学会认字的时候,就开始接受私人教育,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以及之后的学位,都是连跳几级,以致于他对自己的青春也没有什么实感。


    但也恰恰是这样的教育,让他比同龄人成熟许多,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工作和生活上的大部分事情。


    但是阿行确实和他很不一样,宁柯敲着桌子想到。


    也许,他是真的不太会养小孩子。


    宁柯不觉叹了一口气:“好吧,那就再给他一点时间。”


    第054章 54


    那天过后再没过多久, 谢行就如愿拿到了西京大学数学系的保送名额,只要高考时分数能超过一本线,他就能正式成为西京大学的一名学生了。


    虽然这个条件对于谢行来说就算是闭着眼睛考试也很容易, 但他还是打算继续去四中上课,只是自习的时间可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周周末早上的时候, 谢行刚刚吃完早饭,正坐在客厅里和谢明珏一起看早间新闻。


    现在播报的正是城西开发进度的新闻, 谢明珏一边看还会一边给谢行讲点东西, 两人经过几次在医院的单独相处,近来的关系变得松弛了许多。


    宁柯这时才穿着家居服, 嘴里叼着一块三明治, 慢悠悠地从书房里出来, 最近因为腾云自顾不暇的缘故, 他们研发部的压力变小了不少,但有的时候他还是会直接睡在书房。


    宁柯坐到两人旁边, 看着电视嚼完了一整个三明治,从茶几上抽了张餐巾纸出来擦干净手,便从一直抱着的文件夹里翻出了一份合同,递到谢行手里。


    “这个给你,阿行,好好看看吧,你的实习合同。”


    其实关于安排谢行进研发部实习这件事,基本都是宋洋全权负责的,毕竟原主对自家公司的实习生制度完全是一知半解。


    冬令营的结果出来之后,宁柯便已经和谢行谈过一次, 少年对这件事极为跃跃欲试,也许在宁柯看来, 那只是青年人对未曾体验过的事物的好奇心。


    他哪里会知道,现在谢行心里最执着的渴望,就是有一天能和哥哥站在相同的高度上,而不是继续做现在这个,任由别人庇佑和关照的小孩子。


    即便他是那么的讨厌秦煜,但他有时也会有些隐秘地羡慕他,羡慕他能以一个被看重的对手的身份站在哥哥面前。


    合同是宋洋起草的,和其他实习生的也没什么区别,不过还是有好几页,谢行低头看了一会儿就开始眼前发昏。


    他也没再多管,接过宁柯递过来的中性笔就在最后的乙方姓名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还是宁柯第一次看见谢行的签名,和他的长相一样,也是笔锋凌厉,冲击力十足,和自己有些俊秀飘逸的风格完全不同。


    宁柯不禁笑了一下,和谢行开着玩笑:“你都没看完,就不怕我把你卖了吗,阿行?”


    自从那天在公司遇见之后,两人的关系虽然看起来还和从前没什么区别,但是谢行却能十分敏感地察觉到,哥哥不怎么开自己的玩笑了。


    两人就像突然变成了一对很普通很普通的兄长和弟弟,让他惴惴不安了很久。


    如今宁柯的这一句话,倒是难得让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哥哥不会的……”谢行从合同上方抬起头,轻声试探着开口说道。


    应该不会吧……反正他也不值钱。


    宁柯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接过签好的合同,靠坐回沙发靠垫上,交叠起双腿说道:“好了先不说这个了,还有件事,今晚有个晚宴需要阿行和我一起去。”


    “所以下午要出去做个造型。”


    闻言,谢行一下怔住了,磕磕绊绊地重复道:“晚,晚宴?”


    ……


    经常负责原主私人造型的工作室是段原母亲名下的,她年轻时曾是华国颇为有名的一位影星,不过现在已经息影许多年了,只是偶尔会去客串圈内好友的作品。


    现在这家工作室的客户定位也是高端人群,原主也是因为和段家的关系在这里享受顶级VIP的待遇。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在原主的记忆里,宁柯都是商业晚宴的常客,所以对这种造型设计也是已经习以为常。


    他换了一套深蓝色的缎面领西装,又配了一只银色的飞鸟形胸针。


    宁柯抬手对着镜子理了一下领带,再回过头的时候,就看见了正被好几个造型师围着,一脸茫然无措的谢行。


    就好像是骤然被主人带出家门的社恐小狗。


    少年好像下意识感觉到了宁柯的视线,可怜兮兮地掀起眼帘看着他,像是在求助一般。


    宁柯有些好笑地透过镜子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抬步走到谢行身边,举起手替他理了一下因为还没喷发胶定型而有些乱的额前碎发。


    “这次我教你一次,以后就要好好记住了啊,阿行。”


    在正式的社交场合上,男性配饰的花样虽然没有女性的更多,但也同样具有很多的门道,这些基本的礼节,原本应该是这些世家子小时候最开始学习的东西。


    不过对于谢行来说,可能是比繁琐的数学模型还要复杂的东西。


    “西装的平驳领和戗驳领更适合大部分的正式场合,不过平驳领更加日常,戗驳领适合更加成熟稳重,气势更强的男性。”


    “所有领结打法里,四手结是最容易上手的,也适用于大部分款式的衬衫,温莎结虽然更适合正式场合,不过对领带的厚薄和衣领的宽窄比较挑剔。”


    “不过你这个年纪呢……”,宁柯一边说着,一边撤掉了刚刚正在比量的领带,给谢行换了一个银灰色的双层暗纹领结:“就不用打领带了。”


    “不管在任何场合,选牛津鞋总是不会错的,口袋巾对年轻男士来说有些太庄重了,以后不如就配一个胸针好了。”


    谢行略微低下头,看着宁柯微微侧着头,正神情专注地替他在西装翻领上别好一个和领结同色系的缠花竹叶胸针。


    宁柯纤长的睫毛微微颤着,敛住了那对通透的琥珀色眸子,和他缎面西装领口上那只振翅欲飞的飞鸟一般优美。


    平生第一次,他被另一个只比他大六岁,但却比他成熟从容得多的青年手把手地带领进入了另一个从前并不属于他的世界。


    那个觥筹交错,金碧辉煌,也许充满了尔虞我诈,但却幸好还有他相伴的上流社会。


    谢行不禁突然为自己前些天的想法感到有些羞愧,哥哥怎么会真的是一个冷漠又严苛的人呢,他分明该是他遇到过的,最好的人才对。


    ……


    这次的商务洽谈会是西京今年的最后一场大型商业活动,由市政府全权承办,几乎整个西京有点脸面的公司代表都会出席。


    十米挑高的拱形宴会厅里灯火明亮,偏台上正有一支小型的管弦乐队兢兢业业地演奏着贝多芬第九交响曲。


    宁柯带着谢行走到酒水桌边,替他拿了一杯低度数的酒精饮料:


    “阿行,你现在已经算是谢氏研发部的员工了,一会儿让宋洋带你去转一圈,不过他只负责替你引荐,之后聊什么看你自己发挥。”


    谢行接过高脚酒杯,抿着唇点了点头,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样正式的场合,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早晚要迈出这一步。


    更不能像上次在温泉山庄时一样,一直躲在哥哥身后,成为秦煜嘲笑他的把柄。


    今天的造型师给谢行做了一个很有少年气的微分碎盖,额前的碎发也用定型喷雾做了造型,衬得那对平时看上去就已经足够漂亮的眼睛更加深邃。


    宁柯压下了又想去摸谢行头发的手,只是温雅地笑了笑,说了声:“乖哦。”


    等到宋洋带着人走了,他才转过身替自己去拿酒水,他刚想去看看那红酒是什么成色,伸出的手却在半路上就被拦了下来。


    “哎,阿宁,你这小身板喝什么酒。”


    连看都不用看,宁柯就知道能在他面前这么说话的也就只有段原了。


    他收回想拿酒杯的手,直起身就看见段原正抱着胳膊一脸笑嘻嘻地看着他,身旁是一身雾霾蓝一字肩短款礼服裙的段瑶,小姑娘脸上一副颇为不高兴的神情,估计刚才又和他哥吵了一架。


    宁柯不想理他,就去问段瑶:“瑶瑶今天怎么也来了?”


    段瑶对着宁柯倒是终于笑了一下:“我妈给我订了条新礼服,想要看我穿。”


    宁柯了然地点点头,一旁的段原对于自己被忽视了这件事分外不满,插嘴问道:“你家小孩儿呢?”


    宁柯抬眼瞥了他一眼,又向远处扬了扬下颌:“和宋洋在一起呢。”


    “呦。”段原闻言十分夸张地感叹了一句:“你还舍得把他单独放出去呢?”


    宁柯随手给自己端了一杯热橙汁,仰头喝了一口,看着正在和不知哪家公司的高管说话的谢行,其实看上去也也挺像那么回事的。


    “小孩儿总得长大,我不能帮他一辈子啊。”


    “说的也是。”段原叹了口气:“我爸当时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转手就把公司丢给我了。”


    他举起自己手中的香槟杯碰了碰宁柯的:“我还有个珠宝的合作要谈,回见了阿宁。”


    离开的时候,也不知道段原又和他妹妹说了什么打趣的话,总而言之是气得段瑶狠狠掐了段原的胳膊一把,疼得他嗷嗷乱叫。


    宁柯眯眼看着这对兄妹打打闹闹的背影,心里却突然升起了一点困惑。


    他总觉得自己和阿行这对兄弟,与段原和段瑶这对兄妹之间的氛围完全不同。


    但是哪里不同,他好像又说不出来。


    第055章 55


    其实鲜少会有让宁柯感到困惑的事, 就算有,他也总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解决。


    所以他思考了很久这个问题,不过等到那杯橙汁都快被喝完了, 他也没能思考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身旁又传来一道清越的女声:“晚上好啊,宁先生。”


    宁柯微微侧过身, 就看见秦煜的助理,那位叫作萨拉的年轻姑娘正站在他身边, 对着他举起高脚酒杯微笑着示意。


    即便她的年龄可能并不比段瑶大出多少, 但是两人呈现出的风格却是截然不同。


    萨拉银亮色的头发被盘在脑后,鬓边则是精致的编发, 闪亮的钻石和珍珠发饰点缀其间, 修饰脸型的碎发也鬈曲着垂落在颊边。


    是一种不同于华国女生的漂亮。


    其实宁柯一直认为, 他和腾云的恩怨仅仅在于和秦煜之间, 至少目前和他人无关,所以对于萨拉, 他自然还是态度友善的。


    而且,做了两辈子的公司总裁,估计没人比宁柯更清楚姑娘们在职场里总是会更艰难一点,所以不论如何,他总是愿意给她们更多的耐心。


    对于秦煜的火气,自然也烧不到她身上。


    宁柯转过身换了一杯和刚刚拿给谢行的相同的酒精饮料,抬手碰了一下萨拉的杯子:“晚上好,萨拉小姐。”


    萨拉笑了一下,转过身和他一起靠到酒水桌边,看着不远处正在打打闹闹的段家兄妹俩。


    她歪头看了一会儿, 却是轻声开口道:“他们关系真好,不是吗?”


    萨拉的华国话虽然说得很好, 几乎没有口音,但也有着外语学习者的通病,就是蕴含的情绪不太充沛。


    不过此时宁柯听起来,却依旧能听出那一种隐秘的羡慕。


    他又难得的有点讶异,偏过头看了萨拉一眼,就看见她那对湛蓝色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就好像是突然看见了漂亮裙子的小女孩儿。


    宁柯垂眸思索了一会儿,这才答道:“他们是兄妹嘛,从小一起长大的。”


    闻言,萨拉倒是笑了下:“可是我和秦煜也是这样的啊。”


    听到这话,宁柯才想起之前谢明珏和他说起过的腾云集团的家族传统,所以……其实萨拉也是那位董事长收养的女儿?


    “你是他的妹妹?”


    萨拉耸了耸肩:“算是吧,毕竟我们对着同一个人叫父亲。”


    “他今天没来?”宁柯这时才想来这件事,抬眼随意在宴会厅里扫视了一圈,也没发现秦煜的身影。


    “没有。”萨拉摇了摇头,举起红酒杯抿了一口,说道:“他现在可没有心情来参加晚宴。”


    “我找你也是因为这个。”萨拉转身把酒杯重新放回酒水桌上,低头从自己背着的手包里翻出了一张卡片递到宁柯手边。


    那是一张做得很精致的名片,应该还喷了香水,浅绿的颜色,用银色的花体英文写了「萨拉·帕特里克」的名字,下面附着两个私人号码。


    宁柯低头看了一会儿,才单手接过来,听见萨拉在他旁边接着说道:“前些天父亲刚找他谈过一次,不知说了什么,但是估计也不是好事。”


    “如果你们那边有了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可以来找我聊聊,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闻言,宁柯有些讶异地挑了下眉梢:“萨拉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萨拉端回酒杯,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我一直对他们的一些看法不太赞同,没关系的。”


    “从小呢,我们就被父亲教导要学会摒弃情感,我和秦煜,以及其他那些孩子们之间并非是寻常的兄弟姐妹,而是竞争对手,是仇敌。”


    “不过我在这方面做得一直不太好,秦煜也总是说我有时候太过感性,所以即便到了华国之后,做决定的一直也都是他,我只能去做一个普通的助理。”


    “不过我觉得他们说得不对。”萨拉对着宁柯举了一下酒杯,那对湛蓝色的眼睛依旧清凌凌的:“我觉得拥有情感是人类最伟大之处。”


    “就像你和你的……”她歪头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小朋友。”


    “还有他们。”萨拉又对着不远处正在给段瑶殷勤端小蛋糕的段原:“我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家人。”


    宁柯垂下眼,睫毛敛住了眸子里的神色,他突然感觉这经历有点神奇,从前自己也曾极为渴慕过的亲情和友情,现在不仅有了,还成为了别人羡慕的对象。


    青年掀起眼帘,抬手碰了碰萨拉的酒杯:“你说得对。”


    “不过我替我朋友问一下,我感觉你应该算不上讨厌段原,是真的不喜欢他吗?”


    自从段原第一次遇见萨拉之后,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段原似乎从没放弃过追求她,不过好像还是连一个正式的见面机会也没有过。


    更别说那些下落不明的玫瑰花了。


    闻言,萨拉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可是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们应该查过我父亲吧,别骗我说没有哦。”萨拉摇了摇手指:“我最讨厌别人和我装傻。”


    看见宁柯笑着点了下头,她才接着说道:“他最知名的事迹应当就是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接连谋。杀了他的五个兄弟,不过你们大概还不知道……”


    萨拉说到这里不禁寡淡地笑了一下:“他还亲手枪。杀了他的父亲,也就是腾云的上一任董事长。”


    “其实我有时候看秦煜,也总会觉得他说不定会做出相同的事情来。”


    “所以……”萨拉又耸了下肩:“这下知道我们家里都是群什么样的疯子了吧?我可一点都不想去祸害别人。”


    “但是最可怕的不是疯子,而是被疯子盯上。”


    萨拉说完便仰起头,将酒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把空杯子对着宁柯晃了一下:「所以祝你好运了,宁先生。」


    这还是宁柯第一次听见萨拉说英语,她的英文发音和本人看起来一样优雅,一样赏心悦目,看起来和那样一个家庭半点关系也没有。


    他看着女人离开时裙裾摇曳的窈窕背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颌。


    ……


    这场宴会余下的时间里,宁柯基本都在茶歇区试图解决自己的晚饭,只是偶尔有相熟的合作方过来搭话的时候才会随意聊几句。


    等到他吃到第二盘曲奇饼干的时候,宴会已经快接近尾声。


    “呦,阿宁,难怪我今天一晚上都没见过你,原来是在这里躲清闲。”


    段原已经扯开了让他感到分外拘束的西装外套,单手揣着西装裤口袋晃到了他身边。


    宁柯抬眸瞥了他一眼,把手里的盘子放回桌子上:“你项目谈完了?”


    段原“嗯”了一声,却是对着宁柯指了指不远处的调酒吧台:“别在这儿待着了,去看看你们家小孩儿。”


    闻言,宁柯挑了下眉毛,却还是抬步直接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问道:“阿行怎么了?”


    身后的段原好像实在拼命忍住笑,几秒钟之后才重新开口说话:“他挺可爱的。”


    等到宁柯走到吧台边,就看见谢行正枕着胳膊趴在大理石台面上,只露出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看见有人过来也没有动弹。


    宁柯眨了眨眼,偏过头又去问了宋洋一个重复的问题:“阿行这是怎么了?”


    宋洋有些歉疚地笑了笑:“刚才没有看见,小少爷好像和别人错拿了一杯自由古巴。”


    “劲儿很大的鸡尾酒,朗姆酒配可乐,他估计之前都没怎么碰过酒吧。”段原挤到两人中间,有些好笑地接着说到:“他趴这儿没反应很久了,谁叫都没用。”


    “什么话都说了也没用,这才叫你过来的。”


    宁柯抬手捋了一下谢行额前散落的头发,弯下腰轻声叫他:“阿行?”


    出乎人意料的是,听见宁柯的声音,谢行居然难得的有了反应,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是想仔细看清眼前晃动的人影。


    头发被捋上去之后,宁柯才发现从谢行的眼尾一直到鼻尖两侧都蔓延出了一片绯红,知道的是喝酒上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刚哭过一场。


    就像是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却还要执着等在原地,满心期待着主人回来的小狗。


    宁柯不觉笑了笑,低头越发凑近了谢行的脸,好让他能看清自己,又温和地叫了一声:“阿行?我们回家了。”


    两人的距离很近,宁柯几乎能闻到他鼻间呼出的酒气,是混合了朗姆酒的醇厚和可乐的清甜味道,一点都不难闻。


    好像很漫长的几秒钟之后,谢行慢吞吞地直起了身,仰头看着宁柯,哑声说道:“哥哥?”


    宁柯从前从来没有照顾过喝醉酒的人,严格来说是连自己都不会照顾,不过这时却难得有了耐心,他淡淡“嗯”了一声,接着说道:“要回家吗?”


    但是谢行下一秒的动作却超出了他的预期,少年直接向他扑了过来,胳膊一把圈住了宁柯的肩膀,把头窝在了宁柯的颈窝,还蹭了蹭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他在宁柯耳边语调有些黏糊的开口,好像是终于找到了家的小动物:“……要哥哥。”


    第056章 56


    宁柯一时被谢行的动作吓了一跳, 直接愣在当场,只来得及下意识抬手揽住了少年的肩背。


    两人一下严丝合缝地抱在了一起。


    一旁的段原没忍住笑出了声,他随意靠坐在了吧台的雅座上, 饶有兴致地看着神志不清,但是依旧执着于抱着宁柯的谢行说道:“我记得瑶瑶上了初中之后就没再和家里人撒过娇了。”


    “你这弟弟养得挺值, 十八岁了还能有十岁时候的体验。”


    宁柯在心里不禁翻了一个白眼,但是面上只是不太客气地盯了段原一眼:“别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


    “哎哎, 好嘞大少爷, 都是我的错。”段原连忙举起手向他讨饶:“我不该总开你们俩玩笑好了吧。”


    不过这也不怪他,从前阿宁总板着一张脸, 根本寻不到什么有趣的乐子。


    现在至少还会给他点不客气的回应, 看他那张常年神色平淡的脸露出其他表情是种相当有趣的体验。


    宁柯没再理会他, 艰难地从谢行的拥抱中抽出一只手, 在西装裤口袋里摸出车钥匙递给了宋洋:“你把车直接开到大厅门口,我把阿行带过去。”


    “好的宁总。”宋洋连忙转身小跑着出了宴会厅, 准备去后院的停车场取车。


    宁柯微微侧过头,看着还在自己颈边靠得舒服的谢行,少年发现自己在看他,还极为内敛地笑了一下,好像是不好意思。


    “……”他可以肯定如果是在清醒的时候,谢行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举动的,也不知他明天还能不能想起来。


    宁柯不觉又有些想笑,他抬手揽住谢行的肩,把他从卡座上半托半抱着拉了下来。


    谢行虽然酒喝得有点上头,但也还没到醉的不省人事的地步, 双脚踩到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之后还能靠自己站稳身子,没有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宁柯身上。


    但是即便如此, 谢行却依旧没有松开自己抱着宁柯的手。


    年龄正值长身体阶段的少年身姿纤长,已然比宁柯的身高要高出一截,这么一抱,几乎把宁柯整个人都扣在了怀里,但偏偏还是一副依赖的模样。


    段原和宁柯认识这么久,哪见过他这么无奈却又不想反抗的模样,忍不住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热闹。


    宁柯完全懒得理他,低头对着谢行问道:“能不能自己走?”


    闻言,谢行没有回答,却是伸手把宁柯抱得更紧,好像生怕下一秒自己就会被推开一样。


    宁柯:“……”


    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黏人过呢。


    “宁总,我把车开过来了,我把小少爷扶过去吧。”宋洋刚刚停好了车,又一路小跑着回来,在两人身边问道。


    小少爷虽然还没满十八岁,体型相比于成年男人还是有点差距,但是相比于身形纤瘦的宁总,看起来还是很大一只,他远远看过去,都几乎要看不见自家老板的人影了。


    但宁柯却出乎他意料地拒绝了:“不用,你去带路,我带他过去。”


    宁柯本来想着就这么艰难地把谢行托过去,但是他刚开始走,少年却蓦然撑直了身子,转而牢牢握住了宁柯的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好像在等他领着自己走。


    “……”还怕我累,你还怪贴心的嘞。


    宁柯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时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顺势拉住了谢行的手,转身向大门口走去。


    他因为是背对着谢行,所以并没有看见少年就那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视线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宁柯,就好像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能看见宁柯一个人。


    宋洋已经把原主最喜欢用来参加商业活动的那辆宾利慕尚停在了宴会厅门口,车灯开着,照亮了前方的一小片柏油路面。


    宁柯左手还被谢行握着,便单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回头示意谢行坐过去。


    少年这次倒没有反抗,坐好了之后还记得自己系好安全带,不过还是依旧没有放开一直握着宁柯的手。


    他就那么乖顺地仰头看着青年,好像就算宁柯下一秒就要把他卖了也不会反抗。


    宁柯都要被气笑了,他晃了晃两人一直交握着的手示意谢行去看:“不让我去后排坐吗?”


    少年没有动,依旧执着地仰头看着他,不过那对眸子里的神色显得可怜了许多,好像宁柯说的不是要去后排坐一下,而是要把他直接丢掉。


    宁柯:……你这样看我会让我有一种做了大逆不道的恶事的错觉。


    明明都是快十八岁的大人了,怎么还这么黏人呢?


    他又叹了一口不知在今晚叹了多少次的气,无奈地说到:“那我开车,这样总行了吧?”


    宁柯对着正坐在驾驶位的宋洋打了个手势:“你去坐后排,我来开车。”


    “一会儿我直接把你顺路送回家。”


    “好嘞宁总。”宋洋趁着推车门下车时背对着宁柯的时候没忍住笑了出来,他一开始认识谢行的时候,以为小少爷是个沉默寡言的内敛性子,宁总也差不多,两人凑在一起估计一个小时也蹦不出几句话。


    结果后来才逐渐发现压根不是这回事,小少爷似乎极善于拿捏宁总心里最深处的那一点心软,即便不是有意的,而宁总,似乎也放任这件事就这么发展下去。


    他和宁总共事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


    因为谢行还是抓着宁柯的手不放,宁柯就只好从副驾驶直接跨到驾驶位上,应该是意识到宁柯不会突然在自己眼前消失,谢行才终于放开了宁柯的手,好方便他去开车。


    等到宾利被点火启动,拐上僻静的柏油路时,谢行才又伸出手,试探着揪住了宁柯垂在驾驶座上的西装外套下摆。


    宁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随意瞥了一眼,有些好笑地打趣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总拉着我,我又不会突然跑了。”


    谢行没有立刻回答,宾利的车厢内一时十分安静,只能听见刚才宁柯随手打开的车载广播的声音,此时正是晚间音乐频道,广播里放着一首极为舒缓的英文抒情歌曲。


    「我们都曾潸然泪下①」


    「受尽风雨洗礼」


    「但我们绝不妥协」


    「凡至一处」


    「我们都试图寻找一丝安稳」


    「四处奔波寻找」


    「却依旧无处白头偕老」


    就在宁柯以为谢行不会回答他这一句玩笑话的时候,谢行却是偏头靠在座椅靠背上,低声却又坚定地说了一句:“……喜欢哥哥。”


    听见这句话,宁柯竟然一时愣住了。


    两辈子加起来,除了那些并没有多少真心可言的追求者,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那么真挚,那么执着,就好像是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把脸埋在小狗暖融融的肚皮上,即便是在西京透着寒意的初冬夜晚,也让人顿生暖意。


    他好像也没有被人如此坚定,如此赤诚地选择过,所以就在那一瞬间,他居然难得的有些茫然无措。


    好像又过了很久,青年才终于笑了一下,还是用那开玩笑般的语气说道:“我也喜欢你,行了吧。”


    语调里有些无奈,倒更像是在哄小孩子。


    即便是在面对这样直白真诚的情感,他也依旧习惯于像平常那样,用一副不甚在意的平淡模样遮掩自己的内心。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转过头去专心开车。


    谢行的脑子里仍然像一团浆糊一样迷糊,他半躺着,手里拽着宁柯的衣角,侧头看着正握着方向盘的青年。


    因为车里的暖风开得很足,所以宁柯还穿着那套深蓝色的西装,袖口半挽着,金属表盘在灯光下反着光。


    广播里的英文歌似乎已经到了下一个小节,温柔的男声正唱到:


    「恐惧让我们看清自己」


    「就算无处安身,伤心欲绝」


    「只要我们敞开心扉」


    「爱就可绵延千里」


    谢行看着宁柯那张清隽秀美的侧脸,有些迷蒙地想到,他想要的好像不仅仅是这样的回答。


    但是哥哥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错,他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所幸就这么捏着宁柯的外套,闻着熟悉的香水味道,安稳地打起了瞌睡。


    ……


    谢行喝的酒并不算多,四季湾的家里也没有醒酒汤的材料,就算有宁柯也不会做,所以最后也就给他冲了一杯蜂蜜柠檬水用来解酒。


    小孩儿依旧乖的要命,几乎不用宁柯操什么心,就把自己收拾干净,安静地睡着了。


    因为洗了头发,所以喷过的定型发胶也被洗干净了,少年的头发显得更加平顺,衬得睡着时的眉眼也格外乖顺。


    之前宁柯送他的毛绒恐龙被他好好地摆在了枕边,肚皮处发声的位置正好对着少年的脸。


    宁柯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眸子里神色闪烁,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不过到底他还是什么也没做。


    只是微微俯下身,替谢行掖了一下被角,顺手关了床头灯,转过身掩上门,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离开了。


    也不知道明天阿行醒过来之后想起今天的事,会不会又不好意思和他说话了。


    第057章 57


    “现在是早上七点三十分, 阿行该起床啦,该起床啦!”


    谢行枕边的毛绒恐龙奶声奶气地说道,接着就开始循环播放这同一句话。


    直到谢行挣扎着从乱糟糟堆叠着的被子里伸出手捏了一下它的肚子, 小恐龙才重新安静了下来。


    谢行把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闭了一会儿眼睛,因为酒精的缘故, 他的头还是有点昏沉,太阳穴正突突地跳。


    但是令人失望的是, 他的思绪还是奇迹般得清醒, 所以自从他刚刚睁开眼,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像潮水一般涌回了他的脑子里。


    他无比清晰地回忆起了昨天自己到底是怎么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的。


    虽然自从因为上次自己在公司里的冲动而惹了祸之后, 哥哥难得对自己那么温柔。


    但是……是不是也有点太丢人了?他是真的想不出来自己是怎么说出那些话, 做出那些黏黏糊糊的行为的。


    难道自己本质上真的还是一个需要安慰的小孩儿吗?


    谢行一时心烦意乱, 把被子一把掀到了头顶把自己裹了起来, 一点都不想出去见人。


    但是没过一会儿,谢行就又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现在西京已经进入了冬天, 七点半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即便今天还是周末,但是谢行依旧要这个点起床。


    自从他拿到了保送名额,签了实习协议之后,他就要开始进行入职培训和公司管理方面的学习。


    宁柯给他列了一整张书单,现在他在学校上自习的时候,就会开始啃这些对他来说有些晦涩难懂,但其实只是入门级的专业书。


    除此之外,宁柯还把之前宋洋给自己找的健身私教推给了谢行。


    他好像对练出漂亮的肌肉线条这件事极为执着,虽然自己练不出来, 但是周围至少得有人能练出来。


    所以不管谢行有多么想现在就离开地球去生活,他也得准备起床洗漱了。


    他慢吞吞地刷牙洗脸, 换好衣服,终于还是一步步挪到了楼下的餐厅。


    宁柯好像也是刚刚下楼,正披着件宽松的针织外套坐在餐桌旁,一边舀着热粥,一边看着支在手旁的平板电脑里打开的文件。


    谢行随意瞥了一眼,好像是一篇全英文的文献,还配有花花绿绿的图表。


    宁柯正把一勺热粥送进嘴里,听见声音才抬起头,看见是谢行的时候有些揶揄地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今天起不来了呢。”


    听见这话,谢行立刻就又回想起来了昨晚的丢人事,耳朵一下便红了,整个人像是要熟透了一样。


    知道少年向来是个面子薄的,宁柯便也没再去逗他,放下碗替他拉开了身边的椅子:“快吃早饭吧,不然胃要不舒服了。”


    看见哥哥不打算再继续打趣自己,谢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坐到宁柯身边,也给自己端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明天你要去上学吗?”


    宁柯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他刚刚正在看的英文文献上,那是一篇由国外学者最新发表的关于如何优化AI算法的论文,最近给谢行书单上列的每一本书和文章,其实也是他自己亲自看过的。


    “要的。”谢行点点头,接着说道:“不过明天下午两点半之后没有课要上。”


    宁柯了然地点点头:“好,那你明天下午直接来公司吧,这几天你先跟着我在办公室待着。”


    不管读多少书,到底还是比不上在公司里跟着他耳濡目染,就像上辈子的自己一样,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在公司实习,不过区别就是,没有人那么有耐心地教他。


    不过事实上,宁柯并没有自己预期中的那么多时间去教谢行,因为自从过了周末,工作日开始之后,秦煜似乎就开始深刻践行那句,他在谢氏一众员工面前说过的“不会放弃”到底是什么意思。


    接连几天,从西京的天刚擦亮开始,一直到晚上无人的时候,那几辆价值几百万的道奇皮卡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停在谢氏集团门口,沾着露水的玫瑰热烈地盛放在后车厢,每天还都会换不同的颜色。


    谢氏本来就地处西京市中心,每天经过此处的人流量巨大,所以总会引得不少人侧目,还连续上了几天的微博热搜和地方新闻。


    其实宁柯远远不是第一次遇上难缠的对手,他本来也是想对这件事直接放手不管,任凭秦煜自己瞎折腾,直到他彻底失了兴趣。


    但是没过几天,谢氏就接到了城管的电话,说是有人举报他们无端占用公共资源,让他们尽快解决这件事。


    宁柯:……好了,这下他上的就不是娱乐版块,而该是法治频道了。


    不过秦煜也和他一样,从来不会把私人号码公之于众,现在宁柯能联系到的和他最近的人,也就只有萨拉而已。


    在西京初冬的暖阳下,宁柯裹着深灰色的大衣,站到了那几车厢价值不菲的香槟色玫瑰旁边,从口袋里翻出上次晚宴的时候萨拉交给自己的名片,随便选了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对面很快便接通了:“你好,这里是腾云秘书办的萨拉·帕特里克。”


    宁柯不觉叹了一口气:“萨拉小姐。”


    萨拉听出来了他的声音,不觉有些困惑:“嗯?宁先生,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宁柯三言两语说完这边的情况,却没想到萨拉听起来并不算太惊讶,她“啊”了一声,接着说道:


    “其实我最近在华国沿海这边出差不在西京,不过前几天秦煜就交代过秘书办的人,如果你给我们任何一个人打电话,就转告你他只是希望能在腾云见你一面,他也想尽一下地主之谊。”


    ……谢谢,他觉得自己并不需要。


    宁柯有些烦躁地抬脚踢了一下道奇的轮胎,这种型号的皮卡底盘比普通车要高出不少,轮胎的高度也快赶上不太高的成年人身高,他接着说道:“如果我不去呢?”


    闻言,萨拉沉吟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尽量委婉地说道:“秦煜的脑子不能用正常人去看待,不过我猜他如果不达目的,他应该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宁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实在的,他是真没见过这么癫的人。


    “好的,多谢萨拉小姐的建议了,我会考虑的。”


    宁柯挂了电话,仰头看着西京冬日里依旧湛蓝的天空思索了一会儿,这才重新拿起手机,给谢行发了一条消息。


    告诉他下午来公司之后直接去自己的办公室就好,宋洋会给他安排事做,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四中和谢氏的距离是相当近的,谢行来公司步行也完全可以,所以最近也没有专门安排司机去接他。


    不过腾云却地处西京商圈的另一端,和谢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开车估计也要几十分钟。


    宁柯从地下车库里随便选了一辆雷克萨斯,因为中午车比较少,一路上也没怎么堵车,等到了腾云门口,也还没到下午。


    腾云大楼的高度和谢氏差不多,最外层都是玻璃幕墙,一楼大厅里人来人往,不过外国人的面孔会更多一些。


    宁柯单手揣着大衣口袋,走到前台接待处,还没等那位小姐向他问好和询问来意,就直接把萨拉的名片放到了柜台上,用修长的食指推了过去:“我猜你们秦总和你们说起过我,就别浪费彼此时间了。”


    相比于是去别家公司拜访,倒更像是去砸场子的。


    那位小姐愣了一会儿,但转瞬,面上却是又浮起了一个笑容:“是的宁先生,请跟我们来吧。”


    腾云的总经理办公室和接待室都位于大楼顶层,这也是宁柯第一次来到秦煜的地盘,其实整个办公室的装潢风格和他差不多,都是简约的现代风格,只是桌上还摆了一盆古色古香的盆景,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办公室门边的墙上,还有一张靶纸,上面红色的中心区插着几只飞镖。


    而与此同时的便是,办公室里并没有任何一个人。


    宁柯眯眼打量了一会儿这间办公室,这时秦煜一位他没见过的秘书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热水壶,替他泡了一杯滚烫的茶。


    「请您稍等一会儿。」


    显然,腾云也并非是每一个秘书都像萨拉那样能说好一口华国话。


    「你们秦总呢?」宁柯毫不客气地绕过办公桌,直接坐到了秦煜的位置上,长腿相互交叠,细长的手指交握,搁到了膝盖上,轻声问道。


    不论是原主还是他,都是在国外留学过好几年,所以自然也说得一口很流利的英语。


    「秦总还有点事需要处理,交代我们先好好招待您。」


    那位秘书再没多说什么,把水壶放好,重新无声地推门离开了。


    办公室里重新陷入了平静,宁柯微微垂下眸子,看着瓷制茶杯里氤氲的热气,难得的陷入了沉思。


    ……好像有些不对劲。


    自从秦煜开始给他送花以来,一直到今天突如其来的邀请,这些事好像就处处透着古怪。


    第058章 58


    在秦煜的地盘, 宁柯自然不会有什么要去尊重他人隐私的荒谬念头。


    宁柯没有去碰那杯茶,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在腾云喝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


    他坐在转椅上,开始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这间空荡荡的办公室。


    从桌上那盆看起来和秦煜的喜好八竿子打不着一点的中式盆景, 到天花板角落里正闪烁着红点的监控摄像头。


    有摄像头倒是很正常的事,他自己在谢氏的办公室里也有, 还不止一个,甚至还有针孔摄像头。


    毕竟总裁办公室有太多机密文件和数据, 监控向来都是二十四小时开着的。


    所以宁柯没太在乎它, 等到视线重新落回到办公桌上的时候,他便随手拉了一下抽屉。


    其实他压根没寄希望于能打开, 毕竟他自己的办公桌抽屉在平时没有人的时候都是好好锁着的。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 那抽屉轻轻一拉便被打开了。


    里面是几支万宝龙的钢笔, 几摞旧文件, 一卷美钞,还有一个被文件盖住, 只露出四分之一边角的木质相框。


    宁柯略微皱了下眉,便没什么犹豫地把那个相框抽了出来。


    下一瞬,他琥珀色的瞳孔就不自觉地震颤了一下。


    因为那张相框里夹着的两张照片,都是他自己。


    虽然其中一张只露出了一点下颌和侧脸,但是宁柯对自己的长相向来熟悉,这种程度自然也是能认出来的。


    不过严格来说,这一张拍的是原主,而另一张在温泉山庄拍到的才是他本人。


    都是偷拍的角度,也显然并没有征得照片主人的同意。


    不过宁柯很快便镇静下来,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 才重新把相框丢回到抽屉里,也压根没有什么把东西恢复原位的想法。


    他重新直起身靠回到座位上, 细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实木桌面。


    虽说偷拍别人照片挺变态的,也很符合秦煜在他眼里的形象。


    但是抛去个人感情不谈,秦煜这个人做事还是相当有目的性的,如果纯粹只把他当作竞争对手,是完全没有必要做出这种事的。


    也许……他对自己的兴趣比秦煜自己以为的还要大,还要不受理性控制。


    宁柯可太熟悉这种情感了,属于雄性动物的不知来由的征服欲,也是他们永远拔除不了的劣根性。


    诚然,他十分讨厌那些两辈子都会落在他身上的恶心的眼神和欲望,但是,谁又能说这不是他也能利用的东西呢?


    ……看来这次来腾云也不算是完全的无用功。


    宁柯想到这里,便直接站起身,自顾自地在办公室里转悠了起来。


    既然是秦煜亲自送到他手里的机会,他不用白不用。


    不过这之后,他就再没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墙边的书柜上也摆着一张照片,是秦煜和萨拉的合影,两人看起来还是少年模样,神情比起现在来说也要青涩上许多,身后的背景应该是北美的一幢独栋别墅。


    萨拉还留着短发,脸上的笑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灿烂,和现在截然不同。不过秦煜……


    也不知这张照片上他年纪是多大,总之眼神比起现在来还要沉郁几分。


    宁柯随手把相框翻了过来,发现背面还用铅笔草草写着一句英语:「萨拉与我」,笔迹浅淡,几乎看不太清。


    不过有些令人困惑的是,萨拉名字开头的那个首字母“S”是被修改过的,字母前面还有一个被划掉的“Q”。


    宁柯眯眼看了一会儿,也没想出这是为什么,毕竟这两个字母看起来没什么关联,他便索性不再去管,又抬手把相框重新恢复了原样。


    除此之外,他还在书架上一摞法语小说的旁边发现了一盒空子。弹壳。


    宁柯上辈子时也在国外玩儿过射击,自然能认出这是在全世界都赫赫有名的.45ACP自动弹①。


    也是整个北美服役范围最广的子。弹型号。


    他打量了一会儿便移开了视线,抬起腕表的时候才发现居然已经快过去半个小时了,不过不论是办公室,还是屋外的走廊,都依旧是一片安静。


    宁柯心里的古怪感不禁又加重了,他几步走到房间门口,扭开黄铜门把手,果不其然,和他预料中的一样,秦煜的那名秘书还站在门口。


    原来不是招待他的,而是来看着他的。


    宁柯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有些懒散地靠到办公室的墙壁上,右手还搭在门把手上,门半开着,割开办公室里的明亮和走廊中的昏暗,衬得他面上的神情有几分晦暗不明:


    「你们秦总人呢?」


    「啊,宁先生。」骤然看见他让秘书被吓了一跳:「还要劳驾您再等一会儿。」他有些歉疚地笑着。


    再等一会儿?到底是真的要他等,还是仅仅是需要拖住他,好方便他们做什么?


    宁柯神色不变,垂在身侧的左手却是轻轻碰了下西装裤口袋,里面是属于原主的一把瑞士军刀,也是上次用来威胁刘世贵的那一把,随身带一把防身用的武器,是他在上辈子时就养成的习惯。


    毕竟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用来撬锁用。


    他对自己上辈子从小被磨砺出的身手向来都算得上有信心,如果他愿意,他想自己还是能从腾云全身而退。


    这层楼的几个人还是挡不住他。


    不过……两辈子加起来,他遇见过的对手数不胜数,但是有趣的,让人摸不透的对手,却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所以对于秦煜的打算,他实在是很感兴趣。


    宁柯知道自己骨子里是有点疯的,不然他也不会在确定自己彻底无药可救之后就那么果断地从桥上跳下去,不过他倒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缺陷。


    疯那又能怎么样呢?如果不疯一点,不冷硬一点,怎么可能站稳自己的位置?


    怎么可能在自己那个家庭之下好好地长到成年。


    所以出乎那名秘书预料的,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意味不明地又瞥了那名秘书一眼,放开黄铜门把手,转过身重新回了秦煜的办公室。


    但是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能这么浪费他的时间,所以他在办公桌前站了一会儿,沉吟半晌,就抬手拎起了那名秘书随手放在桌上的开水壶,把满满一壶开水都倒在了秦煜桌子上的盆景里。


    呵,还没有人能让他心安理得的吃下一个哑巴亏,两辈子都没有。


    不管此时这个整间办公室里除了他之外唯一的活物是用来招财的,还是纯粹观赏,落到他手里都别想完好无损。


    宁柯把空水壶重新放回去,依旧站在桌前没有动。


    秦煜办公室墙壁上的石英钟表指针还在尽职尽责地走着,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又约莫着过了二十分钟,办公室的门终于又被打开了。


    宁柯单手揣着西装裤口袋转过身,看见那名秘书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手机,屏幕上还是通话界面。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机递到宁柯面前,用眼神示意宁柯接过去。


    宁柯垂下那对漂亮的桃花眼,沉默地看着屏幕上的联系人备注:秦经理。


    他又掀起眼皮看了那名秘书一眼,琥珀色的清透眸子里神色不明,但是却无端又有一股狠厉,把那名秘书惊得连握着手机的手指都颤了一下。


    但是宁柯还是一句话没说,他接过手机放到耳边,转过身面对着办公室的落地窗,指节开始有规律地敲打着桌面。


    如果是宋洋在这里,肯定知道这是自家老板有些不耐烦的表现,如果他还想看见明天的太阳,这时候就应该直接撒腿就跑:


    “秦总,你的招待着实不太让人满意。”


    对面的秦煜沉沉地笑了一声:“是吗?可是我看宁总在我办公室待的还是挺自在的嘛。”


    宁柯并不想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和他兜圈子,便掀起眼帘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摄像头,又不禁冷笑了一声:“所以秦总到底是有何贵干?”


    活了两辈子,他真的最讨厌没有来由浪费自己光阴的人。


    对面的秦煜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有些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他蹲下身,本来想去掐面前少年的下巴,不过却被男孩儿躲开了,还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想来如果不是因为他刚吸了一点七氟醚②,身体还没有完全代谢完浑身没劲的话,他估计应该又要挨这小孩儿一脚。


    秦煜倒没有生气,只是低声嗤笑了一声:“小狗崽子。”


    还是只牙尖嘴利的小狗崽子。


    显然,他并没有一分一毫把眼前的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他站起身,优哉游哉地转过身,把手机的话筒贴近自己的唇边,沉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趁宁总你不在,请你家的小朋友过来喝一杯茶而已。”


    “虽然有点冒昧了,但是希望宁总能来和我们一起聚一下,不然的话……”


    秦煜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这才接着说到:“我这边就先自行料理了。”


    他的最后两个字咬字有一些重,虽然语调带着调笑般的轻松随意,但是宁柯依然能听出一股阴冷。


    就好像是被草丛里蛰伏着的毒蛇盯上一般。


    第059章 59


    这边的秦煜终于挂掉了电话, 重新慢条斯理地走到谢行身边,微微俯下身,没再自取其辱地试图伸手去碰他, 倒是开始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来他。


    从深邃的眉眼,到俊郎明晰的下颌线条。


    “你这长相确实不错, 难怪宁柯会喜欢你。”男人若有所思地说道。


    谢行:……他难道看起来是什么需要靠脸吃软饭的人吗?


    少年的喉头动了一下,才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滚”。


    他全身实在是没什么力气, 有一种被灌了铅的无力感。


    秦煜不甚在意地哼笑了一声, 自言自语道:“可是宁柯那样的人,本来和我就是一路的, 想来他的喜欢应该也值不了多少钱吧。”


    闻言, 少年的挣扎看起来便又剧烈了几分, 身后的铁门被他的动作震得咣当咣当响, 好像相比于调侃他,说宁柯的坏话好像会更让他不满。


    但男人显然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只是移开了视线,自顾自地直起身,喃喃自语道:“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


    西京的城西区其实并不完全是一块没被开发过的荒地,在上个世纪的时候,这里也曾是一片市民住宅区。


    不过后来因为政府占地的原因,这里经历了几轮的拆迁,居民们就逐渐都搬走了,只剩下了些顽强的钉子户。


    按理来说,这么多年过去这块地皮早该开发完了,不过因为预算和其他更重要的国家级项目的原因, 城西高新区的开发也是最近几年才终于提上日程。


    所以现在城西这里除了正在施工的政府工程之外,其他区域几乎还保持着原样, 地形复杂,分布着许多烂尾楼和自建房,直到现在也没有被爆破拆除。


    宁柯正开着车从连接西京两片区域的跨江大桥上疾驰而过,他几乎把雷克萨斯①的油门踩到了底,握着方向盘的细白手指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而有些轻微的颤抖。


    他突然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偏偏挑了这一辆普通的SUV,他应该选车库里那辆之前段原送给原主的,不过因为太过骚包而被嫌弃到丢进车库里吃灰的兰博基尼。


    与此同时,来到这个世界后,宁柯也是第一次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对阿行那么好,就算对他好,也不应该表现得那么明显,至少是在那些不值得信任的人面前。


    不管是恨他还是怨他,也总比这样可能丢了性命要好得多。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阿行那样的童年,那样的性子,他为什么要让他学会依赖别人?


    雷克萨斯高速行驶了将近二十分钟,终于开过了桥面,进了西京最为偏僻的城西区。


    车子七弯八绕地开过狭窄的街道,因为一直没有降速的缘故,它接连撞翻了好几个陈旧的车棚,不过宁柯现在也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了。


    直到开进一家废弃的工厂,距离那破败的库房卷帘门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宁柯才猛地踩下了制动踏板。


    雷克萨斯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在积满了灰尘的泥土地上掀起了一片尘埃,留下了一道显眼的刹车痕。


    他猛地推开车门,连门都没有关,就大步向前方走去,深灰色大衣的后摆在西京冬日的寒风中飘摇。


    秦煜正站在他十几米开外的位置,一身黑色的西装大衣,手里正慢条斯理地转着一部手机,看见宁柯过来,面上便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兴味的寡淡笑容来。


    似乎已经恭候他这个客人许久。


    而在他身后,谢行正半靠在已经有些生锈的库房大门前,长腿半曲着,一只胳膊有些别扭地背在身后,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绑住了,看见宁柯过来,那对漆黑的漂亮眸子里一下就变得焦躁起来。


    宁柯能看出他正在拼命地挣扎,但是好像只能是有心无力。


    他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然熟悉这种情况,估计就是什么能麻痹人神经的化学药剂。


    挥发性极强,自然也留不下什么证据。


    宁柯微不可查地隔着秦煜的肩头对着谢行挤了下眼睛,少年怔愣了一下,但不知为何转瞬便意会了,顺从地安静了下来。


    宁柯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尽量不明显地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头脑彻底冷静下来。


    这种时候,最忌讳的便是自乱阵脚。


    他走到秦煜面前约莫一米远的位置站定,看着男人那对在阳光下显得颜色更为浅淡,也更为冰冷的灰眸子,冷声问道:“秦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闻言,秦煜轻声笑了一下,他不紧不慢地挪动脚步,和宁柯拉近了距离,轻声说道:“只是想让大家聚一聚,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秦总这么觉得吗?”宁柯掀起眼帘睨了秦煜一眼:“那我觉得你应该再好好了解一下华国的传统,不请自来,自作主张,可不是什么好客人。”


    面对宁柯的嘲讽,秦煜却难得没有立刻回答,他越发凑近了宁柯,戴着羊皮手套的手指却默不作声地探进了宁柯的大衣衣摆。


    宁柯本就不习惯与人太过近距离的接触,如今更是浑身一僵,他刚想抬手去扭住秦煜的手腕,但还没等两人的手指相碰,秦煜就先抽回了手。


    下一瞬,原本好好装在宁柯西装裤口袋里的那把瑞士军刀就出现在了秦煜的手里,刀柄上拴着的金属挂链套在了他羊皮手套的指尖上,在西京冬日里有些苍白的阳光下闪着亮光。


    宁柯:“……”


    好,很好,真是没想到秦煜还有做扒手的天赋,两辈子加起来他学过这么多东西,就是唯独没学过这些小众的坊间手段。


    秦煜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他把手上的挂链随意一甩收进手掌里,自顾自地就揣进了西装大衣的口袋里:“没想到宁总还是有备而来。”


    “我知道宁总不喜欢别人浪费时间,那我们就说一下正事吧。”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西京那么多漂亮年轻的小男孩儿,你为什么偏偏选了他?”


    秦煜略微向后一摆头,语气里有些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咬牙切齿。


    宁柯:……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胡话,我难道还能随便挑弟弟的吗,不然这样好了你来当我弟弟,我来当你爸,我们各论各的。


    没注意到宁柯明显有些嫌恶的眼神,秦煜继续说道:“不过想来一个这么一个小宠物,宁总应该也不太在意。”


    宁柯还没从秦煜的上一句话里反应过来,听见这句话又愣住了。


    ……小宠物?他那纯洁的思想拐了好几个弯才勉强回过味来。


    所以,他之前的担心完全担心错了地方,他们并没有暴露兄弟的关系,即便阿行叫过他哥哥。在秦煜眼里,阿行只是他见不得光的地下小情人?


    宁柯:“……”对不起,他经历过严格的训练,轻易是不会笑的,尤其还是这种场合。


    但宁柯的嘴角还是略微抽动了一下,他神色不变,听见秦煜继续说道:


    “不过到底呢,他还是宁总身边跟着的第一个人,我是真的很好奇,宁总到底能为了他做到什么地步?”


    闻言,宁柯微微挑了下眉,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明显的审视,语气里依旧是格外明显的不耐烦:“你到底想要什么?”


    秦煜嗤笑一声,略略低下头看着宁柯的眼睛,柔声说道:“我想要的很简单,要么,谢氏主动退出明年的竞标,要么,就请宁总和我签一个联合竞标的合同。”


    “如果顺利的话,我想……”他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宁总一会儿就能和你家小朋友毫发无损地回去。”


    ……你还挺有自信的。


    宁柯不禁冷笑了一声,淡声道:“你这是一定要把我和你拉到一条船上?”


    秦煜赞同地“嗯”了一下:“当然,这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不是吗,宁总。”


    “……是吗?”宁柯轻轻拈了一下手指,桃花眼里依旧神色不明:“如果我说不呢?”


    笑话,他怎么可能答应秦煜的条件,腾云在这方面向来没有一点信誉度,就算真的签了那个什么联合竞标协议,且不说谢氏到底能从那份合同里捞到几分利,不被腾云坑一把都已经算他们有良心了。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闻言,秦煜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好像已经提前料到了自己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如果宁总执意如此的话……”


    他抬手按了一下自己耳边挂着的蓝牙耳机,又向后打了一个手势。


    下一瞬,秦煜便微笑着向旁边一闪身,露出了原本被挡在他身后的少年。


    就好像他已经等了这一刻很久,如今终于可以展示在宁柯的眼前。


    而宁柯琥珀色的瞳孔也在这一刻不自觉地放大了,一枚红色的,应该是属于狙。击qiang瞄准镜的准星十分精确地落在了谢行运动外套的前襟上,几乎没有半点晃动。


    “那就要看宁总到底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了。”秦煜在他身旁柔声耳语道。


    第060章 60


    一时之间, 两人都静默了下来,西京冬日里已经有些许凛冽的寒风吹过两人身后破败的工厂大楼,吹过破损的玻璃, 发出了野兽低吟一般的呼啸声。


    秦煜依旧笑着,但那笑意却明显不达眼底, 灰色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冷淡和漠然。


    但是此时此刻,宁柯刚刚一瞬间狂跳起来的心却突然莫名其妙地平静了下来,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 直视着秦煜的灰眼睛,冷声道:“我感觉应该担心的是你才对。”


    “这里是华国, 不是任由你们撒野的北美, 你就不怕我以绑架的罪名起诉你们吗?或者, 还有非法持木仓。”


    闻言, 秦煜却不甚在乎地“哦”了一声,好像被威胁要去蹲局子的人不是他一样:“这件事宁总倒不用操心……”


    “我在这方面不只吃过一次亏了, 所以,有些事情我们自然也能考虑到。”


    “比如说呢……”秦煜耸了下肩膀,又轻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你家的小朋友是自愿跟我们走的啊。”


    西京市第四中学位于西京市中心,人流量巨大,监控设施自然也完备,这种低级错误他还不至于犯。


    “至于第二个问题。”秦煜微微歪了下头:“这个也需要证据啊,不过我身上可没带木仓呢。”


    说到这里,秦煜还对着宁柯掀了一下西装大衣的衣襟,示意自己腰间空空如也。


    听见秦煜的话, 宁柯倒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偏头去看谢行, 少年现在似乎清醒了些,听见两人的对话后下意识就因为愧疚,避开了宁柯询问的视线。


    他漆黑的眸子垂着,定定地看着积满了灰尘的水泥地面。


    其实他现在回想起来,都是想抽自己一巴掌的程度,仅仅是因为自己的那点冲动,那点自以为是,就让哥哥现在陷入了这种境地。


    秦煜显然也看见谢行逃避的视线,似乎觉得挺有趣:“他倒是真关心你,宁总。”


    宁柯看着谢行那张因为歉疚而显得格外可怜的脸,半晌才移开了视线,挤出一句:“你和他说了什么?”


    “啊,这个其实不太重要。”秦煜随意摆摆手,接着说道:“小孩儿嘛,有点个人英雄主义很正常。”


    “……所以,你这是觉得已经把我们逼上绝路了?”宁柯轻声问道。


    “怎么会是绝路呢?”秦煜不禁笑道,好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只是需要宁总做一个正确又简单的选择而已。”


    按理来讲,宁柯现在应该有点慌乱一点才对,但是他看着秦煜那张现在在他眼里写满了小人得志的脸,却突然奇迹般地镇定了下来。


    他想起了在秦煜办公室里看见的那盒空子。弹壳,其实对于能经常摸到木仓的人来说,这种东西并没有什么收藏的必要,除非是有纪念意义。


    但是秦煜,显然也不是那种有闲情逸致的人。


    所以,他其实是故意想让自己看见,好让自己先入为主地以为,即便是在华国,这种事他也做得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秦煜抽屉里那两张自己的照片……


    想到这里,宁柯琥珀色的眸子微不可查地震颤了一下。


    很好,那就来看一看,到底谁才是那个真正成功的赌徒吧。


    对着秦煜那张依旧看起来心情颇好的脸,宁柯的唇角也扯出了一个寡淡的笑,他略微向后退了一步,对着秦煜轻声说道:“那就动手吧,秦总。”


    “……什么?”闻言,秦煜一下便愣住了,刚刚唇边的笑还凝在脸上,显得此时的表情有些古怪。


    宁柯不禁轻笑了一声,但却依旧没没有说话,午后阳光下显得像琉璃一样清泠的琥珀色眸子温和又从容,还带着点隐秘的兴奋。


    深灰色大衣的衣摆在寒风中鼓动,他平静地站在那里,宛如一只敛翅的飞鸟,好像就在等着秦煜什么时候开下那一木仓。


    然而愣住的不仅仅是秦煜,刚才两人说话的档口,谢行感觉自己好像正在恢复自己身体的掌控权,所以正在一直专心对付自己手腕上的绳结,单手解其实有点困难,但他也一直没有停,如今已经马上要成功了。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浑身都僵住了,有些错愕地看着仍然平静微笑着的宁柯,心里满满涌上一股无助与茫然。


    哥哥……是不想要他了吗?(T_T)


    与此同时,几秒钟之后,秦煜好像才想起来怎么说华国话:“你这是什么意思,宁总?”


    “什么意思?”宁柯的语气里还有点困惑,微微歪头看向秦煜:“不是你让我选的吗?”


    “还是说,想让我再替秦总想第三个选择。”


    宁柯抬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马丁靴在动作间碾碎了一个碎土块,他近距离看着秦煜的灰色眸子,接着说道:“用我换他,怎么样?这是不是更合你的心意。”


    这样的宁柯,秦煜之前已经见过一次,其结果便是他后背疼了一个星期。


    想起那件事,秦煜不禁向后仰了一下脖子,全身开始紧绷起来:“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宁柯显然并没有任由秦煜这样逃避他的想法,抬手直接掐住了秦煜的手腕,让他挣也挣不开,同时细白的手指挑开羊皮手套,按在了他的腕骨上。


    “我以为你相比于他,应该对我更感兴趣。”


    秦煜看着那对近在咫尺的桃花眼,近到几乎连虹膜里的每一条纹路都清晰可见,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对你没有那样的兴趣。”


    “是吗?”宁柯的语调里明显带了点怀疑:“可是你的身体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瞳孔放大,脉搏加快。”宁柯说到这里,便放开了正按着秦煜手腕的手指,总结道:“你在紧张。”


    “所以快动手啊,秦煜。”宁柯微微侧过头,在男人耳边说道:“别磨磨唧唧的,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一句。”


    “如果这一木仓你真的开下去,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毕竟就像你说的,他是我身边跟着的第一个人,这之后也大概不会有别人了,因为没人再比得上他。”


    宁柯柔声说着,但他在秦煜看不见的角度,却是越过男人的肩头,看向了还在愣愣看着他们的谢行,微微挤了下眼睛。


    少年茫然了一瞬,但倏然便明白了宁柯刚才行为的目的,所幸身体已经有了些力气,他便猛地扯了一下手腕,本来就已经松散的绳结终于滑脱,同时身后被铁链锁住的生锈的铁门也发出了“咣啷”一声响,在寂静的废弃工厂里宛如惊雷一般。


    秦煜的思绪本来就因为宁柯而有些神游天外,此时听见声响,下意识就回头望去。


    事实证明,他在华国人面前总是吃一堑吃一堑再吃一堑,他还没等看清身后发生了什么,宁柯就猛地伸手一把从后方锁住了他的脖子,两个身量差不多的成年男人接连向后踉跄几步,便一起重重摔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


    秦煜这次还算是有点准备,他下意识就抬手去卸宁柯扼住他喉咙的手,但是没想到青年骤然便松了手指,失去了另一个人的支撑,秦煜的头一下便磕到了地上。


    刚才一片混乱中,谢行已经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两人身边,正按着自己因为长时间血液不流通几乎已经快没知觉的手腕。


    不过除此之外,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枚红色的准星依旧停留在原位,一动都没有动。


    秦煜低声骂了一句,撑着水泥地站起身后就开始揉自己的咽喉,刚才宁柯的手劲太大,他有一种自己脖子要断了的错觉。


    宁柯有些艰难地直起身,刚才他带着秦煜向下倒的时候半点没有留力,脊骨撞到坚硬的地面上也是生疼生疼的。


    他瞥了一眼那枚红色的准星,把谢行扯到自己身后,抬手撩了下额前凌乱的刘海,有些气喘地嘲讽道:“现在开始搞这些小把戏了,嗯?很有智慧嘛,秦煜。”


    “你怎么发现的?”秦煜的嗓子还有些低哑,听起来有几分咬牙切齿。


    “怎么发现的?”宁柯重复道,笑了一下才接着说道:“笑话,你们根本不敢在华国杀。人不是吗?也许在你父亲熟悉的上个世纪可以,至于现在?”


    “子。弹上的编号可以查出生产批次,如果你们的子。弹没有编号……”


    宁柯不禁嗤笑了一声:“那可就更值得操心了不是吗?非法生产木仓支弹药,你们腾云野心很大嘛,是想闹到国际法庭上去吗?”


    说到这里,宁柯仅存的一点耐心似乎也已经彻底告罄,他拽着谢行的手腕,十分果断地转过身,快步走回到敞着门的雷克萨斯旁边后就放开了少年,自己重新坐回到了驾驶座上。


    他似乎火气还有点大,还没等谢行完全坐稳就“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点火挂挡,雷克萨斯敏捷地一掉头,顺着那道刹车痕扬长而去,掀起了一片尘埃。


    此时,秦煜耳边的蓝牙耳机又传来了动静:「秦先生,要拦住他们吗?」


    「拦个屁!」秦煜骂到:「我还没有上赶着丢人的习惯,你们到底是怎么被他发现的?那准星可是我专门从北美带过来的。」


    「我不知道啊秦先生,还有件事,刚才公司那边,那边说,说……」


    「有话就快说,要治结巴就去治。」秦煜对着耳机吼道。


    「那个,那盆董事长上一年从华国江南订的盆景被宁先生浇了一壶开水,我估计它应该活不了……」


    「快闭嘴吧你!」听到这里,秦煜忍无可忍,一把关掉了蓝牙的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