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
三人一时面面相觑。
千野幸沉吟了一阵之后, 视线往左,对上了松田警官眼底满满的抗拒神情。
视线相交了两秒之后,松田阵平一派镇定地移开了视线。
千野幸:“……”
彳亍口巴。
默然片刻之后, 他目光缓缓向右腾挪, 眼神又正正好撞上了萩原研二略带几分为难的神色。
——萩原警官似乎还没从刚才差点脸刹着地、一头栽进地上粘液里的阴影中走出,直到现在,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眼底还蕴藏着一丝浅淡的后怕。
“……”
千野幸略微沉吟。
“要不——我去看看?”
完全没有任何想要客气一下的意思,几乎就在千野幸话音落地的一瞬间,两道灼灼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千野幸的面容。
给了小伙伴一个[猫猫警官の肯定]之眼神, 蹲在千野幸身边的松田阵平拍了一把小伙伴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千野幸的另一边,萩原研二很快也冲他抛了一个甜蜜度爆表的萩式wink,随后乖巧地替小伙伴捏了两下肩膀:“真是麻烦小千野了呢……要注意安全、小心不要被血液污染了哦~”
被两道令人压力山大的、满含着信任的目光紧盯不放什么的……有那么一瞬间,千野幸感觉到自己肩头仿佛压着一个沉甸甸的担子。
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既视感。
——他感觉自己是即将出门上(捕)班(猎)的铲屎官,在临出门之际,正在接受家里两只喵主子满含鼓励与信任的告别礼仪。
迎着猫主子(划掉)警官先生们充满鼓励意味的眼神, 千野幸沉默了一阵之后,艰难地按下了自己蠢蠢欲动、试图搓揉一把警官猫猫们头毛的爪子。
“……交给我吧。”
内心天人交战了一阵之后,他最终这样向两位警官猫猫、郑重地许下承诺。
随后, 满怀着为翘首等待的警官猫猫们叼回线索(?)的沉重使命感,千野幸毫不犹豫地往血肉模糊、散发着古怪酸臭气息的尸体旁边凑了凑。
细碎的白色结晶体么……
青紫色的眸子缓缓眯起,千野幸在两位警官先生瞳孔地震的注视之下, 视死如归地朝着某一团黏附在尸体红白相间的肌肉组织上的白色晶体伸出了手。
五分钟后。
“这个……感觉有点像盐巴哎?”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闻言,都愣了一下。
“盐巴……?”
“对, ”捻了捻指尖,千野幸很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咸涩的气味、白色的细碎结晶体外形……如果不用专业设备分析、而只从表面来观察的话,它的确和盐巴没有什么区别。”
萩原研二有些迷茫了。
“所以说——尸体上,到底为什么会出现盐巴呢?”
千野幸没有说话。
不知道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仔细端详着尸体、以及尸体周遭环境的眼神,很快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似乎是在笑,但那样的笑容里,又仿佛夹杂了一些让人看不懂、摸不透的异样意味。
松田阵平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但,在某一个瞬间,他忽然感觉自己距离千野幸指尖,似乎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毛玻璃。
——他看不清他。
就像曾经,他看不懂那个已经辞别他们、独自踏上了一段孤独而荒芜的旅程的薄绿青年一样,这一刻的千野幸的神态,在松田阵平的眼底,竟然与曾经的故人有了那么三分的神似。
可他已经错过了一次拉住那个人的机会。
为此,他得到的惩罚,是对着一方矮小冰冷的墓碑抱憾终生。
就算知道自己不应该在任何人身上、寻找已故亡魂的影子,就算知道这不仅仅是对故友的亵渎、更是对眼前活生生的[千野幸]的不尊重,但……在这一刻,松田阵平无可抑制地想要对着眼前这个人伸出手。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这一次,他想要拉住他。
于是,遵从着不断鼓噪着、喧嚣着的内心的指引,松田阵平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下一秒,温热有力的手掌就重重箍在了千野幸苍白到几乎有些透明的左手手腕上。
千野幸:“……?”
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被死死攥住的手腕,千野幸试探性地轻轻晃了一下:“怎么啦,松田警官?”
他回过头,冲松田阵平挤了挤眼睛,笑得格外促狭:“是被尸体的惨状吓到不得不找朋友寻求安慰了吗?来吧来吧——我是不会向朋友吝惜自己温暖的怀抱的哦~?”
这样说着,千野幸很快便笑嘻嘻地冲着松田阵平张开了手臂。
“——要抱抱嘛?”
松田阵平:“……”
飞快地挪开视线,松田警官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提高了好几个度:“干、干什么?我根本就没有在害怕!”
注视着某人掩藏在自来卷的黑发之下、那已经瞬间红透了的耳尖,千野幸笑眯眯地点了一下头:“嗯嗯!松田警官超勇敢的,松田警官才不会害怕~”
“……本来就是啊!”
“是啦是啦,成熟可靠的松田警官才不会像小孩子一样、抓着朋友的手不放呢~”
松田阵平:“……!”
像是被火燎到掌心了一样,松田阵平猛地一个后仰、瞬间便超用力地甩开了某人完全捂不热的冰凉手掌。
过了一会儿后,等到脸上的热度稍微消退了一些之后,松田阵平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某个没良心的混蛋调戏了。
狠狠剜了一眼某个笑得狡黠的混球之后,松田阵平稍微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你在看什么?”
——再逗下去就该炸毛了啊~
顺水推舟地跳过先前的话题,千野幸抬手指了一下二日市琉生尸体下方、那些淌得到处都是的古怪黑红色粘液,青紫色的眸子微微眯起:“不觉得奇怪吗?这一片液体干涸后所形成的奇怪痕迹……”
“这些斑驳而扭曲的古怪痕迹,你们不觉得,很像是蛇类爬过之后,密密麻麻的鳞片因为沾染到血渍、从而留下的鳞片纹理吗?”
彼此对视了一眼,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都谨慎地没有选择随意开口。
千野幸对此倒也不是很意外,顿了顿后,很快就继续道。
“在不少偏远的乡村地区,人们通常保留有使用食盐来驱除邪祟的风俗传统。如果说,我们在尸体上发现的白色结晶体其实是食盐的话……”
“结合那具像是被什么野兽吞食后又吐出来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及既不像是碳酸、又不像是盐酸的古怪液体,还有地上类似蛇类鳞片的花纹一样的古怪血痕纹路来看……”
青紫色的狭长凤眸中,飞快闪过了一丝似笑非笑的冷锐之色,千野幸的唇角微微勾起。
“研二、阵平,你们说……”
“——这像不像是一个[蛇神食人]的现场啊?”
——————
半小时后,温泉旅馆活动室里。
“——来不了?”松田阵平眉心紧锁,盯着老板娘的眼神微带着一抹狐疑,“缆车刚好停运维护,现在上山的小径又碰上难得一遇的山路塌方?事情这么赶巧的吗?”
两鬓斑白的老板娘看上去也有些忧愁,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虽然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但……大概真的是这附近有蛇神在作祟吧,听说九头蛇神出没的地方,总是会给周围的人们带来无法估量的可怕灾难。”
“把这件事归类为灾难也太勉强了吧?”
老板娘再次叹了口气,没有再吱声。
在这短短的小半天时间里,她的腰仿佛佝偻得更加严重了,整个人看上去也仿佛老了十几岁一样。
萩原研二悄悄拉了拉幼驯染的衣角,制止了根本懒得关注现场气氛的松田阵平,再继续说些让气氛变得更加沉重的话。
充满安抚性质地冲着老板娘笑了笑,萩原研二柔声道:“不好意思,我的朋友性格比较直,但他没有任何冒犯之意。”
老板娘点了一下头,脸上神色好看了一些,只是看上去依旧没有什么交谈的欲望。
萩原研二思忖了一阵,试探性地问:“——那个、不知道抢险队什么时候能把山路疏通呢?如果需要的时间比较长的话,您看我们是不是先用白色被单什么的、把二日市先生的遗体掩盖一下比较好?”
这个提议的确很有必要。
短暂犹豫了一阵之后,老板娘轻声道:“我前几天把多余的床上用品彻底清洗和消毒了一遍,现在应该都挂在庭院西北角的晾衣杆上。嗯……我不太敢去看尸体,所以能麻烦你们几位代劳一下吗?”
这样说的时候,她那对微微有些浑浊的眼珠,便在千野幸、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三人的身上来回游走。
——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还不等被老板娘紧盯着的萩原研二点头,话音刚落,千野幸就从善如流地从地板上站起了身。
“我去吧。”
温文尔雅地冲老板娘轻笑了一声,千野幸缓声道:“刚好之前在储物室里被闷到了,我出去透透气。”
“没事吧?”松田阵平顺嘴关切了一句,“被储物室的那股怪味儿呛到了?还是哪里不舒服?需要我跟你一起吗?”
“不是啦~”
千野幸眉眼弯弯:“阵平酱这么关心我呀?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呢~”
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某人瞬间阴沉下去的脸色、以及房间里某道瞬间僵住的身影一样,千野幸面不改色地冲两位警官先生挥了挥手:“只是出去透口气的而已,我保证会很快回来的~”
这样说着,他笑眯眯地转过身、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活动室。
在玄关处穿上自己的鞋子之后,在一屋子人神色各异的目送之下,千野幸踢踢踏踏地拖着步子、慢吞吞地朝向建筑物后方的小庭院里踱去。
转过一道墙角,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儿,千野幸的眼眸轻轻弯起。
“西北角,西北角……”
揣着手,千野幸在庭院里晃悠了一圈,最后,却将目光落向了与老板娘指出的方向大相径庭的东南方向。
“真有意思~”
他哼笑了一声。
“我还真是很好奇,到底是一家什么样的旅馆,居然会把店里所有的床上用品、都挑同一天进行清洗和晾晒呢~”
“是想要甩开我们?”
“还是说——”
轻轻撩起一缕散落到额前的黑白色碎发,单膝跪地,望着面前这块沉甸甸的厚重金属板,千野幸眼底的笑意逐渐扩大。
“——哎呀,还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呢~”
第382章
虽然嘴上说着会尽快返回活动室, 但,在用白布盖上二日市琉生的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之后,千野幸却并没有急着离开, 反而穿着老板娘友情提供的鞋套、在房间里沿着墙根慢慢地踱起了步。
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 原本应该一股很明显的霉味才对。但此时此刻,那股灰尘与霉味却硬生生被仍未散去的古怪酸臭味给覆盖了去。
揉了揉备受折磨的鼻子,千野幸转动着目光, 四下扫视着眼下这间狭窄而逼仄的休息室。
——二日市琉生的尸体损毁程度太严重了。
那种几乎所有表皮都被不知名物质严重腐蚀,不少地方的肌肉组织甚至被完全腐蚀殆尽、露出一小节森然白骨的程度,就算是警视厅那些经验丰富、手法老道的鉴识课队员, 都很难从其中提取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除了那些形似食盐的白色结晶体。
除非提取心血和胃内容物作毒理化检验,否则,单从尸体现在的棘手情况来看,恐怕根本就无从判断二日市琉生的死因。
而,无法确认死因,对于千野幸来说,他就很难以凶手的角度, 根据死者的死因以及现有的线索,来逆推凶手的作案手法与动机。
这对于他的推理方式来说,是个不小的阻碍。
“既然不能从尸体上入手, 那就只好换个方向了……”
低声自语着,千野幸脚下步履轻快且灵巧地绕开了室内对方的乱七八糟的杂物。
很快,他的身影就来到了房间东南角的墙壁之下。
微微仰起头, 轻眯着雾霭朦胧的青紫色凤眸,千野幸若有所思的目光直勾勾地凝视着墙面上那扇小小的、网格状的通风口。
“——这好像……就是我之前路过时、从外面留意到的网格通风口啊。”
通风口的位置很高, 距离储物室内地板的高度大概有个接近两米五的高度差,千野幸抬手比划了一下, 确认就算是身高189的自己站在通风口下方、高举起双手,都很难触碰到通风口的网格窗。
除此之外,网格窗的格子宽度也不大,横三竖二、一共六格窗口,大概只能容纳一个成年男人的拳头勉强穿过。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在深夜潜入房间、在这间储物室里杀死二日市琉生的话……
除了正门之外,千野幸很难想象,有什么样的人能够通过这样一个狭窄逼仄的通风口进入房间——就算是掌握有高超的柔术也不可能。
但,现在的问题就在于……
“我记得那个时候,”青紫色的双眸轻轻眯起,千野幸若有所思道,“阵平酱检查房门状况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扇门锁的很紧……”
“不。”
他很快就摇了摇头。
“——跟锁无关。「房门与门框之间卡得很严实,几乎没有任何缝隙可言」——那个时候,阵平酱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与门框卡的很严实么……
视线缓缓下移,千野幸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除了被从门扇上卸掉、其他一切零部件都显得完好无损的门锁。
“——如果说,当时的门,根本就没有从里面上锁呢?”
幽暗静寂的储物室里,千野幸柔滑温润的声纹缓缓向四周扩散,在触碰到墙壁之后、很快又反弹回来,分明没用任何扩音装置,却在这间房间里,形成了极明显的混响效果。
盯着门锁端详了一阵之后,千野幸缓缓收回视线。
锐利的目光穿透无数在空气中起舞的尘埃,在室内逡巡了一圈之后,又再一次的落在了位于房间最高处的通风窗口上。
那里……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视线在房间里随意扫过一圈之后,千野幸拎过一只堆放在墙角的空油漆桶垫脚,随后便攀上了那处狭窄的通风口。
——这间地下室大概已经建成有些年头了,那些用厚重金属焊铸而成的。
苍白的指腹在布满红锈的金属制通风口上一抹而过,千野幸盯着铁质通风口上的某处不该存在的银白色,眸色很快发生了些许变化。
“锈迹……”
“似乎在这里消失了哎?”
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一小片水滴状的、光洁如新的金属制窗口,千野幸青紫色的眸子缓缓眯起:“是、被什么东西给清除掉了吗……?但为什么只清除这一小片,而不把整个通风口上的锈迹一起清洁干净呢?”
“是无意为之,还是说……”
“——对方能做到的,仅仅只是清理掉这一小片拇指大小的水滴状区域里残留的铁锈呢?”
无人回应。
不过千野幸倒也不是很介意。毕竟这些话,他原本也就只是说给自己听、帮助自己整理思路的而已。
“阵平酱拆开门的瞬间,那一阵不知道从哪来的强劲流动风,也让我稍微有些在意啊……”
千野幸还记得,那个时候,他依靠自己多年生死搏杀间养成的超强条件反射、勉勉强强地稳住了自己的重心,然而没有任何防备的萩原研二却是险些当场被掀翻、一头栽进地上的黑红色古怪粘液里。
“……那股风是从哪里来的?”
努力回忆着当时的细节,千野幸若有所思道:“我记得……我当时好像感受到了一股从内向外的巨大推力。”
但……
“——密闭的地下储物室里,究竟是哪来的风呢?”
千野幸眉心紧蹙:“那么小的通风口不可能容纳这么强烈的风力进入,既然如此,那么那阵风……难道来自走廊、是一阵从外向内的风吗?但,这样一来的话——一阵从外向内吹拂的风,又怎么可能会把我往储物室外面推搡呢?”
百般苦思,最终依旧无果。
很难得地,千野幸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茫然之色。
“唔……”晃了晃CPU隐隐有些发热的脑袋瓜,千野幸将散落至额前的碎发向后捋顺,“想不通……这个先跳过。”
这样说着,他一点脚尖、身形灵巧地从油漆桶上跳了下来。
没有去理会被自己踩得微微有些变形的薄铁皮桶,千野幸的目光在室内流转了一圈之后,很快就定格在了门边。
——那里,静静地躺着他在庭院东南角的草丛里、捡到的一块金属板。
但……
“金属板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踱步到金属板跟前,千野幸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双相当专业的鉴识用乳胶手套,戴上之后,将金属板举到自己眼前、仔仔细细地开始观察了起来。
“成色很新,边缘切割痕迹明显,表面几乎没有任何锈迹,也看不出有任何人为除锈的痕迹……它看上去,和通风口似乎不是并同一个年代的产物。”
千野幸眸光微闪。
——这就奇怪了。
“我捡到它的时候,它正好位于庭院东南角,现在想来,似乎就在距离这间地下储物室的通风窗不远的地方……”
反复翻看着手里这块金属板,半晌之后,千野幸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瞳孔骤然一震。
捧着金属板,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跨到通风口下方,举起手里的这块金属板,遥遥与通风口的尺寸比了比。
——不多不少,刚好吻合。
混沌灰霾的海平面上,一道闪电瞬间划过天际,将一切朦朦胧胧的屏障通通撕了个粉碎。
“阿啦,这可真是个相当有趣的巧思呢~”
青紫色的狭长眼眸微微弯起,千野幸勾了勾唇角,将金属板仔细搁置一处隐蔽的墙角之后,很快便转身离去。
“香车已成持驹。现在,该轮到我行棋了。”
“——王手。”*
——————
站在活动室的房门之外,千野幸轻而易举地听见到了房间里那一阵阵嘈杂聒噪的争吵声。
他离开时,活动室里一派风平浪静,此刻等他再回来时,一切却好像陷入了一场令人发笑的荒诞默剧之中似的。
“——是那条蛇、绝对是那条蛇搞的鬼!!”
刺耳到几乎不似人声的尖锐女音从房间里炸响,千野幸努力分辨了一阵,最终从对方带着哭腔的尾音里分辨出——那是一丸里绘的声音。
哎呀呀……
青紫色的眸子轻轻弯起,千野幸险险收住了准备推门的手。
仅仅只是一门之隔,但活动室里传出的楚楚可怜的啜泣声,却仿佛就在千野幸的耳边响起一样,显得那样清晰又滑稽。
“一定是蛇神回来了……”
可怜的女人几乎开始有些神经质地喃喃低语:“是蛇神回来了……是它吃掉了我的琉生……”
房间里,很快响起了萩原研二的声音。
他似乎是在尝试安抚对方。
“——一丸小姐,您先不要激动、请先坐下。这件事就目前现有的情况看起来,似乎与超自然力量没有关系……”
“——怎么可能会没有关系?!”
不等萩原研二的话音落地,几乎就在下一秒,一丸里绘就尖声咆哮了起来,那副声嘶力竭的模样,听上去像是要把声带都彻底撕裂一样。
“我们到的时候、门是从里面反锁了的,还是这个人强行把门拆开你们才能进得去的!而且,除了这个门之外,整个房间里甚至就连哪怕一扇窗户都没有,除了蛇类能从通风口爬进来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人能够赶在你们拆门之前进入储物室杀死琉生——这件事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狭窄而静默的房间里,一丸里绘的尖叫声显得格外刺耳。
“——不管是琉生那副像是被蛇吞进肚子里、消化了一半又吐出来的可怕样子,还是地上那些蛇鳞一样的血渍……甚至于琉生之所以会慌不择路地躲入这个房间、反锁房门,也有可能是为了躲避蛇神的追猎……”
听着房间里喋喋不休的喧闹声,千野幸弯了弯眼眸。
一丸小姐,知道的还真清楚啊~
——急则变,慌则误。
眼下……
这起光怪陆离的蛇神食人案,似乎正在朝着有趣的方向发展了呢~
就在千野幸思绪飞转的同时,门内的乱象却是仍然还在继续。
“——你能不能不要胡搅蛮缠?给我好好坐下!”
松田阵平略微有些烦躁和冷沉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他似乎已经很不耐烦了,但又不得不竭力忍耐。
“就算你是死者的家属也一样,如果你再继续用这种怪力乱神的荒诞说辞阻碍调查的话,我恐怕就要对你采取一定的隔离措施了!”
松田阵平的语气很严厉。
“——而且,我和hagi已经向你解释过很多次了——这件事以目前的证据链来看、根本就不可能以蛇神杀人案来告终!你有任何疑问都没必要来向我们诉说,等箱根警方来了之后你可以向他们提交证词,不管你编得多么天花乱坠,我想他们都会认真参考你给出的口供的。”
“昨天晚上那道有九个脑袋的蛇神影子、你们几个也都看到了不是吗?!还有昨天温泉水里的出现的乱流——”
笃笃——
清脆的叩击声,自房间大门处传来。
神情各异、正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的众人齐齐回头,下一秒,视线就对上了一张含笑的俊美面容。
“打扰一下~”
披散着一头黑白混色长发的青年眉眼弯弯,发梢似乎还在滴着水,整个人看上去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一样。
“一丸小姐,”眸光流转,千野幸笑吟吟地望向身形骤然僵硬在原地的一丸里绘,青紫色的眸子弯成了一轮好看的上弦月,“您刚才所说的「九头蛇神的影子」……指的是这个吗?”
众目睽睽之下,千野幸抬起手,冲面色骤然惨白的一丸里绘摇晃了一下握在手里的、那支几人都略微有些眼熟的手电筒,以及捏在手里的几枚碎纸片。
“还有这个~”
话音落地,千野幸背在背后的右手也同时抬了起来。
“呼——为了把这支水枪从汤色深黄浑浊的硫磺泉底打捞上来,我可是费了一番不小的周折。”
甩了甩手里还在滴水的长杆水枪,千野幸歪头望向一丸里绘,笑吟吟地道。
“明明已经大学毕业了这么多年、却还是喜欢玩水枪……一丸小姐还真是童心未泯呢~”
第383章
话音落地, 一室静寂。
在所有人屏息注视之下,千野幸温柔地笑着,轻轻歪了一下头:“开心一点嘛, 一丸小姐——我可是替你把丢失的东西都找回来了哦~?”
环顾四周, 在那一道道或震悚、或惶然的目光注视之下,千野幸面上的笑意不仅没有丝毫减退,反而更深更愉悦了一些。
“重要的东西一定要记得贴身保管呢~”
像是善意提醒、又像是在暗示着什么心照不宣的隐秘, 千野幸笑眼弯弯,柔声继续道:“如果就这样随意抛弃的话,要是被什么不怀好意的人捡走了、说不定会给警官们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哦?”
至于所谓的麻烦是什么嘛……
抬手轻轻捋了一把黏附在额前湿漉漉的碎发, 千野幸有些不太舒服地晃了晃脑袋瓜,像是毛发不小心被水沾湿的小动物、试图借此抖落身上多余的水珠似的,努力抖了抖自己还在滴水的长发。
抬手挡在脸前,松田阵平有些无语地抹掉某人甩飞到自己脸上的水珠:“喂喂、干什么——我说,你别甩了啊!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了,你怎么跟零酱一样手动甩干啊?好好拿毛巾擦擦不行吗?!”
千野幸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
“晾一晾,一会儿自己就干了~”
“所以呢?你就为了去捞这么个蠢到家的玩具、于是就把自己弄成现在这样一副落汤鸡的模样?”接过千野幸手里的长杆水枪, 松田阵平拎在手里比划了一下,“干什么用的?在温泉汤池里打水仗、滋别人一脸硫磺味的温泉水?还是准备抽一管子箱根的温泉水打包带回家啊?”
“千野酱不知道哦~”
在松田警官面无表情的死亡凝视之下,千野幸还没完全发射出去的wink, 瞬间就凝固在了脸上。
短暂沉默了一阵之后,他揉了揉自己略微有些僵硬的脸蛋,在飞速上涨的求生欲的驱动下、乖乖改口道:“虽然我个人不太清楚它的具体用途, 不过……或许可以问一下水枪的主人呢?既然是它的持有者的话,关于打算用它来做点什么的这件事, 对方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你说是吗,身为受害人的家属、目前正因为丈夫的惨死而哭得柔肠寸断的……一丸里绘小姐?”
形状姣好的薄唇微微勾起, 千野幸歪头打量着跪坐在原地,双手掩面、肩膀不断颤抖的黑裙女人。
冷不丁的,他忽然开口。
“——你听说过黑寡妇蜘蛛吗?”
一丸里绘没有任何表示,依旧是那样低垂着头颅、一动不动地僵坐在地板上,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出神、还是根本就没有在留意千野幸的话语。
没有得到回应,千野幸倒也不在意。
“虽说在现在绝大多数人的认知里,都会把「黑寡妇」看作是对于性格狠毒冷酷的女性的代名词,但我却不这样认为。”
青紫色的眸子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一丸里绘,望着对方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千野幸弯了弯唇,继续道:“通常来说,黑寡妇雌蛛都会在完成**之后、将与自己共同繁衍后代的雄蛛活活吞吃,以啃食露水夫君的尸体为代价、来为孕育自己的后代积攒足够多的养分。”
他像是在讲述一个无关紧要的自然小百科似的,语调轻快而柔和,整个人的姿态看上去也格外放松。
“你知道吗,一丸小姐——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和黑寡妇雌蛛还挺像的~”
“……”
“……”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半晌之后,就在千野幸以为自己的这番话也将得不到任何回应之际,猝不及防地,他听见了一道微微有些沙哑的女声、在桌角位置轻轻响起。
“……为什么?”
一丸里绘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看千野幸,只是依旧平稳镇定地端坐在桌角的位置,一动不动。
“这位先生,你是想说……我就像一只会残忍地杀死自己的丈夫黑寡妇蜘蛛一样狠毒吗?”她哑声询问,“可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可能是杀害琉生的凶手,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没办法在你们赶到之前杀死我的丈夫,之后再从那间与密室无异的地下室里脱身,与你们一起打开那扇门,最后再亲眼目睹我的丈夫的死亡现场的……”
不知道是不是眼泪已经流干的关系,一丸里绘并没有再继续哭泣,而是用那种与心如死灰无二的冷漠语气,十分平静地阐述着自己的苦难困境。
“我能理解你们作为警察对于快速侦破案件的迫切需求,但我还是希望你们不要把矛头指向我这个受害者——毕竟,因为琉生的突然死亡,我现在已经非常痛苦了,请不要再让我这个刚刚丧偶的寡妇更加雪上加霜……好吗?”
作为被这番话矛头所指的对象,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并没有立刻开口辩解些什么,而是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移到了千野幸的身上。
“——小千野?”
不等萩原研二再多说些什么,下一秒,千野幸就冲着两位警官先生露出了安抚式的浅笑。
萩原研二于是就知道了——好友不会让自己失望。
永远不会。
事实也正如萩原研二所想。
随意地将拎在手里的手电筒、以及那几枚被撕碎的纸片摆到桌面上,千野幸往后撸了一把湿漉漉的额发,将那双雾霭朦胧的神秘青紫色凤眸露了出来。
“方才妄言您像「黑寡妇蜘蛛」、其实并不是在指责您过分冷酷无情的意思。”千野幸弯了弯眼角,“事实上,在我的观念中,黑寡妇雌蛛,是一种母性非常强的、可敬又可爱的小动物呢~”
望着一丸里绘垂落的发丝间露出的半张麻木侧脸,千野幸笑了一下:“你不这样觉得吗?为了卵能健康发育、而选择牺牲掉自己的丈夫什么的——一丸小姐难道不觉得,黑寡妇雌蛛的母性非常之伟大吗?”
一丸里绘:“……”
短暂沉默了一阵之后,憔悴清秀的女人微微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轻轻觑了千野幸一眼:“……所以呢?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吗?”
修长冰冷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颈侧,在又一次习惯性的动作摸了个空后、千野幸的指节微顿,随后很快就将指尖的落点转移到了颈侧的暗红色碎宝石上。
感受着指腹处传来的棱角分明的坚硬触感,千野幸轻笑了一声:“我是在夸赞你呀,一丸小姐——怯懦的绵羊为了替早夭的爱子复仇,决意杀死强壮而残忍的黑熊、以血来祭奠爱子的亡魂什么的……这该是一出多么可歌可泣、令人叹惋的优秀演出啊~”
一阵短暂的沉默。
片刻之后,无言多时的一丸里绘忽然猛地抬起了头。
——她那双原本如小鹿一般清澈纯净的眸子里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狰狞红血丝。
“——演出?”
苍白如纸的女人几乎有些神经质地开始喃喃自语了起来。
“哈……你说这是演出……你居然说这是那些夸张又可笑的、像是什么脑筋不正常的人才会做出来的行为艺术?”
“嗯嗯~”
千野幸笑吟吟地点了一下头:“当然,你不觉得这出剧目实在是极具冲突性和喜剧感吗,一丸小姐?”
一丸里绘:“……”
一丸里绘:“…………”
微微有些发灰的瞳孔僵硬轮动,一丸里绘就像是一具刚刚适应拥有肉/身滋味的恐怖木偶一样,一格一格缓慢地转动着眼珠。
片刻过后。
一双盛满怨恨与刻毒视线的眼眸,直勾勾地对上了千野幸的眼睛。
“你说——”
一丸里绘面色古怪地裂开唇角:“你刚才说……我这悲惨而痛苦的人生,是一处可笑的戏剧表演?”
她凝视着千野幸微笑的面容,眼底似乎有什么浓稠而黏腻的腥臭淤泥正在飞速往外翻涌。
“——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在那一样的平静表层之下,似乎有嘶吼着、咆哮着的惊涛骇浪正在缓缓汇集。
“你只不过是和我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你又凭什么觉得,你有资格对我的人生做出那样无礼而可笑的定义?”
千野幸歪了一下头,似乎有些疑惑:“可笑吗?我不觉得哎。”
青紫色的狭长凤眸毫不相让地迎上了那双恶毒的眼睛,千野幸笑意未减:“或者——今天你觉得我说的不对,那你觉得,送给了‘阿雅’一只布偶黑熊的绵羊,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英勇而无畏的保护者?”
“亦或者是……伙同布偶熊一起杀死了她的、和玩偶熊一样罪该万死的助纣为虐的——”
“不——!!”
“不是这样的!!!不是你说的这样的!!!!”
还不等千野幸的话音落地,下一秒,精神状态濒临崩溃的一丸里绘就尖叫了起来,刺耳的咆哮声几乎把房间里其余的人都同时吓得抖了一下肩膀。
“一丸小姐……”萩原研二忍不住想要开口劝慰一二,但刚起了个头,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两个好友一左一右、悄悄地拉了拉衣角。
短暂怔愣了一瞬之后,萩原研二光速与自家小伙伴对上了脑电波。
他于是将已经涌到舌尖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再一次地沉默了下来。
“——不是怎样的?”往常情商超高的千野幸在这一刻,就像是完全无法体谅对方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一样,几乎有些咄咄逼人地继续道,“你想要辩解些什么呢?既然你不说,那不如让我来替你说好了。如果我有任何说的不对的地方,一丸小姐,你可以随时打断我、进行纠正和补充。”
这样说着,千野幸捏起掌心里的一枚枚卡纸碎片,将其一一摊开到了自己面前的矮几之上。
“首先是这个——”
将透光性比之白纸稍差一些的卡纸碎片铺平之后,千野幸漫不经心地用指尖轻轻拨弄着碎纸片,沿着纸片被撕开的边缘,一点一点将让人毫无头绪可言的凌乱纸片、连同所有人混乱无序的思绪一起重新拼凑完整。
“昨天晚上,当我们七人齐聚在活动室、一起举行夏日特典的[夜谈百物语]的时候,我曾经给大家讲过一个很短的恐怖故事。”
一边意味深长地说着话,千野幸一边摆弄着手里的卡纸碎片:“那个时候,一丸小姐因为过分害怕的关系、‘不小心’撞翻了我身边的那盏作为室内唯一光源的油灯。”
“油灯落地,室内陷入昏暗。老板娘提议让我们去找手电筒,于是,就在阵平酱拿到已经事先准备好的手电筒、并把它拧开之后,出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一道有着九个脑袋的蛇类躯体,凭空突然出现在了活动室的窗外。”
将最后一枚卡纸碎片安放回它应有的位置之后,千野幸弯了弯眼角:“大功告成——研二酱快来~这个这个、麻烦帮我拍个照!”
萩原研二答应了一声,摸出自己的手机凑近之后,整个人脸上的表情忽然有了一瞬间的凝固。
“这个是……”
“是蛇神哦~”
千野幸笑吟吟地说:“——准确来说,这是你们当时在窗外看到的、属于[九头蛇神]的影子哦~”
闻言,松田阵平连忙从另一边凑了过来,一头扎进千野幸和萩原研二之间,急声道:“给我看看、等等……难道是这些卡纸搞的鬼?”
“嗯哼~”
往后退了一点,千野幸给松田阵平流出了足够宽敞的观察空间之后,继续道:“我还记得昨天晚上,阵平酱曾经跟我说过——「那支手电筒绝对很久没有擦洗过,不管是手柄还是前面的透明塑料蒙面都黏糊糊的」这样的话吧?”
松田阵平拧眉回忆了一阵后,点了点头:“我的确说过这样的话——所以说,那个时候,那所谓的[九头蛇神的影子],其实就是有人将遮光性更强一些的卡纸剪贴成这样类似九头蛇的轮廓、之后将它贴在手电筒前段的塑料蒙面上?”
“对,”千野幸笑了起来,毫不吝啬地给了自家小伙伴一个夸夸和摸头杀,“阵平酱超——厉害~!就是这样没错!那个时候,一丸小姐提前将九头蛇形状的卡纸贴在手电筒前面,之后又故意撞翻了油灯、让室内陷入绝对的黑暗。”
“这样一来,只要有人提议打手电,那么当手电灯光亮起的时候,其他不明所以的人,就将会在手电光束能够照射到的地方、看见一道被卡纸遮蔽后形成的[九头蛇神虚影]了。”
“所以……”
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面色同样瞬间惨白一片的旅馆老板娘脸上,千野幸弯了弯眼角:“我其实真的很好奇呢——关于一丸小姐究竟是怎样避开身为旅馆主人的关注,悄悄潜入这间活动室、在短时间内完成了以上这样精细而且费时间的准备工作的哎~”
“关于这一点……”
“——老板娘,你有什么头绪吗?”
第384章
“——老板娘, 你有什么头绪吗?”
分明是那样一副温和含笑的语气,但在这一刻的老板娘听来,却仿佛是来自地狱深处的、魔神对于罪人的宣判之词一样。
嘴唇瞬间失去了血色, 老板娘遍布细纹的面皮微微颤抖了一下, 瞳孔急速收缩:“我……”
她下意识开口,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在千野幸笑意晏晏的注视之下,他清晰地看见, [惶恐]与[坚定]两种神色在她的眼底疯狂撕咬、纠缠,彼此吞噬。
半晌之后。
一切不同寻常的风波终究在这个面容沧桑的女人眼底消融于无形。
她恢复了平静。
微微有些浑浊的老眼很仔细地凝了一眼千野幸的面色,老板娘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 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啊。”
对于这个结果,千野幸似乎也并不算太过意外。
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着老板娘闪烁不定的眼眸,千野幸忽然勾了一下唇角:“——这是一步烂棋呢,一丸女士。”
“——你、!”老板娘的面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瞳孔紧缩、她紧盯着千野幸的眸子,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蠕动了片刻,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半晌之后,半阖眼皮、虚眯起眼睛, 她移开了视线,缓缓道:“请不要再戏弄我了,千野先生……我是真的听不懂您在说些什么”
“没关系~”
千野幸笑了笑:“我自认是一个尊老爱幼的好人, 所以并不介意再为您复述一遍刚才的话题——关于「一丸小姐究竟是怎样避开你这个旅馆老板、顺利将卡纸贴在手电筒前方的蒙面上,又是如何在人多眼杂的情况下、将那么长一支长杆水抢带入温泉池的」这件事,您有什么看法吗?”
老板娘:“……”
自然垂搭在膝盖上的双手, 不由自主地开始用力收紧。
片刻之后。
“……我没什么好说的。”
千野幸“哦?”了一声。
竭力维持着面上一派镇定的表情,老板娘有些不太自在地抚摸了一下略显散乱的鬓角:“你应该也能看得出来……我的年纪已经不轻了, 今年,已经快要年满60岁了。”
她说。
“您不能要求一个即将年满六十周岁的老人家、能准确又清晰地关注到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 千野先生,这实在太消耗人的精力了——对于像我这样的老人来说,能勉强记住日常生活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别的……请恕我精力有限,无法做到兼顾。”
指尖轻轻摩挲着颈侧的暗红色宝石,千野幸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哦?精力有限吗……也对。”
“——毕竟,如果您的精力与体力都相当充沛的话,又怎么可能在自己的女儿执行谋杀计划时,仅仅只是提供了物资上的支援,随后就袖手旁观、而完全没有要上前帮助她的打算呢?”
“?!”
这出人意料的爆炸性消息,直接把在场众人都惊得呆住了。
怔愣片刻之后,萩原研二连忙拉了拉小伙伴的袖口,压低声音、小小声问道:“小千野、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些担忧,目光在千野幸搁在矮几上的、还开着录音的手机上一扫而过:“消息来源……可靠吗?”
另一边的松田阵平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看向老板娘,以及坐在老板娘旁边、整个人看上去苍白又麻木的一丸里绘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抹警惕与审视。
千野幸却没有回话,只是轻轻拍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脑袋瓜,随后转开视线,忽然谈起了一个似乎与先前谈话的主体毫无想干的话题。
“——我通常认为,刑侦界中的悲剧通常由两部分构成。其中占比很大的一部分,是警察的无能。”
像是没有感受到身边的两位警官好友暗戳戳甩向自己的眼刀子,千野幸弯了弯唇,接着继续道:“剩下的一小部分,虽然还是与警察的无能有关,但我其实更愿意把它称之为——受害者或者加害者,对于警方的单方面不信任。”
千野幸应该是在笑的,唇角和眉眼都弯出了一条温柔的曲线,但从他眼底透出来的那种神情,却让松田阵平有一种浑身上下都不自在的奇怪错觉。
那种不知道是讥讽、还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让松田阵平整个人都有点毛骨悚然的。
另一边,千野幸的话还在继续。
“我无权指责警方的失职,我也无法凭借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纸诉状来审判一个人的对与错,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杀戮、除了复仇,想要让罪有应得之人受到惩罚,总是还有。其他办法的,就比如你们——”目光在低垂着头颅的一丸里绘、以及旁边面色惨白的老板娘脸上一扫而过,千野幸的眉峰微扬,“——比起一家三口都去监牢中团聚,我认为,这件事,其实应该有更好、更圆满的解决方式的。”
“你们说呢?”
“——一丸小姐、还有一丸小姐的母亲,一丸女士?”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龟缩在房间角落里的三尾大辉一直没有说话,在听到千野幸的这番话音落地之后,忽然悄悄抬起头,无声无息地朝向两人所坐的位置轻轻扫了一眼。
仅仅只是一眼,他很快就又重新低下了头,勾着腰,将面容埋进了环在膝盖上的手臂臂弯里。分明是个身强力壮的魁梧男人,但在此刻,他看上去却沮丧无助得像是羽翼全部被暴雨淋湿透了的小鸟。
在这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在众人视线的交汇处,千野幸看见,老板娘一丸女士原本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掌,已经不知何时紧紧攥握成了拳头。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半晌之后。
沙哑着嗓子,她低声问:“你……有什么证据呢?”
像是不幸坠落沼泽的人、拼命想要攀扯住最后一根无比脆弱的救命稻草,老板娘苍老瘦弱的身躯在微微颤抖着:“不管是说我和一丸小姐有着亲缘关系也好、还是指控我协助一丸小姐杀人也罢……就算是警察或者侦探办案,也是需要讲究证据的吧?更何况,千野先生你,似乎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呢。”
“唔,你说的有道理……”
指尖抵在碎宝石上轻轻敲击,千野幸沉吟了一阵:“决定了——之后抽时间去办理一份侦探许可证好了~!”
原本以为对方能憋出个什么好屁的松田阵平额角轻轻跳了一下,努力克制住给某个怨种小伙伴一记破颜拳的冲动:“——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给我好好把话说清楚啊、你这个混蛋!!”
感受到身侧来自松田警官的核善眼神,千野幸缩了缩脖子。
“好、好的……”
“关于证据——”视线转到老板娘的脸上,千野幸歪了歪头,“我其实很好奇——您为什么会想要在旅馆的几处温泉池里,专门划分出一片混浴池呢?”
“作为以出色的疗愈效果闻名世界的箱根温泉,我想,您应该不会不知道——只有去除衣物、让身体和肌肤与温泉水全方位地接触,这样一来,箱根温泉的疗愈效果才会最大化吧?”
千野幸弯了弯眼角:“可是,您做了什么呢?”
“我还记得,之前我在网上提前预定这里的房间的时候,手机端上面显示、说这里并不提供男女混浴的温泉池,但为什么仅仅只过去了一周的时间,您店里面,就少了一处男汤、而多了一处混浴温泉池呢?”
老板娘:“……”
垂落的睫毛飞快颤抖,半晌之后,他低声道:“我只是想要给客人们提供更加全面的温泉服务……这样也不行吗?”
“行,当然是行的~”
笑吟吟的点了一下头,千野幸温声询问:“那么,您店里这样奇特的房门构造,也是您为了方便客人、特意提供的优质服务吗?”
“房门……?”
闻听此言,松田阵平微微沉吟:“如果是房门构造的话——千野,你刚才指的、难道是房门内开的设置吗?”
“对。”
松田阵平轻轻眯起黝黑的锐利眼眸,思索一阵之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等一下,我记得不只是这家店、就连我们在山下留宿过一晚的民宿,店里的房门似乎都是朝里面开的——”
“是的,”千野幸笑了起来 ,“我那个时候还没意识到这件事,于是习惯性靠在你们房间的房门上等开门,结果却因为阵平酱开门的动作太突然、重心不稳之下直接连同阵平酱一起撞倒了哦~”
顿了一下后,他继续道:“一般来说,在日本,所有公共建筑的开门方向都是朝向房间里的。这样设计,一方面是为了避免开关门时、门扇不小心撞伤从门外路过的客人,同时也是为了不占用紧急避险通道,以免发生自然灾害或者火险之类的意外时,出现受灾群众被某扇外开的房间门堵住、无法逃生的情况。但对于类似民宿民居这样的住宅来说的话,因为玄关处的面积本就不大,如果让房门内开的话,就会导致居住者没有充足的空间站在玄关位置换鞋了,因此在日本,用于居住的民宅、房门通常都是朝外开的。”
“在发生了之前的摔伤事件之后,我在游览箱根景区的时候有专门留意过,”青紫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老板娘的面容,千野幸的语气很轻很柔,但说出来的话,却让老板娘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的更厉害了,“我很意外地发现,整个箱根的旅馆,几乎都遵循了住宅房屋的装修规则,房门全部都是朝外开的哦~也就是说——整个箱根,就只有山下那间我们留宿过的民宿、以及您的这家山巅旅馆,违背了住宅房屋的装修规则,和公共建筑一样、房间门是朝向里面拉开的哦~”
“——针对这件事,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老板娘:“……”
“现在想想,”千野幸话音含笑,“——我们第一次听说[蛇神复活]的故事,也是在山下民宿老板那里呢~据说他店里的客人们,曾经亲身经历过那一系列[蛇神复活]怪谈哦?”
“至于那个[温泉池里有蛇神游弋]的怪谈……”
分明目光含笑,但等千野幸的视线转移到一丸里绘的身上时,这个面色呆滞麻木的女人,身体却是不受控制的微微瑟缩了一下。
“——说起来,研二酱,你们昨天一起去泡温泉的时候,你有注意过、一丸小姐披着的浴衣是什么款式的吗?”
猝不及防被cue,萩原研二的眼睛瞬间睁得老大。
“这样问未免也太失礼了吧、小千野!”作风一贯轻佻而细致的帅气警官忍不住提高了嗓门、超级委屈地大声喊冤,“——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在泡温泉的时候关注异性的浴衣款式吧?!那种像是什么奇怪痴汉一样的行为、已经可以算得上是骚扰了啊喂!我怎么可能会做那么没品的事?!我在你心里难道就是那样一种糟糕的形象吗!!”
千野幸无辜地眨了眨眼:“啊、抱歉,但我其实只是想向你确认一下——昨天一丸小姐穿的浴衣,应该是比较宽松和修长的大码款式吧?”
萩原研二面露难色:“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他那个时候为了避免不小心扫到异性被温泉水打湿的衣物、给对方造成困扰,所以专门和自家幼驯染背了个身、面朝庭院里郁郁葱葱的紫阳花丛聊天,完全没有留意到一丸里绘的衣着特征啊!
“那我不问了,”千野幸顿了一下,抽走还被松田阵平握在手心里的长杆水抢,握在手里、用目光粗略地丈量了一下尺寸,“其实也没必要问了——如果不是穿着大几个码的宽松长款浴衣的话,一丸小姐应该没办法把这个东西绑在大腿上、藏在浴衣之下,悄悄把它带进温泉池了吧?”
“至于那所谓的——「复活的蛇神正在彼此联通的温泉池水里游弋、借此寻找想要吞噬的猎物」这样的传言,其实一开始,就是一丸小姐用水枪吸水喷水、悄悄在温泉池水的水下制造异样的暗流扰动,以此制造和传播出来的吧?”
“「夜半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泥泞土地上有蛇爬过的痕迹」、「仓库失火被不慎烧掉的入住登记册」、甚至还有昨晚在窗外出现的「九头蛇神的虚影」……这些所谓的怪谈,应该也都是民宿老板一丸先生、旅馆老板娘一丸女士、以及一丸里绘小姐,你们三个人联手制造出来、试图让整起[蛇神复活]事件看上去更加逼真所做的吧?”
这番话听得松田阵平眉心紧皱。
“千野,你的意思是——我在网上了解到的整起有关[箱根芦之湖蛇神复活]的传闻,其实都是这三个人一手编排的吗?”
“对。”
话音落地,松田阵平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等一下、你刚才说「一丸先生」……所以老板和老板娘、以及一丸里绘,他们三个其实是一家人吗?!”
千野幸轻轻眯起了那双仿佛永远笼罩着一层叫人看不清、猜不透的薄薄暮霭的青紫色凤眸:“就是这样。甚至于……从我们踏入箱根的这座温泉小镇、与二日市琉生一行人相遇开始,我们三个人,就被选中、成为了[蛇神复活食人案]的目击者。从那个时候起,你、我、还有研二酱,我们三个人,就一直生存在某些人为我们亲手打造的[信息茧房]里了。”
“至于这茧房的制造者是谁……”
目光流转,千野幸腰背板正笔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墙角、整个人看上去失魂落魄的颓丧男人。
“——三尾大辉先生,您是法学系毕业的高材生,不如您来给我们讲讲,传播谣言、制造‘群体感染’现象,在日本的法律中,需要判几年啊?”*
第385章
三尾大辉没有出声, 依旧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得像是一尊不会说话的雕像。
“不回答的话,我可就默认为我的推理得到了你们的认可了哦?”千野幸歪了歪脑袋, 目光依次从一丸里绘、老板娘、以及三尾大辉的身上划过, 最后定格在了一丸里绘的脸上,“好吧——既然怪谈的事现在已经顺利解决了,那接下来, 我们就来聊一些别的话题吧。”
“就比如……”
“——我很好奇,你那些大剂量的高浓度硫酸,到底是从哪里买来的呢, 一丸里绘小姐?”
萩原研二品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片刻之后,恍然大悟道:“啊、所以说我们在储物室里闻到的那股酸臭气味,其实是浓硫酸与其他物质发生反应后产生的吗?”
“对。”千野幸笑着点一下头。
“之前我去拿被单、帮忙遮盖二日市先生的遗体的时候,顺便在储物室里仔细检查了一遍。要不要猜猜看,我刚才那一趟都发现了些什么有趣的东西?”
松田阵平盯着千野幸,拳头缓缓捏紧, 冲对方露出了一抹核善的微笑:“你,是不当谜语人就浑身难受吗?”
千野幸:“!”
脑海中警铃大响,千野幸停顿了一瞬之后, 立刻就识趣地自己把话题给接上了,伸手指了一下搁在自己面前矮几桌面上的铁板:“我在庭院的东南角捡到了这个!并且,非常值得注意的是, 这块金属板掉落的位置,正好是在那个地下储物室的同门口旁边。”
她的思维跳跃性太大, 两位警官先生跟进得略显艰难。
“金属板……吗?”萩原研二摸了摸下巴,一脸的若有所思, “小千野你刚才还特意提到了通风口……莫非,这块板子和通风口之间存在着什么联系吗?让我想想……”
沉吟片刻之后,萩原研二忽然眼睛一亮。
他几乎和旁边的松田阵平同时出声问道:“——金属板和通风口外窗的尺寸能对上吗?”
千野幸笑了起来,青紫色的狭长凤眼里闪烁着愉快的微光。
“嗯。”
他说:“很聪明嘛,一下子就想到这其中的关窍了~”
——人生在世,能拥遇到这么两位无论思维还是能力、理想亦或信念,都与自己不谋而合的挚友,这大概是他糟糕人生中最大的幸运之一了吧。
千野幸的眉峰原本压得有些低,与其下的狭长凤眸形成了一种戾气极强的眉压眼的态势,让不了解他的人只消看上一眼,便会被他眉眼间那种极其尖锐的攻击性给刺伤。
但,在此刻,千野幸的眉眼却是完完全全地舒展开了。
并不如何卷翘的纤长睫羽轻轻搭在睑缘之上,平直向下的弧度几乎要将其下的眼眸给遮掩住一小半,仅仅只是看着,就让人克制不住地想要伸出手、拨弄那些衬托得主人格外冷淡性感的下垂睫羽。
“——金属板上有很新鲜的切割痕迹,尺寸也和通风窗恰好吻合,不过考虑到它干净的表面与那一方锈迹斑驳的金属制通风窗显得格格不入的关系,我不认为这块金属板从一开始就是通风窗配套生产的。”
“不出意外的话,它应该是人为制作的,而且制作时间不算久,应该就在最近才对。”
任由两位警官先生将金属板拿走检查,千野幸双目直勾勾地注视着一丸里绘:“我刚才有提到,储物室的网格床上已经被锈蚀得很严重了,但,当我爬到通风窗旁边、仔细检查的时候,我却又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在网格窗上大片黑红色的锈迹之中,有几个非常细小的、形似水滴状的无锈区域。”
顿了顿后,他继续道:“准确来说,不是无锈,而是上面的锈迹被人不小心给清除掉了。”
“至于除锈用到的道具嘛……铁锈的主要成分是氧化铁,而硫酸和氧化铁反应则会将铁锈溶解成硫酸铁。考虑到硫酸铁本身是能溶于水的关系,所以,通风窗上那几片不慎沾染到硫酸的锈蚀区域、上面的铁锈就这样被人无意识地清除掉了。”
听着小伙伴这番理科浓度极高的发言,松田阵平琢磨了一阵后,有些疑惑地开口:“但你之前不是说——一丸里绘弄到手的,是浓硫酸吗?浓硫酸是不能和铁发生置换反应的吧?这样一来,你后面关于铁锈被硫酸意外清除的推理、就站不住脚跟了。”
“所以我才会说,那是被意外清除掉的嘛~”
指间习惯性想要去捋颈侧的围巾边边:等再一次摸了个空后,千野幸微微一怔,等反应过来之后,便又不动声色得将指尖搭在了颈侧那条镶嵌着一枚暗红色碎宝石的choker上。
“——那个时候,我想,一丸小姐应该是先用话术哄骗二日市琉生先生跟你一起来到地下室,随后又用类似乙/醚之类的,能将人快速麻醉、甚至在睡梦中死亡的麻醉/药品将二日市琉生先生毒杀。”
“在确定二日市琉生先生已经失去意识之后,你就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大量小苏打倾洒在了丈夫的身体上,随后离开了那个房间,并且将门关好。”说到这里,千野幸停顿了一下,“需要注意的是,你并没有对这个房间的房门做出任何上锁的处理,而是用胶带纸之类的东西,从外部将门的缝隙给严严实实地贴了起来,随后便绕到了储物室外、位于庭院东南角的通风窗口旁边。”
千野幸拿起放在手边的铁质长杆水枪:“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你拿上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大量浓硫酸以及这支水枪,来到储物室的通风口外,将水枪吸满了浓硫酸后,对准二日市琉生先生的尸体、以及其上覆盖着的大量小苏打,开始喷洒浓硫酸。”
“或许是因为你曾经多次将水枪带入温泉池,所以在水枪推杆后方的空隙里残留了一点温泉水。在推杆接触到水枪前端之后,残留在推杆空隙里的温泉水就被挤压而出,混合在水枪前端残留的硫酸之中,在你抽走水枪、准备离开时滴落到了锈迹斑斑的窗口上,因此行程了通风窗上那几处水滴状的除锈痕迹。”
“等到将自己准备好的浓硫酸全部耗尽之后,你便用金属板堵住了位于地下的储物室唯一的通风口,随后快速离开现场,将水枪丢进水质昏黄的硫磺温泉池里后。在那之后,你悄悄来到了活动室,将你之前粘贴在手电筒前端的塑料蒙面上的九头蛇剪影卡纸撕下、销毁,随后便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才故作惊慌地和老板娘一起敲开了我们的房门,和我们一起目击了[二日市琉生在密室惨遭蛇神吞食]这样的诡异现场。”
萩原研二“……”了一阵,脸上表情看起来稍微有些一言难尽。
他沉默了半晌:“嗯……很有想象力、是我们以前都没见过的新手法呢……不过密室是怎么样形成的呢?小千野你之前说房门并没有上锁,但那个时候、小阵平又仔细检查过储物室的大门……”
“——「门卡的很死」,”望着萩原研二那微微怔愣的表情,千野幸眉眼弯弯,“那个时候,阵平酱是这样说的、没错吧?”
望着对方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很快补充道:“不是「锁的很死」、而是「门卡的很死」,也就是说,那个时候,阵平酱其实也不能确定门是不是被内部上锁了、对吗?”
被点到名的松田阵平“嗯”了一声:“那扇门和门框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缝隙,卡得严丝合缝的,我就算是想撬门都无处下手。也因为这个问题,所以我那个时候迟迟无法确定那扇门当时的门锁状态,最后只能强行拆除房门。”
千野幸点了一下头:“正常的民用门门扇和门框之间,不管再怎么契合,都始终会留下一点点关不严实的缝隙,这是出厂时专门这样设计,以此避免出现门扇使用年限长了之后变形、导致门被卡死的情况。”
“一般来说,那扇储物室的门也应该遵循这个规律才对,但事实却并非如此。”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碎宝石上尖锐的棱角,千野幸弯了弯眼角,“正常的锁无法做到这一点,但……如果是大气压呢?”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几乎同时皱起了眉:“——气压?”
“对,气压。”
“浓硫酸腐蚀尸体会产生高热,同时,硫酸与小苏打发生反应也会释放大量的热量。”雾霭氤氲的青紫色眸子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一丸里绘,像是没有注意到对方如深秋枯叶一般剧烈颤抖的身体,千野幸继续道,“——在那种门被关紧、唯一的通风口也被人堵上的情况下,室内高速升温,压强也随之发生变化,房间的门就被大气压强死死压在了门框上,无法打开。”
松田阵平恍然:“所以那个时候——房间门其实根本就没有上锁、只是因为压强差的关系导致无法打开?”
千野幸点了一下头:“你还记得开门之后、那一股差点把我们都吹飞的突如其来的强对流风吗?房门被打开,室内外压强因为差值开始迅速对流,对流风因此形成。”
锐利如鹰隼一般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一丸里绘,千野幸的嗓音很轻很柔,但说出的话却令对方的颤抖更加剧烈了几分。
“就像我们从一开始踏入这座小镇时、就陷入了某些人为我们精心布置的谎言之中一样,那个时候,从你找上我们、请求我们陪你一起去寻找失踪是二日市琉生先生开始,我们就再一次地被你精心编织的谎言所欺骗,一丸小姐。”
“门,从一开始就没有上锁。”
他说。
“——从来就没有密室,也从来就没有所谓的[蛇神食人]。”
“昨天晚上的[蛇神虚影],是你利用光线、使用卡纸和手电制作出来的卡纸投影;二日市琉生先生那血肉模糊、仿佛被胃酸腐蚀消化的尸体,是你用浓硫酸伪造出来的假象;地上斑驳的、神似蛇类爬过的血水痕迹,是小苏打和硫酸发生反应、放出二氧化碳的时候与血水形成了血沫,而脆弱的血沫又在之后的高温反应中很快被蒸干,由此形成了仿佛蛇鳞一样的干涸血渍。”
“一切所谓的[蛇神复活的怪谈],都是你为了让这个手法更加合理和逼真,伙同山下民宿老板一丸先生、这间旅馆的老板娘一丸女士、以及你们共同的朋友三尾大辉先生,所刻意伪装出来的假象。”
“至于你为什么会对相濡以沫、伉俪情深的丈夫痛下杀手的原因……”
“——是和那个名叫阿英的孩子有关吗?”
轰隆——!!
平地起惊雷。
几乎就在千野幸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原本麻木失神的一丸里绘、就像是突然遭到了什么看不见的生物的痛击一般,瘦骨嶙峋的身体在一阵剧烈颤抖之后,立刻仿佛吃痛一般、紧紧地蜷缩在了一起。
即使此刻的她面色苍白、神情憔悴,但……从一丸里绘眼角眉梢残存的风韵、以及清秀姣好的面部轮廓上看,曾经的她,想必应该是个方桃譬李、温婉如玉的美人才对。
然而……
这样一位大和抚子一样美丽温柔的女性,却留着一个仿佛假小子一样、发尾几乎紧贴着头皮的男式寸头。
一丸里绘的身边,老板娘一脸惊慌地想要伸手去搀扶对方。不远处,原本龟缩在墙角里、一直讷讷不语的三尾大辉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骨碌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到一丸里绘身边,手足无措地试图安抚身体剧烈痉挛的一丸里绘。
沉默地注视着房间里的乱象,千野幸看着双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衣物,面容因为痛苦而扭曲成了一团、一副呼吸困难到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死去的一丸里绘,一时间,只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到几乎无法发声。
视线在一丸里绘空荡荡的身后一扫而过,可那道原本寸步不离跟在一丸里绘的身边,曾经冲着自己龇牙咧嘴、努力想要保护对方的小小身影,却早已经消失不见。
良久之后,他轻声道。
“阿英临走之前对我说——她很高兴有你这样一位温柔漂亮的妈妈。”
“她说,让妈妈因为自己而过得这么不开心,她感到很抱歉。”
“她说,她从来不后悔来到你的身边、成为你的孩子……即使你们之间的缘分,只有短短的五个月。”
第386章
“……”
“…………”
催人窒息的沉默在室内不断蔓延。
在一片异样的缄默之中, 除了一丸里绘那宛如拉风箱一样粗浊而沉重的喘息声外,几乎听不见其他任何杂音。
漫长的寂静像是毒蛇钻在人的心窝里,一口又一口, 用毒牙磨吮着那块人类最柔软、最脆弱的鲜嫩血肉, 带来一阵阵剖心剜肺一般的剧烈痛楚。
滴答……
滴答……
钟表指针转动的声音、连同着水滴落地的轻微响动,伴随着一丸里绘痛苦而悲伤的抽泣声,成为了这片如寂静岭一般死寂的空间里唯一的鲜活声音。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一直到被千野幸搁在桌面上、那支充当录音设备的手机传出电量不足的系统提示铃声时, 还在出神中的千野幸,忽然听见了一道如砂纸相互摩擦一般嘶哑的声音。
“……是我对不起她。”
形容憔悴的女人微微抬起了头,因为留着寸头的关系, 短短的一截发茬完全无法充作遮掩,这让一丸里绘脸上涕泗横流的狼狈表情在灯光下被展露无遗。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一丸里绘惨白的唇角微微哆嗦着:“如果我那个时候没有选择嫁给二日市琉生这个混蛋……如果那一天我没有因为拿不出孕检的钱、而选择向他开口的话……”
一丸里绘的眼神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我的阿英……”
“现在或许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啊……”
麻绳总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听着这个可悲又可怜的女人神经质一般的絮絮低语,千野幸和两位警官先生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试图去打断她。
抬手取过摆在桌面上的手机,千野幸看了一眼上面的电量余额。
“——哎呀、就只剩百分之五的电了哎!”
装模作样地摆弄了一阵手机之后, 千野幸动作行云流水般地暂停了录音,按下了手机的关机键。
“快要没电了,”他将手机揣进了外套口袋里, 如此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也不知道究竟是说给谁听的,“万一等下有急事需要用手机的话, 我至少要保证手机剩余的电量能维持一段时间的短暂运行才行——现在还是先关机比较好~”
完全没有将注意力分给千野幸这边,一丸里绘自从说出刚才那几句话后, 整个人就像是瞬间被抽空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堆臭皮囊的红粉骷髅一样,呆呆地委顿在老板娘的怀里。
唇瓣蠕动着, 她喃喃自语道。
“他以前明明是个那样好的人……我的生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开始跌入深渊的呢……”
将颤抖到几乎抬不起来的右手手掌轻轻搭在自己的小腹位置,一丸里绘神情恍惚:“明明一开始的时候,琉生只是告诉我,说他想要在距离公司最近的地方、租一套设施齐全的小公寓,这样既能够方便照顾我,也能减少他上下班通勤的时间、更早的回家来陪陪我……”
“但是……东京的房价,真的好贵啊。”
羸弱娇小的女人蜷缩在母亲的怀抱里,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看上去像是一只毛发被雨水尽数淋湿的流浪猫崽,在酷寒的冬夜里,蹲在路灯之下瑟瑟发抖、哀哀悲鸣。
“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了他……”
“一开始,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一丸里绘双目无神,“我们搬进了大房子里,他对我温柔体贴、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丈夫都做得更加优秀和称职。”
“但是……钱不够了……”
“他说我是他的公主,他说想要给我最好的生活。他说公主不应该住在就连浴室和厨房都需要和别人共享,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的破旧公寓里……我好爱他、他也好爱我……”
“可是我已经没有钱了。”
“我把所有的信用卡都刷干净了,借过钱的亲戚朋友们都把我拉进了通讯录的黑名单里……”
“后来我才知道,他把钱,都投进了赌场里。”
“一开始是小钢珠、摇摇乐,后来是**、牌九,到后来,他开始押注足彩、赌马……”
“我没办法给他提供更多的钱,他嫌弃我没用,所以总是对我横眉冷对,有时候输的惨了,还会动手打我……”
“没钱了就去偷、去抢,在被警察教育过几次之后,他开始借高利贷。每一天,我都能接到追款人打来的警告电话;每一天,我都能看到有很多陌生的西装壮汉在公寓的楼下来回徘徊……我真的很害怕。”
“在这样一个错误的时间,我的阿英来到了我的身边……”右手手掌一遍又一遍摩挲着自己的小腹,一丸里绘的脸上很快浮现出了一抹温柔的神光,“阿英很乖、很懂事,从来没有折腾过我……我想,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宝宝。”
“虽然生活很苦,但我的阿英是无辜的……所以我想要做一个好妈妈,至少对阿英来说是个还算不错的监护人。”像是想起了曾经那段美好得宛如幻梦一般的日子,一丸里绘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化作皎白的月色流淌而出,“随着我的阿英一天天长大,我也努力做了好几份兼职,一点点攒钱,给阿英买了许多可爱的小衣服和小玩具……我好爱她,只要她能健康快乐地留在我的身边,不管付出多少努力、吃多少苦我都不在乎。”
“可是……”
“阿英,你为什么不要妈妈了呢?”
苍白虚弱的女人捂着自己的肚子,有些惊慌、又有些语无伦次地反复絮叨着,看上去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
“——他打了我,我好害怕,流了好多血……我的阿英去哪里了?妈妈送给阿英的小熊还没缝完……阿英喜欢什么味道的小熊呀?”
望着一丸里绘那副精神状态已经明显有些不正常的模样,千野幸有些不自在地轻舔了一下干燥起皮的唇瓣,眼底飞快掠过了一抹不忍。
到了这一步,已经没必要再继续问下去了……
就在他喉结滚动、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千野幸忽然感觉到,自己衣袖的袖口被人轻轻地拉扯了一下。
千野幸转过头,正好撞入了一双深紫色的下垂眼里。
“小千野……”
拉了拉小伙伴湿漉漉的袖口,萩原研二小声道:“我之前悄悄给箱根的警察署打了电话,他们刚才用简讯联系我了……”
“嗯?塌方的山路现在已经修好了吗?”
萩原研二摇了摇头,面上的神情看上去有些一言难尽。他沉默了一下:“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塌方。”
——没有……塌方?
千野幸愣了愣:“那他们为什么迟迟没有上来?”
深紫色的眼眸里飞快划过了一抹复杂的神色,萩原研二抿了抿唇:“是……山下那家民宿老板做的。”
短暂停顿了片刻之后,他很快继续道:“民宿老板故意把山路正上方的石块撬松动了。经过昨晚那一场雨后,根基已经松动的山石很快就滚落到山路上、正正好把那条上山的必经之路给堵住了。”
“没伤到人吧?”
“没有,”萩原研二摇了一下头,目光在相拥而泣的一丸里绘、以及旅馆老板娘的身上飞快扫过,沉默了一阵后,轻声道,“但是他的行为危害到了公共安全,在调取了山路上的路况摄像机拍摄到的监控画面之后、箱根警方直接就把民宿老板给拘了。他们现在已经抢修好了山路,正在加快速度往这里赶,最多还有半个小时就能抵达这里了。”
箱根警方快要赶到了……
这也就意味着,留给一丸里绘他们告别的时间,也不多了。
望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两人,千野幸唇瓣继续翕张、却始终无法组织出哪怕任何一句有效的宣告有罪之词。
——过去,[千间目]曾经接受过的警察职业培训告诉他,一丸里绘亲手杀了人、还破坏了死者的遗体,是个彻彻底底的罪犯。
但……
作为千野幸这个独立的个体来说……
——他无法宣判眼前这个被丈夫敲骨吸髓、遍体鳞伤,为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几乎付出了一切的可怜女人有罪。
就算他的心脏已经不再跳动、流淌在血管里的血液已经不再滚烫,千野幸却还是始终扎根在[人]这一方阵营,并对自己的身份毫无动摇。
从理智上,他当然知道所有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一丸里绘必须接受法律的惩罚。
但从情感上来说……他想帮她。
不只是为了一丸里绘、以及她那一双白发满头的迟暮父母,也是为了那个在弥留之际、将自己的全部咒力都馈赠给了他,以此来请求千野幸好好帮她照顾好自己的妈妈的咒灵阿英。
正在心念快速闪烁之间,冷不丁地,千野幸听见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自房间角落里传出。
“——你想帮里绘,是不是?”
霍然抬头,千野幸的目光很快就对上了一张胡子拉碴的疲惫面庞。
看到千野幸抬头,三尾大辉有些勉强地冲他露出一抹淡笑。
望着千野的眼睛,他重复了一遍:“你想要帮她,对不对?”
短暂沉默了一阵,千野幸轻轻摇了摇头,面上神情很快归于一片平静:“对不起……我帮不了她。”
“不,你能。”
寡言少语的三尾大辉在这个时候,倾诉欲忽然就变得无比强烈了起来。
“你能帮她的。”
他说。
“我是在大学的时候认识二日市那个混蛋的。那个时候,他还不是个像现在这样末路赌徒似的疯狂家伙。”复杂的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怀念,三尾大辉抹了一把脸,“他那个时候帅气又有才华,有不少女生主动追求她,有不少男生想要和他攀上关系,哪怕只是点头之交也趋之若鹜。”
“作为室友,我和他的关系一直很好,好到哪怕他娶走了我心爱的姑娘、也依旧笑着祝福了他们,我们之间几乎无话不谈,一直到那一天。”
“——那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了二日市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哭着求我借点钱给他,他说里绘突发重病、急需一笔钱支付高昂的医疗费。”
三尾大辉沉默了一阵。
“虽然他索取的那笔钱金额真的很大,但那个时候我们关系很好,再加上这件事事关里绘的性命……那个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卖掉了自己的祖宅、又给身边所有的熟人打了一遍电话,最终凑够了那笔天文数字、把所有的钱都打给他了。”
“后来里绘哭着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才知道,二日市那个混蛋借了高利贷。债主扬言不还钱就剁掉他的一只手,二日市没办法,于是欺骗了我、把那笔钱拿去填了高利贷的窟窿。”
“在那之后,我和里绘之间原本因为结婚而彼此断掉的联系被重新修复。我知道她过得很不好,我想帮帮她,我想劝她离婚,但这一切话语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我就得知里绘因为小产大出血、被紧急送往医院的消息。”
看了一眼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晕厥在母亲怀里的一丸里绘,三尾大辉叹了口气:“里绘曾经有一头美丽飘逸的柔顺长发,但是为了满足二日市那个混蛋无底洞一样贪婪的索求,她不得不剪掉了长发,把它拿去卖掉、换了钱。”
“那天在医院醒来之后,她对我说,她想要逃离这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痛苦生活……她问我愿不愿意帮她。”
“——你答应了?”
三尾大辉苦笑了一声:“嗯。后面的事,你们应该也都清楚了,我就不多说了。”
顿了顿后,这个身材魁梧、却神情疲惫的男人将布满红血丝的眼眸转向了千野幸,目光死死地锁住了他。
下一秒。
他往房间里丢下了一枚深水鱼雷。
“——里绘现在怀孕了。”
千野幸;“……”
瞳孔地震了一瞬,千野幸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弄明白了三尾大辉打的小算盘:“你想让她利用妊娠来规避刑责?这不可能!”
三尾大辉摇了摇头。
“——我除了是一名律师之外,大学期间,还辅修了心理学,对于精神治疗和暗示略懂一二。”
“我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里绘和她的家人减轻罪责。我也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让所有的罪责都由我一人承担。”
他轻声说。
“我在这之前、曾经对里绘做了一些比较糟糕的事。按照刑法来说,我接下来的大半辈子,恐怕都要在监牢里渡过了……但里绘不一样。”
“按照里绘现在的精神状况来说,就算被判处了故意杀人、她恐怕也会被裁定所宣判监外执行。”浑浊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千野幸的眼睛,三尾大辉的眼底飞快闪过了一抹柔情,“我为她联系好了米花药师野医院的精神康复科治疗床位,接下来,她应该会在那里接受监管和治疗。至于孩子的话,应该会由东京的福利机构收养。”
片刻之后,他低下了头,膝行到千野幸的面前、哑声乞求:“我知道我没有什么立场这样说,但我还是请求你……如果有空的话,能不能拜托你去看看她、看看那个孩子?”
这样说着,他用微微有些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
“里绘的医疗费、以及那个孩子未来生活学习的所需要用到的资金,全部都在这里面了,”他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千野幸,像是一只拦在自己的巢穴跟前、拼尽全力想要阻拦掠食者闯入的双角犀鸟*,“我看的出来、您是一个好人,千野先生,能不能拜托您……”
千野幸没有去接那张卡。
“你赢了,三尾先生。”
青紫色的眸子轻轻眯起,千野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这个卑微到尘土里的男人。
半晌之后,他似笑非笑地轻叹了一声:“你得承认,三尾先生——你是个比二日市琉生更加优秀的赌徒。”
第387章
将录音文件提交给箱根警方之后, 千野幸凝望着一丸里绘被两名女警搀扶着走进缆车的背影,沉默了很久很久。
也许是他身周弥漫而出的消沉气息过分浓厚,一旁的松田阵平不经意间扫了千野幸一眼, 在看清他眉眼间那抹微弱的萧索之色后, 微微一愣。
两秒后。
咚——!!
下意识抬手捂住脑门,千野幸眼泪汪汪地试图用眼神谴责某个暴力狂,连带着面上的郁色也很快就变成了无辜和委屈。
“……为什么敲我啊?”
可怜巴巴地揉着自己的脑袋瓜, 千野幸鼓了一下腮帮子:“本来就不是很聪明、被阵平酱敲过之后岂不是就会变得更傻了吗!”
松田阵平“嗤”地笑了一声,伸出手,很敷衍的帮人揉了两下微微有些发红的额头。
“我看看里面进没进水。”
千野幸:“?”
见状, 松田阵平作势又要去敲某人的脑袋瓜:“缆车都过去好几班了,你就站这干看不动?我请问一下,亲爱的千野先生,您是在为未来应聘缆车卖票员积累工作经验吗?”
“昂?是、是吗?”
千野幸呆了一下。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秒,他就双脚离地、被两位警官先生一左一右架了起来,一个箭步冲进了提前恢复运行的观光缆车里。
望着天边越来越鲜艳的落霞, 千野幸抿了抿唇,没有吱声。
“——还在想一丸里绘小姐的事?”
千野幸回头,目光恰好装进了一片宛如星河一般包容而宽广的深紫色里。
“……”
短暂沉默了一阵之后, 他瞥开了目光:“……嗯。”
依旧有些潮湿的发顶传来一阵轻柔的触感,头皮不时能感觉到温热的指腹轻轻穿梭而过……似乎是有什么人在用手指当作梳子,一下又一下, 轻轻帮千野幸捋顺着因为被打湿而乱糟糟的缠作了一团毛线球的长发。
千野幸垂下眸子:“抱歉、我只是——”
“——觉得很惋惜吗?”
千野幸的眸光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敏锐的捕捉到了这具在自己手下微微僵硬的身躯,萩原研二轻轻地笑了一下:“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 嗯……‘如果我能再敏锐一点、昨晚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你是这样想的,没错吧?”
千野幸:“……”
“会露出这副表情——看来我猜对了一半啊~”将小伙伴的长发一一理顺之后, 萩原研二神秘兮兮地冲对方wink了一下,“至于剩下的一半……‘如果警方的嗅觉能够更敏锐一点、在一丸小姐刚受到伤害的时候就能有所作为,那么一丸小姐是不是就不会选择走上这么一条通往无尽深渊道路了呢?’”
呆呆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千野幸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信自己的脸上没有写着任何文字之后,这才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嗯?这可是研二酱的秘密哦~”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萩原研二的唇角挂上了一抹意有所指的微笑,“想要让研二酱把这个秘密分享给你的话,小千野是不是也应该要拿出一点诚意、来用作交换呢?”
逆着夕阳,千野幸凝望着萩原研二那双背光时、显得莫名有些深邃的深紫色下垂眼,很快就弄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眸光流转,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你问吧。”
萩原研二笑嘻嘻地揽了一把千野幸的肩膀:“那小千野可要说实话哦?撒谎的人可是要吞一千根针的~”
眼底的暗色一转即逝。等到萩原研二再想细看时,身边这个仿佛落水大猫一样、浑身潮湿而狼狈的青年忽然就冲他扯出了一抹坏笑。
“我当然会说实话啦~”
放松身体力道,千野幸毫不见外地把自己当成一只大型挂件、舒舒服服地黏在了萩原研二的肩膀上:“不管研二酱问我什么,我都会老老实实、一字不差地好好回答的哦?就算是一些类似「初恋对象是谁」、「到现在有没有kiss过」、「我对你是什么感觉」这类相对较为私密的话题,我都是绝对不会敷衍你哦~”
这番话如果是说给松田阵平听的话,那么,那位脸皮超薄的直觉系警官先生,此刻大概已经窘迫到满脸通红、跳着脚大声驳斥千野幸“我才不会说那种奇怪的话啊!”了吧。
但很可惜,千野幸这番话是对长袖善舞的萩原研二所说的。
“是这样吗?”完全没有一丁点的不好意思,萩原研二很坦然地接下了话茬,笑眯眯地反问,“那小千野的初恋对象是谁呀?有和对方kiss过吗?我和小千野的初恋对象一起掉水里、小千野会先救谁呀?”
“唔……”
再次落空的手指移向颈侧choker上镶嵌的碎宝石,千野幸一边摩挲、一边笑吟吟地道:“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呢……研二酱还真是狡猾啊~”
“哎——”萩原研二拖长了尾音,故作不满地抱怨,“明明某人刚刚才说过、说自己绝对会好好回答我的问题的,怎么才第一个问题就这样——”
“那好吧,我认真回答。”千野幸歪着脑袋,很认真地思忖了半晌之后,“没有初恋、没有kiss过、一起掉水里的话我会先去打电话报警——这个答案,研二酱还满意吗?”
萩原研二很勉强地点了一下头,遗憾松开了箍在小伙伴颈子上的手臂:“勉强算你过关。”
一旁的松田阵平坏笑着拱火道:“不会吧?你这家伙脸这么好看、居然到现在都没谈过恋爱?我不信,你该不会是因为性格太糟糕的关系、导致根本没有女孩子愿意追求你吧?”
千野幸瞬间睁大了眼睛,大声谴责:“你说什么呢、阵平酱!我才不是那种不受大家欢迎的糟糕类型呢!到现在都没谈过恋爱只是因为——”
“因为?”
“……”
短暂停顿之后,千野幸很自然地接了下去:“因为我需要把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事业上啦!——比起恋爱,果然还是工作更能让我热血沸腾吧!”
松田阵平“啧啧”了两声,用一种看破不说破的眼神斜睨了千野幸一眼,双手环胸:“看不出来,你还是个事业型男人啊。”
“哼哼~像是阵平酱这样对朋友一点都不上心的人,看不出来我对工作的热爱也是一件情有可原的事吧?放心放心,我才不会因为这个就记仇呢~以后来我店里喝咖啡的时候完全不需要紧张哦,冷酷无情的警官先生~”
“喂、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到底谁是‘冷酷无情的警官先生’啊?!还有——你不提还好,这样一说、不是让我完全不敢喝你和你那个黑心肠店员做出来的咖啡了吗?!”
前排围观两个年龄加一起都不够两位数的幼稚鬼互扯头花,萩原研二脸上一直挂着轻快的笑,一直到千野幸被松田阵平猛戳痒痒肉,笑得一边直打跌、一边努力往自己身后藏之后,这才笑眯眯地伸手把人从身后提了出来。
“之前一直就很想问了。”
拎着某只大型猫科的后衣领轻轻摇晃了一下,萩原研二眉眼轻弯,目光直视着千野幸的眼睛:“——在我认识的人里,似乎就只有小千野像我一样、喜欢用「xx酱」来称呼熟悉的人呢~可是,一般男性之间,应该是不会用到这种亲昵到几乎有些肉麻的昵称来彼此称呼的吧?”
“所以……”
“——是怎么想到、要用这样可爱的昵称来称呼熟悉的人呢,小千野?”
“唔?”
有些不太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勒到自己颈子的毛衣衣领,千野幸眨巴了两下眼睛:“很好奇这个吗?”
萩原研二学着他的样子,也轻轻地眨了一下眼:“这个问题,是在小千野认为可以坦诚相告的范畴之内吗?”
望着那双深紫色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千野幸顿了一下,片刻之后,轻笑了一声:“阿啦阿啦~这都被你识破了啊……研二酱还真是不好骗呢。”
“至于称呼——”淡色的薄唇微微勾起,千野幸很爽快地直接道,“因为之前很少和人密切接触的关系、所以对于[如何与人正常交往]这件事,我稍微有些不擅长呢,这样的口癖也是从研二酱这里学到的哦~”
“那你以前都是怎么和人交流的?”对此,松田阵平显然并不相信,很快就露出了一副狐疑的表情,“你不会要告诉我、你以前曾经是个一个月都不出一次门的那种阴暗宅男吧?”
“这倒是不会啦~”
“那你还不认识hagi之前都是怎么和别人交流的啊?靠脑电波吗?”
略微沉思,千野幸很快道:
“——这都做不好,废物。”
松田阵平:“?”
千野幸面无表情:“真庆幸你至少还知道自己脖子上顶着的是脑子、而不是瘤子,废物。”
松田阵平:“不是、你等一会儿……”
千野幸:“下次出门记得在自己脸上贴上[有害垃圾]的字条,否则我担心你因为垃圾分类错误被民事处罚,废物。”
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
两位警官先生当场呆住,眼神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高光。
——————
等到缆车终于抵达终点站时,天边灿烂的晚霞已经被夜幕所取代。
天色昏暗,等在缆车边迎接他们的一名箱根警察很体贴地给三人递上了一支手电筒。
很友好地同三人一一打过招呼之后,那名箱根警官拍了拍两位同僚的肩膀,豪爽地大笑道:“早就听说警视厅的刑事部从机动队抢走了两颗好苗子,今日一见,萩原警官和松田警官‘警界双子星’的名头果然名不虚传啊!”
话音落地,警官先生瞥了一眼跟在两人身后、微笑不语的千野幸,相当热情地邀请道:“这位是你们的朋友吗?果然也是一表人才啊——三位是不是还没吃饭?要不要跟我一起回警署、体验一下咱们箱根当地的食堂特色菜?保证都是你们在东京没有吃过的新鲜菜系!”
萩原研二看一下时间,笑着婉拒道:“接下来大田警官恐怕有的忙了吧?这起案子一下就拘了四个,案件性质也极为恶劣——为了降低社会影响,你们估计得要连夜完成审讯和笔录,我们就不多打扰啦!况且案件笔录刚才也已经顺便录完了,我们今晚在山下暂歇一夜、明天就要返回东京了。”
“唉……”
警官先生长长的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在萩原研二的肩膀上按了一下:“行吧,那这次就谢谢你们了,下次萩原警官和松田警官再来箱根的话、请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我欠你们一顿饭。”
“好啊!”萩原研二游刃有余地笑着,将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那我们下次来的时候,大田警官可得请我们吃一顿好的——就这么说定了、大田警官可不许反悔哦?”
挥手同这位热情好客的箱根警官道别之后,萩原研二回头询问本次温泉旅行最大金主的意见:“我们今晚住哪里呢,小千野?”
千野幸晃了一下电量耗尽的手机:“我刚才联系了一家还不错的温泉旅社,离这里不算太远。我们现在过去、刚刚好能赶上店里提供的晚餐哦~”
“好耶!”萩原研二举手欢呼。
“……”
千野幸和萩原研二齐齐回头,用核善的目光直勾勾地凝视着没有任何表示的松田阵平。
“——嗯?阵平酱?”
松田阵平“……”了一阵,片刻之后,还是在两个怨种小伙伴一瞬不瞬的眼神攻势下败下阵来。
“……好耶。”
——表情相当不情愿呢,松田警官。
但,好在千野幸和萩原研二都不是什么特别会挑刺的人,因此,哪怕自家小伙伴的态度不佳,两人也都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只是高高兴兴地抓起松田阵平的手,叠在一起、欢呼了一声。
紧接着,一手一个抓起小伙伴的手,千野幸高举过头顶:“好耶、达成共识!那么现在,目的地——一千米外、七点钟方向的温泉旅社,冲鸭!!”
萩原研二原本打算捧场,可就在他笑吟吟地张开唇瓣的一瞬间,猝不及防地,一股巨大的力道忽然袭来,直接将毫无防备的他当即撞翻在了地上。
“唔、……”
萩原研二感觉到,有一阵温热濡湿的触感,在自己的脸颊之上化开、缓缓向下滴落。
迷茫地摔坐在地,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下一秒,在惨白色的手电光柱照射之下,他眼睁睁地看见——站在原地的松田阵平,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千野!!”
一股不详的腥锈血气,在这片寂静的夜色之中,缓缓弥散开来。
第388章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不管是松田阵平还是萩原研二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明明飞溅到萩原研二脸上的、就只是温温热的液体,但这一刻,萩原研二却感觉自己的脸颊上, 仿佛有烈焰在灼烧。
密密麻麻仿佛针扎一样的痛楚、混合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几乎瞬间就将萩原研二所有的理智都彻底吞没。
“千野……酱?”
微微有些颤抖的双手伸出复又缩回,凝望着视野之中的那一片血红,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里, 萩原研二就感觉到一阵令人战栗的寒意顺着心脏流出、瞬息间便侵占了四肢百骸。
下一秒。
被重重甩飞出去的半长发警官先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满是泥泞的路面上爬了起来。
等他飞身扑到千野幸的身前、低头注视着面前这个胸口处被一片刺眼的鲜红所覆盖,面容低垂、看上去生死不知的苍白青年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 他几乎以为这个半跪在面前的青年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指尖不可抑制地打着哆嗦,萩原研二勉勉强强将自己的手掌覆在了千野幸被血液浸透的胸口上,试图阻止血液的涌出。
“小千野……?”
他的声音很轻、很微弱,话到末尾,嗓子就已经哑到说不出话来了,那副样子,就仿佛那个突遭枪击、目前命在旦夕的人其实是自己一样。
一旁的松田阵平, 早在第一声消音/器的闷响传出后,立刻腾身、循着火光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只一会儿的功夫,他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只剩一只掉落在地的手电筒孤零零地躺在地面上、滴溜溜地打着滚。
自心口处汩汩涌出的鲜血粘稠滑腻,萩原研二只感觉自己的手掌按得越紧、就越打滑。
“没事的……”
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意外重伤的千野幸,萩原研二揽着怀里身体一点一点变得冰冷的青年, 一遍又一遍地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语:“别害怕、小千野,没事的, 我叫救护车了,你别害怕……”
“咳、研二酱……”
萩原研二的眼圈瞬间变得通红, 沙哑到几乎失声的尾音中带着破碎的哽咽:“救护车马上就到了……你别说话、再坚持一下!”
千野幸歪过脑袋,用沾着污血的指尖轻轻戳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胸膛。
“……你压到我了。”
萩原研二:“……”
“唔、可是我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哎——”
他一时不知道该恼羞成怒、还是该庆幸某人还有力气调侃自己。
沉默了一阵之后,萩原研二默默往后仰了一下腰身、退后了一些:“……现在好一点了吗?”
“如果你能帮我把项圈捡回来的话……”俊美苍白的面容不知何时被蹭上了一抹鲜红,千野幸冲萩原研二眨了一下左眼,“我想我应该就没事了~”
萩原研二:“……”
言行一向轻浮的警官先生,在过去那丰富而多姿多彩的29年人生之中,头一次体会到被气得七窍生烟的感觉。
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掉“邦邦”给某人两拳的冲动,萩原研二嗓音低柔,哄着怀里的重伤员:“先不要说话了好吗,小千野?好好保存体力,等你痊愈了以后,你想要几条项链我都给你买。”
“可我只需要那一条——”
萩原研二:“……”
右眼皮剧烈跳动了好几下,感受着怀里那具越来越冷、越来越轻的身体,萩原研二唇瓣微微蠕动,沉默了半晌之后,终究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好。”
半长发的警官先生哑声应道。
等到萩原研二动作轻柔地将怀里的人放倒在地、转身打着手电去寻找掉落那条在茫茫夜色红宝石choker的时候……
原本湿润明澈的青紫色眸子闪过一抹寒光,千野幸轻轻眯起了眼睛。
密密麻麻的裂痕和黑红色古怪符咒印记,开始飞快在青年俊美的面容之上攀爬、蔓延。
苍白的唇角不知何时沾到了一滴血。
撩动舌尖,面容苍白俊美到几近鬼艳的青年探出猩红的舌尖,轻轻舔去了那一滴刺眼的鲜红。
苍白色的唇瓣、猩红如血的舌尖……极致而极富反差感的色彩冲击,几乎瞬间就让青年唇角那抹温文尔雅的轻笑,带上了一抹恐怖的凶戾之气。
森然的杀机悄无声地向四周蔓延,危险至极的风暴在这片异样的沉默之中、正在迅速酝酿。
“居然追到了这里啊……”
顶级掠食者抖动胡须,自喉间发出一连串残酷而阴鸷的咕噜声。
“也好。”
“就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有多恨我吧。”
“我们之间的狩猎游戏,才刚刚开始。请务必好好享受这一切,我出色的‘弟子’……”
“——[冰酒]。”
纯黑色皮质choker在千野幸被子弹巨大的惯性掀飞出去的时候、不慎掉落在了道旁茂盛至极的草丛里。
好不容易从灌木丛中捞出了这条项圈,萩原研二刚要回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秒,就感觉自己的颈后传来一阵剧痛。
扑通——!!
从未想过自己会遭受到来自背后的袭击的萩原研二来不及作出任何抵抗,眼前一黑、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舒展双臂,千野幸准确接住了软软栽倒向地面的萩原研二。
从对方手里动作轻柔地抽走了那一条对他来说相当重要的皮质项圈之后,千野幸将萩原研二打横抱起、让昏迷之中的警官先生仰靠在附近的一棵大树下后,温柔替对方挽了一下鬓角散乱的碎发。
握着顺手从萩原警官兜里摸出来的手机,千野幸熟练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嘟、嘟、嘟……
电话响了很久,一直到即将自动挂断的前夕、才被人险险接起。
很快,松田警官喘着粗气的声音就在电话那头响了起来。
“呼、呼呼呼……喂、hagi,千、千野现在怎么样了?”
千野幸没有出声,只是悄无声息地将还未挂断的手机又重新送回了昏迷之中的萩原研二手心里后,缓缓站直了身子。
指尖微弹,下一秒,数条纤细的青紫色傀儡丝便凭空浮现在了千野幸的身前。
完全不需要主人亲手操纵,那几条如灵蛇一般敏捷灵动的丝线,很快就一头扎进了千野幸被子弹射穿的心口处,在一阵令人牙酸的皮肉穿透声响起后、便深深埋入皮肉之下。
嗖嗖嗖——!
青紫色的傀儡丝在伤口处眼花缭乱地来回交错。
很快,原本还在不断涌出冰冷血液的巨大创口,便被傀儡丝生生缝合在了一起。
千野幸摸了摸胸口那处新鲜出炉的伤口,小声嘀咕:“居然是同一个位置……看来心口这里、命里注定有这么一道疤了啊。”
“——喂?喂喂喂?”
还没被挂断的电话里,传出松田阵平急促而焦躁的询问声:“是千野吗?你没事吧?你刚才说什么?声音太小了我没听清——”
千野幸没有说话。
最后看了一眼昏迷之中的萩原研二,他抬手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一枚傀儡种子之后,迅速转身,高挑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浓郁的夜色之中。
——————
笃——
笃——
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缓缓在这处幽静封闭的空间之中回荡开来。那声音分明并不算大,但在跪在下首的黑衣男人听来,却仿佛魔鬼踩在心尖上的鼓点。
笃——
笃——
伴随着鞋跟的每一次落地,黑衣男人的心脏都会不由自主地骤然紧缩一下。
笃——
笃——
他终于忍不住了。
“……请您恕罪、冰酒大人!”
颤抖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惶恐,黑衣男人的余光甚至都不敢往上首处扫去,只敢将头深深地埋在胸口、摆出一副标准的土下座请罪姿势。
“那个男人平时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咖啡店里遇到的所有麻烦事、也都是他电话通知那群收保护费的混子过来替他摆平的……”
蜷缩着身体,男人小心翼翼地说:“……我以为三个人应该足够了。”
“——应该?”
在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静默之中,冷不丁的,一道清亮柔软的女声,在一片黑暗之中响起。
如同海浪一般的天蓝色裙摆微微晃动,下一秒,一条白皙有力的小腿、便重重踏上。的跪伏在地的黑衣男人的脊背上。
巨大的力道倾斜而下,哪怕黑衣男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也依旧被这强到离谱的怪力压得瞬间贴服在了地面上,脊梁骨不断发出“咔咔”的清脆爆鸣声。
一寸、又一寸……
直到男人的身体彻彻底底与地面齐平之后,巧笑嫣然的少女这才收回线条流畅优美的左腿。
“废物。”
她说。
“——你们以前跟着矢目久司的时候,难道敢对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说「对不起」吗?”
红唇微弯,有着一双如小鹿一般清澈眼眸的少女看都没看已然瘫软在地,四肢痛苦痉挛、却愣是不敢泄出哪怕任何一声惨叫的黑衣男人,朝着门外招了招手。
很快,就有两名同样打扮的黑衣人走进房间,将脊柱生生被踩裂、如同一滩烂泥一般软倒在地面上的男人拖了出去。
少女歪了一下脑袋,高高扎起的两条双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了她的肩膀之下。
“89号和91号殉职了,”少女如同黄鹂一般清亮悦耳的声音含着笑,“我的好潘诺,你多带几个人,去查查那个‘弱不禁风’的咖啡店老板。”
黑暗之中,瘦得几乎皮包骨头的红发男人冲着少女深深弯下腰去:“……要杀了他吗,冰酒?”
“不用~”
少女抿着唇角、愉快地轻笑了起来,咯咯的清脆笑声、在这间阴森恐怖的刑房里显得格外瘆人。
“查清楚他的情况之后,我要去亲自会一会他~”
凝望着摆放在刑椅之上、那一盆早已干枯的观赏植物,面容姣好的蓝裙少女伸出一根纤细白嫩的指尖,轻轻勾了勾才刚长出两朵花包、还没来得及绽放就黯然枯萎的月季花。
半晌之后,她忽然笑了起来。
“潘诺,”将小狗花盆揽在怀里,少女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腰身几乎要躬成90度的瘦削男人,“你相信[冰酒]还活着吗?——当然,我指的是先代[冰酒]、那个叫做矢目久司的冷酷男人。”
潘诺没有说话,木讷得像是一道不会发声的影子。
少女见状,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唇:“你就不能学着像先代[潘诺]亲近先代[冰酒]那样,也亲近一下我吗?”
“……”
“真没意思!”气鼓鼓地踢了一脚潘诺的膝盖,少女哼了一声,转身朝着门外快步走去,俏皮可爱的双马尾在她脑后一荡一荡的,“跟上我,废物——刻耳柏洛斯可比你有趣多了,我现在要去找他喝下午茶!”
第389章
“握手——”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千野幸俯下身,似笑非笑地轻轻摇晃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
“吐舌头——”微凉的指尖轻轻点在一小截粉嫩鲜红的舌尖之上,千野幸眉眼弯弯, 温柔地摸了摸对方的脑袋瓜, “好孩子~”
“……”
“好,现在——亲这里~”
一边这样说着,千野幸一边抬起手、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脸侧。
下一秒。
“呜——!”
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像一枚小炮弹一样, 以闪现出残影的速度、光速冲进了千野幸的怀抱里。
“嗷呜……呜呜呜、!”
瞧出怀里的某个小机灵鬼有要张嘴嗥叫的迹象,千野幸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轻轻将小狗已经微微张开的唇吻又给捏得重新闭合了去。
被手动闭麦的安室哈罗摇了摇尾巴,完全没有在意对方捏在自己嘴巴上的手, 兴高采烈地疯狂摇晃着尾巴、拱着身子想往千野幸的脸颊边蹭。
千野幸唇角轻弯,眸光柔和而宠溺:“好了好了,亲一下就可以了……你爸爸是不是没有定期给你刷牙啊,小哈罗?你现在可是小小年纪就已经有口气了哦~”
“呜呜……”
安室哈罗刚才还高高翘起的尾巴,立刻就萎靡了下来。耷拉着飞机耳,纯白色的小柴有些幽怨地用眼角斜睨着千野幸,断断续续地从胸腔里挤出一阵阵委屈的呜咽声, 看上去伤心极了。
正面面对嘤嘤怪小狗的撒娇攻势,千野幸却像是眼睛瞎了一样,捏着安室哈罗的唇吻、抬手去扒拉小狗的嘴皮。
“讲卫生的小朋友每周至少要刷两次牙哦~”
这样说着, 千野幸观察了一阵安室哈罗那一口雪白尖利的犬齿,满意地点了点头:“唔……很锋利嘛!作为中小型伴侣犬来说,牙齿呈现出这样的磨损程度已经非常不错了, 看来安室君有在很用心地给你准备合适的磨牙零食呢!”
一人一犬的身后,刚把最后一杯点单咖啡做完的安室透将纸杯递给客人, 随即双手叉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叹了口气:“再怎么说、我也是哈罗的正牌饲主吧?我当然会好好照顾哈罗啊!反倒是您, 千野先生——如果真的很喜欢小狗的话,为什么不去领养或者购买一只呢?以千野先生温柔细心的性格来看,应该能把狗狗照顾得很好的吧?”
这样说着,他打量了一下千野幸抱着哈罗,笑眯眯地替某只心机小狗揉着肚子,换来哈罗惬意的低哼、以及傻乎乎的小狗微笑的样子,心下微动,不由地试探道:“千野先生看起来很会和狗狗相处的样子……是以前养过狗吗?”
——是以前养过狗吗?
脑海中飞快闪过了一抹黑白棕配色的身影,出神两秒后,千野幸浅浅地笑了一下:“嗯。”
“以前养过一只非常懂事、非常听话的小狗。”
他说。
眼见店里暂时没有要点单的客人,安室透解开围裙、从吧台后面绕到了千野幸的身边落座,歪头望着对方和安室哈罗相处融洽的样子,脸上很快就露出了一副感兴趣的表情。
“原来真的养过狗啊,”他笑着道,“只是随便猜猜、没想到直接命中正确答案了呢,这还真让人意外。”
千野幸耸了一下肩膀,没搭话,望着躺在腿上、笑得贱兮兮的小白柴,坏笑一声,随后低下头,一个猛子,直接把脸埋进了小狗圆滚滚肉嘟嘟的肚子上。
自从被安室透捡回家之后,因为不用再吃流浪的苦,安室哈罗原本瘦的形销骨立、看上去仿佛一只大号猫咪的身材立刻就像是吹了气一样,开始迅速膨胀,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从一只细狗变成了一只圆润丰满的小肥狗。
此时此刻,将脸埋在小肥狗相当富态的肚皮软肉上,千野幸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满脸幸福地来回磨蹭了起来。
蹭一会儿,他还要抬起头,抓着好脾气的哈罗小狗狠狠亲一大口,然后把头埋进小狗的肚子上继续开蹭。
安室透:“……”
望着某人这副狗瘾发作的奇怪模样,短暂沉默了一阵之后,他最终选择了无视自家爱犬朝自己发射过来的求助目光。
一切都是为了情报……!
为了方便套取情报……
——哈罗,这一切就拜托你了!
他如此说服着自己,并企图用眼神将这样的深谋远虑传达给某只被吸得毛毛乱飞的倒霉小狗。
安室·倒霉小狗·哈罗:“呜、呜呜呜……”
安室透面色镇定地移开了目光,状似随意地询问道:“「以前养过」?所以说——那只小狗现在是已经没有再继续生活在您身边了吗,千野先生?你没有再继续饲养它了吗?”
简单给安室哈罗捋了捋被蹭得乱糟糟的皮毛,千野幸就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语气依旧轻快而温和:“因为工作调动的关系,所以不得不把它送到朋友家里寄养。”
“——寄养吗?”
圆形的咖啡桌脚边,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
微微一怔过后,千野幸和安室透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很快就在桌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穿着深蓝色的小西装的身影。
扬起小脸,江户川柯南乖巧地和两位大人打了声招呼:“千野哥哥、安室哥哥,下午好呀~”
在千野幸未曾注意到的角落,安室透脸上的表情在柯南的话音落地之后、忽然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凝噎。
千野幸笑眯眯地搓了一把小朋友的脑袋瓜,顺手给人嘴里塞了一颗橘子味的软糖:“今天不用上课吗?怎么这么早就过来啦?”
“因为学校即将举办校庆、需要提前布置场地的关系,所以这段时间我们放学都很早嘛!”
“这样啊。”
眼神不着痕迹地喵了一眼某个瑟缩在店门口的阴影里、露出一副[暗中观察jpg]模样的茶发女孩,千野幸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柯南的额头:“不邀请你的朋友进来坐坐吗,柯南酱?”
“都说不要这样子喊我了,真的很肉麻耶——”
露出一副无语的半月眼,戴着一副超大黑框眼镜的柯南小朋友冲千野幸翻了个白眼,随后回过头,冲着迟疑地缩在店门口、不敢越雷池半步的灰原哀招了一下手:“灰原,这边——”
茶发女孩犹豫了一下,视线在笑意温煦的千野幸、以及眼神纯良无害的安室透脸上一扫而过。
片刻之后,她终于迈动步子、小心地来到了柯南的身边。
“想喝点什么?”千野幸神色自然地招呼道,“蜂蜜牛奶?热巧克力?还是抹茶奶昔?个人比较推荐最后一款,安室君制作的奶昔别有一番清甜的风味哦~”
微微低着头,灰原哀用眼角的余光快速扫了一眼笑吟吟的某人,沉默片刻后,轻声道:“……请给我一杯冰美式。”
“啊,那我也要一杯冰美式好了!”
“——咖啡?”
伸出一只手,千野幸坏心眼地在两个排排坐的小朋友脑壳顶上比划了一下:“这种不健康的东西喝太多,可是会很影响发育的哦?”
话音落地,在场四人之中,有两人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神情微微一怔,闪烁不定的眸光之中,很快就闪过了一抹似曾相识的怀念。
——「咖啡可以的话还是少喝一点,不然很影响发育的。」
耳畔,似乎有这样一句含着笑的低语飘过。
灰原哀单薄瘦弱的肩膀,几乎克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注视着面前这个茶发少女微红的眼圈、以及眼底那几乎掩饰不住的怆然与哀伤,千野幸微微垂眸,错开了自己的视线。
在他的心尖,有一个酝酿已久的猜测,在这一刻,被眼下发生的一切无比笃信地证实了。
心口提起的巨石终于落地。
随之而来的,除了轻松之外,还有几乎要溢于言表的欣喜与雀跃。
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露出异样的表情,千野幸温柔地笑了笑,端起咖啡桌上的小瓷碟、将其轻轻推到了灰原哀的面前。
“吃糖吗?”
对方亮晶晶的眼神存在感极强,灰原哀有点有些承受不住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局促地胡乱点了一下头。
下一秒,她的手心里就多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糖块。
灰原哀:“……”
“很好吃的哦~”
一旁的柯南简直对某人的双标行为叹为观止:“……吃糖难道就不影响发育了吗?!”
千野幸笑眯眯地搓了一把小朋友的脑袋瓜,手法就和他搓趴在自己大腿上的安室哈罗没有任何区别:“柯南酱也想吃吗?我这里还有哦~”
“我不是这个意思——等下、我们刚刚聊到哪了?”捏着下巴沉吟了一阵,柯南忽然一砸掌心,重新抬起头,“啊、对了,寄养!”
他望向千野幸:“我刚才好像听到千野哥哥说,你把你养的狗寄养到了朋友那边去了、是吗?”
千野幸点了一下头:“嗯嗯,怎么了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挠了挠头,柯南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千野幸笑了一下,“我就是想帮灰原问一下——你的朋友那边,还需要狗粮,或者是像鹌鹑干、牛皮结骨之类的犬类零食吗?”
微微一愣,千野幸迟疑片刻:“……怎么突然这样问?”
柯南沉默了片刻,用询问式的眼神瞥向身旁的灰原哀。
灰原哀像是没感受到凝聚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一样,依旧低着头,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自己收到的那满满一大把糖果。
半晌之后,一道清冷稚嫩的童音轻轻地响起。
“没什么不能说的,江户川……一切都过去了。”
茶发少女面容低垂,千野幸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只能从对方微微有些发紧的冷淡语气中,窥出一丝异样的气息来。
“那些东西,我现在已经用不上了。”
糖纸相互摩擦、在灰原哀的掌心里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微弱轻响。灰原哀沉默了一阵,轻缓低沉的语气,几乎不比糖纸的摩擦声大上多少。
“如果你需要的话,这些东西可以送给你……就当是替那孩子祈福好了。”
千野幸没说话,轻搭在安室哈罗肚子上的指节微微蜷缩了一下。
在他的心口处,那道早已经被他用傀儡丝缝合好、并且即将愈合的伤口,在这一刻,忽然再一次开始隐隐作痛。
“只希望那个人能在地下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这样……”
“——那孩子,大概就能追上他了吧?”
第390章
她的声音很轻、很浅, 除了必要的主谓语之外,几乎不掺杂任何的感叹词,就连语气都寡淡到几乎没有。
缄默、忧郁、濒临破碎。
此刻的灰原哀看上去, 就像是一具暴露在烈日之下的冰雕, 虽然依旧那样晶莹剔透、绝美无暇,但却不知道会在哪一个瞬间彻底融化,成为一滩污浊的泥水, 再看不出她生而为人的本来面貌。
沉默。
漫长的沉默。
在这几乎快要令人无法呼吸的凝重气氛之中,只有什么也听不懂的安室哈罗躺在千野幸的大腿上,哼哼唧唧地拿小脑袋拱着千野幸的手掌、撒娇讨要对方温柔的抚摸。
“……”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 千野幸感觉自己似乎想了很多。
很多他以为自己早已经遗忘的细节,又再次从记忆之中浮现出来。
「“确定就要这一只吗?”戴着厚厚的防扑咬手套,犬市老板有些粗鲁地从一笼小狗之中提出了一只最瘦小的,“它在这一窝里脾气最差,发育也最缓慢,所以也是最不受雌犬待见的。我不太建议你买下它,因为在你之前, 它已经因为攻击饲主、接连被三任饲主退回了,你是第四个。”
“这么凶?”彼时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矢目久司身上,还带着一些近墨者黑的邪性, 眉梢高挑,“倒是有意思,我就要它了。”
“不再挑一挑吗, 这位小哥?”老板仍然试图劝说,“和它同窝的伯恩山幼犬品相都很好, 待人温顺、服从度也高,是基因非常优良的伴侣犬, 无论哪一个都比它更适合饲养在家里。”
薄绿色的狭长凤眼微微眯起,矢目久司似笑非笑:“不会咬人的狗,我养来干什么?”
这样说着,他伸出手指,恶趣味地重重弹了一下提在手里的幼犬黑润润的鼻尖:“凶是吧?跟我走,以后有你发挥特长的地方。”
看外表只有两个多月大的伯恩山幼犬噤鼻呲牙,恶狠狠地冲矢目久司嘶吼了一声,随后张嘴就要咬。
矢目久司反应不及,等到从发了疯似的小狗嘴里抽回手指后,看着食指指尖上那一小排还在渗着血的小牙印,他忽然缓缓裂开嘴角,痛痛快快地放声狂笑了起来。
“——对、就该这样!”
将指尖渗出的血珠随意抹在了伯恩山幼犬额心的那一小撮白毛上,矢目久司将幼犬提高到自己的眼前,目光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它黑黝黝的眼珠:“用你锋利的爪牙、将一切出现在你面前的活物都统统撕个粉碎!你能做到这一点的,对吗?——我知道你天生就该是一条喋血战场的天狗,而不是只会赖在主人脚边嘤嘤撒娇的癞皮狗。”
薄绿色的眼眸熠熠生辉,矢目久司目光灼灼地看着这只被自己高高举在手里,却仍旧毫无惧色、不断咆哮的伯恩山幼犬:“天狗食月、四野皆黯。好孩子,从今天起,你就叫做‘月食’好了。”」
啊……
想起来了。
原来,“月食”这个名字,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怀抱着温暖的善意而诞生的爱称啊……
千野幸的眸色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都警告你多少次了?!”愤怒地将仅仅只剩下一小口的月饼从狗子嘴里抠出来,青年气的头毛都快炸开了,“这是你一条狗能吃的东西吗?你吃这么多能消化吗?中毒了怎么办??让我给你请个病假、然后陪你去组织的医疗部打点滴??你不嫌丢狗、我还嫌丢人呢!”
黑白棕配色的小狗眼巴巴地瞅着主人捏在指尖的月饼,讨好地摇了摇尾巴:“呜呜……”
矢目久司:“……”
他看了一眼被拆的粉碎、撒落了一地的月饼包装盒,沉默半晌之后,有些迟疑地小声嘀咕:“如果是水果月饼的话,少吃一点……应该没关系吧?”
这样说着,他假装没留神、任由某只小狗鬼鬼祟祟地从自己手里叼走了剩下的那一小块月饼。
“猪。”
月食一边吧唧嘴、一边愉快地抖了一下耳朵:“呜?”
“……没说你。”」
眨巴了一下微微有些干涩的眼睛,千野幸后知后觉地想起——原来距离当年的那一次道别、那一场爆炸,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三年。
一千多个难捱的日日夜夜。
月食那只从小就在自己身边长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这么长时间的笨蛋小狗,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
它会思念自己这个不负责任的主人吗?
还是会怨恨自己的冷漠无情呢?
在最后的那一段时光里,月食……
——它是快乐的吗?
茶发少女安安静静端坐在圆形的咖啡桌边,湖蓝色的眸子垂落、淡淡的凝视着桌面上光洁的纹路。
她看上去像是在思考,却又好像早已经停止了思考,只有还在微微起伏的胸口能够证明——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而非雕塑。
“灰原……”
望着对方那副宛如心如死灰一样,柯南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
沉默片刻之后,他轻声道:“灰原,如果你不——”
“——我没事。”
刚刚出口的话、还没来得及细说就已经被人打断。
灰原哀安静地低着头,没有理会江户川柯南的欲言又止,只是淡淡道:“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等一会儿就拜托博士开车把东西送过来。”
从长久的出神之中抽离回思绪,千野幸垂下眼眸,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位不知道什么缘故、忽然悄无声息地砍号重开了的昔日故友。
短暂沉默了一阵过后,他哑声问:“你……”
“——也养过狗吗?”
“嗯。”
灰原哀冷淡地应了一声。
“那它现在……?”
“大概是追随他那个不称职的主人,去往长乐无忧的天之彼岸了吧……”这样说着,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沉默了一阵,剥开了一枚千野幸送给她的糖果,学着某人曾经的样子,将糖纸小心翼翼地展平、收好之后,这才慢吞吞地将糖块塞进自己嘴里。
在店里浓郁的咖啡香气衬托之下,弥散而出草莓糖果的甜蜜香味,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良久之后,微低着头,灰原哀低声道。
“那孩子走的那天……我送了他最后一程。”
“那一天的阳光很好。”
将糖纸仔细收好后,茶发少女轻轻挽了一下散落在鬓边的碎发:“伯恩山犬的寿命普遍不长,这些年来,他跟着那个不省心的家伙吃过不少苦,能活到六岁……大约也算得上是寿终正寝了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一眼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好人的咖啡店店主生出倾诉欲,就像她至今也不能理解,当年,那个温暖而脆弱的家伙,为什么会那样义无反顾地奔赴一场注定留给生者以无尽悲伤的黑冷旅途。
但人生就是这样。
很多事,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一个标准答案,当然,也不需要有一个标准答案。
如果非要说参考答案是什么的话……
从心。
这是灰原哀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明白的一件事——很多时候,心眼,比肉眼看的更加清楚。
就比如此刻——
那些从前的[宫野志保]绝对不可能就这样对不熟悉的陌生人说出口的心事,就这样从面色平静的[灰原哀]的口中,如此轻飘飘地溜了出来。
“——把那孩子接到我身边之后,我陆陆续续给他添置了不少质量上佳的小窝。担心他因为身体逐渐衰弱而受凉,在发现他很喜欢叼着原主留给他的那条蓝紫色的围巾之后,我就在他的犬窝里布置了许许多多柔软透气的蓝紫色毛绒毯子。”
灰原哀平静地道。
“他走的那一天,天气很晴朗,阳光也很好。”
“我看到,从半年前就开始变得懒散困乏的他,很吃力地从自己的窝窝里爬了出来,拖着笨重的身躯、蜷缩在冬天最灿烂温暖的一束阳光里。”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一束阳光,就好像当年那场冲天的大火。”
“在当年的那场大火腾起时,他没能冲进火里救出自己的主人。现在,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竭尽全力爬进了这样温暖热烈的阳光里,以为这样就能追随主人而去。”
“……”
灰原哀的声音微微有些发紧,尾音里带上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悲戚与哽咽。
半晌之后,她揉了揉眼睛。
“也……挺好的。”
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她的语气飘忽得像是在梦呓:“月食跑得很快的……他又那么心急、这么早就去找那家伙了……”
“他一定……可以追上那个不负责任的家伙的。”
话音落地,草莓味的水果糖彻底化开在了灰原哀的口腔之中,带来一阵熟悉让几乎让她抑制不住想要掉眼泪的味道。
灰原哀:“……”
灰原哀:“…………”
沉默片刻,她忽然“倏——”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改天再来拜访。”
千野幸下意识开口、想要叫住对方:“……!灰原小姐——”
“东西我会找人帮忙送过来的。”
头也不抬地,灰原哀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就匆匆转身、朝着店门口的位置快步离开了。
原地,望着聊着聊着突然起身告辞的灰原哀,柯南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不知所措。
偷瞄了一眼眸色莫名的千野幸,他小心翼翼地拽了一下安室透的衣角:“安室先生……现在是什么情况?”
“嗯?”
回想起某人在医院打吊瓶时对自己说出的那一番话,安室透紫灰色的下垂眼微微眯起。
片刻之后,他摸了摸柯南小朋友的小脑袋瓜。
“大人的事你少管——喝不喝奶昔?”
柯南瞬间睁大了眼睛:“可是——”
“可以给你搭配一块特制柠檬派。”
柯南:“……”
一秒变脸,柯南光速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仰着小脸,乖巧地冲安室透道:“谢谢安室哥哥,我要七分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