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依赖
第二天上午, 岑溪醒得有点晚。往旁边摸了下,身边空荡荡的,她微微皱眉, 立刻就醒了。
睁开眼睛起身, 坐起来的那一刻, 她忍不住咬唇轻哼了一声。
腰腿和肩膀、手腕都酸痛不已, 比去了一趟健身房还难受。
卧室门关着,外面传来隐约的声响,岑溪忍着酸痛下床打开门,就看到安苳正在厨房里忙碌。
她像平时一样用黑皮筋扎着头发, 穿着半旧圆领长袖T恤,以及昨天岑溪给拿的睡裤, 腰间系着岑溪买来后放那里没用过的围裙, 正在尽量小声地煎牛肉。
她耳朵上还挂着一只蓝牙耳机,时不时低声说一句什么,好像是在和安秀英打电话。
岑溪没有打扰她, 先去洗漱了, 出来时看到安苳已经挂了电话,才悄声走进厨房, 从后面抱住她腰身。
——本来岑溪还有点生气,可看到安苳忙碌的高瘦背影,她又气不起来。
她要怎么去怪一个这么好的人。
专心研究面包机的安苳动作顿了下,侧头对她温声笑道:“岑溪,怎么醒了, 是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岑溪脸颊贴着她后颈, 嗓音带着刚醒来的喑哑,“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刚才走过来时, 她发现客厅和卫生间的地板都拖过,甚至镜子都擦过了,安苳昨天不是比她睡得还晚吗?
“我起来一个小时了吧。”安苳把烤好的面包片夹出来,放在盘子里,“醒来就睡不着了,就起来看了一下你冰箱,有面包和鸡蛋,还有点生菜,刚好可以做早餐给你吃。”
她说着,就又有点心疼了。一看岑溪的厨房和冰箱,就知道岑溪基本不怎么做饭,应该是天天在外面吃,她给带的牛肉都还没动过。
在岑溪家住过了两晚,她也能看出来,岑溪在京城过得虽说算是光鲜,可却也有许多外人不知道的不易。
安苳没少给给各种饭店供货,多数饭店后厨的情况她也清楚,所以在她心里,家做饭菜才是最好的饭菜。
跟出去吃相比,她还是更想给岑溪做点东西吃。
她的厨艺谈不上好,却也不差,之前在苏伦戈那几天就是她做饭给岑溪吃。
而且……昨天她惹岑溪生气了,想尽可能地弥补一点。
“嗯……好香。”岑溪贴着她轻声说道。
安苳后颈有点热,连带着心里也热热的,侧头柔声说道:“岑溪,你出去等吧,很快就好,这儿油烟大。”
岑溪“嗯”了一声,没有再打扰她,去客厅用墨水屏看英文早报。
安苳动作麻利,很快就从厨房里端了两盘早餐来——每人半个鸡蛋生菜三明治,一块黑椒煎牛排。
岑溪只帮忙倒了两杯牛奶。
跟平时的无糖饼干和黑咖啡相比,实在是要丰盛太多。安苳做得清淡,即便岑溪起来没什么胃口,也还是吃完了,热乎乎的早饭吃下去,身上的酸痛似乎都缓解了许多。
安苳吃得快,吃完就一直看着她吃,看到她放下叉子,又体贴地递湿巾给她。
她接过来擦了擦手,勾唇笑道:“谢谢安大厨的早餐。很好吃。”
安苳弯起眉眼,有点不好意思:“昨天忘记买菜了,也没做什么好吃的。要不,我等会儿买点菜,下午再做点,行吗?”
岑溪把湿巾扔掉,侧身拉住她的手:“不累吗?”
安苳凝视着她,伸手轻轻拨开她颊侧的发丝,软声说道:“岑溪,我一点都不累。但是你昨天累坏了,明天就得上班,今天好好在家休息一天吧,别陪我出去逛了。”
岑溪“嗯”了一声。安苳伸长手臂,把她揽进怀里。
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冬天只剩了一截短短的尾声,外面日光晴好,晒得客厅里暖洋洋的,岑溪枕在安苳肩膀上看了几页报纸,突然说道:“我突然觉得……”
安苳侧头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弯起,等着她的下文。
两个人对视着,眼中都有一个小小的彼此。
岑溪却扯了下唇角,轻轻摇头:“……没什么。”
她其实想说——我突然觉得,如果我们能住在一起,应该也很好。
她是个过分自我的人,对别人的生活冷眼旁观时,总觉得平淡是一件可怕的事。她从来没觉得独居有多么寂寞,甚至从未想过要和另一半同居。
但和安苳互相依偎的此刻,之前所有的假设统统失效,她竟然不由得在想,如果安苳明天不走,一直留在她身边就好了。
要是她们能同居就好了。
可是……她又知道这暂时不可能。
安苳从来没提起这件事,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
安苳甚至不想让她再插手家里的事。
安苳仍然看着她,手指插进她指缝里:“岑溪……怎么了?”
岑溪靠在她肩膀上,和她十指紧扣,轻声说道:“我突然觉得……今天天气比昨天要好。”
下午安苳原本打算去超市,但岑溪告诉她可以直接手机下单,超市会配送过来,她很惊喜,如获至宝,用超市的小程序精挑细选了一些菜和水果,不到半个小时,这些东西就送到了门口。
这一刻,安苳再次感觉到了住在京城的不同。
做什么事都太方便了,不像她在白石镇,需要事事亲力亲为。
买菜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浪费时间,她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和岑溪待在一起,这让她开心了许多。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分别的不舍,谁也没再提昨天的不愉快。
岑溪把卧室的遮光窗帘拉上,打开投影仪,两个人靠在床头,一起找电影看。
“你有看到什么想看的吗?”岑溪拿着遥控器,一边往下翻一边问她。
安苳抿唇笑,温和地说道:“岑溪,你想看什么,我和你一起。”
岑溪就知道她是这个回答,猜测着她的喜好选了一部,叫《花束般的恋爱》。
岑溪原本是更喜欢看欧美片的,但她知道安苳更喜欢亚洲片,这部电影又据说口碑不错,便选了这部。
她靠在了安苳肩头,安苳也环住了她的腰,两个人静静地看电影。
安苳逐渐被剧情吸引住了,看得很认真,偶尔才和岑溪讨论一句看到结尾时,她眼眶不禁有些发酸,视线模糊了起来。
之前就听同事说起过这部电影,岑溪早就知道了结局。因此安苳这幅样子也在她预料之中,她冷静地扯出纸巾递给安苳,把安苳的头挪过来,放在自己肩膀上。
“岑溪……”安苳只觉得胸口很闷,在她颈侧带着鼻音低声说道,“我们不会分手的,对不对。”
“当然不会。”岑溪轻轻摸着她头发,安慰道。
“嗯……”安苳在她颈侧蹭了蹭,眼睛里泪光闪烁。
看到安苳哭得这么伤心,岑溪稍微有些后悔选这部片子,但看到安苳对自己展露情绪,她又忍不住地在安苳看不见的角度勾起唇。
为了让安苳忘记那个催泪的结局,她又找了部国产喜剧片,这下安苳算是走进了舒适区,果然没一会儿就被吸引住了,看上去似乎暂时忘记了那部电影带来的伤感。
岑溪有些不专心,时而看向安苳的侧脸。
“岑溪,你看他……”安苳含笑侧头对她说着,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光芒。
……真是个简单的人。
这样简单的一个人,内心深处也有她不能了解的角落。
走神间,安苳问她认不认识里面一个演员,似乎见过但忘记她的名字了。
岑溪的手机在充电,就拿了安苳手机,打开了浏览器搜索页面,搜索这部电影的详细演员表。
还没打出电影名字,搜索框就跳出了一堆历史记录:
“寻衅滋事可能会判刑吗?”
“法律上怎么判定诈骗”
“被人威胁撤诉报警有用吗”
“松城建林区公安局局长百度百科”
“律师应该找本地的吗”
……
岑溪停顿了一下。
她不是故意要看安苳的历史记录,是她阅读速度太快了,这些记录一跳出来,她就已经尽收眼底。
安苳集中地搜索这些,是因为什么呢?
章博霖不是已经被拘留了,就等着开庭审理了吗?难道安苳被人威胁撤诉了吗?还是说……只是随便搜索一下。
她抬眼看了安苳一眼,对方尚无所觉,还在认真看电影。
“安苳。”
几秒钟之后,她轻轻叫了一声。
安苳转头看向她,她说道:“这个演员以前演过一部年代剧,你应该看过,叫《人山人海》。”
“哦……”安苳恍然,“我想起来了。”
岑溪看了她几秒钟,把她手机放了回去。
连续看了两部电影,两个人都有点累了,躺着抱了会儿,安苳便去做了晚饭。
吃完后,岑溪想洗碗,安苳却不同意,坚持让她回房间等自己,她说自己速度快,很快就能洗好。
回到卧室,岑溪看到安苳的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此时正一亮一亮地弹出微信消息。
此刻,她竟然想偷偷看一下安苳的微信。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转而把手机拿出去给了安苳,告诉她有人给她发消息。
安苳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瞬,擦了擦手接过去低头看微信。
林婷:老板,那几个人只是被拘留三天,没怎么样。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再来。旁边的钱老板都对咱们有意见了,说上次那个面包车来,压坏了他晒在自己车位上的葵花籽。你说说他讲理吗?这也能赖上咱们。
林婷:今天直播间收到了系统警告,说有用户举报咱们卖的特产不干净,我说呢,今天直播的时候有人搞乱,我拉黑了好几个。
安苳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给林婷回复:我明天回去处理,辛苦了。老钱那边麻烦你先给道个歉吧,我回去再跟他好好说一下。
刚发出去,安秀英就发来了语音,安苳转文字看了下,仍然是催她回去。
她低垂着浓睫,回复了一个“明天回”。
她把手机放进口袋,戴上手套把剩下的碗筷刷好,又把料理台清理干净,转身带上厨房门,就突然看到岑溪没回卧室,而是站在厨房外面,手里抱着一个粉红色的心形礼品盒,勾唇看着她。
“送你的。”岑溪把礼品盒递过来。
安苳刚刚低落下去的心,突然轻快了一些,小心地接住礼品盒,然后一只手把岑溪揽进怀里,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低声说道:“岑溪……谢谢。我很喜欢。”
“你还没看是什么,就喜欢?”岑溪垂下眼睫。
“你送的,我都喜欢。”安苳蹭了蹭她柔顺的长发,满足而又依赖地说道。
第122章 伤疤
“打开看看。”岑溪轻声说道。
这盒子很精致, 上面还带有花体英文的暗纹,安苳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牌子,小心地打开了盒盖。
里面是一整套化妆品, 有气垫粉底液、妆前乳、口红、定妆喷雾, 还有很迷你的一瓶香水。
“送你这个, 不是让你化妆的意思。”岑溪见她发愣, 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只是用来以防万一,你偶尔有兴趣化个妆,就用这个, 色号都是适合你的。别用路边随便买的,那里面是什么成分都不知道。”
安苳轻轻抚摸着盒子边缘, 赧然抿唇笑了:“好, 岑溪,我以后就用这个。”
“你买的那些都丢了,不许舍不得。”岑溪严肃地说道。
安苳连连点头:“好, 我会丢掉的。”
岑溪有些不相信:“等下我看着你丢。”
安苳笑意加深:“好, 等会儿就丢。”
岑溪这才满意,从盒子里拿出那瓶香水, 拉起安苳手腕喷了一点。
清新甜美的花果香弥散开来。
“岑溪……好香啊。”安苳弯起眼睛。
岑溪也点头,把瓶子放了回去:“嗯,是甜香系列,很适合你。”
安苳有些疑惑茫然地看着她。
安苳不懂香水,岑溪说的这些, 光字面就让她迷惑了——为什么甜香系列的会适合她?她长得又高又瘦, 平时也不怎么穿衣打扮,跟甜美一点都不沾边, 工作起来也顾不上形象,要论“甜”,邹琳那种类型或许更接近。
岑溪拥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轻声而又骄傲地说道:“我说适合就是适合。”
因为你很甜。她心想。
对于岑溪来说,安苳给她的感觉就是“甜”的,不管是性格,还是身上的气味。
她更喜欢以感觉为依据选香水,而不是根据外表。
她自己就用比较中性的淡香水比较多,甜香系列不太适合她。
但刚好适合甜甜的安苳。
“我会好好用的,岑溪。”安苳小心翼翼地把盒子盖好,放进了自己包里。
岑溪昨天累坏了,现在还没歇过来,晚上安苳也没舍得再折腾她,两个人就抱在一起什么都不干,时而聊几句天。
“你这里是怎么弄的?”岑溪手从安苳领口进去,摸着她左肩膀后面的一道疤痕。
这道疤痕她昨天才发现。说来也很可笑,她和安苳去年年初就发生了关系,但每次在一起的时候,她都没那么仔细看过安苳,并不知道安苳这里有一道疤,是昨天安苳脱了衣服趴在沙发上,她俯身上去才看到的。
两三厘米长,看样子是缝过针。
“哦,这个……”安苳自己似乎都把它忘了,回忆了一下才说道,“是我去松江边境时弄的。”
当时她在水果店和老板谈价,碰到一对夫妻吵架,那个男人让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果然俩人吵了几句之后,那男人就抄起了旁边水果店老板拿来切菠萝的弯刀,朝他妻子砍了过去。
幸好那女人也算反应快,弯腰躲开了第一刀,但那男人立刻就挥来了第二刀。她尖叫着往后退,架子上的芒果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那时候安苳才二十二岁,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血勇,水果店老板都吓得躲出去了,她硬是上去抢那男人的刀,第一下没抢到,反而被那男人划了一刀,她忍着剧痛,利用身高优势把刀抢了过来,一脚踹在了那男的肚子上……
安苳回忆到这里,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我想起来,后来警察来了,那个女的说是误会,说她老公不是故意的,还说是我碰瓷。”
岑溪摸着她的疤痕,咬了咬唇,冷声说道:“她是怕她丈夫坐牢,还要赔给你钱。”
“幸好有监控。”安苳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温声笑着说,“后来警察还是把他带走了,但是我没来得及去要赔偿。我还有半车货没送,就找旁边的卫生所缝了一下,打了针,先去辽河送货了。”
岑溪皱眉:“怎么不先去医院好好看看?”
这伤口当时应该不算大,只是给她缝针的人手艺太差了,没缝好,才会留下这么一道疤痕,要是去正规医院,肯定不会这样。
“剩下那大半车都是车厘子,价值十多万,”安苳说,“晚送一天坏的就更多了,我赔不起。”
“你当时不害怕吗?”岑溪皱着眉说道,“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躲远点。”
安苳垂下眼睫,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当时可害怕了,一开始以为伤口不深,后来上了车,才看到血顺着胳膊流下来,我都吓哭了。”
她哭着去了卫生所,缝了四针,然后擦干眼泪开车去了辽河。
看来也不是不知道害怕。
岑溪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重申:“下次不可以这样。首先要保护好自己。”
“好。”安苳弯起眉眼。
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胆子挺小的,却有勇气去抢那男人的刀,要不是她动作及时,这把刀或许会落在她脖子上,她说不定会死。
当时的她刚开货车不到一年,为了这辆车花光了所有积蓄,还背了二十万的贷款,怕鬼,怕血,怕痛,怕果子烂在车里……但也许她不怕死。
她当时甚至心里有隐隐的解脱感——真落在脖子上,那就是她的命,也是母亲的命,她也不算对不起安秀英。
“听到没?”岑溪觉得她有点走神,没好好听自己的话,再次提醒道,“以后不能这样。”
“好,我知道了,岑溪。”安苳心里涌动着暖流,低头亲了亲她,“你放心吧,不用担心我,我现在都不跑边境了。”
为了岑溪,她要好好活着。
岑溪枕着她手臂,指腹在她那道伤疤上打转,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道:“以后遇到什么事,都要和我商量。”
安苳愣了下,点头:“……好。”
“这两天店里还好吗?”岑溪又问。
“还好。”安苳含糊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
岑溪看着她:“章博霖那边呢?什么时候开庭?”
安苳摇头:“没给通知。”
岑溪冷声说道:“章家大概在走动关系吧。事不宜迟,不能让他们钻了空子。”
“岑溪……”安苳亲了亲她,“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你别担心。”
放心?
岑溪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要怎么放心,安苳什么都不愿意告诉她,也不想要她的帮助。
她已经耐着性子问了几次,安苳都不说,她除了冷硬的质问,已经无计可施。
……可安苳明天就走了,她又舍不得。在这个难得的二人周末,她并不想和安苳吵架。
第二天,安苳执意把岑溪送到了公司。
其实,她不光是想和岑溪多待一会儿,也是有点好奇的——想看看岑溪工作的地方。
到了大厦停车场,两个人解了安全带,忍不住在车里接了几个吻。岑溪勾着她脖颈,轻声说道:“跟我上去吗?在我办公室待会儿再走。”
去松城的车次不多,安苳买的那趟还有三个小时出发,确实还有时间。
安苳犹豫了一下,其实她原本只是打算远观一下这栋大厦,但岑溪已经这么说了,她还是经不住去参观岑溪办公室的诱惑,就和岑溪一起走进了电梯。
她们牵着的手,也默契地放开了。
到了一楼,一群白领涌进来,电梯里顿时充斥着各种香水味,在一个公司上班的人不时低声交流。
这些人对于安苳来说很陌生。
他们看上去精致冷漠,虽然脸上带着笑,安苳却感受不到这些笑意的温度,也猜不出那背后的意义,在这些人面前,她前二十九年修炼出来的察言观色能力好像都失效了。
虽然她穿着岑溪买给她的衣服,但当有人目光扫过她时,她会赶紧低下头,像误入了另外一个羊群的羊,生怕被认出来似的。
到了十二楼,岑溪轻轻碰了下她手背,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出去。
安苳硬着头皮跟在岑溪身后,旁边几部电梯也到了,涌出一大堆人,其中的几个年轻人走到岑溪身边,恭敬地打招呼:“岑总早。”
“岑总早上好。”
岑溪不咸不淡地点头:“早。”
那几个人打过招呼,就快速溜了进去,岑溪则放慢了脚步,转身朝安苳看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安苳已经落后了好几步,在后面略带无措地看着她。
岑溪立刻转身回去,矜持地牵住她小指:“怎么了?”
“岑溪……”安苳低着头嗫嚅道,“我在这儿看看就够了,就不进去了,你工作吧。”
隔着玻璃,她能看到公司里面的情况。里面人很多,有很多格子间,有人披着衬衫在喝咖啡,也有人在白板上画导图,到处都灯火通明,亮得刺眼。
岑溪蹙眉,轻声说道:“去北站只需要半个小时,时间还早,待会儿再走吧。”
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个男声:“岑总早!”
安苳转头看过去,是一个很年轻的男生,穿衣打扮很是潮流,头发做过造型,比其他人还要精致一些。
“嗯。”岑溪看到张宇浚,很敷衍地点了下头,转头要跟安苳说话,张宇浚就又说道:“岑总,刚才我碰到冯总了,她说我看到您跟您说一声,让您去八楼一趟。”
岑溪蹙眉:“好,知道了,谢谢。”
张宇浚没有立刻进去,目光掠过安苳,然后对岑溪说道:“您今天的衣服颜色很好看,很搭您。”
岑溪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冷着脸“嗯”了一声,然后再不搭理张宇浚,牵着安苳往旁边安静的走廊走过去,想再和安苳说几句话。
“岑溪……”安苳低着头,停下了脚步,小声说道,“你快进去吧,我……我该走了。”
第123章 自由
岑溪抱起手臂, 咬了咬唇,轻声说道:“就这么急着走?”
她还想带安苳去办公室待会儿的。
早上起来她特意帮安苳搭配了衣服,还化了淡淡的妆, 此时的安苳穿一件挺括的半长毛呢外套, 内搭紧身毛衣和衬衣, 休闲裤裹着一双修长的腿, 看起来又美又飒。
她带安苳过来,虽然还不至于到准备直接官宣的程度,却也有几分隐隐的显摆之意。
这是她的女朋友,迟早要公开的。
从前在康奇时, 她不敢暴露自己的取向,事事锋利的她, 唯有在这件事上压抑躲藏。
她以为只要自己事事表现得完美无缺, 京城就会永远对她敞开大门,没想到结果并非如此,命运就是如此刁钻, 能从任意角度把她击垮。
在外资公司, 跟她的性取向相比,她不可改变的县城出身, 才是她最大的缺点。
那她又何必再隐藏自己,何必放弃这座城市能给她的最大的自由。
在她一蹶不振回到小镇时,是安苳接住了她,陪伴她,她能顺利整理心态来到盛美, 很难说没有安苳帮助的原因。
她把安苳当成了着陆的缓冲带、降落伞, 然后又在安苳表白时慌不择路逃离。
她一直在逃离一直在逃避,是安苳让她明白她早就走出了白石镇, 她不用这么害怕,就算她再次回到白石镇,她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小镇做题家了。
所以,她为什么不可以带安苳来盛美看看呢?
可安苳却显得很是局促,低头扯着衣袖小声说道:“岑溪……我怕打扰你工作。”
她能感觉到那些来往的人在看她和岑溪。他们会不会猜测她和岑溪的关系?京城的柜姐都对她们之间的关系那么敏锐,这些人也会一眼看出吗?
这里是岑溪工作的地方,岑溪好不容易才重新来京城工作的,要是惹出了麻烦,岑溪该怎么办。
就算是觉得她只是岑溪的朋友,也挺给岑溪丢脸的吧……
就算是穿上了岑溪买的衣服,她也还是和这栋楼里面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没上过大学,没上过正经的班,一直生活在村里和白石镇,平时来这种单位也只能接触到后勤人员。
她的气质可以说是……很土气。
如果她也有气质这种东西的话。
几秒钟的时间里,纷乱的思绪涌上心头,她心里顿时沉重了几分,也越发局促了。
“不会打扰到我。”岑溪伸手牵住她小指,轻声说道,“还没到上班时间,而且我的工作时间本来就是弹性的。”
她停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你不愿意陪我工作一会儿吗?”
安苳怎么会不愿意。
她很想进去看看岑溪的办公室,可是……
“岑溪……”她抬头干笑了一声,温声说道,“还是不了,这么多人……不太好。我看着你进去吧。”
两个人沉默一瞬。
岑溪慢慢放开她小指,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睛上,咬了咬唇,轻声说道:“那好吧。路上注意安全。要不要我送你下去?”
“不用,不用。”安苳赶紧摆手,勉强弯了弯眉眼,“我自己就可以。岑溪,你去工作吧,我看你进去。”
她的拒绝落在岑溪眼里,可以用“避之不及”来形容。
倒让她的几番挽留,变得像是在强迫人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不舍,“嗯”了一声:“那我先进去。”
说着,目光还是忍不住在安苳脸上流连了一瞬,“到了车站给我消息。”
“好。”安苳很乖地点头,“岑溪,快进去吧。”
她站在走廊里,看着岑溪纤细的身影走到玻璃门前,里面迎上来一个男生,好像就是刚才跟岑溪说话的那一个。他绅士地帮岑溪打开门,笑容满面,不知道在跟岑溪说什么。
安苳呆呆地看了几秒钟,看着他跟在岑溪旁边,两个人一起走进了拐角的盲区,才转身离开去等电梯。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只要没跟岑溪在一起,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她。
她低头走进了电梯,神思恍惚地想,在这栋大楼里,应该有很多人喜欢岑溪吧。
张宇浚真的很烦。
岑溪一进门,他就缠着岑溪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岑溪尽量保持着耐心给出了简短的回答,把他打发走,才又走回去两步,朝门外看去。
安苳已经不在那里了。
岑溪抱起手臂,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安苳宁愿去车站等车,也不留下和她待在一起。
明明还可以在她办公室待两个小时的。
“Lynn总,早!”Daisy活力满满地跟她打招呼,和她一起走进办公室,在她办公桌上放下一杯温度正好的黑咖啡。
岑溪把外套放在椅背上,坐下来打开电脑。
Daisy跟她汇报了一下今天的会议安排,岑溪听完后微微点头:“知道了。”
然后停顿了一瞬,淡声说道,“Daisy,麻烦你告诉那个实习生张宇浚,他的日报直接发到主管他的Mica那里,以后不要往我这里发了。”
另外两个实习生都很安分,规矩认真地给她发邮件,只有张宇浚,每天都会在标题上加一句无关紧要的问候,包括但不限于玫瑰花表情、“您今天真美”等“称赞”,让她生理不适。
“好的,我这就去告诉他。”Daisy点头。
“还有,让Mica催促他赶紧取好外文名字,不要什么事都来跟我说。我很忙。”岑溪冷着脸说道。
他不会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很天真吧?
看着岑溪那布满阴霾的脸,Daisy立刻应了下来,然后速速逃离出了总监办公室,很轻地关上门。
“Daisy姐。”
一回头就看到张宇浚那张年轻俊朗的脸,Daisy拍了拍胸口,埋怨道:“你要吓死我吗?”
张宇浚笑道:“哎呀,对不起嘛。”他说着扬了扬手里的文件,“我来给岑总交稿。”
见他要敲门,Daisy赶紧把他拉到一边:“主管你的人是Mica,稿件直接交给Mica,日报也是。还有,赶紧想好你的外文名字,岑总在催了。”
“可是,我来报到那天,岑总说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问她啊?”张宇浚一脸无辜,“Mica姐也刚转正,很多事情不懂。”
“那也是Mica来问。”Daisy耐心地解释道,“你知道你和岑总隔了几层领导吗?Mica上面还有文案部主管Becky,按理来说,是你交给Mica,Mica交给Becky,Becky再给Lynn总……”
她呼吸了一大口,才说道,“Lynn总为了简化流程,才让你们直接发给她的。现在Lynn总忙起来了,你从今天开始,所有的东西发给Mica过目,不能什么事都麻烦Lynn总,明白了吗?”
张宇浚耷拉着脑袋:“明白了。谢谢姐。”
看着张宇浚走回工位,Daisy喝了一口水,耸了耸肩——她是怎么有耐心解释这么一大堆基础问题的,明明这都是Mica的工作。
可能是因为这个张宇浚还挺会扮无辜的吧,周围几个姐姐都挺喜欢他的。
“哎,怎么了?垂头丧气的。”张宇浚坐下后,旁边工位的男实习生戳了下他胳膊,对他挤眉弄眼,“又在冷美人那边碰壁了?”
张宇浚不耐烦地扯了扯嘴巴,没说话。
那男生得意洋洋,小声说:“跟你说了吧?那种事业有成的姐不好追,人家眼光高着呢。还不如追实习生划算。再说了,前两天岑总就发了红包和礼物,说不定人家已经有对象了。”
张宇浚白了他一眼:“就算有又怎么了?没公开就相当于没有,公开了也没结婚。我一定要追到她。”
“现在年上姐姐和小奶狗的电视剧都那么火,她都快三十了,都没谈过恋爱,要真喜欢三十多岁大叔不早就谈了,还用等到现在吗?我就不信她能不对我动心。你看网上,多少饥渴女想男大都想疯了,现在不流行大叔了,流行小奶狗。她就是碍于道德和规则,不敢对我有别的想法。”
他说着,“哼”了一声,“你等着吧,最多一个月,不等实习期结束,我肯定拿下。”
旁边男生嘿嘿一笑:“行行行,知道您是北师校草,前女友比我上过的厕所都多,您厉害,行了吧?”
“知道就行。”张宇浚扯嘴笑道。
岑溪开了早会,回到办公室,第一时间拿出手机看微信。
安苳:岑溪~我上车了。[笑]
岑溪垂眸看着那个“笑”的表情,突然就生不起气来,回复道:好。到了松城还要开车,你现在多休息会儿。
然后咬了咬唇,发过去一个“狗狗抱抱”的表情。
坐在高铁上的安苳看着这个表情,弯起了眉眼,快速回复:[亲亲]好~
然后低头看着屏幕,发了好一会儿呆。
转头看向窗外,列车已经行至郊区,快速地把京城的一切甩在后头。
她浓黑的睫毛颤抖,心头涌起无限的惆怅和失落。
让她无比紧张的“七天”梦魇似乎已经破除了,可为什么离开岑溪,还是让她这么难受和害怕。
岑溪一只手支着额头,想了想,还是给小嘉发去了消息:最近安苳的店怎么样?有发生什么事吗?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
小嘉:姐,你俩不是和好了吗?安苳姐又没跟你说啊?安之家零食店前两天有人闹事儿,说是牛肉干里有虫子,来闹了两回了,第二回林婷姐报了警,警察把那几个人抓走了。
岑溪心里一沉,追问道:然后呢?
小嘉:没然后了,那几个人据说还蹲着呢,但是好像只是拘留,过几天就能出来。我听说安苳姐还请所长吃饭了,但好像没什么用。
岑溪:[红包]
小嘉立刻接收了:谢谢财神姐!
岑溪: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
小嘉:好嘞!
几句话就收到了二百块巨额红包,小嘉又美滋滋了好几天。她这也不算出卖吧,是吧?人她表姐是关心安苳姐呢。
二百块钱够她吃半个月零食了,加上寒假马上就结束了,店里生意也冷清了不少,她每天有大把时间刷短视频,顺着吃播买了好多吃的。
直到一个命运般的短视频被她刷到。
是两个女生记录生活日常的视频,账号介绍上面写着“我和闺蜜的同居日常”,小嘉发现其中一女生特别能吃,看她吃东西很香,便点了关注。
然后她往前翻,就猝不及防地翻到了她们亲嘴的视频。
文案是:我们每次只买一只口红。
小嘉:……
她俩不是闺蜜吗,咋亲上嘴了?
……口红?
小嘉神思恍惚,突然想到了她表姐的两只口红。一只在口袋里,一只在化妆包里……
不对,不对。
第124章 胜利
那天, 她撞到大魔王表姐和安苳姐一起在仓库……涂口红?
现在想起来,怎么都不对劲。
当时她推门推了好几次,里面都被人顶住了, 门开的时候, 安苳姐的脸很红, 大魔王表姐则是寒气森森, 像是被她打断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再说,仓库里光线也不咋地,干嘛要去仓库涂口红啊?
难道不是涂口红,而是……别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小嘉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想到了表姐和安苳。
说起来, 这俩人也真是奇怪,分分合合的不像普通朋友, 她表姐那别扭的样子, 倒真有几分像情侣吵架。
而且每次大魔王都用二百的巨款,从她嘴里换安苳一点点日常动向,这图什么啊!
她越想越是不对劲了。
小嘉是在白石镇念的中专, 说白了就是职校, 身边谈恋爱的人太多了,但小嘉确实没见过两个女生在一起的, 甚至听都没听过……
女……女同?
这个只是听过从未见过的概念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小嘉自己打游戏看剧吃零食过得挺开心,恋爱这种事也就只是想想,嘴上说说,一直也没真的答应过哪个男生。
她忍不住又往下刷了几个视频,两个女生虽然拍得隐晦, 但小嘉知道了她们是一对, 竟然从中磕出了不少糖点。
看烦了周围的女男恋爱,再看两个女生谈恋爱, 还真是说不出地顺眼。
她开开心心地刷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放下手机,脸色煞白——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想到岑溪那张冷冰冰的脸,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如果被魔王表姐知道了,她看出了这件事,她岂不是离死不远了!
手里的鸭脖都不香了。
于是,再遇到安苳的时候,小嘉的神色就很复杂了。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按照她表姐那副傲慢挑剔样子,不该喜欢安苳姐这样的才对吧……
倒不是安苳不好,只是这两个人,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
“小嘉?怎么了吗?”发现小嘉一直盯着自己看,安苳有些奇怪地问道。
小嘉刚要试探性地问一下,又突然想到,坏了,如果安苳姐和表姐真是一对,那她们岂不是一头的!
那她以前为安苳姐抱过的不平,岂不是那俩人play中的一环!
“……哦,没怎么。安苳姐再见!”小嘉警惕地住了嘴,付了钱,拎着鸭脖慌不择路跑了。
安苳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低头继续算账。
从京城回来已经有好几天了,她原本想这周末再借着送货去看岑溪的,上午却接到了法院通知,说明天也就是周五开庭。
安苳有些意外。因为在这之前,章家那边的律师一直在拖延开庭。安苳想了很多办法,找了一些关系,却一直不怎么奏效。
她意识到,章家一定在法院那边有人脉。
正当无计可施的时候,法院竟然就发来了开庭通知。
这件事终于有了转机,但安苳觉得有些对不起岑溪——明明说好了周末去看她的。
岑溪没有怪她,也没有要请假过来陪她,只是祝她一切顺利。
开庭那天,安苳穿了岑溪给她买的那件西装,黑发扎在脑后,整个人都利落干练,连安秀英也忍不住说道:“哪儿买的衣服?看着不错。”
安苳扶着她坐上后座:“岑溪给我买的。”
安秀英白了她一眼:“现在给你点小恩小惠,以后不定要占你多少便宜呢。”
安苳发动了车子,打断了她的话:“妈,你坐好。”
安秀英又嘀咕了几句,可安苳一直没搭腔,只是认真开车。
到了松城,安苳先是和小刘律师见了一面,梳理了一下情况。小刘律师很年轻,比安苳还小一岁,但已经在松城做出了不错的成绩,安苳也是看到她处理过类似的案件才委托她的。
时间还早,安苳请小刘喝了杯奶茶,梳理完案情后,小刘信心满满地说道:“说实在的,前几天我一听对方律师那口吻,心里就没底了。不是我专业问题,而是对方应该有背景。但是呢,没想到安姐你的关系也够硬啊,现在我心里踏实多了。”
“我的关系?”安苳放下奶茶,有些疑惑,“我什么关系?”
她是试图找了点关系,可都是鞭长莫及,没派上什么用场。
“王检察长啊!”小刘睁大眼睛,“她昨天给我打过电话,跟我了解了一下这个案子的情况,她说有人通过走关系扰乱公检法,这种情况她绝不姑息,已经查证处罚了,让我放心跟进,等待开庭。”
“王检察长……?”安苳有些茫然。她并不认识王检察长。
在松城的人脉关系她是近一年才开始建立,自然也不会认识检察长这样的人物。
“啊?你不认识王检吗?”小刘也有些惊讶,“难道是有人举报吗?”
安苳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
小刘也有些迷茫:“那这是怎么回事……算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等咱们胜诉了,我再打听一下这事儿。”
“好。”安苳点头。
下午三点,终于开庭了。
这样的场合安苳也没经历过,但当她感觉到紧张时,摸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她就好像获得了某种力量,平静下来按照小刘教她的去说。
就像小刘说的一样,只要能顺利开庭,胜诉就有很大把握。
最终,在小刘的慷慨陈词下,法官判定被告章博霖制作贩卖假药,判有期徒刑四年,没收非法所得,并给安秀英以相应赔偿。
何仲明一直咬死了自己不知道那是假药,介绍安苳去章博霖那里看病也纯粹是好心,还把他收到的烟酒都说成是亲戚间的私人往来赠礼,没有实际的证据,只能被判无罪。
但这件事一定会给他的前途带来影响。
从里面出来,何仲明脸色阴沉,走快几步追上安苳:“我真是看错人了,没想到你这么不念旧情,还真敢起诉我。”
安苳转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一派平静:“何校长,你是真的不知道,章大夫卖的是假药吗?章大夫给你的茅台,真的只是礼物吗?”
何仲明看着她,咬牙说道:“我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你妈那个情况,除了止疼药,还能有什么救吗?呵呵,安苳,你真是不知好歹,你不会以为,别的男人会管你那个妈死活吧?也就我还愿意帮你费心,让你妈过了几天舒坦日子!”
“你闭嘴!”安苳侧头,向来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只剩下压抑的怒意。
她握紧拳头,深邃的眉眼压低,一字一顿地说道,“轮不到你说我妈。”
在前面推安秀英轮椅的小刘见情况不对,立刻过来拉了安苳一把,打圆场道:“安姐,行了,咱们出去吃个饭吧,我请你和阿姨!”
安苳移开目光,被她扯着低头往前走了。
何仲明咬牙切齿的诅咒从后面传来:“安苳!你等着吧,你有这样一个妈,任何一个男人也不会愿意要你!你这辈子都别想嫁出去!”
他声音很大,旁边不少人都看了过来,轮椅上的安秀英也听了个清清楚楚,她瞪大了眼睛,转头看过去,似乎不相信这是何仲明说出来的话。
在她跟前,何仲明一直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经常陪她聊天,对她十分吹捧。
甚至在安苳说要起诉何仲明的时候,她还阻拦了。她觉得“小何”肯定不是故意的。
“看什么看!”何仲明狠狠地瞪了她和旁边围观的人一眼,扬长而去。
“你……你……”安秀英指着他离开的方向,气得说不出话来。
“算了,妈。”安苳已经恢复了平静,“我们去吃饭吧。”
“是啊阿姨,别生气了。”小刘安慰了几句,终究还是看不过眼,骂道,“他还是中学副校呢?就这个德行,我看他迟早还得来法院。说话也太难听了吧!安姐,你别往心里去。”
诅咒一个女孩这辈子没人要,嫁不出去,可真够恶毒的。
“没事儿,我没往心里去。”安苳扯了扯唇角,温声说道。
在路口对面的饭店坐下,安苳便第一时间联系了岑溪,告诉她一切顺利,已经胜诉了。
但具体怎么顺利,她也没说太多。
说起来,这件事总归还是跟何仲明有关,这个名字横亘在她们两个人之间,总归是令人不太愉快,也令安苳始终感觉到羞愧。
岑溪为了他生了几次气,安苳也不想再多提,去惹岑溪难过了。
岑溪~:那就好。恭喜。
安苳:岑溪~事情比我想的顺利很多,我明天就可以去看你了。
岑溪倚在办公桌旁,回复了一个“好”,然后切换到另一个聊天窗口,快速打字:学姐,这次真的麻烦你了,下次回松城一定请你吃饭,以后要是有我能帮忙的事,你尽管跟我说。
路露学姐:太客气啦!当年在京大,我认识的松城同乡只有你,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再说我也没麻烦我我表姨什么,只是跟她说了这件事,都是我表姨分内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岑溪:还是谢谢你,学姐。
又和路露学姐寒暄了好一会儿,话了几句当年,岑溪捏了捏额角。
路露学姐是京大法学院的,但后来因为身体原因,并没有进入相关行业,只是在松城考了教师编制。她的表姨王楠,在松城检察院任检察长。
路露经常在朋友圈夸赞表姨,对这位表姨非常崇敬。
和路露认识这么多年,俩人虽说有微信,却几乎不怎么联系,岑溪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去利用人脉关系。
可为了安苳的安全,她还是忍不住插手了。
章家找人去安苳店里闹事,无非是想逼迫安苳撤诉,想要解决根本问题,必须先把这案子结了,不能再给章家上下活动的机会。
章博霖一天没进去,章家就一天不会放弃走动关系。
岑溪知道,安苳并不想要她的帮助,那她也希望安苳不要知道这件事,就当做这次胜诉是一种幸运吧。
安苳这辈子的幸运,实在是太少了。
小刘打了几通电话,立刻就弄明白了,跟安苳说道:“安姐,是这样的,王检有个外甥女,京大法学院毕业的,好像是有人托了她跟王检说,王检才知道这事儿的。唉,这是什么好心人哪?”
京大?安苳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菜,停住筷子久久没动。她突然想到,岑溪也是京大毕业的。
第125章 急切
“王检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小刘感叹着, 又忍不住问道,“安姐,真不是你找人递的话啊?”
安苳回过神来, 摇头:“不是我。”
“那也许真是运气好吧。”小刘说道, “可能是谁看不惯有人扰乱公检法, 托王检的私人关系举报了。”
真是运气好吗?
安苳垂下浓睫, 快速却又食不知味地吃着饭。
给小刘结了款项,告别后,安苳就带着安秀英回家去了。
路上安秀英难得沉默,到了家门口, 看着安苳开门,才念叨了一句:“小何咋是这样的人呢?”
她语气带着疑问和彷徨, 在昏暗的楼道灯下, 脸上的皱纹深刻了几分,更显得苍老了。
“妈,别放心上了。”安苳把她扶进去, 略带疲惫地低声说道。
安秀英蹒跚往里面走了几步, 坐在了沙发上,半晌才愤愤骂道:“天杀的兔崽子……收了两瓶茅台来骗我!”
安苳安慰了她几句, 拿出手机给岑溪报了平安,就脱了外套开始煮面。
安秀英坐在沙发上一会儿骂何仲明该死,一会儿又哀叹“小何怎么是这样的人,他之前也不这样啊”,反反复复念叨着, 好像这件事给了她很大打击。
安苳垂眸看着翻腾的面锅。
安静的客厅里, 充斥着安秀英的怨恨。
“安苳!我跟你说话呢,听到没!”安秀英发现自己的话没有回应, 提高声音喊道。
安苳握着筷子的手停顿一瞬,然后就继续搅拌锅里的面了。
她很累,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还要怎么安慰安秀英了。
在何仲明这件事上,她有惊讶也有气愤,但她回应不了安秀英的“失望”。
她从来就没把希望寄托在何仲明身上过,又怎么会有失望呢?她理解不了安秀英的失望。
对她来说,何仲明就只是一个如今已经撕破脸的白石镇同乡,仅此而已。
这个名字不光是岑溪不喜欢,她自己也不想再多提起。
她不说话,安秀英就一直念叨这件事,一会儿说“他个小王八蛋敢骗咱们家的钱”,一会儿又说“你啥时候再找一个更好的,气气他”……
以前,至少在去年年初,安苳尚且还能和安秀英对话。如果是那个时候的她,或许也能附和安秀英几句,说一些类似的话。
可她已经不是一年前的她。
她仍然没说什么。
面好了,她盛出了两碗,把青菜和肉丝多的那一碗端到安秀英跟前,又拿来了八宝酱菜、湿巾和筷子。
安苳做面好吃,安秀英也饿了,嘟囔了两句,还是拿起了筷子开始吃面,终于不再说何仲明的事了。
“我明天去京城送货进货。”安苳吃了几口,说道。
安秀英没说话,唏哩呼噜地把面吃完,才擦着嘴巴斜睨着她:“啥时候回?”
安苳:“周一。”
“送个货进个货,要两天两宿?”安秀英狐疑地说道。
“嗯。”安苳放下筷子,“我明天跟徐姨说说,让她住咱们家陪你。”
她说着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唇边不自觉地扬起了笑意,低头给岑溪回复:岑溪~你睡个懒觉起来,我就到了。[笑]
岑溪~:不要那么早,天亮再出发吧。你今天早点睡,中途也要休息,不能疲劳驾驶。
安苳:嗯嗯![狗狗亲亲]
岑溪~:晚安。
安秀英瞥着女儿,冷不丁问道:“和谁聊天呢?”
安苳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和岑溪。”
“岑溪岑溪,天天是岑溪。”安秀英阴阳怪气道,“你和她有啥话聊啊,天天聊。人家在京城有好单位,以后能嫁在京城,你跟着凑啥热闹啊。”
安苳微微皱眉,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出言打断:“妈,岑溪不会嫁人的。”
安秀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不嫁人?不嫁人干啥去。你听她吹牛吧。”
“妈。”安苳低头沉默了半晌,突然说道,“我也不会嫁人。”
安秀英的嘲笑声戛然而止:“你说啥?”
“我说……我不想嫁人。”安苳看着她,缓慢却又坚定地说道。
安秀英瞪着她:“你个死丫头……你是不是又在外面交了啥不三不四的男人?你是不是让人占了便宜,人家还不想娶你?啊?”
“……没有。”安苳疲惫地说道,“妈,你想多了。”
她什么都不想跟安秀英说了,沉默地帮安秀英打水泡了脚,又让安秀英把药吃了,就锁门准备睡觉了。
安秀英出乎意料地没有继续骂她,背对着她躺下,盯着前面的墙壁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苳收拾好家里的一切,提前用小锅预约炖了玉米粥,当作明天的早饭,就早早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她三点半就起来装货,四点半准时出发。
外面冷极了,冻得人皮肤都发麻。黎明前的黑深不见底,无边无际的旷野上,安苳的货车是唯一的光点。
她还是怕黑,但现在又没那么怕——她最怕的是隧道,黑暗冰冷的墙壁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狭窄的通道没有尽头,就像不知道终点在哪里的人生,使她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而现在,她驰行在旷野上,只要一想到岑溪就在那里,安然地睡在那张她熟悉的床上,在等她过去,她心里的恐惧就一点一点消散了。
远方天际挂着几颗明亮的星星,那是启明星,正是她要去的方向。
见到岑溪的渴望,在心里蔓延生长,短暂地盖过了所有恐惧。
中途只在服务区休息了十分钟,安苳速度很快,十点半就把药材送到了京郊的产业园后勤处。
岑溪昨晚熬夜工作到了凌晨两点。她定了十一点半的闹钟,手机也没关声音,这样就可以接到安苳的电话了。
大概是因为心里一直想着安苳要来,睡得也不是很踏实,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
梦中也觉得这场睡眠太过漫长,闹钟怎么还不响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睁开了眼睛。
突然觉得旁边有人。
她转头,就看到安苳穿着内搭的毛衫和保暖裤,蜷坐在床边地毯上,一只手握着她手背,另一只手臂屈着,侧枕在上面,就保持着这么一个别扭的姿势,睡得安然恬静。
岑溪先是惊喜,随即就皱眉,握了握她粗糙的手掌:“……安苳?”
不知道是她叫得太轻,还是安苳实在太累了,安苳睫毛翕动了一下,却并没有醒。
岑溪凑近了一些,看到她皮筋都散了,黑发落进颈间,还有几缕耷在颊边,随着呼吸起伏。因为手臂挤压着左脸颊,唇瓣也不自觉地张开。
岑溪低头吻了吻她微张的唇,拨开她鼻尖旁的发丝,轻声说道:“安安……醒醒,来床上睡。”
“安安”两个字自然而然地从口中溜出来,岑溪自己也愣了一下。
她从不这样叠字叫别人的名字,别人这样叫她,她也会不自在。
可此时,醒来就看到安苳在身边的此时,“安安”这个称呼却如此顺理成章。
“嗯……”安苳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岑溪,“岑溪……你醒了……”
“上来。”岑溪拉住她的手,试图拽她上来。
“不……我卸货过来的,身上脏。”安苳揉了揉眼睛,对她柔声笑道,“怕吵醒你,还没洗澡。”
“没关系。”岑溪仍然拉着她,“上来。”
安苳踌躇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敌过想和岑溪贴贴的渴望,顺从地爬上来。
岑溪掀开被子把她放进来,抱住她腰身,嗓音清泠微哑:“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也没叫醒我。”
安苳低头蹭着她柔顺的发丝,小声说道:“没到多久。想让你睡个懒觉,就没叫你。”
岑溪瞥了一眼时间,哭笑不得:“都一点多了,我睡了快十一个小时。你车停哪里了?”
“车太大了白天不让进,停产业园那边了。”安苳说道,然后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她,害羞而又期待,“岑溪……你刚才,叫我什么?”
岑溪咬了咬唇,脸颊一下子热了起来,强作镇定地看着她:“安安。怎么了?不可以叫吗?”
邹琳以及她那一大群女生朋友,明明也这样叫过她的。
听清了那两个字,安苳深邃的眉眼弯起,低头去吻岑溪。
这个吻热烈又真挚,带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急切,不像她平时那般保守耐心。
唇齿交融,温度攀升。
岑溪怕冷,被子盖得紧,刚醒这阵子身上温度难得很高,肌肤又热又香。
安苳把她毛绒睡衣扣子解开,埋头下去咬住左边,掌心覆住右边。
“嗯……”岑溪咬住唇,用力握住她肩膀。
“岑溪……”安苳边吮边含糊地小声说道,“可以叫我吗?”
岑溪呼吸紊乱不堪,嗓音轻颤:“安安……”
安苳缩进被子里,从口袋里拿出包装来。
刚睡醒的岑溪……好烫。反应也好热情。
在被岑溪紧紧包裹的一瞬,她不觉得自己在拥有岑溪,反而觉得自己被岑溪拥有。
她抱住岑溪,听岑溪轻声叫着“安安”,感觉自己真的很幸福,这种幸福感让她和岑溪同步,在心理上达到了极致的快乐。
只有一回,岑溪便没了力气,也没胃口起来吃安苳带的饭菜,安苳帮她清理好,就抱着她说话。
岑溪只是问了她几句关于卸货的小事,没有提安秀英的病,也没问她昨天是怎么胜诉的。
“岑溪……”安苳抱着她,犹豫着开口,“你认识王检察长吗?”
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安苳明显感觉到她身体僵了一下。
“哪里的王检察长?”岑溪若无其事地反问道。
“就是……松城新区检察院的。”安苳声音小了下去。
“……不认识。”岑溪垂下眼睫,说道。
“哦……”安苳摸着她后背,声音干涩,“那……那就好。”
第126章 希望
那就好?
安苳就这么希望, 这件事她丝毫没有插手吗。
此刻她们肌肤相贴,汗水交融,没人会比她们更亲密, 可岑溪却能感觉到她和安苳之间, 那道肉眼不可见的缝隙。
可是, 像小狗一样蜷缩在自己身边沉睡的安苳, 刚刚那一回急切热烈又温柔的安苳……都让岑溪心脏酸软无比,怎么都没办法像之前自己做的那样,用最锋利的态度和言语,去责怪去质问。
曾经的岑溪是多么骄傲, 她理想中的爱情深刻而完美,没有一丝瑕疵, 可现在, 明明能感觉到那道缝隙,她却仍然贪恋着安苳温暖的怀抱,以及刚才看向自己时, 那动情深邃的眼神。
这些才是她最不可失去的。
她甚至不敢去细究了, 安苳对她的爱里,是否有她不知道成分的杂质。
因为现在离不开安苳的, 是她。
主动表白的是她。
把安苳圈在身边的,也是她。
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也会这么害怕失去一个人。
“怎么突然问到这个?”她侧头看向安苳,睫毛轻颤,故作不解, “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 没有。”安苳赶紧说,“没什么。”
跟岑溪没关系吗?她松了一口气, 心里轻松了几分。
是她想多了。没给岑溪带来麻烦就好。岑溪不再注意这件事就好。
母亲吃到假药这件事,和她之前相亲的事息息相关,岑溪已经给过她太多帮助了。明明岑溪那么介意她相亲的事,却一直安慰她、帮她忙前忙后。
等以后岑溪冷静下来,会不会觉得这整件事都很糟烂,很恶心?会不会讨厌她?
她想岑溪忘掉。
安苳那笨拙的掩饰,岑溪装作没看到,埋进安苳颈窝里,轻声说道:“没事就好。”
安苳身上熟悉的体息包裹住她。她闭上眼,恍惚间就好像又回到了去年的苏伦戈。
星空和湖水倒置,人事情形翻转,她再次对一些事欲言又止,有所保留,粉饰太平,原因却变成了爱。而当时的安苳那么自然坦诚地喜欢着她,现在却心事重重。
有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的出现,对安苳来说是好还是坏。因为安苳和她产生纠缠之后,她给出的体贴并不多。
可就像去年安苳想待在她身边一样,她现在也只想和安苳在一起。
如果安苳现在只想谈纯粹的恋爱,就像她去年只想享受纯粹的暧昧一样,那她也愿意给安苳这样的恋爱。
她也只能愿意。
如果这样能让安苳快乐一些。
这是骄傲的她,为了安苳做出的最大让步。
“岑溪……”安苳抚上她腹部,忍不住笑了,“饿了吧?”
虽然没听到咕咕叫的声音,摸也摸得出来了。
又是这样,岑溪每次见她,都要饿一次肚子。
岑溪有些脸热,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帮你热饭菜。”安苳亲了亲她脸颊,立刻就要起身。
“不用。”岑溪拉住她,“我自己来,你睡会儿吧。”
明明说好了,让安苳不要开夜车,天亮了再走,可安苳一点都不听话,估计三点多就起来了,昨晚也就睡了几个小时。
“没关系的,岑溪。”安苳弯起眉眼,柔声说道,“刚才我也睡了好一会儿,现在睡不着了,我帮你热,你起来洗漱吧。”
安苳当然不至于没睡意,只是,好不容易才和岑溪见面,现在岑溪也醒了,她实在舍不得睡,想和岑溪多待会儿。
岑溪拿她没办法,只好去洗漱了。
安苳自己也还没吃午饭,两个人并排坐在小餐桌前,吃安苳打包过来的饭菜。
为了照顾岑溪口味,都是清淡的小菜。但安苳自己也几乎不吃辣,清淡的饮食习惯成了她们难得的共通点。
安苳仍然吃得很快,她已经在放慢速度想陪着岑溪,却还是很快就吃完了。
她托腮专心地看着岑溪,面带温柔的笑意。岑溪小口吃着饭菜,慢条斯理,姿态优雅,却还是被她看得莫名脸热,垂下眼帘:“……干嘛老看我。”
完全清醒的岑溪,不像刚才在床上那么软那么好说话了,像平日一样清冷又别扭,但也是安苳所熟悉的,她抿唇笑了笑,很乖地移开了视线,拿起手机打开微信,随意翻看着朋友圈。
然后就突然刷到了王雅静的动态。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懂得感恩,懂得领情。太善良太掏心掏肺,付出太多只剩下疲惫,人性如此,凉薄不堪,可悲可叹!”
配图是她二胎儿子玩积木的照片。
安苳并不是多心的人,而且在她的圈子里,王雅静这样的二胎妈妈很多,因为平时的辛苦,几乎每个都是满腹牢骚,每天都有类似的感慨。
但是,昨天安苳刚刚打赢了官司,何仲明又牵涉其中,再加上之前相亲不成,王雅静和安苳的关系已经淡了下去,之前见过两次面,王雅静言语间便有抱怨的意思,这条朋友圈此时便显得别有意味了。
自从安苳拒绝了何仲明开始,她身边那些朋友,就好像在一个一个离她而去。
高中时的两个室友都有了孩子,她们两个之间本就更有话题聊,之前安苳还能和她们聊一些跟婚恋有关的事情,再不济还有八卦可以说,可后来安苳已经不愿意再聊关于结婚的事了,话题一下子就少了一半,至于八卦,安苳最近半年一直忙于扩张生意,和她们见面少了许多,联系自然也就淡了。
在此之前,安苳在白石镇从不得罪人,把每段或浅或深的人际都维护得很好,从未像现在一样和人撕破脸,甚至打官司,她也从没想过,能和王雅静闹到今天这种地步。
说不难过是假的。
初中便是同学,认识了十几年,却因为一个何仲明,关系再也不能恢复到从前。
可在难过之余,她又并不后悔。
人生中第一次,在岑溪的帮助和鼓励下,她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了自己,保护了安秀英,还取得了胜利,虽然人际上有些尴尬,却也让她感受到一丝信心,以及新的希望。
尤其是待在岑溪身边,这种希望就更加让她振奋。
她做到了。
她迷信的那些预兆,或许也不是不能破除。
人的风水也有逆转的时候,坏的预兆或许也能变成好的预兆。她所害怕的分离都过去了,岑溪不是还在她身边吗?
看似难打的官司也打赢了。
她关掉朋友圈,忍不住又侧头看向岑溪,唇边扬起了满足的笑意。
吃完饭,安苳要洗碗,岑溪便带她来到了厨房,指了指最里面的洗碗机:“以后让它来洗。”
安苳愣了下,随即笑了:“好。”
岑溪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也勾了勾唇。每次来安苳都要把大量时间浪费在洗碗上,所以她前几天就买了洗碗机过来。
跟之前冷清的厨房相比,现在她的厨房越来越有烟火气了。
“对了。”安苳突然想起了什么,去玄关取了东西过来,献宝一样捧着给岑溪看,“岑溪,这个送你。”
这是一个茶杯大的浅绿色陶瓷花盆,里面有一株长得很像仙人掌、但刺是软软绒绒的小多肉,本体的左右上方已经冒出了两个小的个体,乍一看像两个兔子耳朵。
“我买饭的时候看到的。”安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觉得这一盆长得挺可爱,就买了想送你。老板说了,不怎么浇水就能活,不麻烦的。”
“这次过来得急,也没给你带礼物。你也不怎么喜欢花……希望你能喜欢它。”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她没说出口——上次她和岑溪看了《花束般的恋爱》,迷信的她,也觉得鲜花虽好,却总会凋落,所以听到老板说送多肉代表着长长久久时,她立刻就心动了。
就像之前买白玫瑰,听人家说十三朵白玫瑰象征着暗恋一样。
岑溪接过来捧在手上端详着,随后唇边勾起笑意:“嗯,确实很可爱。”
她对花花草草不怎么感冒,但这株多肉是安苳送的,看起来就多了几分惹人怜爱。
不用浇水就能活,长得又可爱,还挺像安苳的。
安苳当时也是兴起买的,现在还真有些紧张,怕岑溪不喜欢,或是觉得麻烦,但岑溪很郑重地把它放在了窗台上,还给它取了名字,叫“小绿”。
岑溪看起来那么严肃正经,却起出了这样一个简单的名字,安苳心里暖暖的,只觉得她比“小绿”还可爱:“好,就叫‘小绿’。”
“我会好好养它的。”岑溪看着“小绿”,轻声说道。
“岑溪……你真好。”见她并没有觉得麻烦,安苳放松了下来,揽住她腰身,下巴在她发丝上蹭了蹭。
“是你送我礼物,我好什么?”岑溪环住她脖颈,反问道。
“嗯……你就是很好嘛。”安苳低头柔声说着,吻上她的唇。
岑溪有些喘不过气来,暂离开她的唇,低头去吻她颈侧的红痣。和安苳之间的身高差,很方便岑溪去吻这里。
大概是因为装卸中药的原因,安苳身上也沾染了淡淡的中药气息,还有上次岑溪买给她的香水气味。
但更多的是属于安苳的体息。
解开安苳后背的搭扣,撩起衣摆,更多属于安苳的体息倾泻而出。
从科学角度来说,喜欢一个人,就一定会喜欢她的气味。
所以岑溪相信科学。
安苳仰起头,手掌贴在她纤细的腰侧,呼吸开始难以自抑地灼热起来。
“……岑溪。”她微张着唇,浓黑的睫毛轻颤,有些害羞地叫了一声,运动手表上的数字飙升。
“安安……去洗澡。”岑溪把她衣服放下来,轻喘着说道。
第127章 般配
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很快就停了。
岑溪放下手里的书, 摘下眼镜,转头就看到安苳走进来。
她修长紧致的身体被浴巾裹住,黑发吹到八成干, 凌乱而蓬松地搭在肩头, 眉眼浸染着一层水汽, 带上门走到岑溪身边, 垂下浓睫看着她:“岑溪,我洗好了。”
神情真诚又老实,一脸的“可以开始了”。
岑溪坐在椅子上,勾了勾唇角, 轻轻拉住她的手,让她靠近自己。
安苳很乖地贴近了她, 低头吻上她的唇。
薄荷清香在唇齿间纠缠弥散。
两个人都刷了牙。
除了想要好好接吻, 安苳心里自然也有别样的期待。只是没想到岑溪也刷了牙。
她一下子就知道岑溪想做什么了,脸颊越发滚烫。
和她想做的一样。
因为彼此都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知肚明,这个吻越发急切缠绵, 岑溪也不自觉地抱住了她脖颈, 被她揽着站起身来,和她紧紧地贴在一起。
半湿的浴巾被安苳裹得很粗糙, 动作间便已经开始下滑了。
安苳扭扭捏捏想把浴巾捞起来,岑溪却直接剥开浴巾随手扔在了椅子上。
此时安苳不着丝缕暴露在了空气中,为了配合岑溪接吻微弓着腰身,岑溪的居家针织衫针织裤擦碰着她,细微的电流自顶尖蔓延开来。
岑溪细腻的掌心从她后背慢慢抚下去。
记忆中安苳一直很瘦。高中时就是那样, 那时岑溪从未触碰过她, 她那瘦得起了青筋的手腕,骨感分明的单薄脊背, 却一直清晰地存在在记忆里,哪怕只是匆匆瞥过一眼。
也许心疼和想触碰的欲望早就在心底里埋下,所以才会在多年后的同学聚会方寸大乱。
现在安苳后背已经柔软结实了许多,却还是永远都胖不起来。
她赤着身子垂着头,嘴唇红润眼神迷蒙,黑发蓬乱着,像迷路的动物,令岑溪心生爱怜,以及难以自制的占有欲。
岑溪轻轻推了她一把,她跌坐在床沿,想去抱岑溪,岑溪却跪坐在地毯上,费力地托起了她大腿。
安苳睁大眼睛,有些无措地配合着,却又很快意识到岑溪经不住她腿压着,便抬腿踩在床沿上。
岑溪抬头看着她,慢慢吻上去。
岑溪清冷精致的脸紧贴着自己,视觉冲击实在太大了,安苳头皮发麻,不自觉地害羞往后缩了一下。
满脑子都是岑溪会不会嫌弃自己。
岑溪本来就不熟练,她又这么一直往后缩,不禁有些窘迫和气恼,咬了咬湿润的唇,抬头看向她:“……别动。”
安苳立刻不敢动了。
岑溪尝试了一下,又轻声说道:“……过来一点。”
安苳往前凑了凑,看到岑溪费力的样子,一心只想帮她,一只手伸过去,好心地帮忙扒开。
然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瞬间涨红了脸颊。
岑溪却并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
安苳仰头看着天花板,眸光开始变得湿润。
岑溪竟然为了她跪在地毯上……用朝拜一样的姿态吻着她。
在岑溪面前展露无遗的羞耻,随着理智一起融化在了岑溪唇间。
她和岑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紧密交融。
她此刻真的好幸福……
幸福得想在这一秒死去。
“岑溪……岑溪……”她无助地颤抖着。
岑溪上来扯过被子,把两个人都裹在里面,她们就在黑漆漆的被子里接吻,然后岑溪又下去亲她。
岑溪已经体会到了这样的好处——不怎么考验她的体力,安苳也很快到。
熟练了之后,她可以轻易地给自己打一百分。
外面日光斜照,暖意融融,春天似乎又要来了。
而卧室里已经提前来到了春天——鲜花绽放,河道充盈,春风轻拂过湿润的草地,生命的甘露淋漓降落。
一个下午的时间悄然溜走。岑溪枕在安苳肩膀上,蜷起泡得发白的手指,终于还是有点累了。
抬头刚要问安苳累不累,就发现对方已经疲惫地睡着了。
最后一回就在两分钟前,安苳鬓角都还是湿的,此刻却已经酣然熟睡,甚至都没来得及跟岑溪说一声,可见已经累到了极点。
凌晨三点多起来,装货、开车到京城、卸货,又反复到了一个下午,纵然是安苳体力不错,也的确不该这么折腾。
可是……真的很想她。她很甜,想反复品尝,以确认在拥有。
岑溪看着她的侧脸,一时失神。
她知道自己有些反常。
但是……她们还在一起,这样就很好。
岑溪靠在她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直到一阵手机铃声把她们都吵醒。
安苳迷迷糊糊地拿过手机来,看到是安秀英的电话,立刻关掉声音,小心地起身想去外面接听,就被岑溪拉住了,示意她已经醒了,在这里接就好。
安苳迟疑了一下,还是快速套上衣服出去了。
十多分钟后安苳才回来,爬上来小心地抱住岑溪,在她唇上亲了亲:“吵醒你了,再睡会儿吗?”
安苳虽然是笑着,眼里却有一丝麻木和疲惫,岑溪忍了又忍,没有开口去问。
如果开口了,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插手。
她其实也在想,是不是自己掌控欲真的太强了,让安苳感觉到了不舒服,所以安苳才不想要她的参与和帮助。
晚上两个人没再折腾,一起看了部电影,好好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安苳做了好些菜,都是岑溪喜欢的,两个人就又在家消磨了一天。
安苳这一天接了很多个电话,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事情,就数安秀英电话最多,岑溪难免听到了只言片语,安秀英一直在问安苳住哪里,跟谁在一块。
安苳回答的是岑溪,但安秀英好像并不相信,一直在追问。安苳怕岑溪不高兴,就把手机声音关掉了,这才换来了片刻安宁。
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安苳凌晨三点就得起来去装货。
岑溪以为自己三点总会醒的,没想到安苳动作很轻很轻,她一觉醒来外面天光已白,身旁空荡荡的,连安苳的余温都没剩下。
打开手机,安苳用微信给她留了言:岑溪~冰箱里的早餐记得吃[亲亲]
昨天安苳做了好几个三明治,放在冰箱里了,用微波炉叮一下就能吃。
岑溪低垂着眼睫,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低头回复:好。到哪里了?
安苳:[位置]建城了。[笑]
岑溪:到家记得跟我说。
岑溪:我会想你。
她咬了咬唇,撤回那句“我会想你”,重新打字:我已经在想你了。
然后她点开安苳的头像,把备注改成了“安安”。
安安:我也想你,很想你……[哭]
岑溪以前就觉得安苳发的微信自带表情很土,现在其实也还是觉得土,可偏偏那是安苳。
想念只会更加汹涌。
她不是那种会为了感情耽误工作的人,但安苳回白石镇了,她的周一注定不会那么开心。
走进办公室,看到自己桌上放着一束红玫瑰,她的不开心更是达到了顶点。
又来了。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桌边,随手扯下卡片看了一眼,上面手写了一串花哨的法文,还有一个花体英文名。
回忆了一下,她才想起这人是谁,是某前甲方的品牌总监,一个三十多岁的海归,之前在拍摄现场见过一面,前几天在艺术展碰到过一次。
两次碰面都是偶然,就开始送花了。
岑溪叫Daisy进来,让她把花扔出去,办公室的垃圾桶太小了,装不下。
以前在康奇时就是这样,现在来了盛美,情况还是差不多,总是有人不请自来,浪费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
“以后不许任何人送花送礼物进来。”她嘱咐Daisy。
Daisy出去了。她拿出手机,翻看着她和安苳这两天的照片,有十指交扣的特写,也有安苳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以及安苳拿她手机拍的两个人的自拍。
她真想选一张来发朋友圈,让所有人知道她已经不是单身了,她已经有了稳定的对象。
想像Jess一样,肆无忌惮地展示着自己的幸福。
但是最终,她还是把手机关掉,放在了一边。
进入三月份,春天已初现行迹,寒意却依旧料峭。
安苳每隔十天就来京城一趟,和岑溪待上一两天。
岑溪也想回去看她,可最近进入了旺季,又接了一批大项目,有时候周末也抽不出空来。
安苳在微信里安慰她:没关系岑溪,我去看你就好,反正我也要去京城送货的。
其实安苳也很忙。京城的订单越来越多了,安苳把三家超市的事务完全交给了几个店长管着,自己专心负责特产直播间和线下订单,还雇了一辆货车专门去乡下看货收货。
一年前,她从未想过把生意拓展到京城。她的根基一直在白石镇,她守着这里的三家店,守着安秀英,从没想过她还能去哪里。
可自从学着岑溪的样子充实自己,了解这个世界,安苳开始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去触摸白石镇以外的市场。
因为岑溪在外面。
她其实胆子很小,总是需要仰头看看,确定自己没有迷失方向,才敢继续往前走。她总需要一个人带着自己,领着自己,才敢迈出那一步。
那个人,是岑溪。
可越是仰头看着岑溪,她就越是怕,怕那颗星星熄灭,怕被抛弃,怕再也看不到,怕自己再次跌入黑暗。
她紧紧抓住那缕清辉,不敢松手。可她又不敢去设想未来,怕自己做不到,怕岑溪在她身上看不到前景,会对她失望,更怕她给岑溪带来的只有拖累。
岑溪说过,不喜欢白石镇。而她,却是白石镇的安苳。
她是个务实保守的人,知道“般配”二字怎么写。
为了离那片星光近一些,她可以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她打算生意稳定一些后,就带安秀英去京城看病,不管是心理上的病,还是生理上的病,都要好好看看。
她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
直到这一天,一个寻常的午后,安秀英突然告诉她,家里有亲戚来访,让她换身衣服再回去。
她不知道是什么亲戚,但还是换了身干净点的衣服。迈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家,打开门,她不禁愣在了原地。
客厅里坐着好几个人,除了养生馆的老周,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阿姨,以及一个面生的年轻男人,安秀英笑容满面,正指挥徐姨倒茶拿水果。
“安苳,回来了?”安秀英看到她,难得和颜悦色,“快过来,等你半天了。”
第128章 怒火
安苳站在门口, 看着这些人,明白了什么,眉眼顿时就沉了下去, 拎着水果蔬菜袋子的手攥紧。
那个不认识的阿姨穿了一身红, 旁边的年轻男人探头探脑打量着她。
老周似是对安苳的不知情并不意外, 站起来笑呵呵地说道:“小安啊, 忙了一天吧?我也刚从店里过来,这不,进了点极品燕窝,就赶紧带过来几罐, 给我安大姐尝尝。”
一番话说得挑不出毛病。老周在小区里经营着养生馆,和附近的所有中老年人都打成一片, 安秀英起码在他那里花了十几万, 他也偶尔回点来路不明的礼物。
安苳懂行,知道他口中那所谓的“极品”,都是骗老年人的假货, 她早就跟安秀英说过了, 安秀英却不信她。
安苳站在原地,缓缓把菜和水果放在地上, 仍是没说话。
她没有表情时,身高带来的威慑力便放大了几倍,整个人不多见地阴沉疏离。
老周也没想到她真的不接茬,尴尬了一瞬,又笑呵呵补充:“哦, 这位是你李阿姨, 她和我一道过来看看安大姐。”
安苳低头换下运动鞋,像是没听到老周说话。
老周讪讪地坐下, 转头跟那年轻男人小声笑道:“小孙,别介意,女孩子嘛,脸皮薄。”
安秀英却坐不住了,费力地站起来:“安苳,你周叔跟你说话呢,你没长耳朵啊?赶紧换鞋过来,都等你呢!”
借着安秀英没注意这边,坐在沙发上的年轻男人收回目光,侧头跟穿了一身红的媒人嘟囔:“李姨,你不是说也没特别高吗?我看她得有一米八了吧……”
李阿姨赔笑,低声说道:“高点不好吗?而且这姑娘多漂亮,浓眉大眼的。还能干呢!开了三家店……”
“……死丫头,让你说话,听见没有?”看到安苳那无动于衷的死样,安秀英终于压不住脾气,喊了一声,把交头接耳的媒人和男人都吓了一跳,客厅顿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安苳把钥匙扔在柜子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转头平静地说道:“你要我说什么?”
她的声音疲倦、麻木,澄澈的眼眸失去了光彩,变得晦暗不明,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安秀英喊道:“人家李大姐大老远带人过来的,你都不知道过来打个招呼!”
徐姨扶住她,小声劝道:“大姐,你别这么生气,安苳也累了一天不是。”
安苳垂着头走过来,在茶几旁站定,看着上面两瓶白酒,突然弯腰把白酒往地上一砸。
她突然的暴力举动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安苳本来就力气大,两瓶酒就算有纸盒包装,也还是碎了一瓶,辛辣的白酒味弥散开来。
“出去。”她眼睛发红,抬头看着沙发上那呆住的三个人,平静地说道。
仍是老周最先反应过来,诧异地看着安苳:“小安,你这是……你这是怎么了?咱们都是街坊邻居的,周叔我为了你的事忙前忙后,你也不能这点面子都不……”
“你拿了我妈多少钱?”安苳抬头打断了他的话,那双平日里温柔可亲的眼睛此刻深不见底,令老周有点发憷。
他早就知道安苳不同意安秀英在他那里买这买那,但仗着他能讨安秀英的喜欢,他从来都没把安苳这个虽然很有钱但温顺的年轻女人放在眼里。
亲妈都不向着她,她再不满,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可现在,素来温顺的安苳竟然突然对他发难,就像鬼片里最温和的人受尽折磨死后变成了鬼一样,莫名地让他心虚且心惊。
“小安,你可不能往我头上扣屎盆子。”老周定了定神,立刻撇清关系,“这事儿我是单纯地好心,没收大姐一分钱,这话怎么说的呢?”
他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我妈上周在你那儿买了八千多的阿胶。”安苳站在他面前,语调平静却充满威压,“徐姨帮我拿一下。”
“你个死丫头!你要干啥!”安秀英喊道,“那是我要吃的!”
徐姨犹豫着,还是转身去拿了。
老周一听急了:“这玩意儿没得退!”
“没得退?好,我去跟警察说。”安苳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老周半秃的脑门出了一层汗,咬了咬牙:“行啊,安苳,你这是要跟叔撕破脸?我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明码标价,都是安大姐自己要买的,今天我可以给你个面子,把这个阿胶退了,但是之前的东西,我可一分都退不了了。”
安苳低头调出微信收款码,放在老周跟前,直直地看着他:“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骗我妈的钱。”
老周接过徐姨递给她的几盒阿胶,狠狠地盯了安苳一眼,回头给李阿姨使眼色:“走了走了。”
安秀英喊道:“你们别走!这是我家,她个死丫头还反了天不成!”
李阿姨顿时叫苦:“安大姐啊,你家这什么情况啊,害得我们白跑一趟,我怎么和人家小孙家里说啊……”
安秀英拉住她:“别,你们先别走,你看我怎么收拾这个死丫头……”
小孙起身走到安苳跟前,犹豫着拿出手机:“你叫安苳?哪个苳?”他一边打量着安苳,一边打开微信,“加个联系方式吧,这大人的事归大人的,我对你印象挺好,咱们还是可以认识一下……”
他寻思着来都来了,虽然安苳有很多他不满意的地方,但不提结婚的事,安苳本人漂亮还有钱,她妈对她又不好,这样的富婆要是能谈一场恋爱,他那一千九的破工作就可以不做了……
“出去,都出去!”安苳狠狠地把他推开,红着眼睛,怒火在这一刻爆发,失控地喊了起来,“我叫你出去!滚!”
她直播了一下午,嗓子都哑了,此时喊得声嘶力竭,眼睛通红,整个人状似疯狂。
“你疯子吧?!”那男人被她推得往后踉跄了几步,不可理喻地看着她,觉得她好像要打人,赶紧跟在李阿姨和老周身后跑了。
安苳看到地上还有两个红色礼盒,拿起来用力砸向门口,那男的赶紧关门,堪堪是没砸到他身上。
“都别走!”安秀英扶着沙发靠背,费力地想要追出去,“老周!小孙!给我回来!”
徐姨赶紧拉住她:“大姐!你就别折腾了!”
安秀英转头看向安苳,一双浑浊的老眼冒火:“死丫头,你吃了豹子胆了?!你……你怎么敢的?!”
安苳喘着气,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走进了自己房间,“砰”地一声甩上门。
安苳从未有过的暴力和麻木,把安秀英气得眼前一黑,跌坐在沙发上,拍着扶手哭喊起来:“老天爷!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我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三十岁了还不结婚,跟外面不三不四的人瞎混,她是想把我活活克死啊!”
安秀英的叫骂声隐隐传进耳朵里,安苳背靠着门,面无表情地看着窗户。
有一瞬间,那个熟悉的念头又浮现在脑海里——这里是八楼,只要从这里跳下去,就能一了百了……
就像多年前在那家水果店,看着那闪着寒光的铁刃,她有一瞬间希望那把刀落下来,给她一个痛快……
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呢?她想要的任何东西,最后都会落空。
她一直不想奢求什么,可她遇到了岑溪。
随遇而安的她,要怎么才能不被闪闪发光的岑溪吸引呢?
她不由自主地想追逐着岑溪,像飞蛾追逐着月亮,像海上迷失的船只看到了灯塔,从来没被爱过的她,愿意把全部的爱给岑溪。
她已经不奢求和岑溪的未来了,她只想尽力,过好和岑溪在一起的每一天,小心翼翼地让岑溪开心,想尽可能地延长这段感情的寿命。
为什么就连这样一个卑微的愿望,安秀英都不想让她实现。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她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到,是岑溪,岑溪下班了。
她拿出手机,看到岑溪发来的照片,唇角扯出一丝笑意。
岑溪难得出去聚餐了。
安安:看上去很好吃。[笑]
安安:岑溪,多吃点,要开心。
刚完结了一个大项目,ECD要犒劳一下手底下的人,便请所有人出去吃自助餐了。
这是岑溪第一次下凡参与盛美的聚餐,创意一组因为有她在,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毕竟平时可没少抱怨她,两杯红酒下肚,万一说漏了嘴,当场被记仇可怎么办。
岑溪也能看出她们的拘束,敬了ECD一杯,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客气话,就出来露台吹风了。
京城的时令总是比白石镇早一个多月,这里已经进入了春天,空气只是些微寒冷,大厦下面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一派辉煌灿烂的热闹夜景。
她却在此时想着安苳。
她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安苳,然后给安苳打去了语音。
安苳却挂断了。
安安:岑溪~今天嗓子有点痛,就不说话了。[亲亲]
岑溪:今天又亲自上播了?记得吃给你买的润喉片。
安安:好~
岑溪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打出几个字又删掉,最后只说了一句“早点休息”。
徐姨以为,安家母女俩这次争吵,会像往常一样没过几天就好了,但第二天安苳就找到了她,给她加了一倍钱,麻烦她以后全天照顾安秀英。
徐姨一直缺钱,自然乐意,但是……她瞧着安苳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那个温柔爱笑的女孩,变得阴郁沉默了许多,回到家里一句话都不跟安秀英说,饭也不在家里吃了。
安秀英一开始还指桑骂槐,试图让安苳主动开口跟她赔不是,后来发现安苳这次犟得很,似乎不打算搭理她,她也来了脾气,干脆也不跟安苳说话了。
家里的氛围越发压抑沉闷,安苳回家就是为了睡觉,睡醒起来就走,然后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就这么过了几天,她安排好了店里的事,准备第二天早起去京城送货。
时隔半个月,她终于能见到岑溪了。
她在卧室里收拾好了明天要穿的衣服,拿起手机刚要给岑溪发消息,就看到岑溪那边发过来四个字:给我开门。
她睁大了眼睛,立刻跳下了床,衣服也顾不上披,就跑到了门口。
打开门,身着浅蓝色西装、妆容精致的岑溪,就站在她眼前。
见她发愣,岑溪对她勾起了薄唇,轻声说道:“不让我进去吗?”
“岑溪……”安苳猛地上前抱住她,把她两只手臂都紧紧圈在怀里,一个占有感很强的拥抱,似乎要把她整个人都塞进身体里。
第129章 带坏
昨天, 小嘉突然来找岑溪闲聊,无意似的提了一句,安苳姐这几天似乎心情不好。
岑溪只知道安苳最近很忙, 除了那天那个挂断的语音通话, 她并没有察觉到安苳有什么不对, 平时聊天安苳也一切如常。
遇见安苳之前, 岑溪的人生字典里从没有“纠结”二字,一件事要不要做,她向来有明确的判断标准。可现在,她却因为安苳纠结不已。
她从未谈过恋爱, 平时也不喜关注别人怎么经营深度关系,但她想在任何事上都做到一百分, 理智上来说, 她想做一个尊重另一半想法的好伴侣,想收敛自己的控制欲,成为一个无可指摘的完美恋人。
然而情感上, 她还是没办法完全不去管安苳。
小嘉只是跟她提了一嘴, 再问别的,小嘉也不知道了。
岑溪坐不住了。
安苳明天就要来京城送货, 她却已经等不及了,一下班就匆匆乘坐高铁来到了松城,又强忍着不适坐了她原本看不上的破旧出租车,一路疾驰回了白石镇。
上周就说回来看安苳,却因为工作没能实现, 每次都是安苳去京城找她, 每次安苳都是准备好了才出现在她面前,她不知道安苳口中的“好”是不是真的好。
打开门, 安苳就站在她眼前,穿着一身半旧的长袖睡衣,看上去瘦了一些,尽管脸上是惊喜的笑意,也依旧遮掩不住眉眼间的倦色。
“不让我进去吗?”看到她这么疲惫的样子,岑溪心里泛起疼意,却还是勾了勾唇,故作平淡,然后就被她一把拥进了怀里。
因为七八厘米的身高差,安苳这样抱她是最直接最快速的方式——把她整个人都卷进怀里,让这个拥抱不留一丝缝隙。
她侧脸贴着安苳脖颈,两个人在昏暗的光线中抱了两秒钟,安苳才哑着声音说道:“……怎么不等我过去,明天就过去了。”
“我来陪你一起过去。”岑溪闭着眼睛,轻声说道。
安苳眼眶有点泛酸,吸了吸鼻子:“岑溪……我想你了。”
楼道里寒风凛冽,岑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安苳这才反应过来,抱着她往里面走了一步,伸手关上门,然后弯腰给她拿棉拖换鞋。
岑溪想自己来,她就仰头笑笑:“没事,岑溪,我顺便给你换了。”然后低头握住岑溪纤细的脚腕,“你从松城拼车过来的吗?”
岑溪扶着她肩膀,垂眸看着她:“嗯。”
安苳又吸了吸鼻子,低声说道:“岑溪……这么晚拼车,不安全。你提前跟我说就好了,我好去接你。”
岑溪纤细冰凉的指尖在她肩膀上轻捏了下,感受着这层半旧布料下的温热体温,矜持地说道:“还好,我今天下班早,打车的时候,也才不到八点。”
安苳起身,心疼地打量着她:“饿不饿?想吃面条吗?我给你煮上点。”
岑溪在高铁上吃过了,她现在只是觉得自己身上很脏——在那辆不知道有股什么味儿的出租车上坚持了两小时,她连这身衣服都不想要了。
安苳帮她把衣服放进了脏衣篮,她快速洗漱了下,穿上安苳给她拿的长了一截的睡衣,出来时看到安苳换鞋凳上坐着等她,侧影真的很像一只忠实的小狗。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安苳这里住,安苳生怕她哪里不满意,直到她躺在了床上,还在地上站着,忐忑地问她是否需要换床单被罩枕套,原本打算从京城回来换的,现在这套已经睡了一个星期……
岑溪拉住她垂落身侧的手,无奈说道:“我有这么嫌弃你吗?”
安苳的笑变得讪讪,也爬上来钻进了被窝,把她搂进怀里,吞吞吐吐:“也……也没有。”
其实自从在一起,岑溪从没表示过嫌弃她,甚至连她最隐私的东西都不嫌弃,可她还是会小心翼翼。
大概是因为从前的那个岑溪,她认识了十二年,很多印象已经深入她心了。
岑溪埋进她颈窝里,在她暖暖的体温环抱里闭上眼睛,轻声说道:“安安……我真的很难伺候吗?”
“和我谈恋爱,是不是很累?”
这个问题问得安苳一愣,立刻抱紧她,连连否认:“没有,当然没有,我不累。”
岑溪在她颈窝里“嗯”了一声。
安苳的气息凑近,温软的吻覆上她唇瓣,呼吸缠绕,轻轻碾磨,间隙中轻声说道:“岑溪……你回来看我,我开心都来不及。我好喜欢你……”
岑溪“嗯”了一声,张开唇回应她,细腻的掌心在她后颈轻抚。
两个人都累了一天,明天还要早起出发,尽管心跳的频率有些不稳,也只能暂时按捺住悸动,就这样时不时接吻,抚摸,直到半睡半醒。
安苳的睡眠向来要好一些,几乎是可以秒睡的,岑溪最后一次睁开眼看她,昏暗的光线中,只看到她熟睡的脸。
因为又瘦了些,眉眼更深邃,眼窝凹进去了一点,眉下的阴影变深,显得有些忧郁。
岑溪抬手轻轻抚上她轻皱的眉心,在她耳边用气音说道:“如果不开心,可以告诉我。”
可是,安苳已经睡着了。
因为岑溪在,安苳没必要也不敢太早起了,睡到六点多才起床,蹑手蹑脚起来下了两碗面,才进来吻了吻岑溪,温声唤醒:“起来吃饭了。”
虽然只是炝锅挂面,安苳却弄得很丰盛,里面有青萝卜丝、过油瘦肉丁、白菜碎、花生,还卧了一人一个荷包蛋。
岑溪穿着安苳的衬衣毛衣牛仔裤,袖口和裤脚都卷起来,长发简单盘起,和安苳坐在餐桌同侧吃面。
吃到半路,门外响起了开门声,徐阿姨穿得严严实实走进来,看到安苳旁边还坐着一个岑溪,惊讶地说道:“哎哟,这是……这是……小安同学吧?”
她只见过岑溪两次,而且现在岑溪素描朝天穿着简单,完全不像之前一样精致,原本不该认出来,奈何岑溪和白石镇的格格不入写在脸上,实在令她印象深刻。
“徐姨。”岑溪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停顿了一下,才转头问安苳,“徐姨现在是待这里一整天吗?”
她看到徐姨拎着好大一袋子菜,那么多,不像是两顿饭的量。
安苳浓睫闪烁了几下:“嗯,我最近挺忙的,让徐姨多照顾照顾。”
家里的烂事,她不想告诉岑溪。
安秀英瞒着她介绍相亲,男的都来了家里,她要如何跟岑溪解释?岑溪会有多生气多难过,她已经能想象得到。
她是出于私心,也是出于不想让岑溪生气,一点都不想让岑溪知道。
到了这个年纪,她和安秀英之间的矛盾,总会牵扯到这些事,糟烂得像猪食,她怎么好意思让岑溪知道啊。
这都是岑溪最讨厌的事,属于白石镇的事。
那天的事就像当头一棒,把安苳从恋爱的美梦里敲醒。她明白了,她和岑溪之间的距离从未消失。
岑溪低头“嗯”了一句,若无其事地帮她把碗收了:“我们该出发了。”
为了配合身上安苳的衣服,岑溪只涂了一些隔离霜,还戴上了安苳的棒球帽,整个人不多见地简单慵懒。
“岑溪,你真好看。”趁着徐姨在厨房,安苳帮她整理着衬衣领口,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里侧的卧室门突然开了,安秀英拄着拐棍,慢慢走了出来,目光一下子定格在她们身上。
岑溪和她对视了一眼,并不慌张,淡淡地打了个招呼:“阿姨好。”
安秀英打量着她,没说话,自顾自地坐在了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岑溪觉得安秀英看起来怪怪的,安苳也怪怪的,两个人好像是都憋着气,不肯搭理对方,忍不住低声问安苳:“怎么了吗?”
安苳低声回答:“没事,岑溪,我和我妈不是经常吵架嘛。我们走吧。”
安苳好像特别怕她和安秀英打照面,难得催促了她几声,加上时间也确实差不多了,岑溪也只好没再追问,和安苳一起出门。
安秀英转头过去,盯着她们两个并肩的背影,脸上阴沉一片。
徐姨把早餐端过来,笑道:“大姐,你看小安这孩子和同学处得多好啊!这么好的丫头,我都羡慕你,要是我儿子有小安一半争气,我也就不用这么操心了,还是丫头好!”
安秀英哼了一声:“她争气,就给我气受,把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还有她那个同学,妖精似的,一脸的坏主意,我看就是她把安苳带坏了!”
说到这儿,安秀英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等安苳回来,我要跟她好好说道说道,我看她现在真是反了天了!”
药材仓库就在楼下,帮工的已经在往外搬了。
安苳装货,岑溪也想帮忙,却发现自己根本抬不起任何一个箱子,安苳不禁笑了,趁着帮工那人出去,在昏暗的仓库里低头吻她,亲昵地用手心搓了下她冰凉细腻的手:“岑溪,去车上等我吧,这儿冷。”
这双手不是用来做这个的。
岑溪没舍得上去,便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看安苳装货。
大冷的清晨,她穿着安苳的薄羽绒服,安苳却只穿了件毛衣,袖子卷上去,不停地把箱子搬起放下,小臂在冷空气中绷紧,额角很快就汗湿了。
旁边的帮工还不如安苳,早就汗如雨下,搬了最后一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拿起冰凉的矿泉水咕咚咕咚灌着。
安苳给他结了账,重新检查了车厢锁,这才和岑溪一块上了车。
接过岑溪递过来的纸巾和矿泉水,安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擦干了脸上的汗水,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瓶香水,往自己身上喷了喷,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说道:“岑溪,到了京城,你别跟我卸货了,那边更脏。”
“你能陪我一起开过去,已经很好了。”她喝了口水,抿着唇瓣,满足地说道。
这是几天以来,她最开心的一件事了。
第130章 皎月
从白石镇到京城, 开车至少也要六个小时的漫漫长路,在安苳的长途货运中,并不是最长的距离, 她也的确早就适应了开长途车的无聊。
但最近几次去京城, 她总是盼着见到岑溪, 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无限拉长, 变得艰辛难熬。
而现在,她想见的人就在她身边。她们每隔十几天才能见一次,这独处的六个小时,显得弥足珍贵, 甚至可以算是一次两个人的旅行。
看着她微弯的眼睛,岑溪心里温热而又柔软。
安苳为什么这么容易满足。
岑溪想了想, 从包里拿出湿巾, 擦了擦安苳嘴唇和脸颊。安苳很乖地把脸转过来,任由她擦拭,黑白分明的眼眸温柔注视着她。
岑溪把她擦干净, 才慢慢凑近, 在她微湿的唇瓣和脸颊上各亲了一下。
安苳握住她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岑溪……我是不是有汗味儿?”
岑溪勾了勾唇, 目光和她缠绕在一起,轻声说道:“有。”
安苳窘迫地笑了笑,想缩回去,却被岑溪拉住,抬起下巴, 微凉的薄唇衔住了她嘴唇, 加深了这个吻。
安苳眼睛睁大了一瞬,随即俯身过来, 不自觉地环住她纤腰。呼吸滚烫缠绕,两个人仗着大清早没什么人,亲得越发忘情。
淡淡的汗味和香水味融为一体。
货车玻璃并不防窥,亲着难免有些心惊,可又勾勾缠缠舍不得分开。
刚才看安苳搬货,岑溪就很想亲她。
她鬓边的汗珠、紧绷的手臂、湿润的眼睛,无一不在勾起岑溪最隐秘的欲望。
驾驶室里温度暧昧,安苳手机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
两个人动作一顿,岑溪轻喘着侧头,看到她夹在前面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小嘉”二字。
岑溪:……
安苳看着她的脸色,岑溪无奈地示意她接吧。
这么一大早,小嘉应该不是想买鸭脖,大概是有别的事。
安苳接起来,小嘉喧闹急躁的声音立刻充满了整个驾驶室:“安苳姐!你是不是今天去送货啊!走没走啊!”
安苳以为她有什么急事,连忙说道:“刚要出发,小嘉,怎么了吗?”
小嘉“嘿嘿”一笑:“我二姨夫给我放了周末的假,我想去京城找同学玩,安苳姐,能不能?嘻嘻嘻……我帮你出高速费!”
安苳下意识地看向岑溪,后者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刚才的温柔缱绻已经荡然无存,开口道:“严雨嘉。”
电话对面的小嘉魂飞魄散,说话都不利索了:“啊?姐?你怎么……你怎么在?”
岑溪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冷声盘问:“你去京城找什么同学?跟我小姨说过了吗?”
“就是初中同学,她现在在北京工作,跟我妈说过了。”小嘉弱弱回答,“不过……姐你在的话,那我就自己拼车到松城,去坐高铁好了……”
这倒是让岑溪有些意外,冷声说:“你现在是很有钱吗?”
小嘉怪尴尬的:“那倒是没有……就是,就是……你在的话,我还是不去比较好……”
岑溪沉默了几秒钟,最终还是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在家等着吧。”
小嘉吞吞吐吐:“还是不用了吧……”
岑溪说了声“就这样”,伸手挂掉了电话。
安苳犹豫地看着她:“岑溪……还是去接小嘉吧?”
岑溪也看着她,咬了咬唇:“……对不起。”
小嘉这孩子自来熟,安苳又是个脾气好的,平时可没少麻烦她。如果小嘉不是岑溪表妹,哪能在安苳这里这么有面子,顺风车说坐就坐。
安苳把她纤细冰凉的手包进掌心,笑道:“岑溪,干嘛跟我道歉?我照顾小嘉也是应该的呀。我和你……是一家人,你的妹妹也是我妹妹。”
别说是现在了,就算是和岑溪还只是同学的最一开始,安苳也对此并无怨言。
在她对爱情毫无察觉时,就已经把岑溪当成了无需任何计较的那个人。
安苳说得温柔又腻味,让岑溪感动又有点肉麻,在安苳唇上亲了下,坐正了身子说道:“反正,以后你不用太惯着严雨嘉。”
这次是没办法。要是被小姨知道,她坐了安苳的车却不带着小嘉,小姨也会想多。
看着她逐渐冷下来的脸色,安苳轻声安慰:“没关系的岑溪,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待在一起,不差这几个小时。而且,小嘉来了,我们俩也是待在一起的。”
岑溪微微颔首:“嗯。”
“我知道,你也担心小嘉一个人出去。”安苳一边开车,一边柔声说道。
她知道,岑溪其实很心软。
“谁担心她了。”岑溪抱着手臂,看着外面萧条的街景,矜持地说道,“只是看在我小姨面子上罢了。”
安苳绕了一点路去接上了小嘉。小嘉嘴上说着不用,其实早就拎着包在路边翘首以盼了。
谁会不喜欢坐安苳的顺风车呢?安苳开车很稳,车子收拾得干净,乘车体验特别好,而且货车高,视野开阔,后面还可以躺着,比拼车舒服太多。
爬上后面的卧铺位,小嘉心惊胆战地跟岑溪套近乎:“姐,你啥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啊?”
岑溪抱着手臂,凉凉地看她一眼:“什么事都要你知道么?”
小嘉被怼得哑口无言,灰溜溜倒回卧铺上玩手机了。
玩着玩着,还不时偷偷看前面那俩女人一眼。
红灯的时候,她看到表姐去握安苳姐的手,但只握了一下,安苳姐就主动松开了,还朝后视镜瞥了一眼,又把手放回了方向盘上。
俩人中指上的同款戒指还戴着,这么久还没摘……
小嘉在心里推了推眼镜。
俩人真在谈的可信度+2。
想到这里她也是一阵后背发凉——这个可信度越高,就越是说明她小命不保。
大魔王表姐回家,二姨夫都没跟她提,甚至昨天晚上打电话时,还跟她说,今天会给她表姐打电话,让岑溪照顾照顾她。
这说明,表姐昨天可能就没回家!
难道是在安苳姐家里住的?
总之,她有很大可能误入了她表姐的约会现场!
唉……倒霉,她可太倒霉了。
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降着降着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她也不知道到哪儿了,只知道车停了,前面岑溪和安苳在小声说话,说着说着,俩人就解了安全带抱上了。
吓得小嘉赶紧闭上眼。
谁家正经同学这样有事没事抱啊!她们在谈的可信度+10。
“岑溪……”安苳环着岑溪,心里却总是不踏实,小心地用气音说道,“我还是赶紧去买水吧。”
她真怕小嘉突然醒来,看出她和岑溪的关系。
这是岑溪隐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对白石镇不可公开,她也不想让岑溪为难。
而她自己,也暂时没打算跟安秀英说这件事。
并不是她害怕别人的眼光。这一年她经历了很多,也已经知道了,不是什么事都得看别人的眼光,她的生活没人替她来过。
只是,她真的不知道,如果安秀英知道了这件事,会给岑溪带来什么麻烦。
之前直播时,忍不住在仓库里亲了岑溪,已经让她很后怕了。
从前她简单而热切地喜欢着岑溪,简单到都没想过真的得到岑溪,她会怎么办,而现在,具体的问题就摆在她眼前,她才后知后觉地开始焦虑。
岑溪是天边的皎月,在悬崖上对她伸出手,她怎么能拖岑溪掉下去。
矛盾的是,尽管是这么不想拖累岑溪,她也还是忍不住握住了岑溪的手。
这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任性,也是最大的一场欢喜。
哪怕这欢喜最后可能是一场空,她也还是忍不住、舍不得,即便是这么别扭了,也还是想和岑溪在一起,小心地,努力地。
“嗯……我和你一起去。”岑溪整了整头发,说道。
外面是建城附近的服务区,这个地方干旱多风,空气中全是沙尘,是岑溪最讨厌的天气,要是在京城,岑溪根本不会让一星半点沙尘沾到自己。
可此时,她的爱干净根本敌不过和安苳在一起的五分钟,哪怕只是一起买水。
“安苳姐,我要吃雪糕!”装睡的小嘉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安苳身体都僵硬了一下,转头看向小嘉:“……想吃什么样的?”
小嘉假装刚睡醒的样子,捂着嘴打呵欠:“哦……我想吃盒装的三色雪糕,谢谢安苳姐。”
“好。”安苳点头,温和地应着。
大魔王表姐则对她投来冷冷的、审视的一瞥,吓得她立刻开启演技,继续打呵欠:“啊……睡得好舒服啊。”
岑溪没理她。
安苳帮岑溪关上车门,下意识地想去牵她,可想到小嘉还在,又蜷缩起手指,只是走在了岑溪身边。
岑溪戴着墨镜,一副冷淡模样,主动伸手牵住了她。
她脚步微顿了下,岑溪则若无其事,施施然牵着她走进便利店。
安苳给自己买了瓶红牛,几瓶最贵的矿泉水是买给岑溪的,另外没忘记小嘉要的三色雪糕,以及几样零食。
她把一瓶矿泉水放进衣服里焐着,另外的都用袋子提着,和岑溪一起回到了车上。
那瓶水她放在衬衣和毛衣的夹层里,从建城焐到五十公里外的邢城,感觉变得温吞吞的了,才拿出来递给岑溪。
岑溪保温杯里的水已经喝完了,没注意到她焐水的动作,接过来喝了一口,惊讶地微微扬眉。
安苳弯起了眼睛,目视前方继续开车。
中途岑溪果然接到了陈慧电话,说小嘉跟着安苳车去京城,让岑溪照顾一下。
岑溪“嗯”了一声:“知道了。”
陈慧也几天没联系女儿了,忍不住多问了几句,还提到了安苳,说安苳前几天又送了两只杀好的土鸡、三条鲈鱼来,真是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岑溪抿了抿唇,看了安苳一眼,说道:“妈,你喜欢吃的话就收着吧。”
“那多不合适啊。”陈慧在那头说道,“她只是你同学,关系再好也不能收人家这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