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终于找回主人的小狗显得格外兴奋, 完全看不出平日里严肃刻板的样子,坐在软卡里,睁着一双宝石般亮闪闪的蔚蓝色眼眸, 兴高采烈地与千野幸不断诉说着分别之后发生的事。
“您假死脱离组织之后, 组织内部似乎发生了不小的动荡。那段时间里,每一天,警视厅都能接到不少关于在某个偏僻街角发现不明尸体的报案信息……”
有些拘谨地双手接过千野幸递给自己的马克杯, 矢木雅人低头嗅了嗅杯中散发出的满满的咖啡香,受宠若惊地端起杯子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两秒之后。
矢木雅人:“……”
——原本欣喜若狂的神色, 忽然就僵在脸上了呢,黑方。
千野幸眨了眨眼:“怎么了?继续说呀。”
短暂沉默片刻,矢木雅人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口腔里疯狂分泌的唾液险险将那股奇怪的酸涩口感给压了下去。
努力镇静了一下情绪后,他定了定神,沉稳开口:“是。在您离开之后,我循着您留下的暗门进入了警视厅内网, 在经过三年的搜查之后,目前已经可以确认的消息是——在警视厅的高层里,有相当一部分人, 似乎在暗地里支持黑衣组织的运转、为对方在日本境内的活动大开方便之门。”
乍闻此言,千野幸当场便呆住了。
警视厅高层……
原来问题,居然是出自这里的吗?
青紫色的眸子里飞快闪过一抹讥讽, 千野幸沉默了片刻,冷笑了一声:“我说他们怎么敢把大本营扎根在日本——怪不得公安那边努力了这么多年, 黑衣组织的规模不仅一点没有缩小,反而还在不断壮大……从根部就被白蚁侵蚀的堤坝, 根本就不可能抵御得了洪水的冲击吧?”
该说什么呢?
“——还真是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结果。”
任由黑白双色的长发散落在肩膀上,千野幸思索了一阵后,问:“查到他们和黑衣组织联合的纽带是什么了吗?”
矢木雅人点了一下头。
“是药。”
“……药?”
“是的,主人。截止到目前为止,根据我之前的调查来看,不只是警视厅高层,就连公安委员会和议员中的一部分人,甚至是那些位居顶流的财阀家族……似乎也都对黑衣组织暗中开发的神秘药物很感兴趣,为此,他们甚至还签订了一份攻守同盟。”
目不斜视地将手里的马克杯放回圆桌之上,矢木雅人飞快整理了一下思绪:“我在利用您留给我的木马软体、入侵了一位警视厅高层的私人电脑后,曾经在对方的本地隐藏文件里,找到了这份同盟书,上面清清楚楚记录了关于药品开发期间,各自需要处理的责任划分,其中就包括了「替黑衣组织挡住来自警方的追查和搜捕」这一条。”
眼眸轻眯,千野幸脑海中思绪电转。
如果提到黑衣组织开发的[药]的话……
——不管怎么想,知情人的第一反应,应该都会认为它指的是宫野志保主持研发的APTX4869吧?
毕竟,那是一种能够让人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梦幻造物。[永生]这样的极富诱惑力的宣言,的确有可能让那些老态龙钟、时日无多的老头子们为之疯狂。
只是……
既然曾经的老东家已经变得不那么可信了的话,那么,这次回归之后,自己恐怕就要据此来稍微调整一下行动方针了啊。
至少,就目前而言——自己的身份,还不宜暴露在那些不辨敌我的警视厅高层的眼皮子地下。
那就让[千间目]和[矢目久司]的棺材边,再盖一段时间好了。
正在千野幸沉思之间,望着千野幸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矢木雅人忽然道:“您……是在为药品开发的事伤神吗?”
千野幸“嗯”了一声:“目前的局势对我来说,很不利——这些情报如果被摆上台面、与他们撕破脸正面对上的话,很有可能会引来那些老家伙们疯狂的反扑。”
这样说着,他轻叹了一口气:“毕竟现在的我也没什么牵挂,倒是不怕直面那些快要烂掉的混蛋的攻讦,只是……在现在经济尚未完全复苏的大环境下,我们的国家暂且经受不起那样政经文全方位的动荡。一旦那些家伙破罐子破摔,这对于整个国家来说是最致命的。”
矢木雅人想了想:“其实目前形势还没有到最坏的那一步。您可能不知道,主人——在您离开组织之后不久,组织里,就传出了雪莉叛逃的事。”
青紫色的眸子瞬间睁大,千野幸震惊地坐直了身体。
“你刚才说——谁叛逃了?!”
“雪莉,主人。”像是担心千野幸并不清楚这个代号意味着什么一样,矢木雅人耐心解释道,“在叛逃事件发生之后,我稍微去打探了一下——一直到事发为止,组织里最受重视的药品研发项目,全部是由雪莉主持开发的。”
这样说着,他短暂停顿了一下,稍微给了千野幸一点缓冲的时间。
“因为雪莉忽然叛逃、目前仍旧下落不明的关系,组织的药品开放项目似乎陷入了停滞状态,所以我之前才说,如果您是在为这件事担忧的话,或许事情暂时还没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千野幸没有说话。
从刚一听到[雪莉叛逃]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起,千野幸就感觉仿佛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那种粘稠沉重宛如胶状物的情绪,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滴地侵入到了他的肺叶、他的心脏、他早已变得一片冰凉的灵魂之中。
不痛。
但却让人实打实的感觉到,一种仿佛被愧疚的野火烧灼一般的不安与惶惑。
“雪莉……”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但那样局促的表情却又让矢木雅人忍不住想要安抚对方:“她的叛逃……和我有关吗?”
自三年前苏醒至今,千野幸第二次地,意识到了自己当初所做的那个决定,究竟有多么不负责任、多么自私且愚蠢。
并且……
——如果说宫野志保目前已经叛逃的话,那么自己之前在[极光]里遇见的那个茶发小女孩又会是谁……?
之前千野幸还以为那是宫野明美的孩子。
但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已经可以被排除了。
以组织惯爱连坐的风格来说,雪莉叛逃,雪莉的姐姐绝对不可能没事。宫野明美不是什么温室里不懂事的娇花,在那样危险的境地里,对方绝对不可能还有闲心结婚生子。
更何况……
自己只是离开了三年,现在想想……除非明美先前向组织隐瞒了这孩子的存在,否则对方怎么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来这么大一个女儿。
望着对面那个面色微微有些茫然的俊美青年,矢木雅人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也明白,此时此刻的千野幸,最需要的是什么。
但……
忠诚的犬科从来不会去尝试欺骗自己的饲主。
同理,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什么样的身份再逢,黑方同样也永远不会选择欺骗冰酒。
于是,在一阵漫长而难捱的静默之后,矢木雅人转开了视线:“您应该还不知道组织目前发展的现状吧?”
千野幸没有说话,像是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青紫色的狭长凤眼里氤氲着一团浓浓的霜霭。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矢木雅人也不介意,只是继续用略微有些沙哑的嗓音,轻声继续道:“您离开之后,琴酒像是疯了一样,把本部上下全部彻彻底底地清洗了一遍。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得到BOSS的许可,总之在那场血腥清洗之后,琴酒就被调去了人员凋敝的英国分部,除了每年回来述职之外,平时则是长期停留在英国那边。”
听到“琴酒”这个名字,千野幸慢慢回过神来。
血腥清洗吗……
眸光微闪,千野幸眼底的神色看上去似乎有些复杂:“看来他很恼火啊……自己亲手带出来的新人、居然也是自己最厌恶的叛徒什么的。”
这样说着,他轻叹了口气。
“他大概很后悔,当初把自己惯用的那支伯莱/塔98FS当做赌注,赏赐给我了吧。”
千野幸没有再多说什么,关于这个话题,矢木雅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于是也保持了沉默、没有吭声。
一阵漫长的静默过后。
端起自己那杯已经被放凉的咖啡,千野幸浅啜了一口,将五味杂陈的心绪一点一点压下。
半晌之后。
他问。
“——潘诺他们呢?出了那种事,他们现在在组织里的境遇应该也不是太好吧?”
在千野幸的目光注视之下,矢木雅人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唇瓣开开合合了好半晌,他却连哪怕一句话、一个短语都没能憋出来,整个人看上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挣扎模样。
望着矢木雅人这样异常的表现,几乎是瞬间,千野幸便意识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忍不住出言追问:“潘诺他们也被我的事牵连了吗?他们现在在哪?和琴酒一样被发配去了分部?还是已经被——”
剩下的话,千野幸没有说完。
亲眼看着矢木雅人的表情逐渐逐渐开始变得有些凝重,千野幸沉默了好一阵,最后轻声道:“如实告诉我你知道的全部,黑方。不要试图欺骗、也不要尝试隐瞒——你知道的,我很擅长分辨谎言与真相。”
又是一阵催人窒息的寂静。
在千野幸的耐心彻底宣告耗尽之前,矢木雅人咬了咬牙。
“潘诺……”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关系,他的嗓音听上去微微有些干涩。
“——他死了。”
“……”
垂下眼眸,矢木雅人不敢、也不忍心去看冰酒脸上的表情,只是努力压制住了尾音里细微的干哑,沉声继续道:“在收到您的死讯之后不久,我就听说,您之前常住的安全屋因为煤气泄漏而遭遇了爆炸……您的不管是遗物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也好,全部都一起葬送在了火场里。”
“听说了这个消息的潘诺的反应有点奇怪。我当时以为他和我一样,不能接受您就这样死去,一直到后来,我听说组织内、归拢在朗姆手底下的B系列据点全部遭到了爆破,动手的……是潘诺。”
千野幸:“……”
按住疯狂跳动的右眼皮,千野幸闭了闭眼,半晌后,轻声问:“潘诺呢?”
矢木雅人沉默了一下:“他在最后爆破朗姆的安全屋的时候,被基安蒂狙击……当场殉主了。”
咔……
咔咔咔……
在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矢木雅人清晰地听见了一阵清脆的玻璃破裂声。
飞快地抬起眼,在矢木雅人微微收缩的瞳孔注视之下,他亲眼看着,那只被千野幸捧在手里的白瓷马克杯上,有一道道蛛网状的深色裂痕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扩展、蔓延。
在那片本该温柔而缱绻的青紫色的雾霭中,仿佛正有一场风暴,在疯狂盘旋、聚集。
片刻之后。
“……其他人呢?”
千野幸平静地问。
脑海中的警铃正在疯狂打响,感受着如毒蛇一般游离在自己脊梁骨上的危险寒意,矢木雅人头都不敢抬、飞快地继续道:“在您假死之后,属于[冰酒]的行动组遭到解散,君度被白兰地的行动组收编,在之后北欧的一次狙击任务里,不幸殉职。”
“反舌鸟……她认为您的死与波本的背叛有关,认为对方的被判和对您的不闻不问时导致这个结局的最大罪魁祸首,因此与对方反目成仇。在行动组解散之后,她凭借自己的技术手段转入了情报组,截止到目前为止,她一直与波本针锋相对,乐此不疲地试图给对方找麻烦……”
“——马提尼呢?”
千野幸打断了矢木雅人的赘述。
他脸上的表情说不上阴沉,甚至就连怒意都几不可见。但矢木雅人就是能够莫名地感觉到——冰酒现在很不高兴。
马提尼……
矢木雅人原本打算过段时间,等这件事对冰酒的冲击稍微消散了一些、等冰酒的心情稍微好上一点之后,再向对方提起这件事。
但既然对方现在就问了……
“在行动组解散之后,BOSS陆续找他约谈过好几次。在那之后,马提尼的行动变得神神秘秘的,我对他的情报了解很少,因此不能确定他是否背叛。但根据他目前拒绝了其他行动组干部的收编、独自游离在一切之外的表现来看……
“——马提尼目前的立场,似乎很是暧昧。”
第372章
大厦倾颓, 拥趸四散。
千野幸或许想过,自己离开之后,失去庇护、怯懦单纯的君度可能会吃些苦头, 也想过性格率真烂漫、但信息技术极好的反舌鸟或许会被其他行动组收编, 从此在其他那些不算太好说话的代号成员手底下讨生活,甚至也曾忧心过失去了自己这个唯一的上线、卧底在警视厅的黑方是否会寸步难行……
但……
抛开以上种种不谈,在整个人员凋敝的行动组里, 他唯独没有担心过潘诺和马提尼。
原因无他。
——在几人之中,潘诺跟他的时间最长,实力也很出众, 正常来说,在黑衣组织里,只要对方没有犯病到去炸琴酒的爱车、或是步自己的后尘原地叛逃的话,按照潘诺那纯黑极恶的性子来看,哪怕自己不在了,潘诺也能在组织里混的如鱼得水才对。
还有马提尼。
在自己的行动组里,如果说潘诺还有可能因为脑子不转弯而吃亏的话, 那么在马提尼的身上,则是永远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马提尼继承了冰酒的狡狯,继承了冰酒的深谋, 甚至于还继承了冰酒的狠毒和冷酷。或许在武力值上他稍有欠缺,但若论心计或是综合素质,整个行动组里, 最让千野幸放心的就只有马提尼一人了。
有什么无形无相的暗物质,正悄无声息盘绕在千野幸的身边, 伴随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逐渐变得更急锋芒毕露。
感受着身周越来越重的压迫感, 矢木雅人沉默了一阵后,顶着压力、勉强出言劝慰道:“抛开立场不明的马提尼,至少反舌鸟还在,或许您可以抽时间去见见她……”
谁知,听完他这一席话之后,千野幸倏忽抬头,望向矢木雅人的眼神里满含着他读不懂的深邃意味。
“是啊……”
他听见对面的半长发青年轻声自语。
“——我就剩你们了。”
下一秒。
温热的额头忽然被一抹冰凉覆上。
仰望着忽然抬手、将冰冷的掌心轻轻贴在自己额上的千野幸,矢木雅人有那么一瞬间的受宠若惊。
“您——”
千野幸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他轻轻收回手,望着矢木雅人额间那枚只有自己可见的、一团缠绕盘踞的青紫色丝线一般的印记,眸光微深。
像是在许诺、又仿佛仅仅只是在宣告一个事实,千野幸垂眸凝视着矢木雅人那双蓝宝石一样澄净明亮的双眸,嗓音虽轻、语气却极重。
“这一次。”
他说。
“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及时隔着一层浓浓的青紫色雾霭,但矢木雅人就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对面青年的眼底,此刻正盈满了痛苦与愧疚。
他踌躇了一阵,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
片刻之后,矢木雅人有些笨拙地道:“其实您不必——”
千野幸摇了摇头,却是一语不发。
不知过去了多久。
或许是感受到了久别重逢的气氛被自己弄得过分沉重了,在短暂沉默了一阵之后,他主动转移了话题:“组织里,有谁最近在关注我吗?”
矢木雅人怔了怔:“关注、您……?”
察觉到自己的表述有误,千野幸很快纠正道:“关注[千野幸]这个人的,组织里目前有吗?”
皱眉沉思了一阵之后,矢木雅人摇了摇头,有些疑惑地道:“您为什么会这么问……?恕我直言,我一开始其实也没有认出[千野幸]其实就是您本人,还是因为留意到和您关系不错的那两个警察最近状态有了明显的好转,这才跟踪他们、一路找来[极光]这里与您相认的。”
顿了一下后,他继续道:“如果没有您的主动相认,我恐怕短时间内也无法将现在模样大变的您与曾经的冰酒联系到一起。”
千野幸沉默了一阵,青紫色的眼底似乎有暗色的漩涡正在悄然无声地旋转。
过了一会儿后,他说。
“——就在我回东京的第一天夜里,我遭到了死士的刺杀。”
晃了晃杯中已然变得冰冷难以下咽的咖啡液,千野幸面无表情地仰头,将其一饮而尽:“虽然并没有让对方得手,但……就像是癞蛤蟆跳到了脚上,三天两头就派人过来打搅我的生活,哪怕我并不畏惧,但这样的行为却也足够膈应人了。”
飞快检索了一下脑内近期搜集到的关于组织方面的情报,片刻之后,矢木雅人面带迟疑,试探性地出言询问道:“近期琴酒并没有回日本,三年前潘诺的自/杀式攻击让朗姆的势力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目前应该还没有那个实力、能够在不惊动我的情报网的情况下频繁调遣杀手刺杀您……能确定对方就是组织派出的杀手吗?”
千野幸点了一下头。
“嗯。那种像是饿狼一样,就算一击未能得手、也依旧会用獠牙死死咬住猎物,在发现自己有可能会被生擒之后、又会毫不犹豫选择自裁的作风,和组织培养出的杀手简直如出一辙。”
——如果说那种死咬猎物不松口的风格来源于对组织topkiller琴酒的崇拜和效仿的话,那么后者,显然是出于对琴酒审讯和处刑手段畏惧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样独树一帜的风格,加上死士身上没有任何异能力与咒力的特征,除了组织之外,千野幸也想不出还会是哪方势力派遣出来的了。
一阵无言的沉默。
半晌之后。
漫不经心的斜睨了一眼矢木雅人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千野幸“笃——”地一下将马克杯放回桌面上,随即淡声道:“说说吧,你的猜想、你的结论,就算没有根据也没关系,我可不是那种苛刻的上司。”
蔚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挣扎。
矢木雅人沉默了一阵后,到底是咬了咬牙。
“——您应该还不知道,在您假死离开之后的第二年,组织里,忽然凭空多出来了第二个[冰酒]。”
眉目微顿,千野幸眼眸轻眯:“你说……第二个[冰酒]?”
“……对。”
眸光流转,千野幸很快也想通了其间的关窍,不怎么在意地摆了摆手:“人死如灯灭,代号又不是什么会跟着我一起被带进土里的陪葬品——换人就换人吧,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矢木雅人的面容微垂,低声道:“不是这样的,主人……”
“您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新任的[冰酒],作风凌厉、手段狠毒,几乎与当年的您如出一辙,我曾经听到过相关传言,说新一代冰酒是您曾经亲手带出来的弟子。”
闻言,千野幸颇感兴趣地挑了一下眉梢,轻轻地哼笑了一声。
“弟子?我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出来了这个一个出色的弟子呢——你继续。”
“……是。”
迟疑片刻,像是终于酝酿好了一个相比之下更加委婉的措辞,矢木雅人小声继续道:“二代冰酒是在您离开后方才加入组织、于次年才险险获得了这个代号的,按理来说,应该还没有机会与您有过接触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并不相信您已经死了,在获取代号、拥有了代号成员的权限之后,便开始翻天覆地地搜查与您有关的线索,所过之处鸡犬不宁。”
——「她」?
千野幸有些意外地问:“二代冰酒……是一名女性吗?”
矢木雅人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
微微抬手抵在颈侧、习惯性做出了整理围巾的姿势,然而很快,千野幸在指尖摸了个空后,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已经不需要围巾来掩饰乌鸦曾经留给自己的耻辱的烙印了。
短暂停顿之后,他顺势将指尖搭在了喉结下方的不规则暗红色碎宝石上,一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棱角,一边若有所思道:“听你的表述来看,二代冰酒、似乎是一位与我有过渊源的女性,不过我对此的确没有任何印象了……对方是谁,叫什么名字?”
矢木雅人再次摇头。
“——我没有见过她。”
他轻声道:“我常年待在警视厅里,接触到的情报也大多是警方这边的,对组织的情况了解属实不多,以上已经是极限了……抱歉!”
迎着对方那双水润明亮的蔚蓝色狗狗眼,千野幸沉默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再继续苛责对方。
——有谁能抗住汪酱眼泪汪汪的撒娇攻势呢?
于是……
原本准备落回桌面上的手拐了个弯,千野幸轻轻揉了一把黑方毛剌剌的寸头,忍不住为部下没有丝毫手感可言的头毛可惜了一下。
下次送礼物的时候,可以考虑给黑方寄一瓶护发素。
——毕竟就算是男孩子,也应该好好保养一下自己才行。
千野·养着一头飘逸柔顺的长发·幸如此自然地想。
结束了温情满满的叙旧环节之后,眼看着外面天色已然开始微微放亮,千野幸扛着小狗依依不舍的湿润眼神,面无表情地把黏人的汪酱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提着后脖领、扫地出了门。
“——好好工作哦~”
披散着一头黑白长发、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居家系帅哥柔声提醒:“没什么事就别老来我这里转悠,容易让人起疑。”
然后……
还不等摔了个屁股蹲的小狗从懵逼状态中醒过神来,下一秒,[极光]的玻璃大门就在他眼睁睁的注视之下,无情地合拢了去。
紧接着。
唰拉——
咔哒——
卷帘门下落,灯光骤熄。
矢木雅人眼巴巴地蹲在大门口,等了好一阵后,确认狠心的饲主完全没有要开门把自己放进去之后,这才一步三回头,步履维艰地转身、朝着自己家所在的方位缓步离去。
——————
三日之后,周末。
嘎吱——!!
伴随着一个帅气的飘逸甩尾,一辆造型炫酷的白色马自达精准无比地刹在了[极光]门前的停车位上。
车门打开。
托了一把鼻梁上微微有些下滑的、与幼驯染同款的墨镜,萩原研二笑眯眯地勾住了松田阵平的肩膀,两人一起大摇大摆地晃进了[极光]店里。
“waiter~”
“啪”地打了一个响指,顶着同期阴沉沉的小黑脸、以及凶狠到想要鲨人的目光威逼,萩原研二姿态潇洒地倚靠在吧台边,冲看上去心情不佳的咖啡师抛了个萩式wink:“给我来三杯厚乳拿铁,一杯不要糖,我要打包带走~”
面色阴沉的咖啡师冷笑了一声:“不好意思、这位客人,现在还没到[极光]开门营业的时间,还请您出去。”
“哎、怎么这样——”
拖长了尾音,萩原研二微微垂下头,从墨镜上方的空隙露出一对形状姣好的深紫色眼眸,单手撑着下巴、笑嘻嘻地问:“好严格啊,安室先生……就算是店主的朋友,也没有特权吗?”
“——这边请。”
回应他的,是安室透面无表情的抬手指门动作。
萩原研二眨巴了一下眼睛,试图跟铁面无私的咖啡师先生打商量:“我真的是来找你们店长的啦,我和小阵平跟小千野约好了九点钟在[极光]集合——”
“那就拜托九点钟再来,现在还不到八点半。”
安室透完全不吃这套,甚至冷哼了一声,对于同期娴熟无比的蜜糖陷阱报以了鄙视的目光。
——如果不是这两个家伙私自拐带老板外出旅行,自己也不需要单独看店、平白增加这么多的工作量。
狠狠瞪了面色无辜的某人一眼之后,安室透端起摆放在吧台某个不起眼角落里的吸管盒,按照千野幸头天晚上的嘱托、将其仔细收捡在了吧台正后方、最高处的小壁橱里。
“真的吗?”
萩原研二抬起手,笑眯眯地将自己手里拎着的东西在对方眼前晃了一圈:“哎呀~既然安室先生这样不讲情面的话,那绿川警官帮忙做的早餐,我可就不分给你了哦?”
“……!”
丢下手里的抹布,安室透神情自然地抬起头,冲站在吧台前、好整以暇望着自己的怨种好友露出一个营业性的甜蜜微笑。
“——三杯厚乳拿铁、其中一份不加糖是吗?请稍候~”
松田阵平顿时就一脸鄙夷,双手环胸、下巴轻抬,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什么嘛,我还以为你这家伙真的那么刚正不阿呢!”
“刚好还没吃早饭。”
对于某人的嘲弄,安室透面不改色地全盘接收:“东西放下,你们去饮品区那边做一下,咖啡豆还没磨好,出餐要等一下。”
“okok~”
笑眯眯地冲同期再次抛了个wink,萩原研二把专门给同期带的那份早餐搁在了吧台上,随后挂在幼驯染的肩头上,两人一起来到了饮品区的软座沙发上落座。
收起差点滑落到鼻尖的墨镜,松田阵平抹了把额角沁出的汗水:“绿川那家伙不也说对千野很感兴趣吗?怎么突然又不来了?”
“好像是公安部那边最近出了点乱子吧……”
萩原研二给自己扇了扇风,歪头回忆了一阵:“听说近期在东京范围内,似乎新崛起了一方名为[周润]的极道势力。小阵平你也是知道的,国内合法的极道势力都需要在公安那边过个明路,所以我想,小绿川他们最近应该是在忙[周润]的手续问题吧。”
“[周润]?”松田阵平愣了一下,随后眉心很快就紧皱了起来,“这不是和那个名声在外的医药会社重名了吗?还是说那个极道势力其实就是周润医药会社的负责人亲自经营的?”
萩原研二耸了一下肩:“除了这个可能性之外,世界上应该也不会有那么巧合的事了吧?”
两相沉默之间,两位警官先生默不作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片刻之后。
“——小千野还没起床吗?”
摆弄着手机,萩原研二百无聊赖地反复翻动着自己和千野幸的简讯聊天页面:“昨天晚上的消息也还没回耶……小千野该不会忘记今天和我们一起出行的约定了吧?”
松田阵平白了幼驯染一眼,嘴上毫不留情地损人道:“说不定是觉得你太啰嗦、单纯讨厌你了呗——哪有正常人半夜十一点多还给人家发消息的啊,我要是千野,我早拉黑你了。”
萩原研二有些不服气地鼓了一下腮帮:“我只是很喜欢和小千野聊天而已啦,再说你不也大清早给人打电话吗?七点多就打电话,那个时候小千野绝对还没睡醒——会做出这种不礼貌行为的小阵平,难道不是比我还要更加可恶一些吗?”
“可是他接了我的电话。”
“他也回了我简讯啊!”
两个小学鸡对视了一眼,气势汹汹地开始撸袖子:“小阵平你就是见不得小千野和我关系更好!”
“哈——?我和你这种幼稚鬼可不一样!”
“我不管!你就是嫉妒我——拔刀吧小阵平,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挚友の羁绊究竟有多么强大!”
“想要打架的话,我很乐意奉陪——”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就在两个幼稚鬼准备菜鸡互啄、互扯头花的前一秒,冷不丁地,一道温润明快的笑声,忽然自两人身侧不远处传出。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齐齐回头。
下一秒,一道背光而立、黑白双色的发丝在朝阳的映衬下闪闪发光的身影,便朝着两人缓步过来。
“您点的咖啡,请慢用~”
第373章
“小千野——!”
热情的冲小伙伴招了招手, 萩原研二面不改色地松开了和松田阵平互相扯头花的爪子,挪了诺桌面,给千野幸腾出来了个位置。
等松田阵平帮忙接过了千野幸端在手里的咖啡托盘之后, 他开开心心地拉着小伙伴落了座, 抬手指了一下摆在桌面上的小礼盒,翘着尾巴向小伙伴邀功道:“快来快来~我和小阵平给你带了好吃的哦!”
松田阵平斜了他一眼:“是你做的吗?”
对于幼驯染发来的质疑,萩原研二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 笑嘻嘻地一边把包装精致的深蓝色盒子推到千野幸的手边,一边理直气壮道:“咱们和小绿川什么关系,他做的不就等于是我做的吗?更何况还是我辛辛苦苦把它从小绿川家里带出来的呢!”
闻言, 松田阵平一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无语道:“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问题的话——从你跨出绿川家门起,你就说要开车、然后把盒子塞给我了吧?”
当即,萩原研就呆在了当场。
“是、是这样吗?”
对此,松田阵平回以了一个鄙视的眼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啦!”尬笑三声,萩原研二很僵硬转移了话题, “小千野快来尝尝看,这个蛋挞符不符合你的口味!”
把属于自己的那杯无糖咖啡掰开了盖子,千野幸眨了眨眼:“蛋挞?是你那个朋友做的吗?”
“嗯嗯!”
萩原研二热情地帮忙拆包装:“因为知道你不不太喜欢甜口的东西, 所以制作的时候,我特意叮嘱对方少加了糖。担心不甜会影响口感,所以小绿川还专门在蛋挞顶上加了果酱呢, 快尝尝好不好吃~”
蛋挞、果酱……
千野幸一时没有出声。
片刻之后,望着安安静静躺在被拆开的包装盒里的, 那四只色泽金黄、奶香四溢,看上去诱人至极的小蛋挞, 千野幸陷入了沉思。
“这些……”
像是看出了千野幸的迟疑,一旁端着自己的咖啡小口喝着的松田阵平指了指盒子里的蛋挞,替对方解释道:“因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所以绿川就分别用了四种百香果、凤梨、蓝莓和草莓的果肉制作成的果酱……你尝尝看吧,实在不喜欢的可以给我和hagi。”
“……”
望着千野幸那副怔怔出神的模样,萩原研二想了想,伸出手,轻轻戳了一把小伙伴的肩膀。
“其实就我而言的话,会比较推荐小千野尝一下那个草莓味的蛋挞哦~”
千野幸好一阵没说话。
片刻之后。
凝望着那抹被点缀在蛋挞中央的刺眼水红,他沉默了片刻,勉强勾了一下唇角:“……哎?萩原警官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为什么吗?”萩原研二竖起一根食指轻抵在脸侧,沉吟片刻,觉得这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我们以前有一个关系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很喜欢草莓,连带着也非常喜欢草莓口味的各种食物,尤其是甜食。”
“为了能维持住我们之间友谊的小船不翻船,我们几个人里,对料理最拿手的小绿川就因此学习了不少和草莓有关的甜点做法啦——顺带一提,小绿川制作的草莓酱也是一绝哦!如果小千野尝过之后觉得喜欢的话,下次我把之前从小绿川那顺过来的半罐草莓酱分你一点~”
千野幸:“……”
过了好半晌,他听见一道略微有些艰涩沙哑的声音,从自己的喉间缓缓漫出。
“很要好的……朋友?”
“嗯嗯!”
倾诉欲猝不及防地抵达了一个峰值,萩原研二难得没有专注到身侧之人的异样,只是依旧用那种温柔地、眷念地、其中还隐隐夹杂着一丝骄傲的语气,向自己的新朋友炫耀着曾经最要好的挚友。
“他是个非常出色的人,不管什么方面都很优秀!”那种惯常的轻佻意味忽然从他的笑容中全数隐退,萩原研二深紫色的眼底闪过了一抹温柔,嗓音低缓地笑了一声,慢慢回忆道,“其实我有时候会想——能够意外认识一个像他那样的既温柔又厉害的人,真的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最最幸运的一件事了。”
千野幸忽然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鼻尖也微微有些发酸。
他尽可能用轻快的语气,笑着对萩原研二说:“是这样吗?……那还真是想见见萩原警官的那位朋友呢,感觉是个还不错的人。”
萩原研二:“……”
他忽然不说话了。
在一片沉默之中,一直面无表情地喝着咖啡的松田阵平掀起眼皮,淡淡道:“那你估计没这个机会了。”
还不等微微愣住的千野幸调整出哪怕任何一个不那么破绽百出的表情,下一秒,他就听见松田阵平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接着补充道。
“——那个混蛋死了。”
“……”
沉思了好半晌,千野幸转开视线、垂下眼皮,低声说:“……抱歉,我不该问的。”
“和你没关系。”松田阵平抬了抬下巴,用霸道总裁般的冷酷语气、有些别扭地说出了超接地气的体贴之词,“赶紧吃,凉了酥皮就不脆了。”
“……哦。”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千野幸很快就把其他几个果酱蛋挞全部吃完了,唯独留下那只草莓味的蛋挞放在盒子里,在和店员们一一道完别、跟着两位警官先生坐上车之后,还一路抱着盒子不肯撒手。
松田阵平都无语了。
“你吃不吃?”他费劲地从副驾回过头,瞪着抱着蛋挞盒的千野幸恐吓道,“在车上吃东西可是很容易晕车的!”
看着千野幸那副“你说任你说”的无赖样,他沉默了一阵后,忍不住威胁道:“你在车上吃东西我没意见,但是如果你敢吐在我的马自达里的话——我绝对会把你直接扔下车的、我保证!”
“那你把我扔下去吧——”
千野幸腰身一软,瘫倒在马自达的后排座椅间,拖着尾音、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大声道:“你把我扔下去吧、松田警官,把你最可爱、最温柔、最帅气的小伙伴扔下车吧!没关系的松田警官,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改变我的心意的!‘为你,千千万万遍’——这就是我对你的态度!”*
“住口啊你!”脸皮薄的松田警官直接当场炸毛,耳尖和脖颈迅速染上一层薄红,“你这家伙不要说这么恶心的话啊啊啊啊啊啊!再多一句嘴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好的松田警官,没关系的松田警官,不管你再怎么粗鲁地对待我、我都不会反抗的——”
“——我鲨了你!!!!!”
最后的最后,这场闹剧还是在萩原研二一个急刹车、差点让千野幸把捧在怀里的蛋挞盒子甩飞到前挡风玻璃上之后,这才险险避免了一场世纪大战。
“!”
垂下头,呆呆地看着那只掉到座椅下方的草莓蛋挞,千野幸的脸色开始不断变换。
千野幸:“……”
千野幸:“…………”
半晌之后。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哇啊啊啊!!!!萩原警官你赔我的蛋挞QAQ!!!!”
萩原研二:“……对不起嘛小千野,我刚才这不是为了避让那只跑上公路的小狗……”
“呜呜呜呜呜呜呜我不管QAQ——”
瞥了一眼后视镜,松田阵平幸灾乐祸地坏笑:“让你不早点吃、现在没得吃了吧?活该!”
“呜呜呜呜呜……嗝、呜呜呜呜呜……”
松田阵平:“……”
他先是呆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神色便迅速换上了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不、不是吧……你这家伙真哭啊??”
“呜呜、嗝呜呜呜呜呜……”
“喂喂、我不是那个意思啦……hagi!”手足无措的松田警官当即转移了枪口,“——你在市区开那么快干什么?罚单还没拿够吗?!”
萩原研二也为这意料之外的场面惊得愣了半天:“那个、对不起对不起,我之后会注意的!——小千野你别哭了,我一会儿再给你买一盒蛋挞行不行?”
顶着一头被刚刚的急刹车给蹭得乱七八糟的黑白长发,千野幸眼泪汪汪地捧着手里那只空空如也的蛋挞盒。
“呜……我、嗝,我要草莓味的……”
“买!买两盒!没有草莓味的我去给你买果酱、咱们自己DIY!”
登时,千野幸强挤出来的眼泪顿时就收了回去,喜滋滋地从蛋挞盒下面摸出自己刚按下暂停的录音界面。
“——我录音了!骗人是小狗!”
萩原研二:“……!”
此时,一位单纯正直的警官先生当场惊呆了。
——————
在一路混乱无比的吵闹声里,萩原研二终究还是遵守了自己的承诺,垂头丧气地松开了油门,一路将车平平安安地开进了位于神奈川县的箱根境内。
千野幸低头,看了一眼温泉体验券上标注的地址,抬手给萩原警官指了一下路:“前面左转,我们先去民宿放一下行李吧!我之前在网上查过了,这里有家开了几十年的怀石料理老店,味道很不错,我们晚上就去尝一下这里的特色怀石料理吧~”
“好哦~”
“没意见。”
停好车后,穿过庭院里古色古香的青石板小道,垂眸望着民宿院落里袅袅蒸腾而起的乳白色水汽,松田阵平忽然便来了兴致。
“——喂、hagi,千野,你们知道箱根芦之湖的传说吗?”
眨巴了一下眼睛,千野幸和萩原研二彼此对视了一眼,很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芦之湖?”千野幸回忆了一下,“我记得那是箱根的一处自然湖泊的名字吧?听说芦之湖的水是由神女流下的眼泪汇聚而成,所以格外清澈潋滟,是个非常值得拍照打卡的著名景点呢~”
萩原研二则是一脸疑惑:“小阵平,你什么时候对这种民俗传说这么感兴趣了?”
望着两人那副相似的茫然又好奇的模样,松田阵平肚子里的坏水当即就咕噜噜地开始冒起了泡泡。
“先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们就说想不想听芦之湖的传说吧!”
四目相对,千野幸和萩原研二都很乖地点了一下头:“嗯嗯,想听想听,松田警官/小阵平快讲~”
见状,松田阵平深吸了一口气。
“——传说在芦之湖底曾经有一条喜好食人、凶恶异常的九头蛇。每到夜里,当天边的月亮与温泉水里的月影融合成一个完满的圆盘状之后,凶恶的九头蛇就会跃出湖底、冲入村庄,疯狂屠戮和食用居住在附近的农人,所过之处,万籁皆寂、血流漂橹。”
千野幸睁大了眼睛,缩了缩肩膀:“哇——”
萩原研二很是配合地搓了一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和千野幸凑在一起,一边“瑟瑟发抖”、一边问:“好可怕好可怕……然后呢?”
“然后?”
缓缓勾起嘴角,松田阵平露出一个邪气凛然的微笑:“在那之后,一位名为‘万卷上人’的高僧便高筑祭台、日日诵经,终于感动了上天,将作恶多端的九头蛇镇压在了芦之湖底。”
这样说着,他一手一个、把两个小伙伴的颈子一把勾住之后,紧接着就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勾着两人凑近之后、小声道:“虽然在传说故事里,那条食人无数的九头凶蛇已经被神明镇压、永世不得翻身,但事实上,箱根本地的人们在泡温泉的时候,总会时不时地感受到自己身边的温泉水出现异常的扰动,之前还曾有人在温泉池边的泥土地上、发现一条类似蜿蜒爬行的古怪泥泞痕迹……”
“除此之外……”
松田阵平面色阴沉沉地,嘴角隐约挂着一丝古怪的狞笑:“——在不久之前,一位外地的旅人,在深夜起床如厕时,就曾经在箱根的一处民宿里,听到了类似蛇类吐信子一样的、‘嘶嘶’的古怪声响……”
“这一切传说都在说明着一件事……”
揽着萩原研二和千野幸的脖颈,松田阵平将听得专注的两人越拉越近、越压越低,同时自己也哑着嗓子,用一种古怪而神秘的腔调、继续讲述着这个极富地域特色的恐怖逸闻。
“在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道古老而凶悍的身影,携带着复仇的毒火,在遍地温泉中缓缓游弋。
“蛇神……”
“终将复活——!!!”
话音落地,不怀好意的卷毛警官双臂狠狠用力,两巴掌把小伙伴们统统按倒在了身前的青石板地面上。
砰——!!
伴随着两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松田阵平猖狂地大笑着,身手灵活地闪避开了萩原研二抓向自己衣摆的手,在逃离作案现场的同时,很是恶趣味地伸出脚尖、在险险稳住了自己身形的千野幸的脚边轻轻绊了一下。
扑通——!!
原本躲过一劫的千野幸,到底还是没能闪开这神来一笔的摔绊。
失去平衡、重心不稳之下,他直接和刚按着腰、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的萩原研二滚做了一团,两个人叽里咕噜地摔成了滚地葫芦,所发出的巨大声响,吓得原本端坐在大厅里打着瞌睡的老板都吓了一大跳,连忙冲进庭院查看情况。
“——两位客人……没、没事吧?!”
在老板手忙脚乱的搀扶之下,千野幸和萩原研二跌跌撞撞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后,彼此对视了一眼。
从对方的眼底,他们都看见了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焰。
下一秒。
“……松田阵平!!!”x2
此时此刻,已经窜进了民宿大厅,正在愉快地与侍者确认着身份信息、为自己和小伙伴们办理入住手续的松田阵平,突然感到背后一凉。
第374章
“芦之湖的传说吗?”
亲眼目睹了一场惨无人道的群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民宿的老板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没想到这件事已经传到箱根以外的地方去了啊……不过,就像这位松田先生所说的那样, 最近的箱根, 的确发生过一些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松开松田警官被自己揉成了鸟窝头的自来卷,千野幸转头看向老板,俏皮地眨了一下左眼, 很感兴趣地问:“方便透露一下吗,老板?我刚好对这些怪力乱神的民间传说非常感兴趣呢~”
“可以啊,当然没问题!”
老板于是也学着千野幸的样子, 打趣地冲他挤了挤自己的左眼:“客人们今晚有别的安排吗?”
和萩原研二对视了一眼后,千野幸摇了摇头。
老板当即一拍柜台,爽朗道:“那今晚就在店里一起吃寿喜锅吧!到时候我们一边吃东西、一边喝酒,我再一边给你们把最近箱根发生的怪事都仔仔细细地讲上一遍!”
默不作声地与千野幸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萩原研二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好,嘴甜王者原地上线,三言两语就把慈祥的店主老爷子哄得笑语不断。
等哄好了老板、三人并肩走出民宿之后, 漫步在箱根古朴却精巧的古箱根街头,千野幸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 歪头看向还在生着闷气、自己一个人默默扒拉着差点打结的卷发的松田警官。
“——所以,松田警官刚刚对我和萩原警官说的那个关于「芦之湖蛇神」的故事……原来并不全是虚构的吗?”
愤愤地瞪了一眼某个搓自己头毛下手最黑的混蛋,松田阵平没好气地道:“当然是真的啊!我在你眼里的形象、难道是那种会闲到为了整你们所以专门编个故事的程度吗?!”
千野幸没有说话, 萩原研二也没有出声。
松田阵平顿时就睁大了眼睛。
“……你们两个这是什么表情?!我在你们眼里居然是这么无聊的人吗?!!”
“……”
“……”
千野幸移开了视线。
萩原研二干笑了两声:“哈、哈哈哈,那个——我刚才看到前面有卖黑巧克力的, 据说那种巧克力从外表、到内部的蛋白蛋黄,都和箱根有名的黑鸡蛋一模一样哦, 小千野想不想吃?”
“嗯嗯!”
“那我们现在就去买吧——!”
眼睁睁看着两个混球携手跑路,松田阵平气的原地跳脚:“喂、我说你们两个——给我把话说清楚啊!!!”
半个小时后。
拎着一袋新鲜出炉的黑鸡蛋巧克力,萩原研二顶着额头上的红印,给脑门上同一个位置有着同样一片红印的小伙伴千野幸分了一颗巧克力。
狠狠把两个怨种好友挨个敲过脑袋瓜之后,松田阵平终于出了口恶气,见状,毫不客气地冲自家幼驯染伸出手。
“我也要,给我一个!”
“噢……”
鹌鹑似的萩原研二老老实实给自家幼驯染嘴里也塞了一块巧克力。
投喂完小伙伴们之后,萩原研二轻眯起眼眸,若有所思道:“话说回来,小阵平——你真的相信有九头蛇神这种东西吗?”
“不信。”
腮帮鼓鼓囊囊地,松田阵平咀嚼了两下含在嘴里的巧克力,声音因此显得有些模糊。
“不过……既然这件事被闹的满城风雨的,我现在也开始好奇起来了——传言总不会是空穴来风,我现在对于「蛇神复活」这件事的原型,已经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了。”
萩原研二笑了笑。
“是吗?等到今晚聚餐的时候,或许我们可以向那位热情的老板多询问一些关于蛇神复活的事……”
话到此处,萩原研二顿了顿,转头戳了一下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千野幸:“小千野?怎么不说话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松田阵平也转过了头,盯着千野幸面上近乎于空白的表情,有些疑惑的摸了摸对方的脑门:“刚才被我敲傻了?你这个表情直面看起来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啊?”
缓慢回过神来,慢吞吞地眨了一下眼睛,千野幸晃掉了松田警官搭在自己额头上的爪子。
“……禁止随意触碰。”
顿了一下后,千野幸同样有些茫然地歪了一下头:“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恶劣地勾了勾唇角,松田阵平双手下移,一把糊在了千野幸的脸颊肉上,揪住之后、毫不客气地往外拉扯了一下。
“——我就不~有本事你咬我啊?”
端详了一阵千野幸那副有些呆呆的陷入沉思的样子,萩原研二思考了一阵,在短暂沉默之后,小心翼翼地问。
“小千野……你该不会是对巧克力过敏吧?”
“……唔?”
千野幸也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有些不太确定地小声道:“我应该……不会过敏的吧?”
——他都已经没有人体基本构造了,现在的人类形态全靠颈子上佩戴的抑制器勉强维持,就连吃下去的东西,也都是依靠那些无意识被吸纳进身体里的咒力或者异能帮忙分解和转化……
在这种情况下……
自己应该是不会出现过敏反应的吧?
晃了晃因为转速过快而微微有些发热的脑袋瓜,千野幸思忖了很久很久,一直到三人走出古箱根街,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究竟哪里不对劲。
——巧克力蕴含的热量太高了。
而……
热量越高的食物,在他用咒力或者异能来帮助自己分解的时候,所消耗的能量就越多。
前段时间因为一直在忙[周润]的事,千野幸在外连轴转了好几天,愣是一点异能或是咒力都没能攒下来。
在抑制器能量亏空、还要分出一部分来替自己维持人体形态的前提下,千野幸先是在清早库库猛炫了三只热量同样不低的蛋挞,紧接着又一点都不自觉地吃了一大块黑巧克力……
垂下头,千野幸遮遮掩掩地从厚重毛衣中探出手,悄咪咪瞥了一眼手背上大片大片已经开始浮现出来的、那些蜿蜒爬动着的暗红色狰狞符文。
“……”
简而言之,现在的情况就是。
——千野幸没“电”了。
按住颈侧那枚微微有些发白的不规则宝石碎片,千野幸一时感觉自己有些欲哭无泪。
现在怎么办?
万一晚上还要一起去泡温泉的话……他能不能说自己身上这一身会动的符文,是时下最新科技研究出来的可移动纹身啊QAQ?
——————
在被两位警官先生薅去吃了一顿怀石料理之后,千野幸借口晕车还没好恢复为由,只喝了一点点大麦茶,其他吃的什么的是一口没敢多动。
下午的时候,在萩原研二的提议之下,三个早已经成年的成熟大人又去体验了一把童真的趣味,买票进入了位于箱根町仙石原的小王子博物馆。
说来有趣,虽然童话《小王子》的作者圣埃克苏佩里是法国人,但这座全世界唯一一座以《小王子》为主题的博物馆却修建在日本箱根。
“——原来世界各地的《小王子》封面插图,风格相差会有这么大啊~”
趴在透明的玻璃展柜上,萩原研二兴致勃勃地对比着展台里面呈现出来的各国书本插图。
“不过,不管看过多少个版本,我还是会觉得最早的英文译本、以及后面出的法文版封面插图更好看啊……”
将手掌缩进毛茸茸的衣袖里,千野幸歪了歪头:“为什么?我感觉都差不多哎。”
“唔……”
萩原研二托腮沉吟了一阵:“如果说我最早阅读的版本是英译本、从此奠定了它在我心里的白月光地位的话,后来我在市面上购买到的、那个棕色羊皮纸卷配上一支干枯玫瑰的法文版插图,大概就是我心里的朱砂痣了吧~”
他笑着说:“那个时候我和小阵平在书店里陪他选复习资料,我第一眼就被那本被摆在童话区的法文版小王子惊艳到了呢。买回家之后,为了读懂它,我还专门抽时间、简单学习了一下法语,为了这个,小阵平还和我闹过好长一段时间的别扭呢!”
“闹别扭?”
悄咪咪瞥了一眼隔壁满脸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陪他们逛着这座和自己恶人役气质完全不符的童话博物馆的松田警官,千野幸莫名感觉有些好笑:“完全无法想象哎……这样洒脱又帅气的松田警官会因为一本童话书和萩原警官闹别扭什么的。”
竖起一根食指,萩原研二轻轻摇了摇:“不是因为童话书啦,小阵平不高兴是因为我之前有答应过陪他一起研究机械动力学,但是那段时间我的课余空闲全部被法语学习给占用了,害的他只能自己对着书捣鼓机械~说起来,小阵平真的超级可爱,只要不小心弄失败了,就会打电话过来、把我臭骂一顿呢!”
望着萩原研二嘴角那抹腹黑的笑容,很明智地,千野幸把涌到嘴边的,关于「你为什么会觉得松田警官把你臭骂一顿这件事很可爱」的疑问,给迅速咽回了肚子里。
(猫猫瑟瑟发抖jpg)
“——你呢,小千野?”
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千野幸歪了歪头:“嗯?”
“你最喜欢哪一个版本的小王子?或者说,你童年的时候,对哪一本书的印象最深刻呢?”
“那一本书么……”
指尖缩在衣袖里,千野幸屈起指节、轻轻在颈侧那枚碎宝石的棱角上来回磨蹭。
半晌之后,他笑了笑。
“其实我没有什么特别在意、或者印象特别深刻的书呢。”
“哎——?”
萩原研二睁大了眼睛:“小千野小时候没有读过什么童话故事书吗?”
千野幸摇了摇头,青紫色的眸子轻轻弯起:“没有呢~”
像是从萩原研二欲言又止的神色中看出了什么端倪,千野幸不怎么在意地弯唇笑了一下。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就一直忙于工作、很少回家。母亲的话,因为职业是教师的关系,所以,母亲对于自己的学生的关注,总是要比我这个孩子更多一些……在我的印象里,她留在学校陪伴自己的学生的时间,似乎比在家陪伴我的时间要更长一些。”
听到这番对话,萩原研二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是在爱和期待中长大的孩子,所以他会下意识地以为,所有的孩子在童年时都和自己一样,会在父母的关注之中快快乐乐地长大。
他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居然有些罕见地结巴了起来:“对、对不起啊小千野,我不该问这个问题的……”
千野幸轻轻地摇了摇头。
“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他笑着道,“而且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我很爱他们,我也能感受得到,他们也同样爱着我。”
这样说着,两人一边漫步向前、悠闲地游览着展馆,千野幸一边轻快地笑着说:“其实,如果非要说我对什么东西记忆非常深刻的话,那么我想——应该是那种棕黄色的小小卷宗吧。”
“卷宗……?”
“嗯,”手指缩在袖子里,千野幸就像是非常怕冷一样,用毛衣的衣袖包裹住自己的手掌,一边回忆、一边在半空比划了一下,“父亲偶尔会把一些不需要保密的工作带回家来做。那个时候,我总是能看见,在他的手上捧着那样一本棕黄色的小卷宗。”
青紫色的眼底缓缓浮上了一抹伤感之色,沉默了一阵之后,千野幸这才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在不多的休假时间里,父亲总是会把识字不多的我抱到膝盖上,指着卷宗上的字,一点一点教我拼读。如果我做得好,父亲就会用他早起时没刮净的胡茬轻轻蹭我的额头。如果我学得慢或者走神了,父亲就会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带我出门买上一块小蛋糕。”
脚步微顿,萩原研二有些意外地向千野幸确认:“是我听错了吗?你的父亲,会在你做的不够好的时候……给小千野买好吃的吗?”
“对。”
千野幸笑了起来。
“父亲那个时候对我说,「我希望能让你形成一种意识——失败永远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恰恰相反,它是甜蜜的,你只有通过品味失败,才能有机会去品尝成功的甘美。」”
萩原研二有些惊叹,又有些感慨:“小千野的父亲,还真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啊——”
闻言,千野幸想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眉眼弯弯,些许压抑的晦涩情绪很快就在他的眼底散了个干净。
“虽然父亲当时是这么说的……”他翘起了唇角,“但我培养出的条件反射、似乎与他想要让我培养的出现了一定的偏差——从那之后,我只要吃到甜的东西,我就知道,我该努力了。”
萩原研二闻言,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起来。
“那现在呢?”
他歪头望向自己的小伙伴,笑盈盈地问:“现在的小千野吃到甜味的东西,是不是还会觉得那是父亲对自己的鼓励和鞭策呢?”
千野幸摇了摇头。
“不会了。”
萩原研二“唔”了一声:“也对,现在的小千野已经长成了一个非常可靠、非常优秀的成年人了呢,已经不再需要用甜食来激励自己啦~”
千野幸弯了一下眼角,没有说话。
——现在的我,只是再也品尝不到甜味了而已。
第375章
是夜, 民宿西图澜娅餐厅里。
在一片热闹的推杯换盏中,千野幸一个人乖乖坐在两位警官先生中间,手里碰了一杯清。水, 安安静静地听着众人酒酣耳热之际的醉语。
餐桌之上, 原定只有千野幸和两位警官先生、加上店里的侍者和老板几人,但在下午时分,又有一女两男一对三人组合来民宿办理了入住手续。
“咕噜咕噜……呼——!”
有些粗鲁地抹了一把嘴角, 那三位陌生的旅人之中,那位胡子拉碴、身上穿着一件已经被洗得微微有些泛黄的旧白T的男人,很快就将略显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正在夹菜的民宿老板。
“喂、老头!”胡茬男有些不怎么客气地招呼道, “你说的那个九头蛇复活的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啊?该不会是你们这些当地人编出来、专门哄骗我们这些外来的游客过来观光以此牟利的噱头吧?”
端着手里那只小巧的白瓷酒盅,年事已高的老板并没有要去责怪对方无礼的意思,只是笑眯眯地滋了一口清酒之后,这才缓缓道:“最近的那些传闻,我想诸位应该也都略有耳闻。”
千野幸轻抿了一口茶水,闻言,曼声道:“您指的是异常扰动的温泉水?还是雨后泥土地上类似蛇类爬行留下的蜿蜒痕迹?”
“都有。”
老板点了一下头:“关于客人提到的温泉水里的异常, 其实有不少人都亲身经历过。”
“哦?”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对视了一眼,都来了兴致,“老板, 能详细说说吗?”
老板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肥牛,又滋了一口酒,深深吸了一口气后, 这才道:“客人们应该也都知道,我们箱根最出名的, 就是各种疗愈温泉。但是就在前一阵子,有不少游客都反应说, 自己在温泉池水里,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脚边飞快地爬过、带来一阵奇怪的水流搅动。这件事一出,愿意来箱根这边旅行的游客数量立刻锐减,明明正好是旅游的旺季,但你看现在,我们店里甚至就只有你们六位客人了,这可真是……唉。”
“很多人都遇到过?”
“对,”给自己添了点酒后,老板回忆道,“我记得是在混浴池里吧……那个时候我也在场,听说有好几位客人都遇到了类似的情况,男女都有。一开始我还不信,但是他们都说的有模有样的,这确实让我有些难辨对错了。”
千野幸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么,最初在温泉水里发现有类似神秘生物在水里游动的人,是谁呢?”
闻言,老板愣了好半天,这才有些不太确定地道:“好像……是个瘦瘦矮矮的男人吧?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那个时候他换好了衣服,拖着行李箱、戴着口罩,情绪十分激动地跑来前台说要退房,在我详细询问之后,他就说在我们家的温泉池子里遇到了蛇什么的……”
“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吗?”
努力回忆了好半天,老板最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他那个时候戴着口罩,声音也模模糊糊的,我就只记得对方似乎理了个很贴头皮的寸头……至于名字,我只记得是个非常非常常见的名字,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眼眸微眯,千野幸思忖片刻后,轻笑了一声:“我记得现在入住都要登记身份信息的吧?老板不记得了的话,也许可以去查一下登记信息的本子哦?”
“没了。”
“没了……?”千野幸一怔。
“对,”老板叹了口气,“就在你们来的前一天吧,后面的仓库突然失火。虽然抢救及时,但店里的账本和一些不重要的资料,都一起被那场意外的火灾给烧毁了。”
“这样啊……”
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后,老板将杯子里的清酒一饮而尽,随后面带愁容地继续道:“至于你们刚才提到的蛇类爬行过的痕迹……是不相瞒,那也是在我们店里发现的。”
“哎?”萩原研二愣了一下,“这么说来,原来这些所谓的蛇神复活的传言、其实都是从这家民宿里发源的吗?”
老板重重叹了口气:“可以这么说吧……”
“那个时候,也是有一位外地的旅客,在半夜起床上厕所的时候,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古怪声响,他壮着胆子、拿起手电筒跑出去看的时候,就发现泥泞的路面上,蜿蜒着一长串弯弯曲曲的‘S’形痕迹,看上去就和蛇爬过后留下的痕迹一模一样。”
“那你们后来有报警、让森林警察或是动物保护组织过来辨认吗?”
老板呆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尴尬的笑了笑:“哎呀、哎呀,我们这些乡下人,怎么懂这些呢?”
这样说着,他又喝了一口酒:“总之,事情嘛、的确是有这么回事的,只不过,究竟是不是蛇神复活……凡人又岂敢妄议神明呢?”
“——神明?”
胡茬男旁边,一个面容阴柔白净、眼下青黑一片的男人冷笑了一声:“不过是个湿生卵化的畜生,也配自称神明?如果能有机会见到那条畸形蛇,我倒是很想尝一下那个所谓蛇神的肉身的滋味。”
两个男人话音落地的一瞬间,西图澜娅餐厅里的几名民宿工作人员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
眼看着西图澜娅餐厅气氛逐渐变得有些不对劲,三人之中,唯一的那名留着寸头的女性左右看了看了,面露难色,轻轻拉了拉旁边阴柔男人的衣袖。
“琉生,别说了……”
“滚开!!”
阴柔男人极不耐烦地一掌挥开了女人的手,醉醺醺地朝着寸头女人厉声呵责:“你这个没用的废物!为什么只能弄来这么点钱?!你到底知不知道,只要你上次再多给我两百万,我就能买‘幸运’的号了!‘幸运’上次比赛发挥的那么好,只要我买到它的号,我们马上能赚到钱、然后就可以搬进京都最大最宽敞的公寓生活了……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女人闻言,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嘴唇嗫嚅了片刻之后,有些不知所措地小声道:“可、可是我的信誉度已经快要被刷空了……对不起,琉生,我只能从银行贷到这么多……”
“废物!”
阴柔男人恶狠狠的训斥:“早知道你这么没用,当初大学的时候我就不该拒绝禾美、选择跟你这个废物结婚!”
嘴上这样毫不留情地责难着自己的妻子,阴柔男人习惯性地扬起手、冲着寸头女人的脸上狠狠甩了过去。
女人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她似乎已经习惯了遭受这样粗暴的对待,在注意到男人的巴掌扇过来的瞬间,立刻瑟缩着肩膀闭上了眼睛。
在阴柔男人的另一侧,那个胡子拉碴的壮汉像是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一般,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即将发生的暴力事件,只是那样半梦半醒地耷拉着眼皮,眸光忧郁地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酒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幕看得餐桌上的其余人都纷纷皱眉。
“——够了!”
猛地一拍桌面,松田阵平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目光冷冷地俯视着坐在对面的那个阴柔男人。
“二日市先生,看在你喝了酒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你先前对我朋友的出言不逊。但如果你打算当着我们的面继续动手打人的话,我想你现在就需要准备一下未来拘留七天所需要携带的换洗衣服了!”
“哈?”
扬起的巴掌并未立刻放下,醉醺醺的二日市琉生套了套耳朵,仿佛听到了什么很滑稽的事一般,哈哈大笑了起来。
伸出笑得有些发抖的手,二日市琉生很没礼貌地用食指直指着松田阵平的鼻尖,放肆嘲讽道:“小子,你以为你是谁啊?这是家务事、你少管!啊哈,我知道了——毛还没长齐的臭小鬼,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家务事对吧?真逊啊你,长了这么一张小白脸,你该不会到现在为止还没谈过女朋友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松田阵平还没来得及说话,在他旁边,萩原研二的脸色很快就沉了下去。
“请注意你的态度,先生!”努力克制住心头腾起的怒火,萩原研二不怎么客气地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现在已经可以按照寻衅滋事罪报警、请求箱根当地的警方介入调查了!”
“介入调查?”
二日市琉生的笑声更加猖獗。
“介入调查又怎么样?不仅是当着你们的面,就算是当着警察的面,我想要打我的女人,难道那些薪水小偷还能阻止我吗?他们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这样说着,他“啪”地一巴掌糊在了旁边醉意朦胧的胡茬男头上:“喂、三尾,你也说句话啊——你不是学法律的吗?来,你来说说,我打一丸里绘这个没用的女人,到底犯不犯法?”
醉得迷迷糊糊的三尾大辉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捧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酒杯,像是能把空酒杯里看出一朵花一样。
见状,二日市琉生啐了一口唾沫,大骂了一声“孬种”之后,又挑衅地横了桌对面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一眼。
“有本事就报警抓我啊!”
他这样挑衅着,下一秒,便再一次扬起了巴掌,重重朝着面色苍白、看上去可怜极了的一丸里绘脸上扇去。
“!!”
“——住手!!”
他这一下来的太过突然,猝不及防之下,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根本来不及绕过桌面、扑过去阻止,只能一边厉声呵斥,一边迅速起身想要拦下对方后续的暴力行为。
就在二日市琉生脏兮兮的巴掌即将触碰到一丸里绘的脸颊之际……
砰——!!
玻璃破碎的声音,忽然在一片混乱的西图澜娅餐厅之中响起。
下一秒,万籁皆寂。
呆呆地捧着自己突遭重击的手腕,二日市琉生先是愣了半晌,一直到被酒精麻痹的痛觉神经中、有些迟钝地传来阵阵剧痛之后,这才抱着已经微微开始红肿的手腕、发出一阵杀猪般刺耳的惨嚎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短暂怔愣之后,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迅速循着刚才那道黑影射出的方向回头,微微低头,下一秒,就正对上了一张写满无辜的脸。
眨巴了一下青紫色的狭长眼眸,千野幸很乖巧地指了一下摆在松田警官面前的、那只还没有用过的茶水杯。
“这个杯子,”他冲松田警官眨了一下左眼,笑吟吟地问,“松田警官还要用吗?”
松田阵平愣愣地摇了一下头。
“那可以给我吗?”
瞥了一眼对面那个抱着手腕、疼的满地打滚的傻呗男,萩原研二不怎么关心地又坐了回去,戳了戳自家小伙伴的手臂:“你的杯子呢?”
千野幸回过头,又冲萩原研二眨了眨眼:“不知道呢~”
“……是吗?”
不置可否地哼笑了一声,松田阵平也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同时也把主座神情紧张、看上去有些惴惴不安的民宿老板给叫住了:“不用管那家伙。只是被茶杯撞了一下麻筋,过一会儿就好了。”
一旁的千野幸乖巧地举起了手,看了一眼对面扶着二日市琉生、满脸不知所措的一丸里绘,友好地提醒道:“杯子里剩的茶水可能有点烫,不过二日市先生皮糙肉厚的、应该不会出现烫伤反应才对。一丸小姐如果不放心的话,等会儿吃完饭可以带他去冲一下冷水。”
“——还吃什么饭!!”
突遭重击、酒醒了一半的二日市琉生一把将自己的妻子从餐桌旁边拖了起来,薅着她的手臂、就像拎着小鸡仔的秃鹰一样:“别吃了、蠢货!现在赶紧给我处理伤口!!”
这样说着,他满含刻毒和恶意的视线隐晦地扫过了披散着长发、笑得一脸无辜的千野幸,压低声音骂了一声“键货”之后,便揪着自己的妻子、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这间西图澜娅餐厅。
原地。
听清了对方嘴里最后骂的那一句脏话之后,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登时就火了,梗着脖子就要起身去和对方理论。
千野幸连忙一把拉住两位警官先生的手、把人硬按在了自己的身侧。
“好了好了,”他劝道,“你们跟酒疯子置什么气?”
松田阵平没好气地瞪他:“他刚才骂你你没听见?之前你去倒茶的时候,那个混蛋还问你多少钱一个、——”
“——小阵平!”
收到幼驯染的眼神警告,松田阵平抿了抿嘴,不吱声了,只是神情看上去依旧不忿。
“听见了。”
松田阵平登时就更来气了,磨着牙,狠狠地掐了一把某人的脸:“——所以我去给你出气、你拦我干什么??你到底跟谁是一边儿的?!”
千野幸连忙拍了拍松田警官的脑袋瓜,把自己的脸从对方的魔爪下解救出来之后、这才柔声哄道:“我当然跟善良勇敢又讲义气的松田警官是一边的啦~我这不是担心松田警官在外跟民众发生冲突、回去又要写检讨嘛!”
“写就写,我这几年写的检查还少吗?就算再写三千字的检讨我也绝对要揍那个混蛋一顿!!”
千野幸叹了口气。
拉了一下闷闷不乐的松田警官的衣角,等对方不情不愿地低下头之后,千野幸贴在对方耳边,小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现在跟他置气划不来——我打听过了,那三个人明天跟我们前后脚上山,而且都定了山上那座唯一的温泉旅馆……你懂我意思吧?”
压低嗓音,千野幸开始跟正直的警官先生小声密谋道:“你要真想替我出气的话,明天上山之后,等那个混蛋落单之后……咱俩找个机会套他麻袋,怎么样?”
话音落地。
下一秒,千野幸就看见松田警官的眼神“叮——”地一下就亮了起来。
揉了揉敏感泛红的耳尖,松田阵平偏过头,凑在自家小伙伴的耳畔,小声嘀咕道:“你可真缺德啊。”
“彼此彼此。”
两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顺利带坏了其中一个小伙伴,千野幸很快就转过头,笑眯眯地转头去哄情绪明显也不怎么高的萩原警官了。
“——我定了明早上山看日出的缆车票哦~”
萩原研二哼唧了一声,扭过头。
“听说缆车到站之后,旁边就有一家超好吃的鳗鱼粽子店哦?”
“……”
千野幸善解人意地拍了拍萩原警官的肩膀:“没关系的萩原警官,如果你不想早起和我一起上山去玩的话,也可以留在民宿的,等我和松田警官后天下山的时候,我们会记得给你带好吃的——”
“——我去我去!”
萩原研二恨恨的搓了一把小伙伴柔顺的头毛,又顺便往对方空荡荡的碗里夹了一筷子牛腩土豆,然后威胁道:“你们两个休想甩开我、自己去吃好吃的!如果你们敢不带我的话,我绝对会记仇记一辈子的哦?”
“好好好~那就说好了哦?明早六点,我会负责准时叫醒你们的~”
第376章
第二天一大清早, 千野幸就来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六点整就拎着自己的行李箱跑到隔壁房间门口,摸出手机、站在门边, 开始给两位还沉浸在睡梦之中的警官先生夺命连环call。
忙音响过几声之后,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歪~松田警官早上好——”
单手叉腰,千野幸元气满满地对着电话那头催促道:“再不抓紧起床的话,太阳就要晒屁股了哦?”
睡意朦胧的松田阵平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 因为声音太小的关系,千野幸没有听清,只隐约听见了一声含糊的“……再睡一下”。
眨巴了两下眼睛之后, 千野幸开始毫不见外地“砰砰”擂门:“快起床快起床!松田警官、萩原警官——两分钟后还不开门的话,我可要去找老板拿备用钥匙、进门掀你们的被子了哦?”
“……”
“……”
盯着毫无反应的房间大门,千野幸也没有挂电话,只是笑吟吟地捧着手机开始倒数。
“120……”
“119……”
“118……”
“……”
一直到他口中念诵的数字即将归零的瞬间,千野幸倚靠着的木质房间门忽然“呼——”地一下被人猛力朝内拉开。
“……!”
下一秒。
砰——!!
猝不及防之下,身体放松、全部重心都倚靠在门上的千野幸直接一头栽进了两位警官先生的房间里,整个人踉踉跄跄地一头扑倒在了松田阵平的身体上。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过后, 场面顿时陷入了一阵可怕的寂静。
一直到两分钟后。
“唔……”
一阵微弱的哼唧声,缓缓从被迫当了一回人肉靠垫、整个人差点被大型猫科动物当场压扁的松田警官口中传出。
“你……”
以往总是显得神气活泛的卷发警官,此刻痛得面容扭曲, 一边气急败坏地推搡压在自己身上的猫饼、一边气息奄奄地呵斥:“你赶紧给我滚下去啊……我马上就要喘不上气了!!!!”
因为突发意外而呆在当场的千野幸终于回过了神,连忙手忙脚乱地从松田警官的身上爬起来。
“——对、对不起QAQ”
半晌过后。
小心翼翼地把魂都差点被自己创飞的警官先生从地面上搀扶起来,千野幸自知理亏, 低着脑袋,讨好似的蹭了蹭警官先生的肩膀。
“喏——”他把一只还在冒着热气的食品袋, 高高举到还在揉着自己惨遭痛击的胸口松田警官面前,身后无形的大尾巴来回摇晃, “要不要来一点~?这是我给你和萩原警官带的早餐哦!”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的松田阵平推开差点怼到自己脸上的食品袋,有些没好气地拍了一下某个尾巴都要摇出花的家伙的脑袋瓜:“干嘛靠在门上啊?大清早你搁这玩开门杀呢?而且——你之前都没注意到这家民宿的门都是朝外里的吗?像这样靠在门上,不管是对开门的人、还是对你自己,都是相当危险的行为你知不知道?”
这样数落着不省心的小伙伴,他接过早餐看了一眼:“哟——刚才那么大动静都没把包子压坏啊?”
千野幸心虚气短地小声哼唧了一下。
“……因为我有在赌上一切、来好好保护警官先生的早餐啊!”
这样说着,他的尾巴很快就翘了起来,骄傲地冲松田阵平抬了一下下巴:“这家早餐店生意很好的,这份早餐我可是起了个大早、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才买到的哦~”
“哦,”松田阵平撸了一把某只大型猫科动物的头毛,那手法和他在家撸零酱没什么两样,“那还真是感谢你为我和hagi的早餐付出的努力啊。”
身后无形的大尾巴飞快地左右来回扫动了一下,千野幸矜持地摆了一下手:“这是你们身为我钦定的挚友、应该得到的VIP级待遇。”
“是吗?那尊贵的VIP用户准备享用自己的专属早餐了,你先自己坐床上玩一会吧。”
依言在松田阵平的单人床边落座,千野幸揉了揉自己被摔得微微有点钝痛的老腰,转着脑袋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之后,有些疑惑地问:“萩原警官呢?他不在房间里吗?”
嘴里叼着一只包子,松田阵平头都没抬:“在浴室呢。”
“?”
千野幸顿时就有些担心:“是肠胃不舒服吗?我记得你们之前——”
“……”
听着对方戛然而止的话音,松田阵平戳开红豆粥嘬了一口,有些奇怪地随口问了一句:“——之前什么?”
“……不、没什么。”
千野幸眨了一下眼,神情自然地转开了话题,冲浴室的方向招呼道:“萩原警官——再不快点的话我们就赶不上最早一班的缆车了哦——”
“再、再等一下了啦QAQ……”
听着浴室方向传来的哭唧唧的声音,千野幸转过头,一脸问号地看向松田阵平:“……他怎么了?”
松田阵平幸灾乐祸地勾起唇角:“怎么了?昨天吃寿喜锅吃辣了,又熬了个夜,今早起床发现自己上火长痘了呗~hagi那个臭美的家伙今早已经在浴室跟那颗痘互相折磨大半个小时了。”
他的话音刚落,浴室那边再次传出一声悲痛欲绝的求助声。
“呜呜呜呜呜小阵平!拜托帮忙买一支消炎的外用药膏、还有痘痘贴也请帮我顺便带一盒QAQ……”
——————
折腾了大半个早上之后,萩原·惨遭痘痘毁容·研二终于还是在松田阵平以及千野幸的强行绑架下,脸上顶着一枚创可贴、极不情愿踏出了房间门。
经过这么一番变故,看日出是完全指望不上的了,提前预约的缆车票也已经作废,最后三人不得不拎着行李箱、徒步爬上了山顶。
“就说在哪里泡温泉都一样嘛……”
被两个小孩子一左一右架着手臂强行拖上山,萩原研二有些不自在地低着头,小声嘀咕:“反正就算是民宿里也有温泉池的,干嘛要爬这么高的山跑到山顶去泡呢……”
“那不一样!”
千野幸很严肃地打断了萩原研二的小声抗议,义正言辞道:“山上的温泉是上游,也是疗愈效果最好的池子!而且——在自然风光超赞的山间进行森林浴,远离尘世间的烦恼与忧愁,这是生活的情调啊萩原警官!”
“可是我不想出门……”
“打起精神来嘛!”千野幸鼓励道,“好不容易休假一次,萩原警官难道就想要把自己闷在民宿房间里过完整个假期吗?那样也太凄惨了一点吧!而且箱根温泉的疗愈效果在全世界都是非常出名的哦,说不定泡过温泉之后,萩原警官的痘痘就会消下去、以后也再也不会长了呢~”
萩原研二看上去仍然有些恹恹地:“可是它真的很肿哎。该不会留疤吧……呜呜呜英俊帅气的研二酱难道从此以后都要盯着一个超大的痘疤生活了吗?好难过呜呜呜呜……”
鼻梁上架着一副极道大佬气息拉满的方框墨镜,松田阵平很不耐烦地搡了一把幼驯染的肩膀:“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呢?不就一颗痘痘吗?你都已经用创可贴把它遮住、保证不会影响你的绝世美貌了,你还想怎么样?少给我废话,不然我等会就给你怼脸拍个大头照传搜查一课的工作群里!”
萩原研二:“……!”
事实证明,威胁果然比安抚好用。
松田警官这副威胁的话语刚一出口,刚还趴在千野幸怀里哭唧唧的萩原研二顿时就不吱声了,老老实实跟在两个小伙伴的身后门头爬山,甚至全程都没敢大喘气。
等到终于抵达山顶的小型订制温泉旅馆之后,三人办理完入住手续之后、放下随身行李,原本打算休息一下,然后再去附近转转。
“——几位是外地来的客人吗?”
柜台后面,笑容可掬的旅馆老板娘冲千野幸三人招了招手:“昨天夜里刚好下了一场雨,几位客人如果感兴趣的话,或许可以去林子里挖一挖野生菌菇、享受一下乡野风趣哦~”
“采蘑菇吗?”千野幸摸了摸下巴,“听说野生的牛肝菌味道堪称一绝呢~说起来,这个季节刚好是牛肝菌生长繁殖的季节哎——”
彼此对视了一眼,萩原研二愉快拍板:“那现在就去吧~小阵平、小千野,要不要来比比看谁捡到的蘑菇更多?”
“好啊,”松田阵平拐了一下旁边站着的千野幸,坏笑着勾起了嘴角,“比赛规则加上一条——自己捡的蘑菇自己吃。如果真的吃出问题来了的话,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我会给你们叫救护车的。”
千野幸睁大了眼,一脸委屈地谴责道:“那你cue我干什么啊,松田警官——比起我来说,难道不是萩原警官看起来更不靠谱、更容易捡到有毒的蘑菇吗?!这话你应该对萩原警官说!”
闻言,萩原研二当即捂住胸口:“小千野居然是这么想我的吗……呜,研二酱受到了一万点打击,马上就要萎靡不振了qwq”
“毕竟萩原警官一看就是那种没有什么野外生存经验的类型吧,而且看起来也不像在乡村生活过的样子……”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缺少相关经验、但并不是个彻彻底底的笨蛋呢?”萩原研二气愤抗议,“——我是会用智能手机的!我可以自己去网上搜‘可食用蘑菇图片’的!”
“啊,那还真是厉害耶,萩原警官好棒棒——”
“……是敷衍吧?小千野你这话绝对是敷衍吧?!我要闹了!”
前排围观胡扯头花的两个怨种好友互相背刺,松田阵平哼笑了一声:“不管,反正自己的小命自己负责。”
柜台后面,原本正笑眯眯地看着三个年轻人打打闹闹的老板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正色出声:“——三位客人。”
“……”
“昂?”
不约而同的停下手上的动作,三人齐齐回头。
“如果三位打算要去树林里捡蘑菇的话,可以带上一份店里印制的菌类大全。除此之外……”老板娘脸上的表情很快就变得严肃了起来,“近期,箱根频频传出有人目击了蛇类出没留下的痕迹——这件事三位客人应该有所耳闻吧?”
短暂怔愣之后,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萩原研二点了一下头:“的确听说过这件事,据说是和传说中的九头蛇复活有关。”
老板娘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是不是与蛇神复活有关尚且不论,至少最近这座森林有些不太平、夜里总能听到奇怪的‘嗤嗤’声……总之,几位外出的时候千万小心,安全起见,在路过灌木丛或者茂盛的草丛的事,最好用棍子在其间敲打一下,以防有蛇埋伏在草丛里面伺机伤人。”
她的话音尚未落地……
很是突然地,一股如芒刺在背一般的不祥预感,忽然从千野幸的心尖飞速划过。
那种仿佛被什么不怀好意的黑暗生物、在暗中窥伺的黏腻错觉,让他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心,神经迅速绷紧、立刻进入了警戒状态。
眼神不着痕迹地在四周扫视了一圈,青紫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千野幸冷不丁地开口。
“——这座森林里……真的有蛇出没吗?”
“不知道,”老板娘摇了摇捏在手里的蒲扇,“如果客人在问旅馆老板的话,那我的回答就只会是——没有,我们这里很安全,不会有那些危险的动物游荡伤人。”
眸光微闪,千野幸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那如果,我问的是您个人呢?”
老板娘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笑着将一个小册子推给了千野幸:“越美丽的东西就越危险,我只能提醒几位——远离森林里那些色彩斑斓的蘑菇,因为你很难第一眼认出,那究竟是一朵漂亮的蘑菇,还是蛰伏在草丛里、刚刚苏醒,急待痛饮鲜血、来庆祝自己的复活的九头蛇神。”
话音落地,针对这个话题,老板娘却是并没有要再多说点什么的意思,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随后便调大了收音机的音量,吹着空调、哼着小曲,将身体重新靠回了躺椅上,再次打起了瞌睡。
见状,三人也不好再多打扰。
“走吧。”松田阵平拉了一把两位好友。
等到三人一起,一人拎着一只老板娘友情提供的小竹篓、跨出这间修葺在山尖的雅致旅馆之后。
千野幸猛然回头。
“……”
风吹草动,花落满地。瑰丽烂漫的紫阳花在夏末阳光的照射下,摇曳出了一片宛如梦境一般的蓝紫色花海。
“怎么了?”萩原研二有些疑惑地拉了拉小伙伴背在背后的小竹筐,“小千野,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
第377章
虽然嘴上说着不会帮忙辨认, 但真的眼睁睁看着两个怨种小伙伴表面黏附着奇怪黑色粘液的蘑菇、还有形状像小伞一样纯白色的蘑菇都往自己的小竹筐里塞之后,松田阵平有点坐不住了。
“啪”地一下打掉了萩原研二手里捏着的那朵超大超肥硕、伞盖边缘还在不断往外渗着奇怪黑水的白色蘑菇,松田阵平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你在捡什么?”
“昂?”萩原研二眨巴了一下眼睛, 腾出一只手来、挥了挥自己随身携带的《野生菌大全手册》, “蘑菇呀~”
松田阵平额角。的青筋微微跳了跳:“我知道这是蘑菇——我是问你,你知不知道自己捡的是什么蘑菇?!”
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让我来考考你”打了个措手不及,萩原研二沉吟片刻后, 捡起那朵黑水滴了一地的“小白伞”:“这个我认识——应该是叫做‘毛头鬼伞’、没错吧?书上说口感和鸡腿差不多呢,鲜甜可口之余还有一点回甘,是非常不错的食材哦!”
松田阵平:“……”
微微低头, 他和汩汩渗着黑水的毛头鬼伞对视了一眼。
一阵难言的沉默之后。
“它已经努力长成不能吃的模样了,为什么你还不放过它……”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哎?可是书上明明说——”
“——书上说的是它还没成熟、没有滴黑水的时候可以吃!!拜托你这家伙给我看书看全行不行啊?!”
一把抢过萩原研二手里攥着的、那朵已经成熟了的毛头鬼伞摔在地上,松田阵平“吧唧”一脚把它踩烂之后,刚回头打算去教训隔壁那个同样不让人省心的千野幸,结果一扭头,就看到某人正攥着一把白毒鹅膏菌往竹筐里塞。
松田阵平:“!!!”
甚至来不及上前去抢夺蘑菇,几乎是在0.01秒内, 被吓到失去表情管理的松田阵平就听见自己的嗓子里传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快扔掉!!那个也是有毒的!!”
千野幸握着蘑菇的手哆嗦了一下。
“……这个不是平菇吗?”
亲眼看着千野幸把那坨要命的毒蘑菇毁尸灭迹之后,松田阵平摸了摸心口,感觉自己的心脏从来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 跳得这么快过。
邦——!!
愤怒地给两个怨种小伙伴一人赏了一记友谊の重锤之后,松田阵平万分警觉地抢走了两人的小竹筐。
“你们两个不许捡了!”
“哎——?!怎么这样……”x2
“我真的求求你们两个活阎王开个恩——我是真想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回东京上班 ,而不是待在箱根的重症监护室抓小人!!!”
千野幸/萩原研二:“……对、对不起!”
被小伙伴无情剥夺了捡菌子的权利, 千野幸和萩原研二只好垂头丧气地跟在松田阵平的身后,努力当个尽职尽责的拎框小跟班。
看着松田警官熟练在树根下翻找蘑菇的动作, 千野幸歪了歪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说起来——”
“蘑菇一般都会生长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吧?”
不明所以地, 萩原研二点了一下头:“对呀,怎么了吗?”
千野幸轻轻眯起眸子,眼神中很快就透出了一丝若有所思:“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蘑菇的习性,不是和蛇类完全重合了吗……?”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
“对哦……”深紫色的眸子轻轻眨动,萩原研二想了想,半开玩笑似的说,“这么说起来,那个[蛇神复活]的传言似乎还是有现实条件支撑的……这片森林里,说不定真的会有蛇出没哦?”
另一边,正在埋头捡地上菌子的松田阵平闻言,脸上很快地闪过了一抹沉思。
片刻之后。
他说。
“——我之前就想问了……你们不觉得这片林子里,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吗?”
千野幸和萩原研二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丝茫然。
“不对劲……?”
“嗯。”
抬头朝树冠之上扫视了一眼,松田阵平沉声道:“你们没有发现吗?从我们进入这里开始,好像就没有在林子里听到任何虫鸣鸟叫了……对于一个生态正常的自然环境来说,这是一件非常不正常的事。”
短暂思索过后,萩原研二很快就明白了松田阵平话里的深意。
“你是说——因为有天敌的出现,所以导致这里栖息的鸟类或者虫子都销声匿迹了……是这个意思吗?”
松田阵平点了一下头:“只是不排除有这样一种可能。”
千野幸微微闭眼。
半晌之后。
“——没有哦。”
雾霭朦胧的青紫色眼睛微微眯起,千野幸冲两位警官先生弯了一下眼角:“不用担心,这里什么都没有,对你们来说很安全~”
话音落地,不等两位警官深思,千野幸很快就继续道。
“走吧。”
这样说着,他上前一步,主动把依旧蹲在树根旁边、满脸沉思模样的松田阵平从地上拉了起来:“捡的蘑菇已经够多了,我们还是先把这些送回旅馆、拜托老板娘帮忙处理一下吧~”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饶是敏锐如松田阵平,也没能从这里面找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于是欣然点头。
就在三人结伴一起返回山巅旅馆的途中,冷不丁地,千野幸忽然停下脚步,抬手在一旁低矮的树枝间轻轻勾弹了两下。
“——怎么了?”察觉到队伍里突然少了一个人,松田阵平连忙回头找人,“你别乱跑啊!hagi刚才还说这里面可能有蛇呢!”
“啊。”
最后在树枝间做出一个拉扯的动作,千野幸拍了两下手,快步赶上前面的两人,英挺的眉眼轻轻弯起:“刚才被树枝勾到了毛衣。”
“那你也太倒霉了吧?”
“没办法,电量低偶尔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啦~”
“哪有人会把自己比喻成电量的啊?你准备怎么给自己充电?湿手摸插座吗?”
“唔,其实织个网就行……”
“搞不懂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原地。
在普通人类看不见的灌丛枝丫之间。
一张密密麻麻的青紫色蛛网,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勾缠在了茂密的树林间。
在一片静谧安详之中,似乎有一双恶毒的眼睛,正盯着渐行渐远的三人、一直到三人的余影也彻底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
在享用了一顿美味的菌菇料理、括弧千野幸和萩原研二捡的毒蘑菇被扔掉了大半括回、之后,一切果然如千野幸所说——下午时分,那讨人厌的一行三人、到底还是跟在他们后面上了山。
瞥了一眼一丸里绘的肩膀位置之后,千野幸很快就转开了视线,不再关注那几个人。
“意料之内。”
“——什么?”
萩原研二一脸疑惑地伸手在小伙伴眼前来回晃了晃:“小千野,你今天一整天都奇奇怪怪的耶,还一直都在自言自语……你到底怎么了?”
千野幸摇了摇头,没说话。
倒是一旁的松田阵平开始摩拳擦掌了起来。
戳了一下小伙伴的手臂,松田阵平低声问:“什么时候行动?”
“……”
视线再次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那三人吵吵闹闹上楼去的身影,千野幸沉默了一阵。
“要不……”
“还是算了吧。”
“算了——?!”松田阵平的声音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气晕过去,拎着千野幸的毛衣衣襟开始拼命摇晃,“——就这么算了?!这口气你不会打算就这样生咽下去吧?!你是什么活菩萨转世吗?”
千野幸欲言又止:“不、我只是——”
两人身边,萩原研二看着面色各异的两个小伙伴,一脸疑惑。
“你们刚才说……什么算了?”
“……!”x2
短暂思忖了一阵,很快地,萩原研二就有些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小阵平,你们两个——该不会瞒着我偷偷计划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吧?”
闻听此言,当即,千野幸和松田阵平的脊背就微微僵直了一下。
“嗯?”
仿佛被掐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在小伙伴凶狠的眼神逼供之下,千野幸和松田阵平只坚持了不到三秒钟,就认命地全盘交代了出去。
低垂着脑袋,千野幸小心翼翼地解释完后,十分自觉地光速滑跪。
“……对不起。”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收到答案的萩原研二却是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
“这个计划还不错哎!”眉眼弯弯,萩原研二在背后隐约升腾起来的黑气衬托之下,转头望向了千野幸,“——为什么不继续了呢?”
闻言,松田阵平很快就把头转向了千野幸,瞬间把锅叩到了小伙伴的脑袋瓜上:“那你得问他。”
直面萩原·黑化版·研二的千野幸:“……”
勉强克制住瑟瑟发抖的欲望,千野幸定了定神,小声说:“只是觉得可能会遇到麻烦……”
——麻烦?
什么麻烦?
面上神情虽然看起来很诚恳,但对于自己提到的所谓[麻烦]究竟是什么,千野幸却是就连半个字都不愿意多说了,气得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两个人直咬牙,却也拿他没有半点办法,只能就此作罢。
晚上。
吃完晚饭过后,在旅馆老板娘的提议下,店里唯二的两拨客人聚拢到了一起,在老板娘的主持之下,开始玩起了极富夏日特色的夜谈百物语。
伴随着一个又一个恐怖故事被众人讲述而出,在众人察觉不到的隐晦角落,似乎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不祥的气息开始逐渐变得浓郁起来……
空气中,诅咒之力的含量正缓缓上升。
端坐在油灯旁边,千野幸合拢掌心,小心翼翼地护着脆弱的烛火不被奇怪的东西一口吹灭。
正当他悄咪咪勾动傀儡丝、准备把某个胆大包天到居然敢爬上自己胸口的九尾猫形态的咒灵弹飞出去的时候……
“——轮到你了哦,小千野~”
第378章
烛影飘忽, 光暗角逐。
噼啪爆响的油灯灯花,将安静的气氛衬出了一丝鬼魅般的幽寂。
嘴角挂着一抹诡笑,千野幸的声音低柔温雅:“我从小就是个孤独的孩子, 没有人愿意和我玩, 只有一面镜子陪伴着我。”
“作为最好的朋友,我总是会问镜子,‘镜子镜子, 你想要什么呀?’镜子说,‘我想要长大’。于是,家里玄关前的皮鞋少了一双, 摆在我的衣橱里的小熊却多了一只。”
“我问镜子:‘镜子镜子,你想要什么呀?’镜子说:‘我想要勇敢’。于是,懦弱的羔羊被端上餐盘,第二天,我将被吮吸干净了骨髓的残骸丢入不可回收垃圾桶。”
“直到那一天,我听见在镜子的另一边,小熊这样问着羊羔:‘阿英为什么总是对着一面镜子说话?’”
“啊、我终于把一切都想起来了~原来, 我才是——”
话音将落未落之际,忽然间……
“啊——!!”
一声满含恐惧意味的尖叫声,忽然在千野幸的身边响起。
还来不及循着声音回望, 下一秒,千野幸就感觉一具温热的人类躯体、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自己这边歪倒过来。
在一阵短暂的茫然之后,嗅着鼻尖隐隐传来的馨香气息, 千野幸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回了笼住油灯的手、往左侧松田阵平的方向飞快退却。
就在他刚刚松开油灯的瞬间——
砰——!!
在油灯落地、爆裂出最后一抹灯花之际,千野幸只来得及看清一张苍白而恐慌的女性面容。
很快。
灯花黯淡, 黑暗降临。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在场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一片黑暗之中, 在经过一阵短暂的喧嚣和惊疑不定的质问过后,很快,千野幸身旁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沉稳冷静的招呼声。
“大家不要慌,保持镇定!”
萩原研二尽可能用快而清晰的声音,竭力安抚惊慌失措的众人:“油灯不小心被打翻,现在我们先去——”
然而,他的话音尚未落地。
下一秒。
“嘶……”
有什么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动声,很快自活动室微微敞开了一条缝的窗外响起。
“嘶嘶嘶……”
声音越来越近。
那种仿佛有什么坚硬的物品与地面砂石相互摩擦、所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怪异声响,在黑暗中显得那样清晰、那样诡谲。
刚才还纷乱不休的活动室内,一下子就陷入了一阵令人几欲窒息的恐怖静默之中。
半晌之后。
有人牙关磕得咯咯作响,颤抖着嗓音、小声询问道:“刚、刚才那是什么……?”
因为有着昨天晚餐时的深刻记忆,所以千野幸很轻易地就分辨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那个胡子拉碴、看上去心事重重的高壮男人,三尾大辉。
又是一阵寂静。
没有人说话。
在恐惧与不安的气息逐渐开始蔓延之际,旅馆的老板娘终于勉强镇定下情绪:“既然油灯摔灭了,旁边的矮柜里有一支手电筒,我去拿来暂且充当一下照明设备吧。”
“——我去拿。”
千野幸听见身边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很快,他就感觉身侧一空,自己轻靠着的热源正朝老板娘所指的方向快速移动了过去。
凝视着松田阵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显得格外笨拙的身影,千野幸眨了眨眼,适时提醒:“注意脚下——我记得矮柜的左前方放了一个蒲团,松田警官小心不要踩到了哦。”
“……对不起!”
黑暗之中,有一道尾音颤抖到几近破碎的女声抽泣着:“我、我刚才只是太害怕了,才会不小心撞倒油灯……!”
房间里没人搭茬。
过了一会儿后。
“废物女人!”轻蔑而不满的呵斥声响起,是二日市琉生的声音。
黑暗之中,似乎有人愤怒地重重拍了一下桌面。
“好好的夜谈会都被你毁掉了!我这次就不该心软、陪你来这么个鬼地方!要我说,‘第一次相遇’这种无聊的事到底有什么好值得纪念的?比起庆祝,认识了你这么个扫把星、我应该觉得晦气才对吧?!”
一阵安静过后。
一丸里绘的哭腔更明显了几分:“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原谅我……”
千野幸迟疑了一阵,觉得就这样任凭一位淑女的话掉在地上、多少显得有些不礼貌,于是弯起眸子,轻笑了一声:“没关系,不怪一丸小姐,是我不应该在晚上讲这么可怕的恐怖故事。”
他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对方,但望着一屋子人在黑暗之中神情各异的面色,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正在他犹豫之际,矮柜那边传来一阵东西被翻动的声音。
很快,松田阵平的声音也随之响了起来。
“找到手电筒了。”
下一秒。
啪嗒——
光线骤亮。
仿佛有些不太适应般地虚眯起眼睛,千野幸学着房间里其他诸人那样的反应、微微偏头,将脸转向光线传来的反方向。
紧接着。
望着那投映在窗外树林之间、拥有着九颗头颅的狰狞鬼影,千野幸的瞳孔骤然紧缩:“等一下、那个是——”
很显然,注意到那道古怪黑影的人不止千野幸一个。
几乎是在千野幸开口的瞬间,又是几声刺破天际的惊恐惨叫声,自房间之内响起。
“啊——!!!”
一丸里绘吓得花容失色,整个人瞬间瘫倒在了油灯碎片的旁边。
另一边。
面容惨白的三尾大辉双目失神,失魂落魄般地喃喃自语:“是、是九头蛇神……”
“——刚才那是九头蛇神的影子!”
赫然转过头,他粗犷的面目在惨白的手电光束映照之下,竟然显得微微有些扭曲。
“是九头蛇神!蛇神真的复活了、还降临在了这座小镇之上!!”
他声嘶力竭地尖嚎着:“我们都要死、都要死——!!!”
不安和恐惧如同毒草一样,在三尾大辉的尖叫、二日市琉生的呆滞、以及一丸里绘颤抖的啜泣之中,飞速在室内蔓延。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骇然情绪即将到达顶峰之际……
啪嗒——
站立在门边,松田阵平单手搭在电灯开关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乱作一团的众人。
有些嫌弃地丢开了手里那支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些黏糊糊的手电筒,盯着面色各异的几人看了一阵之后,他皮笑肉不笑地嘲道:“如果按照氛围和恐怖程度来给诸位讲的故事打分的话,三尾先生讲述的‘蛇神复活’,绝对可以远超其他人,遥遥领先、位居第一。”
满脸胡茬、却异常玻璃心的三尾大辉看上去有些惊魂不定,喘着粗气、睁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声音急促的问:“——你刚才没看见吗?那个九头怪物的影子就在这个房间的窗户边!!”
松田阵平没理他。
“喂,hagi、千野——”
他招呼自家的两个小伙伴:“按照百物语的规则,油灯熄灭之后,百物语就必须暂停,今天的饭后消遣就先到此为止……左右没什么事可做,要不要一起去泡一下温泉?”
闻言,萩原研二点了一下头,站起身,笑道:“可以呀,刚才被吓了一跳,我正好需要泡泡温泉压压惊呢~”
这样说着,出于社交礼仪,虽然稍微有些不走心,但他还是顺嘴问了活动室里的另一拨人。
“三尾先生、二日市先生要不要一起?”
不知道是也想借泡温泉安抚受惊的心灵、还是仅仅只是单纯想在临睡前放松一下身心,那两个脸色难看的家伙彼此对视了一眼后,居然还真的同意了。
看着丈夫起身的动作,一丸里绘睁大了眼睛,忙不迭从地上爬了起来,追了上去:“我、我也一起!我记得这里有混浴的温泉汤池……请允许我和你们一起去!”
萩原研二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一下头。
他将视线落在了千野幸的脸上。
“小千野?”
迎着小伙伴询问式的眼神,千野幸下意识往衣袖里缩了缩手掌。
弯了一下眼角后,他摇了摇头,冲着萩原警官和松田警官温声道:“你们去吧,我稍微有点头晕、想去外面透透气,就不去了。”
“这个时候外出吗……?”
望着窗外一片黢黑的天色,萩原研二愣了一下,但出于对“弱不禁风”的小伙伴身手绝对的信任,他还是点了点头:“那小千野要注意安全哦。天色已经很黑了、散步的时候一定不要往森林的方向走,带上手机,如果迷路了就给我和小阵平打电话,我们会来接你的~”
“我知道啦——”
目送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千野幸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抄着手,一摇一晃地朝向被绝对禁止的森林方向行去。
低低的哼笑声,很快就被夜风吹散在了黑暗的密林之中。
“阿啦阿啦——让我来看看,落网的小飞虫能为猎手提供多少电量呢~”
一个小时之后。
嘴角挂着一抹餍足的微笑,千野幸微微眯起双眼,抬手将已经完成了自己使命的傀儡丝收回了体内。
颈侧,那枚原本有些泛白的不规则碎宝石,在此刻又重新恢复成了宛如凝固的鲜血一般深沉的黑红色。
将双手举到眼前,千野幸愉快地欣赏着手背重新恢复白皙细腻的皮肤。
片刻之后,他对着身后空无一物的黑暗轻笑了一声。
“——我会帮你妈妈的,如果她需要的话。”
一片寂静。
感受着身周那股子逐渐淡去的诅咒气息,千野幸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由这世间最纯净的爱与恨凝聚而成的危险咒灵啊……哼哼,五条老师这次可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呢~”
这样说着,他也没有要继续在森林中停留的意思,确认将附近的最后一抹诅咒气息也全部吸收进体内之后,捋了一把自己重新恢复光滑柔韧的发尾,随后才慢吞吞地踱回了旅馆、自己与两位警官先生合住的房间之中。
听到拉门滑动的声音,萩原研二停下了擦拭湿发的动作,回头冲千野幸招了招手:“你终究舍得回来啦~稍等一会儿哦,小阵平马上就洗完了!”
扫了一眼亮着灯的浴室,千野幸愣了一下之后,撩起浴衣衣摆、坐到了萩原研二身后,随后顺手接过了对方搭在头顶的大毛巾。
一边轻柔地帮小伙伴搓揉着湿漉漉的半长发,千野幸一边疑惑道:“你们刚才不是去泡温泉了吗?没在那边的浴室顺便洗漱吗?”
萩原研二下意识地摇头,但刚有所动作,头发就被猝不及防之下、完全来不及松手的千野幸不小心扯掉了几根,痛得他轻“嘶”了一声。
“……抱歉。”
被道歉的本人倒是不太在意,萩原研二甚至还歪头往小伙伴握着毛巾的手掌上蹭了蹭后,这才继续道:“没事啦~至于洗漱这件事,我只能说,还好小千野你刚才没跟我们一起去泡温泉……”
千野幸眨了眨眼:“哎?为什么这么说?”
萩原研二叹了口气:“我之前还以为,所谓‘温泉水里有疑似蛇神游弋、因此产生了奇怪的水波’这件事,是箱根这边温泉旅社为了吸引好奇心旺盛的游客、集体编造出来的虚假故事。”
“萩原警官突然这么说——难道温泉里真的有蛇吗?”手上动作没有停,千野幸动作轻柔细致地帮小伙伴擦拭着湿漉漉的半长发,恰到好处的力道让萩原警官惬意地直眯眼睛。
“唔……”
放松身体,萩原研二顺着千野幸来回搓揉自己脑袋瓜的力道歪倒了下去,索性将头直接枕在了自家小伙伴修长结实的大腿上。
“蛇我倒是没亲眼看见啦……”顶着一头半干的黑发,萩原研二坏心眼地来回翻身、把小伙伴原本干净清爽的浴衣给蹭得湿漉漉的。
“——但是我在温泉里,的确有感觉到一股异常的水流、从我的腰侧飞快地流窜而过哦?”
第379章
对于这类涉及到超自然现象的话题, 千野幸似乎很感兴趣,揪着萩原研二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面对自己熟识的小伙伴,萩原研二的耐心总是显得格外充足, 见到千野幸这么好奇的样子, 于是干脆便把三人分别之后、自己在混浴温泉池这边的见闻都仔仔细细一一与千野幸说了一遍。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仰望着小伙伴若有所思的帅脸,萩原研二享受似的眯起了眼、轻轻蹭了蹭对方友情提供的舒适度五星的[友谊の膝枕], “在所谓[蛇神]出现在温泉池里之前,二日市先生刚和三尾先生发生了一点小争执,内容大概是关于债务纠纷的。”
“债务纠纷?”
指尖灵巧地穿插在萩原研二的发丝之间, 千野幸帮对方捋顺蹭得支楞巴翘的头毛:“之前在山下民宿吃晚餐的时候,我听那位二日市先生的意思……三尾先生大学似乎毕业于法学系吧?像他那样精研律法的人、也会因为债权纠纷而困扰吗?”
萩原研二想了想,晃了一下脑袋:“那我就不知道了,他们没有再说下去,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去打听。总之,他们两个人在温泉池里闹得很不愉快,差点就大打出手了呢……”
“——之后温泉池里就出现了奇怪的扰动, 现场很快就混乱了起来,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还有就是我确实对这种离奇又无趣的传闻很不感冒, 于是就和hagi一起离开温泉池了。”
千野幸:“噢噢,是这样啊……咦、是松田警官啊~”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一股潮湿清新的水汽、夹杂着沐浴露的清爽香味很快靠近了千野幸。微微回头,千野幸的目光就对上了一双有点不爽的纯黑色锐利眼眸。
“——刚洗完澡出来, 就看到你这家伙抓着hagi问东问西的。”
不知道是抱怨还是随口一提,松田阵平披着浴袍、胸前衣襟散乱着, 大大咧咧地落座在了千野幸的身边:“你真这么好奇的话,之前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泡温泉啊?”
“之前有点不舒服嘛~”
纯黑色的眼睛紧盯着千野幸, 过了一阵之后,松田阵平转开了目光,轻哼了一声:“是吗?之前有个家伙跟我说,一起泡温泉是检验友谊的最直接方法……你说什么都不和我们一起去泡温泉,我还以为你是不把我和hagi当朋友呢。”
千野幸当即一拍大腿,愤愤不平地大呼冤枉:“无稽之谈!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崇高而纯洁的友情怎么能用是否一起泡温泉来衡量呢!松田警官,这种荒谬的言论究竟是谁教给你的?我要去狠狠谴责他!”
“哦?”
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千野幸一眼,松田阵平拿毛巾胡乱揉了一把自己还在滴水的卷发:“你真要去?”
“当然——从源头制止谣言四处传播,身为两位警官大人的朋友、在下义不容辞!”
任由千野幸接过毛巾,殷勤又讨好地给自己擦着头发,松田阵平哼笑了一声:“行啊,回东京之后我就带你去看他。”
萩原研二一直没有说话。
瞥了一眼默默翻身、把脸埋在某人大腿上一声不吭的幼驯染,松田阵平很不客气地一巴掌糊上了幼驯染的后背:“喂,hagi——你去不去?”
“……”
过了一阵之后,就在松田阵平和千野幸都以为萩原研二是不是已经睡着了之后,冷不丁地,一道闷闷的声音忽然在这间宽敞的卧室之中响起。
“……我会去的。”
感受到趴在自己腿上的警官先生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千野幸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对方微微凸起的肩胛骨:“……萩原警官?怎么了吗,感觉你好像有点不开心哎。”
“如果是因为调班比较忙的关系的话,”他善解人意地道,“——毕竟工作比较重要,你先去忙工作吧~介绍你的朋友给我这样的事情,感觉不管什么时候做都是可以的啦!”
萩原研二没有说话。
倒是一旁的松田阵平歪了一下头,从毛巾和发丝的空隙之间露出一只眼睛,静静地盯着千野幸看了一阵之后……
他突然道:“出门在外,‘警官’这样的称呼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方便……不如换个称呼吧。”
这样说着,他推开某人还轻轻搭在自己发顶的手掌,黝黑的眸子里神色显得格外认真、且郑重。
“——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我同意了。”
大腿上传来的温热压力忽然一空。
千野幸微微低头,就看见上一秒还耍赖似的把自己埋在他腿上的某人此刻已然坐直了身体,深紫色的眸子深深地凝望着自己。
片刻之后。
“我也同意哦~”
千野幸愣了好半天。
良久之后,一声迟来了三年的、喊着笑意的温柔呼唤,从早已面目全非的故人口中轻轻传出。
“阵平、还有研二……”
“——很高兴认识你们。”
——————
第二天一大早,千野幸三人就被老板娘邦邦的急促敲门声音给吵醒了。
拉开房间门,萩原研二揉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吗……?突然这么大声敲门,是有什么急事吗……”
老板娘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脸上的皱纹也挤作了一团。
“——二日市先生不见了!”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原本朦胧的睡意很快就消散一空。
“不见了?”有些意外地重复了一遍,萩原研二挠了挠脸侧,“二日市先生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应该能够照顾好自己的吧……?还是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老板娘的神情很是凝重。
“正常情况下的确不需要担心一个成年男性的安全问题,但是昨天发生那样恐怖的事……”
这样说着,她让开半个身位,示意萩原研二去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丸里绘。
一丸里绘是个苍白又纤细的女性,平时眉眼间总是萦绕着一抹化不开的忧愁。此刻,她的眼圈已经彻底红了,完全顾不上打理的长发乱糟糟地披散在两肩之上,嗓音嘶哑的嗫嚅道:“我、我找不到琉生了,从昨天晚上就是这样……”
“昨天晚上?”
一丸里绘的面色很是惶然:“是的……昨天晚上琉生说是要去抽支烟、顺便去外面的洗手间方便一下,我也没在意,因为他以前就因为赌钱失、抱歉,我是说,他以前就有这个习惯,所以我也没当一回事,就继续睡了……”
“一直到今天早上、我打算喊琉生起床的时候,我才发现,琉生自从昨晚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的被子还保持着昨天夜里离开时的样子,手机和钱包也都放在枕头边上,外套也没有穿过的痕迹……”
说到这里,一丸里绘的声音开始哽咽,很快就用崩溃地双手捂住了脸,声音沙哑中带着慢慢的疲惫与惶惑:“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但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找过了吗?”
萩原研二肩膀上方的空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的千野幸忽然探了个头出来:“不管是旅馆、露天温泉池,还是附近的森林,你们之前有去找过吗?”
老板娘点了一下头,叹了口气:“我们都找过了。事实上,在过来之前,我还想帮一丸小姐报个警,但……”
千野幸眨了眨眼:“但?”
“因为今天是缆车惯例的检修日,而上山除了步行道和缆车之外、就没有别的可供车辆通行的路了,所以……”话到此处,老板娘深吸了一口气,“箱根警方给我的回复是让我们先尝试一下自行寻找——他们会尽量赶在下午太阳落山之前,带着勘察设备和搜救犬只上山的。”
明白了。
——这意思是想让他们充当一把苦力、帮忙搜山找人啊。
虽然对那个没礼貌的赌鬼很不感冒,但到底是一条人命。
和萩原研二对视了一眼之后,千野幸很快就点了一下头:“稍等一下,等我们洗漱完之后、就跟你们一起外出找人。”
“好、好的,非常感谢……”
即使时间已经来到了夏末,但上午的阳光却也依旧刺眼。
顶着大太阳在山间搜索了一整个上午之后,一无所获的众人有些沮丧地聚拢在了昨晚一起玩过夜谈百物语的活动室里。
“所有地方都找过了一遍,”松田阵平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墨镜,端起桌上的凉水给自己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后,这才喘着粗气道,“——我和千野刚才去又山里搜了一圈,没有发现有人经过的痕迹。”
把手边的毛巾分给两位小伙伴擦汗之后,萩原研二也道:“我刚才和老板、三尾先生一起找过了店里的所有房间和温泉池,也都没有发现二日市先生停留过的痕迹。”
一丸里绘的眼睛红肿的不像话,情绪显得异常萎靡低落。
她几乎有些神经质地喃喃自语道:“仅仅只是半个晚上的时间,琉生他、到底会去哪里呢……”
“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凭空消失了呢……”
在场众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滴答、滴答……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女人苍白憔悴的脸颊上滑落,一丸里绘突然像是收到了什么刺激一样,猛地抬起头,用疯狂与仇恨的眼神死死凝视着满面愁容的老板娘:“是九头蛇!一定是九头蛇吃掉了我的琉生!”
她痛哭起来,随后哭声很快变成了尖叫与诅咒:“明明知道九头蛇已经复活、明明知道森林和温泉里有那么危险的邪神在窥伺人肉,你为什么还要开店?为什么还要接待我们?!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是不是想用我的琉生献祭、换取那条蛇不伤害你们这些生活中山里的人?!!”
鬓角花白、年岁已经不轻的老板娘睁大了眼睛:“不是这样的——蛇神复活的故事我们箱根人从小就听到大,但是就在昨天之前、这里一直都没有人亲眼目睹过九头蛇神出没啊!而且在你们到来之前,我们这里也从来没有发生过客人失踪、或者被蛇神攻击的事……”
“——你的意思是、这难道要怪我们这些受害者吗?!”
一丸里绘尖叫了起来,刺耳的声音和刻毒的咒骂声让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频频皱眉。
在桌角,顶着一对大大的黑眼圈的三尾大辉神色有些恍惚。
他看起来比昨天晚上的状态要更差劲一些,深棕色的眼眸中蕴含着浓浓的、几乎已经要沉淀成顽石的忧郁,以及化不开的忧虑。
但……
不知道为什么,千野幸看着他,却总觉得压在他的肩头的、某些沉甸甸让人无法挣脱的东西,就在这一夜之间,就悄然远离了三尾大辉。
是错觉吗……
轻眯起青紫色的狭长凤眸,千野幸的神情中很快就夹杂了一抹若有所思。
正在活动室内的气氛逐渐变得焦灼紧绷之际,一道柔和温雅的声音冷不丁开口。
“——店长。”
将及腰的黑白色长发在脑后整齐地扎成了一个小揪揪,千野幸微微歪头:“我刚才回来的路上,在旅馆东南方向的一处外墙墙面上、发现了一个网格状的通风口。”
眉眼弯弯,千野幸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店里,是不是还有一处隐蔽的地下室呀?”
老板娘愣了好一会儿。
半晌之后,她迟疑着道:“好像……是有一个吧?不过那里已经废弃很多年不用了,里面堆放的都是一些陈年的杂物,门也上了锁……”
说着说着,老板娘忽然就反应了过来,眼睛瞬间睁大:“——千野先生的意思是、二日市先生有可能去了那间地下室吗?!”
千野幸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将若有所思的视线在那两个人身上一扫而过之后,温声道:“为什么不去找找呢?”
“——毕竟,‘废弃的地下室’这种地方……光是听上去,就很像是某些警匪片里会发生命案的高危场所呢。”
第380章
不知道是不是非人类生物的第六感总是很强的原因, 二十分钟后,一群人站在光线昏暗、隐隐朽木发霉气味的地下室大门口,面面相觑。
“——门打不开!”
在用钥匙反复尝试开门、并且朝里暴力撞击了好几下房门之后, 望着纹丝不动的大门, 松田阵平的脸色显得有些难看:“从储物室门锁的构造来看,不排除门是从里面上锁的可能!”
萩原研二闻言,微微一怔。
“从里面反锁?”
他的眉心很快就皱了起来:“可是、二日市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从里面反锁房门……他难道是在躲避什么人的追击吗?还是说——”
萩原研二的话没有说全, 但在场的几人几乎都在一瞬间就理解了他的用意。
“……”
“……”
一阵死一般的静默。
在一片昏暗之中,面色各异的人们各怀心事,惴惴不安的眸光中似乎有什么令人不安的气息在缓慢扩散、浮动。
就在人群惶恐的情绪即将到达顶峰之际……
猝不及防地, 一道意有所指的轻笑,忽然打破了这阵落针可闻的死寂。
“——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意思到的角落里,悄悄发生了呢。”
柔滑靡颓、宛如鬼魅的喁喁私语一般特殊的声线,像是在吟唱着安魂曲的塞壬海妖,又像是宣告着终末将至的冥府之主。
在所有人霍然交汇的惊愕目光注视之下,千野幸歪了歪头,青紫色的眸子轻轻弯起:“没有感受到吗?那股混杂在霉臭味里的, 奇怪的酸腐气息、以及淡淡的血腥气。”
面容鬼艳俊美的青年撩开额前散下的一缕白发,苍白失血的薄唇轻轻勾起了一抹令人寒毛直竖的温和浅笑。
“要打开门吗?”
他微笑着问。
“——即使幕布之后的光景大概会相当不尽如人意,你们也决定一定要打开这扇门、选择亲眼目睹里面的惨状吗?”
“……什么意思?”
松田阵平先是微微愣了一下, 随后很不客气地一肘子拐在了千野幸脆弱的肋下:“少给我当谜语人啊、你这家伙!给我好好说人话!”
突遭重创的千野幸,顿时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半晌之后,他这才捂着钝痛的肋骨、颤巍巍地靠在萩原研二的肩膀上:“意、意思就是——二日市先生很可能早就已经遇害了啦……”
闻言, 在场众人当即面色都是一变。
“怎么会……!”一丸里绘刚止住不久的眼泪,在听见这番话后, 又再一次地掉了下来。
她几近哀求捉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三尾大辉、以及萩原研二的衣角,泣不成声道:“——求求你、求求你们救救他!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在琉生的身上, 求求你们帮帮他……那扇门……”
“您先别急,一丸小姐,”揉了一把半死不活的小伙伴的发顶,萩原研二柔声安抚道,“请放心,我们不会坐视不管的!小阵平、我们——”
“——门卡的很死。”
走近储物室大门,松田阵平仔细观察了一阵房门的结构,屈起指节敲敲打打了一阵之后,沉声道:“房门与门框之间卡得很严实,几乎没有任何缝隙可言,不管是暴力拉拽还是撞门,都无法将门弄开哪怕任何一丝的空隙……在这种严丝合缝的棘手情况下,我没办法尝试‘刷卡’进入,撬锁工具也很难派上用场。”
现场再一次陷入沉默。
良久之后,老板娘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拆门。”
松田阵平的语气十分笃定。这一刻的他看上去从容而冷静,与平时表现出来的急躁性子大相径庭。
他并没有用询问式的语气,而是直接告知:“就算警察来了也得拆门。除了拆门之外,再没有更好的方法能让我们进去了——比起尝试撞开这扇合金防盗门,拆门的效率来得更高,也更不容易破坏里面的……现场。”
老板娘沉默了一阵,似乎是在犹豫。
半晌之后,她别开了脸。
“……拜托了。”
松田阵平摆了摆手,示意小伙伴跟着老板娘上楼去拿工具:“如果只拆个合页或者门锁的话,只需要十分钟,我就可以搞定它。”
一切果然就像动手能力极强的松田警官所说的那样。
十分钟后。
感受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巨大推力,千野幸踉跄着后退了半步之后,反应很快地迅速稳住了身形,同时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身边、差点大头朝下狠狠栽倒在地的萩原研二。
“小心,”提着小伙伴的后衣领,千野幸等萩原研二重新找回平衡之后、这才松开手,“没事吧?地上有奇怪的粘液,小心不要摔倒在上面了。”
好不容易站稳的萩原研二闻言,一低头。
下一秒。
望着脚边那一大滩黏糊糊的、散发着奇怪酸臭气味的黑红色液体,萩原研二的脸色顿时一阵青红交加。
半晌之后,他白着一张脸,气息萎靡地缩到了千野幸的背后:“还好没有接触到那种恶心的东西……谢谢小千野。”
千野幸转开了目光,没有说话。
瞥了一眼身形怔愣地杵在原地、看上去像是一具已经彻底凝固的石膏像一样的松田阵平的背影,千野幸很有眼力见地问:“——要帮忙固定现场吗?”
松田阵平:“……”
他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千野幸眨了眨眼,回手将三个探头探脑、满脸恐惧与好奇交加的目击证人给按回了门外:“不好意思,各位,这间储物室里目前发生了一起恶性事件——接下来,恐怕需要各位协助一下警方录取口供与配合调查了。”
一丸里绘双眼红肿得不像话,眼底里有一丝微弱如长夜烛火一般的希冀在缓缓跳动。
她仰起头,双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千野幸的脸,抽噎着,小声询问:“什、什么叫恶性事件……?”
千野幸摇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紧接着,意外突生。
咚——!
猝不及防地,上一秒还在好好与人交谈的一丸里绘,在看清了千野幸摇头的动作之后,下一秒,整个人就两眼一翻、身体软软地歪倒在了遍布灰尘的地下室过道之上。
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
三尾大辉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扶,但,几乎就在他的指尖差点触碰到一丸里绘的腰肢之际,他忽然像是被火焰燎伤了手指一样,掌心一颤,接着就猛地将手又缩回了身畔。
这一下之后,没有任何支撑的一丸里绘直接就一头栽倒在了地板之上。
千野幸低头望着面露茫然、整个人看上去一副状况外模样的老板娘,眸色微顿之后,善意地提醒:“把一丸小姐扶去活动室吧,那里空间宽敞一些、通风条件也更好。”
老板娘肩膀一震,随后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这样说着,她弯下腰,把昏厥倒地的一丸里绘从地板上搀扶了起来,用瘦小苍老的身躯勉强支撑起对方身体的重量,随即就转过身,有些艰难地往外走去。
“——顺便报个警。”
老板娘的脚步微微一顿,还来不及回头,紧接着,千野幸的声音就再次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电话拨通之后,记得取消之前上报的失踪。”
千野幸的声音柔和且低沉,尾音微扬,透出一丝别有意味的韵味:“二日市琉生目前的状态为……确认死亡。”
——————
叮嘱完老板娘之后,千野幸很快就握着手机,重新进入了这间气味古怪、熏得人头晕眼花的储物室里。
小心撩起自己的发尾、不让头发接触到地面上成分不明的黑红色粘液,千野幸在拍照固定完现场之后,小心翼翼地蹲到了松田阵平的身边。
“——怎么样了?”
他轻声问。
松田阵平的面色看上去很是凝重。
他指了一下地上那具体表被严重腐蚀,最严重的地方甚至能看见溃烂的皮肉之下森白的骨骼的尸体:“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从侥幸保留下来的半张面皮上、大概能看出,这就是二日市琉生的遗体,没跑了。”
千野幸伸长脖子,凑近观察了一下这具皮开肉绽的尸体,很快,就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可尸体为什么会烂成这样?他就只是失踪了一夜而已啊……”
松田阵平摇了一下头,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事实上,在之前凝神检查尸体状况的时候,他心头就已经被同样的疑惑所困扰。
在两人的身后,撑着膝盖的萩原研二端详了一阵尸体的惨状,忽然开口:“这种情况看起来……应该是[酸]吧?”
“——酸?!”
同时回头望向萩原研二,千野幸和松田阵平异口同声地问。
“嗯嗯,”萩原研二点了一下头,指尖摩挲着下巴,“刚进门的时候我就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酸臭味,那会儿没注意,现在想来——那应该尸体被酸液腐蚀之后生成的气体的气味吧?”
松田阵平沉吟了一阵后,认可了幼驯染的说法:“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话音微顿,他很快又接着道:“但是——尸体为什么会接触到酸液?能穿透皮肤屏障、把人体腐蚀成这副血肉模糊的模样,酸液的强度和浓度应该很高……这种程度来说,感觉那种酸液不像是日常生活中就能接触到的,至少不可能是生活中常见的盐酸和碳酸溶液。”
话音落地,三人一起对着这具溃烂程度远超正常尸体腐败速度的尸体,陷入了沉思。
半晌之后。
“……这是什么?”
手里捏着一张不知道从哪找来的报纸,千野幸将报纸卷成了一根细长条、握在手里,轻轻戳了戳尸体腹部一小片幸免于难的白色T恤布料。
伴随着他的戳动,一小撮细碎的白色结晶体,忽然淅淅沥沥地从白色布料上滑落、掉落在了地面上,与那些淤积在尸体周围的黑红色古怪粘液混做了一团,再分不出你我。
撇着鸭子步、千野幸有些笨拙地往前挪了两步,凑近尸体的胸腹部,低头仔细端详了一阵。
片刻之后,他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放大画面之后、对着那些附着在尸体表皮衣物褶皱里的白色结晶体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留意到千野幸的动作之后,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很快也一左一右蹲在了千野幸的身边。
“白色结晶体……”
松田阵平打量着沾了些血色的细碎结晶粒子,目光在那具不成人形的、散发着阵阵恶臭酸味的稀烂尸体,以及被烂肉包围、看上去肮脏又恶心的白色结晶体之间来回游移了一阵。
半晌之后。
他揣着手,脸色沉凝如水。
萩原研二以为自家幼驯染有了什么惊人的发现,连忙隔着千野幸扒拉了一下松田阵平,一叠声的问:“怎么了、小阵平——你发现了什么?”
沉默了好一阵后,松田阵平凝重道。
“——我没有隔离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