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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暖流


    车里比较安静, 别说旁边的安苳,就连后面的小嘉,也能清清楚楚听到陈慧说了什么。


    安苳浓黑的睫毛轻颤, 但依然如常目视前方开着车, 没有让心里那一丝尴尬和失落泄露出来。


    岑溪看了她一眼, 抱着手臂对母亲说了一句:“没什么不合适的。”


    陈慧那边沉默了一瞬, 继续说道:“岑溪啊,安苳怎么对你这么好?也不是妈对你有偏见,你以前都没什么朋友,性格呢, 也是比较特立独行……妈是真没想到,你竟然还能交到对你这么好的朋友。”


    “妈, 那你的意思是, 我这种性格,就应该一个朋友都没有,是吗?”岑溪微微皱眉, 转移了逻辑重点。


    “不是!我哪有那个意思啊?”陈慧立刻说道, “我就是觉得过意不去,人家安苳赚点钱也不容易, 这样吧,你跟安苳说说,以后就别老带东西过来了。”


    陈慧那边背景音有些杂乱,还能隐约听到岑正平在说话:“……就你事儿多,人家孝敬你, 你还还不乐意……”


    陈慧叫他不要插嘴, 又跟岑溪说道:“岑溪,在听吗?”


    岑溪咬了咬唇。这一瞬间, 她真想直接告诉陈慧她和安苳的关系。


    如果陈慧不是察觉到了异样,就不会问这么多意味深长的问题。


    可是,这终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岑溪不知道安苳是否可以承受,以及有没有准备好承受。


    目前生活和工作在白石镇的人,是安苳,不是她。


    “……我会跟她说。”岑溪简短地应了一句。


    陈慧“嗯”了一声:“你们也都快三十岁了,以后都会有各自的生活,把握好钱啊、利益方面的分寸,友情才能做长久,不然容易闹矛盾。”她叹了口气,“说实在的,我是真喜欢小安这孩子,只是可惜……”


    “好了,妈。”岑溪打断了她的话,“我在车上,回头再说吧。”


    电话挂了之后,车里一片寂静。


    安苳专心开车,岑溪沉默不语,小嘉不敢出声,缩在后面玩自己的游戏。


    就算她是一只猪,也能听出她二姨今天讲话怪怪的,乍一听很有道理,但仔细想又不对劲。


    难道她二姨发现了什么?


    说起来,她二姨都不知道表姐回家,说明表姐的确是为了安苳姐回来的……


    难道是因为,昨天她给表姐的通风报信?


    表姐的红包源源不断,搞得她心里越发忐忑,所以昨天就谄媚地跟表姐主动提供了安苳的近况。


    天哪……竟然是她自己坑了自己!


    这俩人在谈的可信度+50!


    如果是真的,她表姐也太爱了,昨天回来难道只是为了跟安苳一起过去?


    大魔王表姐是小嘉的童年阴影,她完全想象不到表姐会怎么谈恋爱,目前给她的感觉还挺违和的……


    还有,如果这件事被二姨知道,那真的是要天翻地覆了……毕竟,培养出她大魔王表姐的二姨,也是很可怕的……


    当然,小嘉最想不通的还是,安苳姐那么好的人,怎么就喜欢上表姐了……


    太可怜了吧……一定是迫于魔王淫威。


    她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被她狠狠同情的安苳打破了沉默:“岑溪,我……对不起啊。”


    自从和岑溪在一起,她没少去看望陈慧,她没想那么多,只是下意识地承担起了属于岑溪的责任。


    不管未来如何,她都希望自己能得到岑溪妈爸的认可,也想帮岑溪照顾一下,就算明面上她只是岑溪的朋友。


    她只想着给二老留下好印象,却没想到作为知识分子的陈慧,要远比她想象中敏锐得多。


    ……她好笨啊,又给岑溪添麻烦了。


    “干嘛要跟我道歉。”岑溪侧头看向她,轻声说道,“你辛辛苦苦处理了鸡和鱼送过去,我妈却不领情,是我该给你道歉才对。”


    安苳目视前方,嗫嚅道:“是我的错。”


    “安安。”岑溪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说道,“别道歉。这件事你没错。”


    碍于小嘉在,两个人也不便再作口头上的讨论,岑溪便把手机拿出来,在备忘录上打出一段话来,等红灯的时候,拿给安苳看。


    安苳侧头,那段话映入眼帘:我妈应该只是在试探我,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们在一起,和任何人都无关。你不用特意去关心我妈和我爸,这本来就不是你的义务。但是,安安,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安苳阅读速度比较慢,幸好这个红灯也体贴,有将近一分钟,她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看完,目光在最后那个“^^”上停留了好几秒钟。


    这个颜文字很不“岑溪”,大概是因为备忘录没有微信表情那么方便,所以岑溪打了这个。


    她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岑溪是在认真温柔地安慰她。


    她是多么幸运,可以看到岑溪如此柔软的一面。


    “嗯,岑溪,我知道了。”她握紧了方向盘,强忍住去拉岑溪手的冲动,侧头眼巴巴地看着对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蒙着浅浅一层水汽。


    岑溪勾了勾唇:“好好开车。”


    “嗯。”安苳忍不住弯起了眼睛,吸了吸鼻子,转回头去,认真开车。


    真是爱哭又好哄。


    这么爱哭鼻子的人,以前驾考没少掉眼泪吧?岑溪看着她的侧脸,想着安苳之前的十二年。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安苳倒下又爬起,这么一个胆小爱哭的女生,却在生存的逼迫下,学会了开那么大的卡车,学会一个人面对压力和孤独,学会了和一群男人推杯换盏……


    小嘉赶紧收回目光,生怕眼睛长什么东西。


    到京郊已经是下午,小嘉同学在某工业园就职,正好顺路,把小嘉放在了工业园附近的路口,小嘉同学就在路口的雪王奶茶店等她。


    看着小嘉下车,岑溪问了一句她今晚住哪里,小嘉说住同学宿舍。


    岑溪皱眉:“什么宿舍?”


    小嘉兴奋地说道:“工厂宿舍,听她说是男女混住,晚上大家都在一起打游戏打牌,老热闹了!”


    岑溪沉默了一下:“晚上九点钟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小嘉如同被泼了盆冷水,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跟她们道别,撒腿跑向雪王奶茶店。


    对于岑溪来说,小嘉无疑是个麻烦,但她也不能真把小嘉扔了。


    她陪安苳去卸了货,然后两个人就打车回到了她租住的公寓。


    岑溪是想在附近找家店吃饭,但安苳一定要给她做饭,还又拎了一箱上好的牛肉和猪排来,岑溪也只好妥协,陪她一起去超市买菜。


    之前安苳觉得外送蔬菜是件新鲜事,但自从收到了几次蔫了的白菜,她就不愿意买外送蔬菜了,更想自己出来挑选。


    这是她们第二次一起逛超市。偌大的超市没人认识她们,她们手牵着手,安苳推着购物车,精挑细选了好些岑溪喜欢的菜色。


    虽然今天已经很累了,但在这件事上,安苳很有耐心。她想挑最好的菜做给岑溪吃。


    岑溪跟在旁边,不动声色在心里计算,等下做饭吃饭后,还能剩下多少时间。


    九点就要去接小嘉了。


    可看安苳认真挑选蔬果的侧脸,她又不好意思催促。


    安苳单手拎着一大袋蔬果,另一只手腾出来牵岑溪,两个人迎着斜阳和东风,慢慢往小区里面走。


    一开始岑溪还有点急,想加快脚步,旁边的安苳却微微仰头、眯着眼睛说道:“岑溪,春天来了。”


    “嗯……”岑溪点头,耐着性子回答,“这边会早一个月。”


    安苳笑了,轻轻晃了晃她的手:“岑溪,这样和你一起逛超市,回家,真好。”


    京城的春风,似乎把她沉重的心事都吹得轻快了些。


    这就是她理想中的“温暖的家”。


    “你喜欢的话,我们经常出来逛。”看着她的笑脸,岑溪心里一片温软,脚步也慢了下来。


    这样慢慢走回家,不远的距离却走了半个小时,再加上做饭、吃饭、洗澡……


    总之,岑溪从卫生间里出来,就已经七点多了。她长发吹到半干,便匆匆走了出来,然后就看到安苳合衣趴在沙发上,浓密眼睫覆盖着下眼睑,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岑溪:……


    今天安苳的确很累。


    岑溪咬了咬唇,在心里叹了口气,拿过毛毯小心盖在了她身上,然后端正坐在沙发旁边的小蒲团上,取出平板静音工作。


    她并不是不累,只是……睡不着。


    将近九点,她出门去接了小嘉回来,两个人回家的响动还是惊醒了安苳。


    安苳起身揉着眼睛,带着歉意说道:“岑溪……对不起,我睡着了。”


    岑溪边脱外套边勾唇说道:“没关系。去床上继续睡吧。”


    安苳摇头:“我不睡了,去洗澡。”


    岑溪点头:“也好。”


    洗一下睡更舒服。


    安苳去洗澡了,岑溪抱着手臂看向小嘉:“严雨嘉,你睡这个沙发床,被褥放那里了,你自己收拾下,冷的话开电热毯。”


    小嘉刚被岑溪从酒吧里薅出来,灰溜溜地点头:“好好好,谢谢姐。”


    岑溪懒得理她。她今天都玩疯了,就算岑溪给她开房,她恐怕也会带狐朋狗友一起玩,更令人担心,所以只能把她带回来。


    换了睡衣,岑溪心灰意冷地回了卧室。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确实还是很在意这个。


    绷紧了许久的急切松弛下来,疲倦感也席卷而来,她侧躺在自己的位置,撑着想等安苳一起睡,却还是耐不住困意闭上了眼睛。


    半睡半醒间,灯好像被人关掉了,黑暗中一个温暖的躯体靠过来,从后面抱住她,一声不响地吻上她后颈,粗糙的掌心抚过她胸前。


    第132章 拥有


    京城的集中供暖已经停了, 可安苳的体温比暖气更烫。


    她粗糙的手心抚过,像微电流电过细腻肌肤,引发一阵微妙的战栗。


    她的手也很大, 可以把一边握住。


    半睡半醒间被她温热的体息包围, 岑溪身体不自觉地软了下去, 睡意和隐秘的欲望一同涌出, 昏暗中一切都如梦似幻。


    她握住安苳的手,闭着眼睛轻声说道:“……小嘉在。”


    这边的公寓楼住户多,每户面积都较小,专为单身白领设计, 内部隔墙开了高窗用来采光,根本没有考虑隔音的意思。


    “岑溪……”安苳刚洗完澡, 气息湿润滚烫, 在她耳后柔声说道,“那你小点声。”


    “嗯……安安,别……”岑溪呼吸急促, 软绵绵地推开她的手, 又被她轻易握回来。


    “岑溪……我想你了。”她低声在岑溪耳边说着,热气洒在岑溪颈侧, 然后滚烫的唇也印了上去。


    其实安苳也有点慌,她本就保守,平时哪里做得出这种事,可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岑溪开心。


    刚才是她不好,不小心睡着了。


    而且, 她也很想岑溪。


    她就这样从后面抱着岑溪, 左手穿过岑溪脖颈下面,让岑溪枕着, 另一只手在被子下面越过蜿蜒曲线,隐没进深海里。


    床头放着她提前准备好的塑料包装,但她并没有用那个。


    她想要用指尖真切地亲吻岑溪,想要岑溪最温柔的拥有。


    被子里温度攀升,岑溪软在她怀抱里,轻吟溢出前,就被她左手捂住了嘴唇,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们紊乱而又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另外一种隐秘的响声。


    越是小心别被外面听到,岑溪就越是无法忍耐,几乎要窒息的瞬间,忍不住张口咬住了安苳中指。


    安苳呼吸沉重了几分,但手上没停,还继续往深埋去。


    岑溪大口呼吸着,转身握住安苳手指:“安安……咬疼你了吗?”


    “不疼。”安苳低头亲她,无限爱怜,很小声地说道,“喜欢你咬我。”


    岑溪被她说得脸颊更热,抚着她紧致的后背,慢慢往下,却没能到她想去的目的地,而是停在了腰侧——她终于被疲倦打败,埋在安苳颈窝里,安心而又餍足地睡了过去。


    安苳简单帮她清理了一下,用湿巾擦了手,小心地盖好被子。


    其实安苳也湿了,但在这方面,她并没有那么急切,有的话很好,她会反应很大,但没有她也不会有多忍不住。


    和岑溪在一起快两个月了,她也慢慢发现了,岑溪似乎比她更忍不住一些,但几乎只要一回,岑溪就累了。


    安苳小心地掖着岑溪身后的被角,突然想起小嘉挂在嘴上的一句话——“瘾大身体差”。


    看着昏暗光线中岑溪熟睡的脸,她不由得弯了弯眼睛。


    本来也不是什么夸人的话,可用来形容岑溪,真的贴切又可爱。


    “晚安,岑溪。”她亲了亲岑溪额头,满足地很小声说道。


    第二天安苳醒得最早,躺了一个小时,岑溪还没醒,她只好小心地抽出手臂来,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小嘉在沙发床上睡得乱七八糟,安苳帮她把掉了的被角捡起来,去卫生间洗漱、拖地、擦镜子,然后又拿着拖把去清洁阳台。


    一眼就看到了“小绿”,看来岑溪照顾得也很是上心,“小绿”又长大了一些,原先的兔子耳朵上又冒出了两个蓄势待发的小耳朵。


    安苳毫不留情地掰掉了“小绿”新长出来的两个小耳朵,把它修剪成最初的兔子模样,只是大了一号,又给浇上点水,这才满意地放手。


    岑溪租住的这套公寓,已经留下了她许多痕迹——晾衣杆上挂着她的衣服,床头柜的另一个抽屉是岑溪腾出来给她装杂物的,她每次过来都会把钱包、钥匙放里面,卫生间里摆着岑溪买给她买的的护肤品……


    每个细节都让她清晰地感觉到,这里是她和岑溪的“家”。


    她明白岑溪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越是明白,就越是觉得这份爱如此珍贵。岑溪虽然不太满意她的品味,但并不会嘲笑她,日常生活的很多事都会和她商量。待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她感到安全和温暖。


    幸福得令她随时都害怕失去。


    这里是她唯一的避风港,带给了她虚幻温暖的自由,是她黯淡的生活里,唯一的亮处。


    岑溪醒来发现身边人不在,心里没来由地空落慌乱,出来才看到安苳站在阳台,两手撑在窗台上,对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发呆,暖风吹着她身上单薄的睡衣,高瘦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寂寥。


    岑溪不喜欢她看上去这么孤单。


    “安安……”她走过去环住安苳细腰,侧脸贴在对方温热的后颈上,嗓音微哑叫了一声,“怎么这么早起来。”


    安苳回过神来,转身揽住她,深邃的眼眸弯起,小声说:“可能是昨天睡多了。”


    岑溪贪恋安苳身上的温度,忍不住和她多抱了一会儿,才放她去厨房做饭。


    小嘉半梦半醒里闻到一股香味,立刻弹了起来,半闭着眼睛像游魂一样循着香味走过去,一下子就看到厨房里,安苳站在厨台边在等吐司机,她表姐从后面环着安苳的腰,很小声地在说些什么,安苳拿了面包片放在旁边的盘子里,侧头对表姐弯起了眼睛,两个人嘴唇就差那么半厘米,就要碰在一起了……


    小嘉顿时就醒了,转身悄无声息地逃回了床上。


    她在心里尖叫。


    谁家朋友这样抱着做饭啊,两个人在谈的可信度+100!


    自从她在抖音上刷到那两个女生的视频,就像是打开了一个什么开关一样,频繁刷到这样的视频。


    小嘉这才发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女孩都像白石镇里的女孩一样,喜欢追逐男明星和男爱豆,喜欢看偶像剧,或者年纪轻轻就嫁人。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女孩视女性为偶像和榜样,相比看偶像剧更爱户外运动,很多人喜欢同性,很多人三十多岁也没结婚,甚至一辈子都不打算结婚……


    她也对表姐有了一些更客观的看法。


    表姐的确很可怕,但与此同时,表姐也是个很厉害的女人,不到三十岁就做了知名广告公司的高管。


    在大人的世界里,表姐厉害得一骑绝尘,完全挑不出毛病。


    可是,从小被所有家长交口称赞的表姐,却喜欢女人。


    都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二姨一直把表姐当做最大的骄傲,所以表姐压力应该也挺大的吧?


    可是!理解不代表不害怕,小嘉现在更害怕了,因为她百分之百确定了,安苳姐完全就是表姐的走狗,想必如果她把这事儿说漏嘴,表姐要把她脑袋揪掉当球踢,安苳姐也会帮忙的吧……


    不过,在她脑袋被表姐揪掉之前,表姐的脑袋会先被二姨揪掉……


    至于以此事威胁表姐一类的奇思妙想,小嘉更是想都不敢想……


    小嘉心情复杂地装睡装了半天,直到安苳过来叫她吃饭,她才假装刚睡醒,起来吃安苳做的香喷喷三明治和黑椒牛排。


    “严雨嘉。”


    她刚咬了一口,就听到岑溪冷冷地叫了她一声。


    她打了个哆嗦,岑溪坐在安苳那一边,手肘优雅地撑着桌面,等着安苳给她切三明治,继续凉凉地说道:“你胆子挺大,半夜去酒吧还喝了几杯?”


    “我同学男朋友请客嘛,不喝白不喝。”小嘉咬着三明治,讪笑。


    “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东西。”岑溪冷冷地说道,“免费的就是最贵的。以后去酒吧,不要喝别人给你的饮料和酒,就算是同学的男朋友,也不可以。”


    “是啊。”安苳也温声说道,“小嘉,注意安全,你年纪小,就怕遇到坏人。”


    小嘉绝望地看着安苳——果然,安苳姐是绝对不会帮她的。


    吃完饭,小嘉就坐地铁去找知名商业街找她同学了,临走还被迫郑重保证:十点之前自觉回来,不跟男性单独去非公共场合,不喝酒。


    小嘉走了,两个人立刻腻在了一起。安苳拿了那本没看完的漫画过来,因为她记得岑溪说过的,要和她一起看。


    两个人并排趴在床上,像青春期小女孩一样同看一本漫画,岑溪轻声地帮她翻译。


    好像在做一件早就该一起做的事。


    所有的台词都令人羞耻,岑溪本着学术精神,一丝半点的打折都没有,完全忠实还原,安苳以前靠着百度单词看得稀里糊涂的,经岑溪口述翻译才明白,这本漫画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


    最后公主和女巫推翻了国王的统治,成立了新的国家,两个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当然,漫画对“幸福”的生活做了详尽描述,内容越来越劲爆,岑溪靠着专业精神的支撑,强自镇定地翻译着,转头看安苳,却发现她脸红得快要滴血,浓睫闪烁着,好像嘴唇干似的,一直舔嘴唇。


    岑溪看了她几秒钟,转头吻上她的唇。


    安苳嘴唇好烫,一吻上就伸了舌尖,难得急切。


    岑溪似乎明白了什么,伸手探过去,隔着两层布料,还沾染了一手。


    安苳窘迫得要命,低头趴在臂弯里不好意思看岑溪。


    刚才一直听着岑溪用清冷的声音说那种话,还说得一本正经,她实在受不了了。


    她听到岑溪愉悦而又轻声的笑声,还有岑溪扯出湿巾的声音。


    “安安……”岑溪重又上来,俯身呼吸熨着她耳廓,清冷的声线往她耳道里钻,“你不用抬头,这样就可以。”


    岑溪把她运动裤脱掉,让她暴露在空气中,冰凉纤柔的手指轻轻划过她肌肤,“你还欠我一次。”


    第133章 放纵


    京城三月底的春风已然醉人。


    安苳趴在床上, 只穿了一件上衣,窄腰露出一截,显得细的更细, 丰腴处更丰腴。


    岑溪把她上衣撩起, 细碎的吻落在她肩头疤痕上, 她本就紊乱的呼吸变得越发沉重不堪, 色泽健康的肩颈泛起红晕。


    岑溪指尖和嘴唇都很凉,安苳却滚烫,相触就像水火交融般剧烈沸腾。


    饶是安苳这方面没有过多需要,也耐不住半个月不见, 海水翻涌漫出沙滩,一潮紧接着一潮。


    “安安……”感受到她的失控, 岑溪伏在她耳边, 清冷的声线微颤,“我爱你。”


    安苳湿润的睫毛眨了眨,愣了一秒钟。


    岑溪之前从未说过这三个字。


    安苳也不敢启齿。


    对于认真的人来说, 这三个字的分量太重, 短短几个音节,却承诺了太多。


    见她不吭声, 岑溪埋得更里面了一些,贴着她耳廓轻声重复:“我爱你。”


    清冷动情的声线贴近耳朵,那三个字熨进心里。


    这一刻理智彻底丢失。


    安苳修长的手指攥紧床单,向来钝重迟缓的心跳超速,和另外一处同步酸胀难耐, 比任何一回都难以忍受。她趴在手臂上, 哽咽着释放出来:“嗯……我爱你,岑溪……我爱你……”


    她怎么会不爱岑溪。


    只是她不敢轻易宣之于口, 怕像之前一样,会再次轻易失去。


    她胸口起伏着,感觉到身底下床单湿透了,汗液和其她混杂在一处,分不清是什么。


    岑溪却一点都不在意,拨开她散乱的黑发,吻着她汗湿的后颈,慢慢向下,掌心在她腿弯处轻推了一下,示意她抬起来。


    岑溪低头吻上去。安苳再次大脑一片空白,眼眸湿润,低声呢喃着:“岑溪……我爱你……好想你……”


    小嘉在商业街逛了半天,又去知名园林玩了一圈,吃了好几根二十块的烤肠,颇为尽兴。


    她同学又说晚上要去酒吧玩,小嘉算是怕了:“我就不去了,我姐知道了肯定要杀了我。你们去吧。”


    她同学挺遗憾的:“才八点不到,你就要回家了?太可惜了吧。”


    小嘉立刻想到,对啊,才八点不到,她现在回去,岂不是打扰了表姐和安苳姐的二人世界?要是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


    “也是哦。”小嘉想了想,灵机一动,“咱们去玩密室逃脱吧!”


    “好啊!”她同学爽快答应。


    玩了一把密室逃脱出来,还有二十分钟到十点,坐几站地铁绰绰有余,小嘉在九点五十九分准时敲响了岑溪家的大门。


    安苳开的门:“小嘉回来了?刚要给你打电话呢。”


    她似乎刚洗完澡,黑发湿着,浑身冒着热气,鹅蛋脸红红的。


    “嗯!我准时回来报道了。”小嘉笑嘻嘻地关上门,回头就看到她姐头发半湿着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应该也是刚洗过澡。


    “小嘉你吃饭了吗?”安苳笑着问她,“我要去做饭,你吃吗?”


    小嘉很惊讶:“安苳姐,你和我姐还没吃饭吗?我早就吃过了。”


    安苳脸上红晕似乎更深了些,埋头进冰箱里支支吾吾:“哦……还没。”


    中午她和岑溪随意吃了点水果和沙拉,就忍不住又去卧室了,直到半个小时前才结束。


    当然,中途也一起看了电影、睡了会儿。只不过……电影看得断断续续,岑溪也是被她舔醒的。


    她们从来没这么放纵过。


    那句“我爱你”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她们抛开了所有,沉沦进对彼此的欲望里,仿佛这间卧室就是全部世界。


    “安安。”岑溪窝进沙发,声音有些沙哑,“别做饭了,点外卖吧。”


    安苳笑了笑:“我没事。煮点清淡的面吃,行吗?”


    岑溪支着脸颊,懒洋洋地点头:“好。”


    小嘉觉得自己眼睛痛。


    这俩人对视时眼神都拉丝了,也不知道收敛一点。


    或许这已经是收敛的了?


    小嘉不敢多看也不敢多想,速速去洗澡了。


    岑溪身体酸软不堪,窝在沙发里用平板修改大后天会议的发言稿。厨房里传来切菜和开火的声音,她也不时转头朝那边看一眼。


    以前她觉得一切打扰工作的声音,都属于“杂音”范畴,都会吵到她,可现在,这声音却令她无比心安。


    可心安之外,还有一丝不安在折磨着她。


    她发现这次安苳过来,安秀英竟然一直没打电话。这很反常。


    虽然安苳含糊地解释过,说她们母女经常吵架,岑溪却觉得不对。


    她们母女哪里经常吵架了?都是安秀英单方面地骂安苳。安苳脾气非常好,尤其是对自己母亲,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安苳都忍不住发火了呢?


    安秀英现在甚至都不打电话过来了,说明安苳发了很大的脾气。


    并不是她一定要探知恋人的家事,是安苳家里太特殊了,她会忍不住担心。


    她只是想安苳好好的。


    安苳并不信任她,不会跟她求助,只想和她谈“恋爱”。


    正出神间,手机震动了下,她拿起来查看,是Jess发来的消息。


    Jess:[图片]朋友新开的酒吧,要不要来帮忙暖暖场?


    岑溪回复道:抱歉,现在家里有人,改天吧。


    Jess:岑总,你最近挺奇怪的啊,年后过来就春风得意的,家里还老是来人。


    Jess:早就想问你了,也不是外人,你就透个底吧,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岑溪咬了咬唇,回复:嗯,我谈恋爱了。


    Jess:!


    Jess:是去年让你困扰的那位吗?


    岑溪:是。


    Jess:哇哦。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许这就是岑溪仍旧和Jess有联系的原因。要是其她人,说不定只会问:她是做什么的?


    岑溪:她是个很好的人。


    Jess在喧闹的酒吧里沉默了一下——谁懂岑总口中这句“很好”的含金量?


    Jess:她……该不会是去年去西城找你的那位同乡吧?


    岑溪秀眉微扬——她没想到Jess这么敏锐。


    岑溪:是她。


    Jess:我就知道!当时你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就知道,你栽进去了。


    岑溪不禁扯了扯唇角。当时……真的有那么明显吗?亏她当时还虚荣心发作,自以为伪装得很好。


    Jess:看来你们认识了很久,难怪这么多人追你都没追到啊。她是在你们老家工作吗?


    岑溪:是的。


    Jess:那你们有什么打算?异地恋?


    岑溪低垂着眼睫:暂时没有打算。


    ……其实她是有的。


    她的工作计划向来是提前三个月的,恋爱自然不会例外。


    她原本打算,先让安秀英来京城好好治病,然后再看安苳想在哪里发展,她再决定在哪里买房……总之,一切都要看安苳的态度。


    可这个计划需要两个人一起商量,她一个人的打算还叫什么“打算”?


    安苳最近的生意一直在向京城靠拢,她也在猜想,安苳是不是也有心思来京城发展,可她又不能问,问出口的话,好像她在逼迫安苳。


    安苳的脾气她知道的,一旦她表现出什么倾向,安苳都会尽力做到。


    她不想逼安苳。


    Jess:你老家虽然也不是特别远,但五六百公里也还是不方便,真的要一直异地恋吗?


    岑溪:她家里的情况有些特殊,我不想逼她做决定。


    Jess揉了揉眼睛,把手机拿给身边的陈萱看:“萱萱,你帮我看看,我是在跟岑总聊天吗?”


    陈萱看了一眼,笑骂:“干嘛,你耍我。”


    Jess支着下颌,眨了眨眼睛:“没有,我就是很吃惊。岑总竟然会这么为对方考虑,我还以为她谈上之后就会雷厉风行呢。”


    陈萱也笑:“什么话啊,感情和工作能一样吗?其实之前还不认识岑溪时,你跟我说起她,我就觉得她应该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这样的人轻易不谈,一谈起来最深情了。”


    Jess凑过去腻着她:“姐姐,那你看我是什么型儿?”


    陈萱端起酒杯,瞥她一眼:“阅尽千帆,海王收心。”


    Jess不满地扁了扁嘴,又给岑溪回复:总之还是恭喜你了,岑总。有空的话也带她出来玩玩,我请客。


    岑溪:好,有机会的话。


    ……还会有机会吗?


    安苳连她的办公室都不想看,还会想认识她的朋友吗?


    不过,她现在可以不在意这些。


    只要她们还在一起,其余的可以慢慢来。


    第二天一早,岑溪还没醒,安苳就离开去京郊装货了。


    小嘉吃了早饭也坐地铁去京郊找安苳,和她一起回去。


    安苳把最后一箱货装进去,锁好厢门,抹了抹脸上的汗,拿出手机忙不迭地回岑溪消息:好~我会注意安全的。[亲]


    岑溪~:我想你。


    安苳:我也想你……[哭]


    岑溪:周末我陪你去松城约胃镜吧。记得最近不要再喝酒了。


    安苳:好~岑溪,你对我真好[哭]


    岑溪坐在办公室里,勾了勾唇:记得拿另一本漫画过来。


    才刚分开,她就已经在期待下一次见面了。每次分开都是周一,本来工作狂的她对周一并不反感,现在倒是每个周一都心情不好。


    每次进货回去都比送货累,因为零食要重得多。安苳开了六个小时车,送小嘉到门口,又在零食店卸了货,回到家已经过了晚饭点。


    白石镇微寒的空气中,也渐渐沾染了东风的味道,空气变得暖而轻,有种蠢蠢欲动的燥意,她干了一天活儿,身上的汗就没干过,只想回家快点睡觉。


    可一打开家门,她就看到安秀英阴着脸坐在沙发上,劈头就说:“跟那个男的在外面鬼混了两天,才知道回来?”


    安苳拖着疲惫的步伐关上门。她不想和母亲吵,而且吵架也没什么意义。她拿出换洗衣服,打算去洗澡了。


    然后就听到安秀英在身后絮絮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都是岑溪给你出的坏主意!她自己不结婚,也看不得你好,不让你结婚!那个男的到底是谁?你把他带回来我看看,快点把婚结了也好!”


    安苳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母亲,沉默了几秒钟。


    这几秒钟里,她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安秀英要自杀却没成、在河滩上大哭的画面,安秀英蹒跚着给她煮鸡蛋、自己却不吃的画面,安秀英指着她鼻子骂的画面……


    其实即便是现在,她对母亲也仍然称不上有多恨。


    尤其是她明白了什么是“爱”,她也就更觉得安秀英可怜。她不想让自己也变得那么可怜。


    因为她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光亮。


    恨是痛苦的。她知道,安秀英一定很痛苦,才会这样伤害她。


    “妈。”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一派平静,说道,“我在京城给你联系了一家医院,过几天就带你去看。”


    第134章 恋人


    安苳脸上带着疲色, 语气平静如水:“还有,你不要再骂岑溪了。她跟咱们家这些事儿没关系。”


    安秀英瞪大了眼睛:“好啊,现在你翅膀硬了, 就来教训我了?”然后又阴着脸追问, “这次去啥医院?”


    几年前安苳没少带她去京城看病, 手术也是在京城做的, 可带来的效果都微乎其微。现在母女俩刚冷战了好几天,安苳就突然说去京城看病,这让安秀英一下子就想到了别处。


    安苳拿起拖把拖着卫生间门口的水,低声回答:“肯定是最好的医院, 你不用担心。”


    安秀英盯着女儿:“你是嫌我碍事了,想把我弄到养老院去?我告诉你, 没门儿!我不去!”


    安苳把拖把放回桶里, 直起身体,疲惫地看着母亲:“妈……不是养老院。”


    她双手垂在两侧,站在原地, 停顿了好几秒钟, 才说道,“是一家精神科不错的医院。”


    安秀英火气更大:“……精神科?你是说我有精神病?”


    “我没说。”安苳摇头, “只是带你去做一下咨询,看看要不要……”


    “我不去!”安秀英喊道,“你就是这么孝顺我的?好啊,你不是想把我送养老院,是直接送精神病院!谁给你出的主意?是不是那个男的!”


    ……


    安苳本来就不是一个表达能力很好的人, 现在又很累, 没心情再解释,面对安秀英的质问,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留下一句“我没说要送你去精神病院”,就进去洗澡了。


    留下安秀英在沙发上沉着脸。


    这些天安苳已经很没良心了,不光把她完全交给了姓徐那个老货,还一分的零花钱都没给她。以前安苳几乎每周往她微信里打钱,她看上什么要买,安苳最多也只是问一句,最后还是会乖乖把钱打给她。


    现在呢?老周现在不搭理她了,她也不能再去养身馆,整天不是去楼下打牌,就是闷在家里。安苳出去这两天,对她一句过问都没有,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以前安苳只要闲下来一点,都会开车带她出去逛逛,最近几个月却没有过了。


    暖气越来越凉了,安秀英不禁打了个寒颤——安苳对她态度确实不同以往了。


    尤其是年后这俩月。


    不对……安苳那脾气和脑子,什么“精神科”“咨询”,这些城里来的名词,根本不像是她说出来的,肯定有人怂恿她!


    到底是谁,是那个野男人,还是岑溪那个妖精?


    安苳以为第二天母亲肯定还要继续闹,但出乎她的预料,安秀英不但没有闹,反而心平气和,她出门的时候,还蹒跚着走过来,让她慢点开车。


    安苳转身,看到安秀英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好。妈你回屋去吧,天冷。”


    安秀英难得笑了笑:“哎,知道了,你快去吧。”


    看着女儿高瘦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前,安秀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接下来的几天,安秀英反常地平静,平静到安苳甚至觉得不习惯,别扭。


    安秀英平时不是对她冷嘲热讽,就是指着她鼻子骂,这几天却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她不放心,私底下问了徐姨几句,徐姨问道:“小安,你跟姨说实话,是不是真要把你妈送精神病院?”


    “没有,徐姨。”安苳认真解释,“我是想带她去做一下咨询,如果真有什么事,也好早点治疗。”


    徐姨点头:“我就知道你不是那么没良心的孩子。你妈可能就是想偏了,被吓坏了。”


    安苳叹了口气,用粗糙的手心搓了搓脸,疲倦地说道:“徐姨,那麻烦你多跟我妈解释几句吧。”


    她这几天实在太累了。要带安秀英去京城,就得腾出不少的时间,她得把生意上的事情都安排好,原本要去松城约胃镜的,也没腾得出空来。


    还有,再过几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她和岑溪在一起两个月的纪念日。


    一个月的时候,岑溪请她去了高档餐厅吃饭,这次,她也想给岑溪一个惊喜。


    安苳从抽屉里取出那只檀木雕花方盒,不知道第多少次打开,看着那支高贵飘逸的白月光手镯。(1)


    冰透朦胧的质地,像是封存了一截月光。


    就像这十三年来,她把岑溪封存在心里。


    她从没想过,认识岑溪的第十三年,她会得偿所愿。


    那么,她可以再贪心一点吗?


    她想和岑溪在一起久一点,再久一点,最好是一辈子。


    她坐下来,拿出在精品店挑选来的粉红色包装纸,小心地把木盒包好,最后再用缎带绑好,准备打出一个最漂亮的蝴蝶结。


    高中毕业后她就没做过这样的细致活儿了,并不纤细的手指有些笨,一个蝴蝶结打了半天。


    好在最后的结果还算满意。


    她看着这个包好的礼物,心里忐忑又不安。


    岑溪要是不喜欢怎么办?


    正想着岑溪,岑溪就发来了视频邀请。


    安苳眼睛弯了弯,马上接了起来。


    对面的岑溪妆容精致,身穿正式的黑色小礼服,露出圆润雪白的肩头、平直的锁骨,美得令安苳呼吸一窒。


    “岑溪……你,你在哪儿呢?”她还以为岑溪已经下班回家了。


    “来参加广告节。”岑溪勾起唇,把镜头拉远了些,安苳这才看清后面金碧辉煌的主展台,旁边不时有人匆匆走过。


    “岑溪,你好漂亮……等会儿是要上台的吗?”安苳赧然地把自己镜头往上挪了挪,不好意思让岑溪看自己半旧的T恤了。


    “嗯,等下有个发言。”岑溪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薄唇不满地微撅了一下,“很烦。”


    “岑溪,别烦。”安苳凑近镜头,弯着眼睛,趁岑溪身后没人,小声说道,“亲一亲。”


    岑溪勾了勾唇,声音很轻地说道:“就一下?”


    安苳笑了,温柔地说道:“那……再亲一下。”


    看到安苳那张窄窄的鹅蛋脸,那双深情澄澈的眼睛,岑溪心情就好多了。


    “这周末要来京城进货么?”旁边又有人经过,岑溪便又恢复了平日那副正经模样,垂眸问道。


    安苳弯起眉眼:“要去。”


    她们在一起两个月的纪念日,好巧不巧赶在了周一。


    但是没关系,就算岑溪要上班,晚上也可以一起过。


    岑溪也弯起唇,那双微翘的眼里闪过一丝欣然,但也只是矜持地微微颔首:“好。”


    旁边几个工作人员走到另一边去了,身后没人,她趁机把手机拿到唇边,很轻地说了一句:“爱你。安安。”


    镜头里是岑溪放大数倍的脸,肌肤雪白,五官典雅,红唇柔美,怼脸的角度也让安苳心跳怦然。


    这是恋人的角度,只属于她的角度。


    “我也爱你。岑溪。”她眼巴巴看着屏幕上的岑溪,低声而又真诚地说道,“真的很爱你,很爱你……很想你。”


    她想,她还是要把那支手镯送给岑溪。


    它只能属于岑溪。


    她可以再买一件岑溪会喜欢的,两件一起送。


    如果岑溪还是不喜欢……那她也可以跟岑溪道歉。


    她还要在准备一些其它环节,用比较浪漫的方式送给岑溪……


    腻了一会儿才挂掉视频,她一边苦思冥想着要用什么浪漫方式,一边起身去收纳箱里拿漫画。


    岑溪要她换一本带过去的。


    她翻了一下,却发现不太对——收纳箱最上面的书,怎么变成了《赚钱的学问》?


    虽然她这个收纳箱没盖盖子,但自从岑溪给她讲了那本《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在房间里是多么不见天日后,她也把一本叫做《好习惯决定一生》的成功学书籍放在了最上面,以示对岑溪当年谨慎的肯定。


    其实,她把这本书放上来的时候,还暗笑自己多此一举——安秀英对她的房间向来不感兴趣,对她看什么书更不会关心。


    但现在,她发现那本《好习惯决定一生》竟然不在上面,而是在箱子旁边,压在上面的变成了《赚钱的学问》,她原本是放在箱子旁边的。


    她不会记错,因为她房间里东西没多少,她也不是乱放东西的人。


    有人进了她房间,动了她的东西。


    她大脑轰的一声。


    《赚钱的学问》下面,就是她要拿走的那本漫画,光看那两个女人赤身抱在一起的露骨封面,就知道这本漫画是什么性质。


    她一直是个没秘密的人,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顿时就涨红了脸。


    安苳把书压回去,快步走出房间,就看到安秀英正蹒跚往沙发那边走。


    “妈。你进我房间了吗?”安苳尽力想装得像没事一样,问道。


    安秀英颤巍巍地停下来,用力敲了下拐杖,嗓门很大:“谁去你那屋了?!”


    很明显的心虚表现。


    安苳顿时就懵了……她没想到安秀英真的会偷看她东西。


    “妈,你别随便看我东西,行吗?我……”


    安苳皱起浓眉,刚说了一句,便被安秀英打断了:“后天我跟你去京城。你想给我治病也好,把我送精神病院也好,我就一个条件!你得结婚。”


    安苳攥紧了手指,眉眼微沉:“妈!我上次跟你说过了,我不会结婚。”


    徐阿姨正在卫生间拖地,听到她们娘儿俩又吵起来,立刻出来劝架:“小安!你看你这是又怎么了,干嘛老跟你妈说这些?”说着又扶住了安秀英,赔笑道,“大姐,你也消消气,小安就是一时的脾气,以后遇到合适的,自然就结婚了,你就别……”


    “她可有主意呢!”安秀英把徐阿姨推开,扶住桌角,盯着女儿,嘴唇哆嗦着,“我十月怀胎,落下一身的毛病,生了个好女儿!死丫头,我告诉你,你要是不结婚,我就死给你看!”


    徐姨急得不得了,转头想劝安苳说点软话,安苳却毫不相让,直视着安秀英:“你别逼我,我不会结婚。”


    “好啊……”安秀英突然伸手抄起桌上果盘里的水果刀,刀刃对准了自己脖子,瞪着安苳,“你再给我说一遍?”


    徐姨吓得“啊”了一声,上去要抢刀子,安秀英直接把刀刃按得更紧,厉声说道:“都别过来!过来我就死给你们看!安苳,你说!你听不听我的话!”


    安苳看着那冰寒的刀刃,神情有些恍惚,又想起了水果店的那把刀。


    “我不会结婚。”她眼睛发红,直直地看着那把刀,身体紧绷着,声音也紧绷,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似乎随时都要断掉,“我是同性恋,你满意了吗?”


    第135章 星光


    “我是同性恋, 你满意了吗?”


    身体里那根紧绷的弦轰然断裂。安苳陡然提高的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回响。


    她向来情绪稳定,讲话温和, 声音低沉, 现在却又像老周带相亲男回来那天一样, 整个人状似疯狂。


    她努力把视线从刀刃上收回, 努力想保持冷静,就像平常那样,可她做不到。她的手指一直在颤抖,老是想起水果店里, 那把差点落在自己头上的刀。


    徐姨惊呆了。


    她没想到安苳会说这样的话。


    ……同性恋?


    尽管她年轻时在南方开过饭店,对这个词汇也不陌生, 可回来又生活了十来年, 土生土长的白石镇人徐姨觉得,这多半是安苳为了反对母亲安排找的借口。


    说白了,就是年轻人手机玩多了, 赶时髦。


    毕竟, 她活了这大半辈子,可从来没听说过白石镇出过这事儿。


    “小安!”徐姨急忙劝说, “你就别刺激你妈了!你不想结婚,也不该拿这个当借口啊!”


    “好啊你个兔崽子!”安秀英听了安苳这话,却并没有意外的样子,而是暴怒起来,握着刀把的手腕哆嗦着, 喊道, “你当着外人的面,还有脸提!好啊, 你不要脸,去做变态,我这张老脸也豁出去了!告诉你,除非我死了,不然姓岑的那个骚狐狸就别想进家门!”


    安苳红着眼睛,浓黑的长睫颤抖,下意识反驳:“……不是岑溪!不是她。”


    冲动之后,悔恨和慌乱开始啃噬她的心。


    怎么办……这件事要是连累到岑溪……


    “不是她?还能有谁!”安秀英冷笑一声,“你刚才不是在给她打电话吗?那些话你敢说,我还不好意思讲出来呢!和女的谈恋爱,你真够恶心人的!”


    “死丫头,想骗你老娘我,我都盯你好几天了!”


    原本安秀英进来女儿房间,只是想找找看有没有“那个男的”的联系方式,再不济,找到岑溪的联系方式,偷偷打电话过去问也行。


    可是,她不知道密码,打不开安苳的平板,拿那个东西束手无策,只好乱翻安苳房间,试图找到点别的什么。


    她看到了安苳放在箱子里的相册,玻璃瓶装的白玫瑰花瓣,用牛皮纸包好的勿忘我干花,昂贵的白翡翠手镯……


    还有旁边箱子里的漫画。


    她这辈子都没看到过这么下流的东西,她是真的没想到,看上去保守温顺的女儿,竟然会看这种变态书!


    上面都是英文她也看不懂,只觉得恶心、变态,约莫是岑溪那个妖精带坏了安苳,倒也不奇怪。


    但是第二天,安苳在阳台上边晒衣服边讲电话时,她偷偷过去听了,讲到最后时,安苳很小声地说了句露骨的情话,紧接着就是更小声的“岑溪”两个字。


    这两个月安苳经常戴着耳机讲电话,一讲就是好久,而且总是避着人,她一直以为安苳是和京城“那个男的”讲电话,没想到……竟然是和岑溪!


    再一联系到那些变态的漫画,安秀英顿时有了一个荒唐的猜想。


    这个猜想让她震怒到了极点,可她又不能完全确定。所以刚才,她看到安苳戴上耳机回了房间,就悄悄趴在安苳房门的缝隙上,听了好一会儿。


    “我说了不是她!”安苳崩溃地喊道,“不是她!”


    “还说不是?”安秀英声音尖利,“你屋里那把破干花不是她送的?你当菩萨一样供着!还有你那个十来万的镯子,是不是给她买的?我都看到了!那么贵的东西你说买就买,你以为我老糊涂了不知道!”


    “怪不得你这两个月丢了魂儿似的,还说什么不结婚,都是姓岑这个死妖精给你闹的!啥同性恋……你之前不是想男人都想疯了吗?我现在让你找,你就偏要和我作对!”


    “我为了生你,一辈子都毁了!你个不孝的东西,现在好不容易把日子过好了,还找个女的瞎胡闹,要让人来戳我的脊梁骨,你就是要活活克死我!”


    “你现在就答应我,和那个死妖精断了,赶紧找个合适的结婚!上门女婿也好,啥都好,只要你结婚!”安秀英把刀刃往自己脖子上压,花白的头发蓬乱,死死盯着安苳,“不然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安秀英扯着嗓子喊着,喊得安苳耳边嗡嗡作响。


    安苳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在坍塌,她开始无法理解安秀英每个字的意思,她只看得到那寒光闪烁的水果刀。


    是她亲手挑选的,足够锋利。


    她好像又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小的她看到母亲因无力挑水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想帮母亲的忙,她想去挑水,却不小心把水桶弄翻,水洒了一地,她无措地缩在炕边,承受着安秀英又哭又叫的辱骂,粗糙的巴掌狠狠拍在后背上,她整个人都好像灵魂出窍,整个人都在下坠,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


    等到母亲平静下来,她还要安慰母亲,逗母亲开心。只要不去试图理解母亲的怒火,只要成为母亲的母亲,她就不必害怕和委屈。


    后来她就学会了平静地面对一切。


    她几乎可以受到所有人的欢迎,因为她情绪稳定,永远温和,即便有人说了难听的话,她也不会和人起正面冲突。


    她分不清自己是回避矛盾还只是单纯脾气好,所有人都说她脾气好,那她就脾气好吧。


    她的出生害得安秀英变成这样,她生来就欠了母亲的,好,她愿意用一生来偿还。母亲说没有钱供她上大学了,她便撕掉了通知书,留在村里卖豆腐,母亲说不要天天想着找那些穷男,她也言听计从,想着找个差不多的,以后还能继续照顾母亲……


    可她终究不是母亲的母亲。


    她平静如死水的人生里,出现了一道星光。


    她第一次不想和所有人走在一起。这道星光吸引着她,她喜欢这星光的灿烂锋芒,她想靠近,想追逐,想拥抱这道星光。


    这道星光指引着她,从此她的人生有了另一种可能。


    她不是母亲的母亲,她是一个人,一个有自己想法和欲望的人。她也想好好活着,她也想拥抱自己爱的人,哪怕这个人同为女人。


    是的……她还有岑溪。


    这个名字划过她脑海,她像突然惊醒一样,眼前扭曲的图像耳边缥缈的声音落回实处。


    她还有岑溪……她不能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说话啊!”安秀英把刀刃更紧地压向了脖子,“你给我保证!”


    “妈……你别这样。”安苳回过神来,缓和下了语气,“你先把刀放下。”


    她嘴上和安秀英说着,身体却暗自蓄力,加上徐姨在旁边一直在劝安秀英想开点,分散了安秀英的注意力,她飞快上前攥住了安秀英手腕,把水果刀抢了过来。


    安秀英大骂着,拼命挣扎,刀背擦过安苳手臂,留下一道划痕。


    “小安!哎呀!”徐姨惊叫起来,“你流血了!”


    安苳把刀背在身上,示意徐姨把安秀英扶好,摇了摇头:“没事儿,只是破皮。”


    徐姨把不断挣扎哭骂的安秀英扶到沙发上,连忙过来看安苳小臂上的伤,并不仅仅是破皮,这是一道长长浅浅的口子,两滴血慢慢滑落滴在了地板上。


    清楚的痛感传来,令安苳转移了注意力,她低头看着那道血痕,竟然感觉到了久违的放松。


    徐姨叹了口气,去茶几下面翻碘伏。安秀英在沙发上沉默着,突然大哭起来,咬牙切齿地骂道:“好啊,岑家这是欺负我家里没男人了!我这就去她们家,这个骚狐狸,敢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我看她那个人民教师妈知不知道丢人!”


    说着,就撑着身体起来,抓起拐棍就要出去。


    安苳立刻上前拦住了安秀英,一脸焦急:“这不关岑溪的事儿!”


    “还说不关她事儿?”安秀英狠狠地瞪着她,“不关她事儿你拦着我干啥?哼,你拦着我也没用,我总有办法让她家丢人!”


    “妈!”安苳只觉得一阵绝望,“你别逼我,别逼我了……”


    “那你结婚。”安秀英盯着她,一字一顿,“马上结。”


    安苳痛苦地摇头:“我说了……我不喜欢男的……我不会结婚。”


    “好!”安秀英瞪起浑浊的老眼,嘴唇哆嗦,“我不逼你,你逼我!我死!我死了你就省心了!”


    她说着,就以平常不多见的敏捷从安苳另一只手里抢过水果刀,朝自己脖子压过去。


    这一刻安苳只靠着肌肉反应,堪堪在刀刃没入皮肉之前抢了回来,安秀英抓着她胳膊去抢刀,哭喊着:“我不活了!我的女儿要逼死我!”


    安苳把刀背在身后,用力把她推开,她又哭喊着要去找岑家算账,让徐姨给她打车,她马上就去……


    安苳浑浑噩噩地垂下手臂,水果刀在她手中颤抖,刀背上带着一点点她的血。她又听不清母亲在说什么了,但她知道,安秀英是要去岑家闹。


    她知道安秀英做得出来。


    果然她不该去妄想。


    一旦她想了,就得不到了。


    为什么,她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幸福,老天爷也不允许。


    她就该什么都不想,继续浑浑噩噩地随便过日子吗?


    她低着头,眼眸晦暗一片,耳际的碎发垂下来,低声说道:“我不会结婚,你也不能去岑家!”


    她说着,就握紧了刀柄,决绝地朝自己胸口扎了下去。


    瞬间鲜血涌了出来,她痛得皱起眉头,嘴角也溢出了血沫儿。


    她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在徐姨和安秀英的尖叫声中抽出刀来,再次对准了胸口,喃喃说道:“妈……我把这条命还给你。”


    第136章 绝望


    这次的国际广告节十分热闹, 云集了许多出众的广告人,岑溪也是其中一位。


    一身黑色礼服裙的她,坐在嘉宾席便已足够耀眼, 上台演讲时的从容不迫、清高出尘更是吸引了不少钦慕的目光, 各路媒体记者也都把摄像头对准了她。


    后面的大屏幕展出了她的履历和获奖作品, 跟优越的外形相比, 这些成就才是她站在这里的底气。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她提着裙摆优雅走下舞台,接受了两家媒体的采访,Daisy连忙迎上来递外套和手包, 与此同时提醒道:“Lynn总,大概二十分钟前, 有人给您打电话, 我看了下,是您的私人号码来电,就没帮您接。”


    “好。”岑溪接过手包, 礼貌拒绝了其他媒体的邀约, 带Daisy去了旁边的休息室,拿出手机看了一下。


    是安苳的来电, 而且只响了几声,那边就自己挂断了。


    岑溪觉得有点奇怪。她和安苳很少用电话交流,都是用微信。


    难道是有什么急事?她的心顿时往下一沉,顾不上喝水,立刻走到窗边, 把电话回拨了过去。


    刚响了几声, 对面就挂断了。


    窗外吹来属于春天的暖风,送来阵阵早樱的香气, 岑溪却无心探究会展中心外面是否种植了早樱,神情紧绷,给安苳拨去了好几个电话。


    有时是被挂断,有时是无人接听。


    是在忙吗?


    可是安苳向来是老干部作息,早睡早起,平时这个时间,应该都在准备休息了。


    她发了几条微信过去,强自按捺住心里莫名的不安,告诉自己安苳肯定在照顾安秀英,等下就会回她电话。


    她站在窗边,接过Daisy递过来的水,心神不宁地喝了几口。


    几分钟后,她又拨过去一个电话,这次终于接通了。


    心里的巨石落了一半,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对面就传来一个不耐烦还有点冲的女声:“岑溪吗?你有啥事儿?”


    “你是谁?”岑溪的心又提起来,皱眉问道,“安苳呢?”


    对面的女人更加不耐烦:“我是邹琳,你老打电话干嘛?安苳现在很危险,我还没交完费呢。行了,不跟你说了。”


    岑溪像是被闷雷击中,心脏狂跳起来,脸色白了几分,追问道:“你说什么?安苳很危险?她怎么了?”


    邹琳深吸了一口气:“她给自己捅了两刀,现在正在手术室抢救,你没啥急事儿的话别老打电话了行不?我这儿忙着呢。”


    邹琳短短的几句话锋利尖锐,直直地捅在了岑溪心口,疼痛翻江倒海蔓延开来。


    就在两个小时前,她还在和安苳打视频,安苳当时还好好的,怎么会……


    “县医院是吗?”岑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再追问前因后果,立刻起身往外面走去,“我马上开车过去。邹琳,麻烦你忙完之后,再打电话给我,安苳就拜托给你了。”


    说着她就挂断了电话,从手包里拿出车钥匙,扔给身后的Daisy:“麻烦你今天跟我加个班,会给加班费。”


    Daisy有点懵,但还是急忙跟上去:“Lynn总,去哪儿啊?等下还有晚宴要参加,您这是……”


    “我要回家,帮我开车。”岑溪声音冷静如同AI,“快点,我赶时间。”


    “好,好的。”Daisy也注意到了她脸色十分难看,是那种她从未见过的难看,再不敢多问,赶紧上车开出了会展中心。


    “莫名其妙……”发现对面挂断了电话,邹琳才嘀咕着把手机塞回口袋,正好前面那个出车祸的病人家属走开,她赶紧上前缴费。


    缴费之后,岑溪又打了安苳电话过来,问她钱够不够,不够的话她打钱过来。


    邹琳实在是受不了了,烦躁地说道:“不是岑溪,你看不起谁呢?两万块钱我至于拿不出来吗?”


    那边似乎对她的态度一点都不在意,继续颤声问道:“她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我哪知道,刚推进去。”邹琳也在担心安苳,语气更是不好了几分,“你回来也没用啊,你又不会治病。”


    邹琳就是觉得岑溪莫名其妙的。


    还她打钱……说得好像她跟安苳关系多好一样。


    是,最近安苳和岑溪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但邹琳自认和安苳关系也不差啊,代缴抢救的费用,她作为这么多年的朋友,那是责无旁贷。


    而且岑溪在京城,安苳在白石镇,这中间五六百公里,也不知道她干嘛非要凑热闹跑回来。


    其实安苳也挺奇怪的,还把岑溪存成了联系人第一名,叫“AA岑溪~”,腻味得要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对象电话号呢。


    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邹琳现在只希望安苳可以好起来,安苳好了,她才能去质问安苳,为什么把岑溪的电话存第一,而不是她的。明明她同在白石镇,远亲不如近邻呢!


    不过岑溪好像确实一副急疯了的样子,还专门开车回来,算她够意思,邹琳也就不计前嫌,主动跟她解释:“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徐阿姨都吓傻了,安苳妈也不跟我说,只知道她们母女俩吵了一架,吵得还挺凶,安苳就想不开了……”


    本来邹琳都快睡下了,是徐阿姨给她打电话,说安苳闹自杀,已经打了120,让她赶紧来帮忙。


    至于给岑溪打过去的那个电话,是徐阿姨急糊涂了,用已经休克的安苳的指纹解了锁,打了联系人第一位,打通之后才发现这样不对,要直接打120。


    小县城急诊不多,急救车来得很快,邹琳直接往医院赶,到的时候安苳也正在推往手术室。


    她从没见过安苳脸这么白,嘴角的血迹触目惊心,胸前一大片红色透出了绷带,眼睛闭得紧紧的,躺在那里任由医护人员摆弄,整个人毫无生气……


    “听徐阿姨说,安苳一共捅了两刀。”邹琳说着也眼眶发热,“要不是她上去拦着,可能还有第三刀……听外面的护士说,她伤得很重,有……生命危险。”


    岑溪坐在副驾驶上,下唇被自己咬出了血,细长的手指紧紧攥着手机,另一只手握紧成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里。


    为什么……安苳就这么不想活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这么绝望……


    “……我知道了。”岑溪声线艰涩,“邹琳。麻烦你照顾她。”


    她没说让邹琳告诉自己结果。


    结果一定是好的。不可能会有坏结果的,不可能。


    听到岑溪话音如此失魂落魄,邹琳莫名其妙的同时,又有些于心不忍,又补上一句:“不过医院已经联系上了松城的医生,那边会很快赶过来,以防万一。”


    岑溪:“嗯,我知道。谢谢。”


    在给邹琳打电话之前,她已经给陈慧打了过去,简单说明了安苳的情况,请求母亲帮忙联系县医院的一个外科副主任。


    那副主任曾经是陈慧的学生,没比陈慧小多少,两人私交不错。


    陈慧很吃惊,但还是立刻答应了。


    坐上车子的前半个小时,岑溪的电话就没停过。她维持着冷静,向她所有能联系上的关系求助,不光是白石镇的,还有松城市医院的……


    她距离白石镇还有至少五个小时车程,而松城的医生过去只需两个小时。


    岑溪只花了十五分钟,就在各方联系下,敲定了松城市医院心外科的一位副主任医生,花了高价请她紧急“飞刀”,对方现在马上带助手出发。


    不管是否用得上,岑溪都想做这个准备……


    邹琳走到手术室旁边,徐阿姨正在给她儿子打电话,安秀英则坐在椅子上发呆。


    她花白的头发蓬乱,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整个人佝偻下去,像是老了十岁。


    对她这个情况,邹琳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把买来的矿泉水放在她和徐姨旁边,也坐下来,焦急地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中间门开了一次,但安苳并没有出来,反而是两个医生匆匆进去了,然后又有人出来让安秀英签字。


    原本正常六个多小时的路程,岑溪只用了五个多小时。


    最后一段是她开的,车子好像已经飞了起来,Daisy也在提醒她,但她充耳不闻。


    过了建城,一个陌生号码给她打来了电话,她猜到可能是邹琳,但她没接。


    她不敢接。


    她要亲眼看到。她只接受好结果。


    一个急刹,风尘仆仆、不复往日光鲜的车子,终于停在了县医院门口。


    岑溪下车时太急,右脚狠狠地崴了一下,但她顾不上,跑进了急诊楼,问了下前台,得到了“这个病人在重症监护室”的答案。


    重症监护室……


    是好结果,也是坏结果。


    三楼的重症监护室门口,邹琳正在打瞌睡,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她,抬头一看,岑溪正从对面电梯间跑过来。


    眼前的女人穿着一身高贵到夸张的黑色礼服裙,像是什么女明星拍戏,大冷天的只穿了件西装外套还没扣扣子,原本挽起的长发有些散乱,眼睛红肿,憔悴不堪。


    “她怎么样?”岑溪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她面前,颤声问道。


    邹琳站起来,刚要说什么,就看到旁边的安秀英飞快地站了起来,扬起手狠狠地给了岑溪一巴掌,嘴里还骂道:“骚狐狸!你还有脸来!都是你害得!”


    邹琳整个都呆住了。


    安秀英早年是个干活儿的好手,尽管病了力气也是一大把,一巴掌就把岑溪打得退后了一步,脸偏向一边,白皙的肌肤上顿时现出了红印。


    岑溪捂着脸,扶了一下墙壁。


    她的人生中,还从未被人甩过巴掌。脸颊火辣辣地痛,耳朵里也发出尖锐的嗡鸣,原本就因为熬夜开车头晕,现在更是天旋地转。


    邹琳反应过来,立刻伸手去拉安秀英,没想到还没等她说话,岑溪就抬起头来,往前一步毫不犹豫地狠狠给了安秀英一个耳光。


    邹琳瞪圆了眼睛:……


    岑溪居高临下地看着安秀英,那双本就骄傲的眼睛此刻寒意逼人。


    她把每一个音节都咬得很重:“这是替安苳打你的。”


    第137章 耳光


    赶来的路上, 岑溪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要哭,不要急, 她要想尽一切办法来救安苳, 安苳现在生死未卜, 她要冷静。


    可越是提醒自己冷静, 她就是越是冷静不下来,脑子里全都是悔恨二字——她好后悔。


    如果她能坚定一点,不要想那么多,坚持去关心安苳, 和安苳好好沟通,安苳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她深知自己的傲慢挑剔和不体贴, 安苳和她在一起, 是真的很辛苦吧?


    以前没在一起的时候,安苳还会跟她说起家事,袒露自己的烦恼, 可确认关系后的这两个月, 她没听到过安苳的一句抱怨,安苳好像把自己活成了两面, 她只看得到那个温和稳定、柔情蜜意的安苳。


    她心里有一些猜想,可是理智又告诉她,现在不是探究安苳自杀原因的时候,她只要安苳好好的,别的都不重要。


    可安秀英一句“都是你害得”, 却坐实了她心中猜想。


    安秀英应该是发现了她和安苳的事。


    岑溪力气不大, 又熬了一个晚上,可在担忧和怒气的催化下, 这一耳光算是使出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是有错,但这不妨碍安秀英是安苳自杀的直接责任人。


    她气的是,作为安苳这个世界上最亲的家人,安秀英竟然这样对待安苳。


    她也气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受够了自己对安苳视而不见,一无所知。以前高中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你……你这个骚狐狸!你还敢打我?!”安秀英上前想还手,却被邹琳拉住了胳膊,岑溪也不客气地换了一只手,又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邹琳简直是惊掉了下巴。


    岑溪已经没力气了,这一耳光有些轻飘飘的,但倔强扬起下巴,睥睨的气势仍然不减:“这是我还你的。”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不远处值夜的护士。


    安秀英瞪着岑溪,嘴唇颤抖抬手指着,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邹琳觉得自己好像岑溪的帮凶,心里觉得怪不舒服的,这整件事也很奇怪,但她还是拉住了安秀英:“阿姨!您别激动,安苳还在里面呢,您先坐下吧。”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安秀英就又活了过来,冲过去还要打岑溪,值夜护士连忙过来警告:“你们干什么!这里是医院!要打出去打,别影响病人!”


    岑溪低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不再理会安秀英,趁着有护士端着盘子进去换药,站在监护室门外焦急地往里面张望。


    她看到了安苳。


    明明昨天还好好地和她视频的安苳,现在却躺在白得刺眼的病床上,身上插着大大小小的管子,脸上盖着氧气罩,只余那双紧闭的眼睛,浓睫因为脸色苍白更显乌黑,像两片死去的鸟的羽毛,沉寂地覆盖着眼睑。


    她脆弱得仿佛随时都要离开这个世界。


    看着安苳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胸口仅余细微的起伏,岑溪紧紧地攥住手指,忍了一路的泪水终于决堤,泪水模糊了视线。


    安苳会有多疼?


    其实安苳胆子很小,也很怕疼,是多绝望才会这样做?


    护士换了药出来,看到门口那个身穿华服的年轻女人,不由得奇怪地打量了她几眼。


    她看上去不属于白石镇。


    来这里就医的人多半没什么文化,守在重症门口的护士要一再提醒,才能让家属明白重症监护室不可以随便进去,但这个女人就站在红线之外,就这样泪流满面、失魂落魄地看着里面那个女病人,看上去绝望又崩溃,却没有越过雷池半步,似乎对这些规则格外熟稔。


    护士叹了口气,关上了门,但在关之前,好心地拉开了门后面小窗的帘子。


    她端着托盘刚要走,那个年轻女人就突然拉住了她袖子,带着哭腔压抑着音量说道:“请问……六号床怎么样了?”


    护士转头看了一下里面,小声说道:“六号床是心胸外伤,失血量比较大,刚做完手术,目前还没脱离生命危险,需要继续观察……但是你先别伤心,松城的大主任过来亲手做的手术呢,应该没问题的。”


    年轻女人哽咽道:“好……谢谢。”


    说完,她便转身,继续透过那面小窗看着里面,好像在看失而复得的珍宝。


    那面小窗一直拉着帘子,岑溪来了才被拉开,邹琳在那边干着急,她也很想看看安苳怎么样了,偏偏岑溪一直占着位置不走,就一直那么看着。


    “哎。”邹琳终于忍不住了,过去小声提醒道,“岑溪,你坐会儿呗?”


    岑溪充耳不闻。


    邹琳隔了几分钟忍不住直说了:“你让开点呗,让我看一眼。”


    岑溪这才有反应,退开了半步 ,让给她半面窗户。


    邹琳很无语,但还是挤着往里看了一眼。


    也就刚看一眼,岑溪便转头看向她,声音很轻地说道:“邹琳,这次真的很谢谢你。”


    说实在的,现在岑溪真的很憔悴,白皙的脸上还残留着安秀英打的巴掌印,看上去更狼狈了几分。


    伸手不打笑脸人,难得岑溪态度还行,邹琳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点头:“这有什么,安苳也是我朋友,应该的。”


    岑溪慢半拍地“嗯”了一声:“她的手机在你那里?”


    邹琳点头:“对呀。”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


    邹琳停顿了几秒钟,慢慢从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不可置信地说道:“你想要?”


    岑溪点头,接过来,小心地握在手里:“谢谢。你累了一个晚上,回去休息吧。”


    邹琳:……


    她凌乱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地回到对面座位上坐下,又抬头看看岑溪守在门口一动不动的样子,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说实在的,她也一直知道安秀英对安苳不太好,但作为小辈,且是安苳的朋友,她一直觉得自己没资格管太多,所以平时都是能帮忙尽量帮忙,更多的也无力改变。


    她没想到岑溪这个女人这么疯,朋友的老妈也敢一耳光接一耳光地打。


    不过,的确是安秀英先打人……这么想想岑溪又好像没错。


    还有,安秀英为什么会骂岑溪是“骚狐狸”啊?又为什么说是岑溪害得?


    她一头雾水。


    被岑溪打了两耳光后,安秀英一直坐在椅子上,时而抹着眼泪,时而又向岑溪投去恨恨的目光,邹琳实在不敢问她到底和岑溪有啥仇,怕她又情绪激动,只好坐在椅子上继续打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邹琳再醒来时,就看到岑溪倚在远处走廊墙壁上打电话,一脸疲惫的样子,旁边有个穿灰色西装的年轻女孩,提着她的包,帮她剥棒棒糖纸,然后恭敬地递给她。


    岑溪含着棒棒糖,勉强地维持着体力,有气无力地应着陈慧的话。


    没过一会儿,陈慧和小嘉就提了一大堆早餐来了。小嘉自告奋勇,说要让所有人都去休息,安苳姐她来看着。


    安秀英瞪着陈慧,猛地站起来,骨节粗大的老手紧捏着拐棍。


    邹琳心里一跳,也站起来想劝安秀英回家,却看到安秀英又慢慢坐了下来,只是盯着她们,似乎是暂时打消了再去找麻烦的念头。


    那边小嘉在分早餐,邹琳连忙把安秀英那份接在自己手里:“我来给她。谢谢你了小嘉。”


    她们两拨人分别坐在了走廊两侧的椅子上,安秀英拒绝了那份早餐,徐姨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陈慧坐在女儿身边,劝她吃点东西,可岑溪只是摇头,恹恹地说道:“妈,我吃不下。对了,张姨应该给你打电话了吧?她怎么说?”


    陈慧叹了口气:“六点多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说那个凌主任跟她说,安苳是伤到了心脏没错,但并不是最凶险的那一种,加上她还年轻,恢复得好的话,应该不会留下太大的后遗症。但是,要是恢复得不好,或是出现了并发症,也就难说以后的事了……”


    岑溪紧抿着唇,隔着外套摸着心口处的平安扣,轻声说道:“好……我明白了。妈,这次辛苦你了。”


    陈慧看着女儿疲惫不堪的侧脸,欲言又止。


    她从来没见过女儿这样,为了一个“朋友”放下平时怎么都不会耽误的工作,连夜千里奔袭,到处打通关系,努力做这些明明最不屑于去做的事,整个人丢了魂魄一样。


    陈慧忍了又忍,隔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说道:“是啊,安苳没事就好。唉,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医院渐渐上班了,人也多了起来,岑溪打起精神,跟邹琳和徐姨再次道谢,然后提出让助理送她们回家休息。


    熬到现在,邹琳也确实不行了,甚至都没心思再去猜测岑溪和安苳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加上小嘉说了会留在这里,她也只好答应先回去休息。


    至于安秀英,岑溪不想管她。她要是愿意守,就守着好了,这是她应该的,也是她欠安苳的。


    陈慧在这里陪了一会儿,就回家去了,说要准备午饭给她们吃。Daisy也去酒店休息了。小嘉按照岑溪的吩咐,出去复印安苳的病历、买大号棉签和纯净水。


    只剩下岑溪和安秀英,坐在走廊两侧的椅子上,各自僵持沉默着,互不搭理。


    岑溪拿出安苳手机,低头轻轻在手里摩挲着。


    安苳对自己一向很抠,用的并不是什么好手机,手机壳也普通又廉价,屏幕已经有了不少磕碰。原本岑溪是想送她一只好手机的,可安苳却笑说她用不上,平时干活儿总会磕磕碰碰,用好手机也是浪费。


    岑溪想,等安苳醒了,好起来了,她还是要给安苳买一只好手机。以后她不想再扮演完美女友,不想再在无用的事情上体贴,她本来就是个霸道的人,她就是要把全部的爱给安苳。


    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没睡觉,岑溪开始无意识地打瞌睡,就这样半睡半醒熬到了中午,护士终于叫了一声:“安苳,安苳家属?病人马上就醒了。”


    岑溪立刻弹起来,仗着她比安秀英动作快,先对方几步进入了病房,护士拦住了安秀英:“哎!只能一个人进去。”


    身后安秀英在骂她,然后被护士赶走了。


    岑溪只当没听到,带上了门,隔绝外面的骂声,轻手轻脚地走到安苳身边。


    安苳好像做了一个很漫长的噩梦。


    她终于掉进了深渊,岑溪想拉住她的手,她却把岑溪推开,然后她跌入了深深的谷底,陷入了一片黑暗里。


    过往的人生电影般划过脑海。


    这是多么贫乏、黯淡、不值一提的人生。她的出生甚至是诅咒和错误,生来就注定不会被爱。


    可即便是这么贫乏的人生,也有那么一丝半点的亮光,让她为之向往和振奋。


    那是她始终仰望星空的理由。


    可是她好累,心脏沉重,胸口万箭穿心般疼痛。


    “安安……”


    她听到有人在叫她,急切,深情,又难过地叫她,“安安……醒醒。你怎么样?”


    这声音遥远而又熟悉,明明是那么冷的声线,却温暖得令她想要落泪。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她耳际,她睫毛轻颤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刺眼的光线涌进视线,那个声音也更加清晰:“安安。”


    她心脏颤抖了一下,引发了一阵剧烈沉重的疼痛,与此同时也看清了床边人的脸,那么熟悉却又那么憔悴的脸,眼泪也无损这张脸的美丽。


    安苳干裂的嘴唇轻颤,用气音费力地说道:“岑溪……对不起。”


    第138章 泪水


    岑溪在哭, 但哭得很隐忍,长睫湿润,泪水缓缓滴落下来, 打湿了安苳耳际。


    安苳好想伸手给她擦眼泪, 可每一次呼吸胸口都疼得像是要炸开, 连手都抬不起来。


    岑溪慢慢握住她没打吊针那只手, 贴在自己脸上,轻声哽咽道:“……你怎么这么傻。”


    平时那么温暖有力的手,现在却连手心都冰凉,虚弱得手指都无法抓紧。


    指尖触到滚烫的眼泪, 安苳浓睫颤抖,干裂的唇嗫嚅着还想说什么, 却被岑溪低声阻止了:“别说话了。你才刚醒, 需要休息。”


    她说着便坐下来,小心地把安苳冰冷的手放回了被子里,以避免碰到那些管子。被子下面就是安苳的伤口, 带血的引流管从那里延伸出来, 但岑溪不敢掀开去看。


    她怕安苳着凉,怕动疼了安苳, 也怕自己会受不了。


    安苳昏睡了这么久,嘴唇和口腔都干了,但又不能喝水。岑溪拿出矿泉水和棉签,吸足了水,先润了润安苳嘴唇, 又换一根干净的, 带着鼻音低声说道:“张嘴。”


    安苳很乖地张开了一点嘴巴,岑溪俯身靠近了些, 把棉签放进她嘴里,给她解一下口腔里的干渴,这样重复了几遍。


    安苳一直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半边脸颊未消的红肿上,费力地用气音说道:“……是不是我妈?”


    岑溪动作顿也不顿,认真地浸着棉签:“没事,你别管这些,我自己能处理。”


    安苳沉默地看着她,眼睛慢慢发红,最后湿润起来,泪水沿着眼角缓缓落下来:“对不起……”


    岑溪把矿泉水瓶盖好放到一边,伸手过去,小心地擦去她的眼泪,轻声说道:“安安,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不要一直道歉。”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快点好起来。”岑溪停顿了一下,把安苳颊侧的发丝拨开,眼眶又红了起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珍贵到让你为她去死。我要看到你好起来,我会一直看着你,不会允许你有任何其他念头。”


    她说着,轻轻吸了吸鼻子,忍住了眼泪:“我去打水,你闭上眼睛,乖乖等我。”


    她起身拿起盆子和毛巾,又忍不住回头看安苳一眼,好像她会突然从自己眼前消失一样。


    这边的水房要比科室那边安静许多,岑溪低头接着热水,冷不防被蒸气熏到了眼睛,她关了水龙头,压抑了好一会儿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她一只手臂环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握拳抵在嘴唇上,控制不住地啜泣着。


    她的所有担忧害怕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可她不愿意让安苳看到自己这样,她不想再听到安苳说对不起。


    马上要吃午饭了,小嘉拎着保温杯去打水,想着一会儿二姨会带来什么菜色,刚走到门口,就隐约听到水房传来压抑的哭声。


    她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就看到岑溪站在热水器旁边,背对着她在哭。


    小嘉自然不敢打扰表姐哭,赶紧掉头回去了,迎面就碰上了来送饭的陈慧:“哎!小嘉,安苳怎么样了,醒了没?”


    小嘉接过她手里的两个饭盒,点头:“安苳姐醒了,医生来看过,也没说什么,应该暂时没什么问题吧。”


    “哦,那就好。”陈慧松了一口气,“你姐呢?”


    “在水房打水呢。”小嘉回答。


    “你先吃你的,我去找她去。正好有事儿跟她说呢。”陈慧起身就要去水房。


    “哎,二姨!”小嘉赶紧拉住她,“我姐打完水就回来了嘛,您别急,坐下歇会儿。”


    陈慧叹了口气:“行吧。我去看看安苳。”


    小嘉拍了拍胸口——呼,她姐可是在水房哭,要是被二姨撞见了,肯定是尴尬又说不清。


    唉,没办法啊,她就是这么善良。谁让她是唯一的知情人呢。


    小嘉叹气摇头,打开饭盒,吃起了香喷喷的红烧排骨。抬头就看到站在监护室门口的安秀英在直勾勾看自己的饭盒,她故意吃得更香了。


    安秀英这大姨挺莫名其妙的,对魔王表姐很不客气,对内小嘉有自己的小九九,但对外,她可是有自己的底线的,她要和表姐同仇敌忾!对她表姐不好,就相当于对她不好!


    几分钟后,岑溪就端着水盆回来了。


    陈慧赶紧迎上去:“护士不让我进去,说只让一个人进,安苳应该没事了吧?”


    岑溪眼睛有些红,但她已经熬了这么久,和早晨看上去差别倒也不大,陈慧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劲,只当她是累着了,伸手想去接她手里的水盆:“来,给我吧,我跟护士说一声换人了,你回家睡觉去,这么熬下去怎么了得。”


    岑溪摇头:“不用了妈,我自己来吧。”


    说完就端着盆进去了。


    陈慧站在门口,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


    小嘉无语地拍了拍脑门。


    天哪,她表姐是装都不装了吗?


    这要是被二姨看出来可怎么好。


    里面岑溪把毛巾拧干,蹲在床边小心地帮安苳擦脸。


    陈慧站在门口遥遥看着她们,旁边花白头发的老太太突然冷哼了一声,还面带嘲讽地打量了陈慧几眼。


    陈慧莫名其妙地回看。


    这老太太其实还不足以称得上是“老太太”,年纪约莫也就比陈慧大个几岁,只是头发已经花白了,身形又佝偻,看上去显老了点。


    小嘉见二姨一直看里面,忍不住又为岑溪和安苳捏了把汗,又过来拉住了陈慧:“二姨,别看了,擦脸有啥好看的。”


    陈慧坐回了椅子上,小声问小嘉:“那老太太谁啊?是安苳妈?”


    小嘉扒着饭点头:“对。”


    原来真是安苳妈。那个早年被丈夫抛弃,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的女人。现在看起来,她身体也确实不好。


    陈慧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安苳妈也是可怜人。”


    小嘉撇嘴:“她怎么可怜了,我觉得安苳姐更可怜啊。”


    她可是看到有保姆来给安秀英送被子和饭菜,保姆还亲自帮她把被子铺在椅子上,照顾得可周到了。


    陈慧连忙小声追问:“我听大夫说,安苳是自己捅了自己,到底因为什么呀?”


    小嘉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有什么事想不开吧。”


    她可没撒谎,她是真的不知道。


    陈慧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安苳妈妈是不是对你姐态度很不好?”


    小嘉翻了个白眼,小声说道:“是啊,一看到我姐,她就跟乌眼儿鸡似的,谁惹着她啦。”


    陈慧又沉默了下去。


    那边岑溪给安苳擦了脸,又被护士叫了出来,今天家属的探视时间已经结束了。


    岑溪把盆放在地上,趴在那个小窗上,合拢双手,枕在脸侧对安苳做出了一个“睡觉”的动作,然后对她弯起唇,无声地说了句“快睡”。


    安苳看着小窗外的她,苍白的唇费力地扯出笑意。


    牵扯得心脏疼痛而沉重。


    看到岑溪走了,她才闭上眼,任由护士帮她戴上了氧气罩,掀开病号服换药。


    她还是让岑溪伤心了。


    岑溪脸上还带着伤,她知道那一定是安秀英打的。


    她心中的星星,却因为她,被这样羞辱……


    但岑溪什么都没说。岑溪只说让她好好的,只说不许她再有那样的想法,只说会一直陪着她。


    是她对不起岑溪。是她太没用了,竟然只想到死,只想到自己解脱,完全没考虑过岑溪的感受。


    她是个懦弱的胆小鬼,是个不合格的恋人。


    她根本配不上岑溪。


    陈慧看着站在门口的女儿,忍不住说道:“岑溪,过来吃饭吧。”


    岑溪“嗯”了一声,这才走过来,拿起自己那份饭菜,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她似乎是真的饿了,一口接一口地吃着,以前就从来没胃口这么好过。


    “安苳妈也在这儿呢。”陈慧说道:“我看你就回去吧,占着人家的家属名额干什么?”


    岑溪动作停顿了一下,咽下口中的饭菜,低垂眼睫说道:“她妈自己都需要人照顾,怎么照顾安苳。”


    陈慧瞥着她:“那你工作怎么办?”


    岑溪:“跟ECD请过假了。”


    陈慧不满地说道:“你领导怎么肯的?”


    岑溪抬眼说道:“线上办公。妈,辛苦你了,晚上你就别来送饭了,我在食堂随便吃点就好。”


    母女俩相对沉默了一会儿,气氛越发凝重。


    岑溪能感觉到,母亲肯定是更明确了些什么。但她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


    这是她早晚都要承认的事,她得面对,陈慧也得接受。


    所幸陈慧没有再说什么,也许是看在安苳受伤的份上,只是嘱咐了她几句,拿着餐具回家去了。


    安苳醒过来后体征比较稳定,这让岑溪稍微松了一口气。Daisy给她租了一张行军床过来,又买了被子和枕头,她就这样睡在重症监护室外面的走廊里。


    护士说了,家属完全可以不必守着,但她还是想离安苳近一点。


    每次护士进去换药,她都会站在门口看看安苳,看到安苳好好地睡在那里,仪器上闪动着规律的波纹,她就觉得心里安稳很多。


    安秀英就睡在走廊的另一头,徐姨帮她租来的行军床。


    她们就像对峙一样,谁也不肯离开。每次岑溪做什么,安秀英都会盯着她,好像生怕她对安苳做什么。


    岑溪就只当她不存在。


    晚上岑溪睡在离暖气不远的行军床上,少见地还没来得及挑剔条件,就睡了过去。


    睡过去之前,她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是,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安苳在哪里都能睡着了。


    第139章 留恋


    第二天上午, 岑溪去附近的酒店匆匆洗了个澡,然后争分夺秒开了一个视频会议,又用安苳手机联系了林婷, 让她照管好店里。


    忙完这一切, 她又立刻赶回医院看安苳。


    探视时间马上到了, 她端着盆子要进去, 护士就拦住了她,为难地说道:“姑娘等一下,这大姨说,你和六号床病人不是亲属, 她要进去探视。”


    安秀英拄着拐棍站在旁边,对岑溪“哼”了一声。


    徐姨扶着她, 一脸尴尬和为难:“小安同学啊, 你看……要不就让我大姐进去看看吧,她毕竟是小安最亲的人,就算是……”


    “不行。”岑溪扬着下巴冷冷拒绝, “徐姨, 前天的情况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安苳是因为和她吵架才受伤。”她说着转向护士, “病人现在还没脱离危险,不适合情绪激动,她只会刺激到病人,我来照顾比较合适。”


    岑溪已经照顾了一天,护士也很清楚她的妥当和细心, 说她是安苳的亲姐妹都不为过, 加上岑溪说得有理有据,护士也犹豫了, 转头跟安秀英说道:“大姨,你身体也不好,不适合照顾病人,干脆别进去了,这姑娘照顾得也挺好,你就放心吧。”


    安秀英铁青着脸,就要往里闯:“我才是她妈!”


    护士拉住她,警告道:“大姨,这里是重症,你不要大吼大叫的。”


    岑溪因憔悴和疲惫而神情略显阴鸷,侧头低声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可以继续闹,但如果安苳再因为你出现其他问题,我就跟你没完。”


    安秀英死死地盯着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等我女儿好了,我再跟你这个妖精算账!”


    岑溪别开脸不再理她,走进去后还特意带上了门,不想让安苳看到她。


    岑溪放轻了脚步,站在床边凝视着安苳昏睡的脸,然后蹲下来把温毛巾拧干,小心地给安苳擦脸。


    今天的情况并没有好一些,医生来查房时,说安苳心包膜以及肺部存在感染,目前体温和心率都居高不下,只能先输液稳定看看。


    安苳脸颊烧出了病态的潮红,惊醒之后也没有特别清醒,眼睛都睁不开,睫毛翕动着,似梦似醒地费力呢喃:“岑溪……去校门口吃米线。”


    不知道她在记忆的哪一年停留。


    岑溪摸着她滚烫的脸颊,眼眶热了一瞬,随后在她耳边轻声应道:“好,我和你吃一锅。”


    安苳苍白的唇瓣扯了扯,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岑溪去握她没打针的那只手,她也无意识地回握。


    岑溪俯身凑近安苳耳朵,把声音放到更轻,轻到除了安苳,没有任何人可以听到,“我爱你,安安。求你,快点好起来。”


    珍贵的探视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岑溪出去继续工作。中午小嘉来了,带来了两菜一汤,说是陈慧让她送来的。


    岑溪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在微信上给陈慧发去消息:妈,谢谢。


    她在心中做了无数计划。安苳好起来接下来要怎么办,安苳如果一直不好要怎么办,转院到京城的利与弊……


    好在,命运之神还是眷顾了安苳——三天后,感染得到了控制,安苳在慢慢好转。


    时断时续的昏睡中,安苳一直听到岑溪在跟她说话。


    她好像陷入了黑暗的谷底,岑溪的声音就近在耳边,却始终看不到岑溪的身影。


    岑溪让她快点好起来,好起来才能去吃米线,好起来才能一起旅行,她们还有好多事没有一起做过……


    遗憾吗?当然会遗憾。


    尽管把水果刀刺向自己的那一瞬,安苳已经对这个世界绝望,此刻却还是会对岑溪的声音留恋不已。


    她循着岑溪的声音,奋力爬出了长满了荆棘的沼泽,然后睁开眼,看到一片刺目的白光,岑溪就站在她面前。


    岑溪脂粉未施,素着一张脸,长发看上去也没怎么打理,只是简单挽在脑后,一缕发丝垂落耳际,眼眶发红地看着她。


    “岑溪……”安苳扯了扯嘴角,费力地轻声说道,“你……瘦了。”


    岑溪忍住泪水,蹲下摸着她的脸:“安安,你真棒,你挺过来了。”


    重症监护室外面,小嘉堵着门口,没让邹琳进去,也不让往里面看:“琳琳姐,我表姐在里面呢。那啥,你排队吧先,林婷姐先来的,等会儿她先看。”


    邹琳:?


    又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了三天,安苳终于转到了普通病房,岑溪特意选了间单人的,她也终于可以陪床了。


    换病房的时候,安秀英也在徐姨的搀扶下跟了过来。


    她沧桑的老手握住床沿,俯身看着安苳,嘴唇颤抖着,刚要说话,就看到安苳闭上了眼睛,慢慢侧头过去,不肯看她。


    岑溪站在一边抱着手臂,平静地提示道:“我早就说过了,安苳不想见你,你还是回家去吧。”


    安秀英第一次没有对岑溪的话做出愤怒的反应,只是呆愣愣地站着,看着安苳消瘦苍白的侧脸,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徐姨才低声说道:“大姐……你先回去休息吧,安苳已经没事儿了。这不……”她说着,有些讪讪地看向岑溪,“小安同学也会照顾她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安秀英转头对她怒目而视,徐姨赶紧噤声。


    直到安秀英出去,安苳才慢慢转回头来。


    她现在不再发烧,也终于拆掉了部分管子,可以进食一些汤汤水水。


    岑溪蹲在床边,小心地喂她喝米汤。她乖顺地喝了几口,哑声说道:“岑溪……你的工作……”


    “我现在是线上办公,一样的。”岑溪垂眸看着她,语气轻松,“我也算是二把手,领导当然要给我面子。”


    安苳扯了扯唇角,似乎想配合她的轻松,苍白的脸上却又闪过黯然之色:“岑溪……帮我请护工,你回京城吧。”


    “可我想照顾你。”岑溪坚持。


    安苳看着她憔悴的脸,喃喃说道:“对不起……”


    岑溪轻轻摇头,细腻的手心捧上她瘦削脸颊:“不要跟我道歉。”


    听说安苳换病房了,邹琳下班后就匆匆赶了过来。


    问了前台病房号,刚走到病房门口,她就隔着病房门的那道竖向玻璃,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个令她震惊的画面——


    一个女人蹲在床边,握着安苳的手,低头不知道是在亲安苳的脸还是……


    那女人背对着她,穿着简单的毛衫和牛仔裤,身材纤细有致,长发挽在脑后,不是岑溪是谁?


    邹琳瞳孔地震,揉了揉眼睛——她没出现幻觉,那的确是个女的,那个女的还是岑溪。


    天哪……这怎么可能,岑溪是同性恋???


    她第一反应就是岑溪在强迫安苳,脑子一热差点破门而入,随后她就看到安苳抬起打着针的手,慢慢放在了岑溪肩膀上,充满爱意地轻抚。


    岑溪头更加低了下去,刚才可能是亲脸,现在可就不一定了。


    总之怎么看,都不像是强迫。


    邹琳凌乱了好一会儿,心脏跳得像是刚杀过人,看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是在偷看,马上退开了一步。


    天哪,她是看到了些什么东西啊……


    她不会是在做梦吧。


    不是……这俩人怎么会是这种关系呢?


    她瞪大眼睛盯着眼前的瓷砖,许多从前的记忆涌上心头——安苳那个神秘的“意中人”,那个天蝎座的“渣男”,还有安苳每次提起岑溪,那副不值钱的样子,以及安苳这次自杀后,岑溪疯了般赶回来……


    她就这么石化了好一会儿。


    难道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一天她没进去看望安苳,而是先回去消化了一下。


    转到了普通病房,来探望的人也多了起来,就连超市的员工们也轮流过来看望了一遍。


    安苳仍然很虚弱,岑溪不想她累着,不怎么让她说话,直接替她招待过来探望的人。


    医生说安苳能好起来,完全是因为年轻身体素质好,不然感染也不会那么快控制住。转到普通病房后,安苳复原的速度快了许多,岑溪一直高高提起的心,才彻底放松下来。


    可是……安苳心理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她还是温和平静的,却平静得过了头,甚至有些麻木。有些时候,岑溪发现她在发呆,要叫她好几声,她才能反应过来。


    她看上去很累,很迟钝。


    岑溪很不放心,每次暂时离开病房前,都会跟她说:“要乖乖等我回来。”


    趁着出去打水,岑溪打电话给主刀的凌主任。对方说全麻开胸手术虽然凶险,却不至于对脑神经造成损伤,并委婉地提醒她,其实不一定所有的后遗症都是生理上的,也有可能是心理上的。


    “病人是自己刺伤自己。”凌主任说道,“说不定她心理上早就存在创伤,这次手术只是加剧了她的反应。”


    岑溪谢过她,默默挂了电话。


    不管怎么样,她都会陪着安苳。


    回到病房,她就看到安苳侧头看着窗外,手腕上的针头已经回血了,安苳却似乎毫无所觉。


    岑溪立刻叫来了护士。


    护士换了另一处输液,跟岑溪嘱咐道:“不要让病人动针头啊,这条血管都肿了。”


    岑溪应了一声,关上门,坐在了安苳身边,垂眸看着她,轻声问道:“安安,你自己动了针头吗?”


    安苳转过头来,那双原本澄澈的眼睛,此时却有些失焦,好一会儿才看向她,嗫嚅道:“岑溪,我……对不起。”


    除了岑溪,她对这个世界一点留恋都没有了。


    她好像被扯碎了,一半的她在渴望活下去,另一半的她在叫嚣着去死。


    看着岑溪为自己放弃工作,挨着母亲的巴掌,崴了的脚一直都没得到充分休息……强烈的自厌感几乎要吞没她。


    她知道不该跟岑溪说对不起,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低声地重复了几遍“对不起”,无措得像做错了事被主人抓获的小狗。


    “安安……”岑溪蹲下来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慰,“没关系,下次不要再这样就好了。等你身体再好一些,跟我去京城住一段时间好吗?”


    第140章 良心


    岑溪已经做好了未来一段时间的计划。


    她会帮安苳处理好一切。那三家店运营都十分成熟了, 店长们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岑溪打算以后每周替安苳查账,也会派人过去巡店。


    直播间请专业的主播过来, 继续开播。


    至于安秀英那边, 会先继续雇佣着徐姨, 帮忙照料日常生活, 尽到基本的赡养义务,去京城治病的事情要等等再说。


    现在安苳才是最重要的。


    她做这些,既是保护安苳这么多年奋斗的心血,也是想让安苳放心。她要安苳什么都不用想, 放心地跟她去京城,好好养病。


    不管是心胸外科, 还是心理科, 她会请最好的专家给安苳医治。


    她抚摸着安苳柔软的发顶,轻声说着:“我现在租的房可能有点小,你看要不要换一个?不过找房子没那么快, 可能要先将就一下……”


    她平时并不是个话多的人, 但凡说话必讲重点,现在对着安苳却温言细语, 絮絮说了很多。


    还记得去年,安苳那么纯粹地喜欢着她,也是这样絮絮地跟她说话,哪怕她并不怎么搭理。


    那时的她满心都是颓丧和逃避,像折断了翅膀的鸟, 是安苳接住了她, 陪她度过人生中的至暗时光。


    现在,换她来陪安苳。


    这些天, 她一直都没办法忘记,她差点就永远地失去安苳。


    再也不想和安苳分开了。


    她垂眸看着安苳,眼中满溢着心疼和期待。


    但她却并没有在安苳眼中,看到同样的期待。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失去了往日澄澈的光彩,蒙上了一层晦暗的阴翳。


    “岑溪……”安苳咳嗽了一声,侧头躲闪开她的视线,只留给她一个侧脸,低声嗫嚅道,“我……我可以不去吗?你会不会生气?”


    岑溪微愣,咬了咬唇:“你不想和我一起住?”


    安苳浓睫颤抖,受伤的血管还在隐隐作痛。她慢慢握紧手指,艰难地把话说出口:“我只是……只是想自己住。”


    “你自己住怎么行?”岑溪皱眉,“医生说你短期内会有一些心脏的后遗症,身边不能没人照顾。”


    安苳嘴唇翕动着,低声说道:“我可以请护工。”


    “那不一样。”岑溪握住她的手,展现出了十二分的耐心,“安安,我会请保姆白天照顾你,晚上我就回家了,这样不好么?”


    她怎么放得下心让安苳自己住?这次的事情,所有的事情,她已经足够自责。


    安苳手腕上的血管都肿了,刚才不知道对自己做了什么。


    岑溪故作轻松,尽力把自己的害怕和担忧隐藏起来。她没说的是,只有京城才有最好最具包容性的医疗资源,她可以带安苳好好做一下心理疏导。


    而且安苳在白石镇待了十几年,可以说这里的一切,不管是风光还是人情,都造就了今天的安苳,换一个环境居住,暂时避开因熟识带来的困扰,对目前的安苳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


    好几秒钟的时间,安苳都没说话,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她手指攥紧又松开,感受着皮肤紧绷又放松带来的血管钝痛,然后突然侧过头来,弯了弯眼睛,温声说道:“……岑溪,我们一起回京城吧。”


    岑溪心里稍松,勾了勾唇,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下:“那等你再好点,我们就走。答应我,要乖乖的,好吗?”


    安苳闭上眼睛,“嗯”了一声:“好。”


    一切都在按照岑溪的计划有序进行。


    如她所期望的那样,安苳身体复原很快。


    白石镇的初春姗姗来迟,气象台开始预告沙尘暴。窗外的柳树抽出第一粒嫩芽时,安苳终于要出院了。


    穿了半个月的病号服终于可以脱下了。岑溪拉上窗帘,取出干净宽松的毛衫,蹲在安苳身前,帮她一颗一颗解开病号服扣子。


    那两道还没拆线的伤口一点一点袒露出来。两侧的绵软也越发衬得它们狰狞可怖。


    那道长的位于胸口正中间,是手术留下的,短的是安苳自己刺的,两刀重叠交叉成一个十字,像是一个标记。


    每次看到这两道伤口,岑溪的心都像刀割一样疼痛。


    她伸手用指腹轻轻抚过伤口旁边的肌肤,抬头看着安苳,安苳却弯了弯眼睛,握住她的手:“已经不疼了。”


    邹琳就是这个时候到病房门口的。


    她已经消化了好多天了,每次过来看望安苳都欲言又止。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她也不想刺激到安苳。


    但是安苳昨天跟她说了一声,说出院就直接去京城了,她心里失落得很,顿时就坐不住了,想着今天怎么也要问问这事儿。


    如果以后安苳在京城定居,她就不能经常和安苳见面约饭了。


    岑溪莫名其妙把安苳拐走了,总要给她个说法吧?


    病房门关得紧紧的,里面还拉上了帘子,她敲了几下门,里面也没人应。


    邹琳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不禁在心里大骂,岑溪是不是人了,安苳都受伤了,还天天做这些事儿,况且这里是医院,能不能注意点!控制点!


    反正现在,她对岑溪的敌意又全都回来了——她还当岑溪转了性了,变成了个有良心的大好人,专门回来照顾受伤的可怜朋友,整了半天,什么嘛,根本就是别有所图!


    和高中时一样一样的,还是欺负安苳!


    现在安苳被欺负得更惨了,天天被占便宜,唉……


    她在门口等了一分钟,里面才传来脚步声,岑溪过来开了门,面不改色地侧身让她进去:“抱歉,刚才在给安苳换衣服。”


    邹琳瞥了她一眼——不信!


    不过,安苳确实已经换上了宽松的毛衫和卫裤,端正坐在床沿,看到她进来,弯了弯眼睛:“琳琳,你来了?快坐。”


    邹琳坐在了她旁边,上下打量她,撇了撇嘴:“你这就打算走了?”


    安苳点头:“嗯,办完手续就走。”她停顿了一下,“琳琳,你要保重。”


    邹琳又撇了下嘴:“你啊,还是顾好自己吧。”她说着看了旁边收拾东西的岑溪一眼,压低了声音,“你俩……到底咋回事?”


    安苳神情僵住了,勉强笑道:“我和岑溪吗?我们没什……”


    “我们在一起了。”岑溪施施然走过来,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安苳立刻侧头去看她,牵扯得伤口一阵疼痛。


    喜欢同性这件事,对于岑溪来说,一直是个不对白石镇开放的秘密。


    岑溪握住她的手,勾了勾唇:“邹琳又不是外人,没什么不能说的,对不对?”


    邹琳看向安苳,幽幽地说道:“安苳,我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当然不是。”安苳涨红了脸,“我还没跟别人说呢。”


    邹琳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脸色也正常起来,但还是痛心疾首地说道:“不是……你啥意思啊,上高中那时候,你不是挺烦她的吗?你俩咋就扯到一起了呢?”


    安苳赶紧解释:“没有,我其实……一直喜欢她。”


    邹琳:“所以那什么渣男,什么表白对象,都是她?”


    这些关键词引来了岑溪的一瞥,安苳立刻有些心虚,连忙点头:“只有她。”


    邹琳:……


    所以,她是小丑?


    邹琳不信邪地再次确认:“你不会是被她逼着的吧?”


    安苳哭笑不得,温声说道:“对不起啊琳琳……这件事没一早告诉你。我当时……也不知道你会怎么想。”


    邹琳撇嘴:“那你真是小看我了,我对这个能有什么意见啊?虽然没见过吧……但是也听过嘛。我其实只是对她有点意见。”说着还用下巴指了指岑溪。


    岑溪淡淡地勾了勾唇,转身继续收拾东西去了,一副嫌她幼稚的样子。


    邹琳气得够呛,直接当着岑溪的面指桑骂槐起来,从头开始算账。从高中时安苳被岑溪骂哭,到去年安苳从西城回来大病一场,再到言薇婚礼那次,安苳哭了一宿,回去之后酗酒、落落寡欢……


    邹琳是越说越气:“你说说,这种人,她做过一件好事儿吗?”


    安苳却只是温和地笑:“琳琳……算了,都过去了,你别这么说岑溪了。而且,我也有错。”


    “好好好,你就向着她吧。”邹琳恨铁不成钢,“你这个恋爱脑。”


    安苳只是笑,岑溪又不怎么理人,邹琳生气也没用,最后只好说道:“安苳你赶紧把你脖子上痣点了去!”


    安苳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脖子:“不点了,岑溪说挺好看的。”


    邹琳不想跟她说话了。


    不过,看在安苳是个病人,以及马上要离开的份上,邹琳还是愿意原谅她的,还劝道:“安苳啊,以后你要记得想开些,不要为难自己。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安苳看着她张牙舞爪,温声笑道:“琳琳,谢谢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话听得邹琳眼眶都发酸,但还是强撑着,跟她又闲聊了几句,快到上班的时间了,才告别离开。


    邹琳刚走,陈慧就带着保温桶来了,说给她们准备了午饭在路上吃,服务区的饭菜太差了。


    安苳慢慢起身,一边咳嗽着,一边不好意思地道谢:“谢谢阿姨。”


    陈慧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小安你先好好养病,正好也歇一歇,去京城散散心也好。”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又落在了岑溪脸上,“什么事都要等病好了再说。身体才是本钱嘛。”


    陈老师讲话,总是有许多话外之音,没人比岑溪更懂了。她平静地直视着母亲:“妈,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安苳的。”


    短暂的对视里,母女都猜到了双方的心思。


    陈慧不提,岑溪也不说。


    她们都知道,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陆续有人来送安苳,安苳除了虚弱一些,没表现出其他的不正常,等到把林婷送出门,她才坐在床沿,沉默了下来。


    她好累……


    明明一切事情都是岑溪帮她处理,她只是说了几句话,平日里不值一提的社交量,却让她累得喘不过气来,甚至岑溪跟她说话,她也频频走神,表情懒倦。


    岑溪看出了她的不对,没有再和她说话,办了出院手续后,搀扶着她坐进了车里。


    车子刚开出医院大门口,旁边就突然窜出一个佝偻的身影来,岑溪立刻一个急刹停住。


    安秀英拦在她车前,蹒跚着过来拍着车窗:“安苳!安苳!我是你妈,你不能不认我!”


    车子密封性极好,安秀英的声音很模糊,但安苳还是反应很大,转开脸不想看她。


    一看到她,安苳脑子就会很乱。她想起沾着鲜血的水果刀,想到刀刃深入身体里的冰冷刺痛,想到岑溪被毁掉的绝望……


    岑溪沉着脸,解开安全带要下去,安苳抓住她的手,低声哀求:“岑溪,不要去……我妈会让你很难看的……对不起,对不起……”


    岑溪反握住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安安,我不怕,你也不要怕,好吗?”


    说完便拉开了车门,从容下车,又立刻把车门锁上。


    安秀英绕过来:“你不能带我闺女走!”


    岑溪倚着车门,抱起手臂勾了勾唇:“不是我要带她走,是她要跟我走。她是个大活人,是谁说带走就能带走的吗?”


    安秀英死死盯着她,想说“我去你家告你妈去,让她知道有个好女儿”,却又想起安苳那决绝的自残。


    她不懂,安苳怎么会在二十九岁这一年,变成她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她放弃和岑溪交流,继续拍车窗,老泪纵横:“安苳!你不认我这个妈……你忘了是谁辛辛苦苦生了你,把你养大,供你上学……要不是你,我能成这样吗?就算我有些话说狠了,你也不该不认我!你还有良心吗?”


    “阿姨。”岑溪走过去拉住她,冷声说道,“看在安苳面子上,我再叫你一声阿姨。”


    “要说良心,很不巧,我就是一个没什么良心的人。我只想安苳好,只想她好好活着。”


    “你说她没良心,可她对你有一丝半点的对不起吗?这么多年她养着你照顾着你,有没有过一句怨言?她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对你最好的人。”


    “而你呢?你却把所有的不幸都归于她身上,这对她公平吗?你今天这样可以怪你父母,怪你弟弟,怪你丈夫,但唯独怪不到安苳头上。”


    “你自己要生孩子,这是你自己的决定,和安苳无关。她都没怪你,你好意思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