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谢茉的唇被卫明诚覆盖着, 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两条别开的软绵长腿本能收缩时,骤然吃痛绷紧。


    “疼……”


    闻声, 卫明诚不得不,艰辛无比地, 用毕生最大的意志力, 停下动作。


    承借月光, 他瞧清谢茉此时某样。


    被他覆在身下的谢茉嘴唇被他亲得红肿,嘴角沾着津液拉出的银丝,原本清透如水的眉眼,这一刻氤氲在无限春潮中, 那张秀致清丽的脸,此刻靡丽得令人如痴如醉。乌黑长发铺陈在脸颊、脖颈之下,有几缕贴敷在胸前, 似想遮掩雪一样的起伏山峦, 却什么都挡不住, 反因黑、红、白的三色对视觉的强烈冲击, 变得更靡丽惑人。


    这是任何一个男人见了都抗拒不了的美景。


    更遑论,这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别怕, 我慢慢来。”两人鼻息交缠, 卫明诚的嗓音压得极低, 喉结滚动, 像是要把所有的隐忍暴躁吞咽入腹。


    说罢, 他用濡湿、长着粗茧的手掌,安抚且流连不舍地徘徊在谢茉光滑的皮肤上。纤细、起伏、圆润、柔软、滑腻, 他的手掌丝要融化在这片脂膏般的肌肤里。


    轻揉慢捻抹复挑。


    谢茉口干舌燥,由卫明诚掌心带起的电流, 流经四肢百骸,麻麻酥酥,令她止不住地颤栗、抖索。


    血液渐渐再次沸腾。


    身上的那把火比方才更炽烈。


    谢茉觉得自己要被烧化了。


    她情不自禁挺深后仰,喉头的轻吟泄露,甜腻勾丝,像倾倒在地四下流淌的蜂蜜。


    无意识地,谢茉用腿摩挲卫明诚强劲的腰。


    “好些了吗?”卫明诚的嗓音被焦躁热火灼烫得喑哑不堪。


    谢茉未语,而是伸臂,紧紧搂住卫明诚颈项。


    得到默认,卫明诚再也忍耐不住,克制又恨不得将人揉碎在自己身体里。


    卫明诚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失控,放肆。


    从里到外燃烧的烈火熊熊,全然不受控制。


    情难自抑。


    卫明诚早便知道,“谢茉”这个名字之于自己,便等同于失控,他人生中唯一的失控。


    遇上她,爱上她,从而想要和她相守一生,霜雪白头。


    此刻因谢茉而起的情潮烧走他几乎所有的理智,余下的丝丝缕缕想着念着的,也都是她。有一个念头从未像这一刻如此清晰,纵然被滔天巨浪卷席淹没,失去控制,变得不像自己,但……她是自己的心之所向,是要跟自己共度余生的妻子,为她怎痴狂,他都甘之如饴。


    这一念头让他灵魂震颤不已,沸腾的血液激流奔腾,冲撞得血管炽热、涨疼。


    焦切,凶暴。


    呼出的气息裹挟情潮,宛如爆发的火山喷吐出的灼烟。


    不够,还是不够……


    卫明诚伸手掐住谢茉的腰肢,将人摁向自己,让俩人贴合得更紧密些。


    一时间,悄寂的昏暗卧室里只剩唇舌交缠的水声,和女人因难以承受,不时飘溢出来的细碎低咛……以及,男人粗重、急躁的低喘声。


    一滴汗又一滴的汗珠儿珠串似的砸落,飞溅在谢茉纤细的颈子和精致的锁骨上,将原本白玉一般的肌肤灼烧成艳丽的绯红,如朝如霞,点缀上莹莹欲坠的水珠儿,仿似一株花苞初绽的清荷。


    娇弱,不堪摧折。


    空气如同火山岩浆,浓稠滚烫。


    俩人周身携着潮湿的热气。


    谢茉睁开迷蒙的眼睛,昏黄朦胧的光线勾勒出流畅的肌肉轮廓。


    湿漉漉的掌心不知不觉间揪紧身下床单,纤长如削葱半的手指一再蜷缩,仿佛借此可在混沌中保持一丝丝清明……


    谢茉红润的指甲因用力发白,指节也显出一道一道白痕,可指腹却因用力充血,显出血一般的潮红,一如她满身肌肤。


    谢茉差点被逼疯,眼眶润湿殷红,生理性的眼泪刚滑至腮边,就被贪婪的卫明诚舔舐入腹。


    他用混着潮湿燥火的低哑嗓音,一遍又一遍地低唤她的名字。


    谢茉似应非应地低。吟出声,目光越过卫明诚精壮的身躯,落在墙面上。


    堂屋晕黄的灯色步入卧室,光影绰绰间,俩人紧紧交叠的身影在墙面上映照出浅薄暗影,一道纤细,一道精壮,扣抱在一处。


    急风骤雨,不休不止,不知疲惫。


    潮湿气息、湿滑皮肤、濡湿掌心,肆意横流的汗液,灼烫又湿乎乎的气息,摇曳的光影,四肢百骸流窜的感受,迷蒙馄饨的思绪……一切的一切,谢茉只觉她此刻正置身大海的错觉。


    随浪潮掀起,又随浪潮落下。


    风声忽然淡了,蝉鸣蓦然消了,耳畔出奇的静,只剩一声重于一声的心跳。


    久久,谢茉醒转回神。


    卫明诚还在动作。


    谢茉倒抽一口气,掐着他胳膊催促:“你快点……”


    “好,我尽量。”


    ……


    虽说承诺了“尽量”,结束也是近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谢茉趴伏在枕头上,薄毯盖住大半身子,可胳膊腿和半边肩膀露在空气中,她身上浅淡的红印,被清冷月光描摹出格外旖旎的情态。


    此刻的她,仿若一朵开到荼蘼时,被人细细品爵采撷的花朵,艳丽、魅惑,浑身上下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卫明诚喉结滚动了一下,本已餍足的双眸又有起念的迹象。


    他强自压抑,硬生生别开眼:“我去烧水给你擦澡。”


    谢茉有气无力地轻哼两声。


    在谢茉肩头和脸颊亲了亲,卫明诚才下床穿衣离开。


    风丝款款,吹拂进室内,搅动一室特殊气味,谢茉久浸其中已闻不出区别,只绝风掠过面颊,又轻又凉很舒服,贴在脸颊上的汗湿发丝,渐渐被吹干,顺着风飘扬,刮擦她鼻尖,痒意丛生。


    可此刻她手脚酸软,感觉精气神都被一齐抽空,连抬手拨一拨头发丝的力气都没有了。


    忽然就恼上卫明诚。


    他的精力好像是无穷尽的,可她却不是。


    虽然是第一次经历,但谢茉自从结婚后也想象过这事,事如所料,很舒服,但她虽预料到卫明诚索取的时间会很持久,可没想到会持续那么久。一开始的纯然享受,到后边变成累并享受着……


    真的很辛苦。


    鉴于自身体力不支,之后的清理环节,谢茉抛却羞赧,全程半阖着眼,由卫明诚帮她清洗擦干,又抱回床上。


    身体疲惫,精神却很亢奋。


    寂静的夜里,洗澡间的水声隐隐约约的传来,仿佛很久又仿佛很快,水声止住,没一会儿,“吱呀”两道开关门后,熟悉的脚步声一步步迈到床边。


    身边微微下陷,一只手臂一捞,轻巧地把她揉进怀里,带着水汽的滚热胸膛贴上她的后背,卫明诚将她颊边碎发别到而后,顺势在她耳廓落下一个吻。


    “没睡着?”话落,卫明诚的大手一路从肩头摩挲至腰肢,在她腰线上流连片时,又缓缓四下游去……


    男人独特的气息拢撒下来,谢茉睫毛轻颤:“嗯。”


    她一个激灵,爆发一波力气翻身,虚虚握住卫明诚手腕,制止住他不安分的动作,嗔怪:“今晚不能再闹了。”


    卫明诚低低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然后,一个反手拉她,让她趴伏在他身上。


    “累坏了吗?”卫明诚搂住她,手掌不自觉摩挲她光·裸在外的肌肤。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谢茉娇气哼唧唧。


    “我第一次,不免莽撞了些,你别气。”卫明诚放柔声音哄道。


    “那你以后能别这么长时间吗?”谢茉故意问,“还有,我叫你快点结束,叫你停下,你能做到吗?而不是像刚刚那样阳奉阴违,嘴上‘嗯嗯’应得利索,动作不停不说,还越来越快,越来越久。”


    卫明诚浑身肌肉紧绷,沉默好一会儿,温声辩解:“是你太好了,我忍不住。”


    闻言,谢茉脸上霎时涌上一股热浪。


    这人怎地变得这么口无遮掩,没羞没臊!


    不等谢茉反应回嘴,卫明诚又道:“往后,我还是每天早上陪你去锻炼吧。”


    谢茉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把话题转向体育锻炼上,缓了一阵儿,凝滞的大脑忽然开窍,敢情这人是想她锻炼体魄,在床上跟上他节凑,大战三百回合呢。


    谢茉又好气又好笑,抬起手胡乱在卫明诚手臂上砸了几下,引来他的闷笑声。


    谢茉憋气,到底忍不住探出手,在他结实饱满的胸肌上拧了一圈。她自以为用尽力气,可这点力道在卫明诚看来不啻为挠痒调情。


    他抓住谢茉的手,黝黑的瞳眸牢牢锁住她视线,如一张编织细密的网,不给她留丝毫潜逃的机会。而他眼中逸出的微光幽幽,像两簇匍匐潜藏的暗火,要烧向谁,怎样烧,谢茉掠一眼身上烙印一般,或深或浅的痕迹,答案已不言自明。


    念及方才灭顶的快·感,谢茉脚趾不由地蜷缩几个来回。


    可她现在真的挤不出半丝力气,她想找个话题转移俩人的注意力,思绪翻涌,想到刚刚过程中,卫明诚起先动作虽生疏,但很快便熟稔起来,这显然是早有理论知识武装。


    于是,谢茉哼笑两声,问:“老实交代,你那些姿势手段都是在哪里学的?”


    强劲的腰力,配上多变的姿势,卫明诚简直打破了她从小黄片学到的爱爱知识。


    如梦似幻,云端海浪……小黄文照进现实。


    虽然很舒服……咳咳她是受益方,但卫明诚作为一个单身且洁身自好的汉子,他知道的会不会太多了点?


    要知道,这个年代即便结婚多年,很多夫妻还只解锁了传教士这一个姿势。


    微妙的停顿几秒,卫明诚轻咳一声,又调解情绪,整理思绪般的低笑两声,镇定自若地说:“我妈跟我爸结婚时,带来几个箱子书,受她影响,我小时候也爱看书,常常一个人躲在书房翻书读书,一些旧时话本会有相关描写……”


    谢茉双眼亮晶晶,感兴趣地问:“都是什么话本?”


    卫明诚沉默须臾,说:“《金瓶梅》、《杂事秘辛》、《控鹤监秘记》、《河间妇传》……差不多就这几本。”


    谢茉眼睛瞬间锃亮,直勾勾看向卫明诚,内心直呼好家伙,她一个后世人除了知道大名鼎鼎的《金瓶梅》,其余三本一本都没听过。


    在这个年代,这些书更是禁书中的禁书,卫明诚却在很小时候便读过。


    果然,能获得大成就的人,就不可能胆小老师,安分守己,从小主意便大,颇具反抗探索精神,不会一板一眼守大人制定的规矩。


    “咳,这些书还找得着吗?”谢茉问。


    卫明诚笑,胸腔震动,带动谢茉鸦羽似的眼睫一颤一颤的,像极了她此时不稳定的情绪,感受到谢茉的羞恼,转瞬间,卫明诚止住笑,回道:“都被我爸处理了。”


    当时,他爸气势汹汹闯进书房,把书全部丢到院子里一把火烧成灰烬。他上前理论阻止,换来人生中第一顿打。


    谢茉脸颊在卫明诚胸前蹭了蹭以示安慰,抿了抿唇,她又仿若无事般问:“只有看书这一个途径?”


    卫明诚笑了声,低下头,侧脸在谢茉头发上回以挨蹭,直到一股幽幽的香气悄然充斥鼻腔,才重新枕回去,喑哑着嗓音开口说:“后来参军入伍,也从同屋结婚早的战友们嘴里听过一些。”


    谢茉狡黠地看了卫明诚一眼。


    蓦地,谢茉脑海中的生理卫生知识翻搅上来,她恍然发现,两人刚才干柴烈火,情难自禁,她竟然忘记戴套的事。


    转念一想,她姨妈刚走,现在还处于安全期,怀孕的几率微乎其微,但也仅此一次了,毕竟有句话叫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谢茉为数不多的年代知识里便有避孕这一项。


    虽然这时代讲求“多子多福”,但一胎接一胎地频繁的生育会极大的伤害女性身体,因此,作为全国妇联主任的邓妈妈便大力呼吁使用避孕·套节育。


    但响应者寥寥。


    传统观念根深蒂固,非三四代人才能转变思维。


    谢茉问:“你知道避孕·套吧?”


    “嗯。”卫明诚顿了顿说,“可以去卫生室申请。”


    谢茉舒口气:“那就好。”


    卫明诚从喉间滚出一个音节应和。


    谢茉抓住卫明诚的手不自觉摁在自己的胸口,深色的瞳仁剔透纯粹,此刻更如同清水洗练过似的,潮湿透彻。


    探头在卫明诚下巴上啄吻一口,笑意盈盈赞道:“你真好。”


    卫明诚浑身一崩。


    谢茉完全忘了,食髓知味的男人都是恶狼。


    第072章


    半推半就地, 谢茉又被拆吃入腹了一遍,只这一回从激切的狂风骤雨,变换为舒缓的斜风细雨。


    可即便如此, 完事后的谢茉意识已凌乱模糊,可要清理身体的意念过于强烈, 她仍旧硬抗疲惫, 撑臂尝试坐起身, 却摇摇晃晃跌回床铺。


    卫明诚眼疾手快把她勾腰揽进臂弯里:“怎么?”


    “想洗澡,没力气了。”她用手肘顶了一下卫明诚,含含糊糊抱怨。


    “你别动。”卫明诚大掌拢着谢茉肩头,轻轻摩挲拍打着, “有我在,安心。”


    “洗干净……”谢茉嘟囔了两句,脑袋已彻底迷糊。


    没一会儿, 意识便堕入黑沉海。


    卫明诚抱谢茉里里外外清洗干净后, 将人擦干, 动作轻柔地放上床, 盖好薄毯,又轻手轻脚去冲澡。


    回到卧室, 谢茉已沉入酣眠, 她那双总是鲜活的眼睛轻阖, 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泓浅影, 一边脸贴着枕头, 露出的另半边脸颊呈现润泽的绯红,同样嫣红的唇, 因微微肿胀显得饱满水润,像是要滴出水似的。


    谢茉睡得四肢舒展, 姿势和卫明诚离开时毫无二致,足可见她的疲劳。


    卫明诚后知后觉生出些许愧疚。


    动作小心地迈上床,从后轻轻拢上谢茉的腰背,来回爱不释手地细细摩挲,没一会儿,情不自禁凑头过去,落下一个个轻柔的吻。


    他跟谢茉终于走完结婚的所有步骤。


    谢茉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哪怕只是发呆什么都不做,也总能吸引他目光和心神,因而他也在很早时便明白谢茉缺乏安全感。


    他耐下性子,敞开心扉,一点点软化谢茉无形防备的棱角,两人慢慢靠近贴合,在这过程中,谢茉也逐渐打开自己,筑造的高墙对他开辟了一道门。而他自己,也在期间被谢茉的明媚和舒朗感召,反思过去人生,曾经困囿他的种种束缚,也在一一解绑,他放弃为难自己,内心逐步自洽圆融。


    终于在今晚,俩人合二为一。


    这不仅仅是一个婚礼流程,更代表着谢茉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接纳了他,比起简单直接的**·欢愉,后者更令他愉悦满足。


    这一刻,他的心被填满,鼓鼓囊囊,欣悦、满足、怜爱、愧疚……最终都化为一腔柔情爱意。


    多到满溢的感情,让他不知该拿谢茉怎么办才好,只能强自压抑,化成一个个轻如羽毛的吻,烙印在谢茉身上。


    宣誓一般,叹息轻唤:“我的……茉茉。”


    不知是睡姿保持太长时间,还是被卫明诚细微的动作打扰了,谢茉精致的眉心微微蹙起,回应似的,软绵绵“嗯”了一声。


    卫明诚等待半晌儿,又没声了。


    他重又阖上眼后,却难以入睡。


    ……


    第二天,晨光熹微时分,卫明诚便醒了。


    立时下意识去看枕在自己臂弯的谢茉,还在沉睡,她一只手并拢蜷缩在他胸前,另一只手搭在他腰上。


    他细细端看了一会儿谢茉安谧的睡颜,依依不舍下床穿衣。


    卫明诚从屋里走出来,正面向东方,此刻朝阳已露出尖角,泄出橘金色的光辉,天边流云被镶上一圈光边,焕发出蓬勃活力,就像他此时的容光。


    他洗漱好,查看完厨房菜蔬,想了想,拿上铝制饭盒去食堂打饭,出门前,没忘系好风纪扣,遮住喉结下方那一块微微刺疼的皮肉。


    那是第二回谢茉泄愤啃咬留下的红痕。


    卫明诚唇角不自觉上扬。


    临走前,又去卧室看了一眼,昏暗的光线中,只能看到谢茉背身侧卧的轮廓。起起伏伏,细瘦山峦般横陈着。


    临转身之际,再回望一眼,卫明诚方转身大踏步离去。


    日上三竿,赤白的阳光斜穿过透明玻璃铺洒在谢茉脸上,烘烤出一腮酡红。谢茉悠悠醒转,怔怔出了回神,便伸个懒腰坐起身。


    嘶,腰特别酸。


    谢茉躺回床铺,扬手捶了捶。


    想到罪魁祸首,她不由地龇牙哼哼。


    磨蹭了好一会儿,谢茉起床出房门,用温在煤炉上的热水洗漱后,进屋才发现堂屋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物质饭盒,饭盒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我在食堂打了早饭,放在厨房铁锅上蒸着保温,取时小心烫。”


    下面又另起一行,写:“记得好好吃饭。”


    谢茉抿唇盯着纸条,眉眼却渐渐弯起,心里的气恼到底散去不少。


    她慢腾腾踱步去厨房,果然土灶灶膛里燃着两根木柴,不过只剩一指长短,以此推断,卫明诚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掀开锅盖,露出三个饭盒,谢茉用毛巾垫手拿到堂屋,在桌子上晾凉一会儿,打开盒盖,三个饭盒里分别盛着小馄饨、饺子、油条。


    谢茉吃了小馄饨和油条,至于饺子她预备中午煎着吃。


    昨晚体力消耗太大,谢茉把所馄饨和两根油条包圆,喝着馄饨面汤歇息好一阵,慢慢地,身上才重生力气。


    院中起了微风,谢茉到院子中叉腰感受,暖洋洋的风轻抚在脸上,舒服极了。


    她长长喟叹一声,觉得自己可算活过来了。


    念起昨天托朱售货员帮忙留的排骨,谢茉换好衣服,提上编制提篮,慢悠悠逛去农贸市场。


    朱售货员递过排骨,问:“够吗?”


    两斤排骨沉甸甸的,足够了。


    谢茉笑眯眯付好钱票:“够了,够了,真是多谢你了。”


    这排骨是长条肋排,其实谢茉更想要小排,或筒骨,前者糖醋,后者烧汤。但这里并不是后世分门别类的超市,谢茉不能要求更多,肋排煮汤也成,只不过……


    谢茉接过来在提篮外侧比划了一下,发现装不下,余光瞥见案台上的砍刀,于是向朱售货员求助:“能帮我把排骨当中砍断吗?”


    “没问题。”朱售货员一口应下。


    “哐、哐、哐”几刀下去,排骨段成长短差不离的两截。即便是切肉买肉,时日长了,也能修炼点技能在身上的。


    谢茉装进提篮道谢。


    “这有啥。”朱售货员笑呵呵,露出不值一提的表情,转而问,“咋不吃肉要吃排骨哩?这排骨你要咋吃?”


    这年月瘦肉都不被待见,更何况挂不了二两肉的骨头,干巴巴、硬邦邦的骨头有什么好啃的,摆出来都没人买,还是说人干部家庭吃惯了肥肉,想换换口味?


    可那肥肉咋能吃腻呢?真想不通。


    朱售货员暗自啧啧,到底没忍住问出口。


    这就是时代的鸿沟了。


    谢茉看出来朱售货员的困惑,却不准备解释,认知这个东西最是顽固,不去亲身经历吃肉不吃肥、甜品不要甜的时代,一切解释在当下都是假大空。


    谢茉笑眯眯说:“就煮汤喝。”


    朱售货员:“还怪会吃的。”


    谢茉心想可不得仔细琢磨,毕竟有句话叫“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不过在当前讲求奉献拼搏、讲求螺丝钉精神,她可不敢说这样带着浓浓享乐主义的话。


    谢茉笑笑没接话茬,而是提上篮子跟朱售货员道别。


    目送谢茉离开,朱售货员拿抹布一抹案板,抹掉碎骨头渣滓,他还是没弄清楚,明明有钱有票,偏偏不就旁人一窝蜂抢的好肉,要买一堆骨头回去。


    奇奇怪怪。


    抖掉粘在抹布上的碎骨头渣滓,朱售货员坐到脚边的椅子里,拎起挂在椅背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


    管她呢,爱吃啥吃啥,能捎带他就捎带。


    把玩了一圈水壶,拧上盖子。


    啧。


    这水壶就是好。


    ***


    谢茉路过供销社时,想起家里面条见底了,便提步走了进去。


    昨天卫明诚回家那会儿,她就想起奶奶曾念叨过的那句话“出门饺子,回家面”,而她中学住宿那几年,每每放假回家,奶奶都会给她煮一碗面条,上头还会盖一个煎的金黄的荷包蛋,点缀几粒绿葱花,可惜面条她吃完后忘记补上,只能做了个快手疙瘩汤。


    镇子上的供销社不像县城、市区的供销社或百货商店拥忙,谢茉进门时,林春芳正跟隔壁柜台的大姐闲聊,而隔壁那大姐手里正打着毛线。


    见到谢茉,林春芳的眼睛就像拉下开关的电灯似的,“噌”地亮了。


    她一面儿和谢茉打招呼,一面儿从柜台绕出来,挨到谢茉身边,抱住谢茉胳膊,说:“来找我,还是买东西?”


    谢茉受她热情感染,也笑了起来:“来看看你,顺便带把挂面回去。”


    林春芳咯咯地笑,带着谢茉胳膊摇晃:“什么啊,明明就是来买挂面的,我才是顺带的。”


    “别晃,别晃,我篮子要拎不住了。”谢茉好声气制止。


    林春芳笑哼一声,这才停下:“走,我带你去买挂面。”


    谢茉哭笑不得被她拽住。


    买完挂面,又闲聊了一会儿,林春芳不顾谢茉一再拒绝,执意将人送到门口,谢茉刚想说再见,便见林春芳挂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眼巴巴盯着她。


    谢茉这才回过味来,敢情林春芳刚刚超乎寻常的热情,落点在这呢,她轻一挑眉,笑问:“有话跟我说?”


    林春芳忸怩地揪住衣角,脸颊晕出红色。


    见状,谢茉有所猜测,等了片晌,林春芳支支吾吾,话不成句,谢茉暗暗发笑,作势离开:“我家里有事,你不说那我可先走了。”


    转身到一半,胳膊被林春芳抓住,她焦急留人:“先别走呀,我,那个……我就是想问问你李驾驶员的情况。”磕巴两声,后头林春芳一咬牙把话说顺溜了。


    谢茉抱臂,慢悠悠说:“哦~”


    果然不出所料。


    瞧林春芳春满桃腮的模样,谢茉生出些好奇,她和李驾驶员在那趟顺风车上可是发生了什么?


    第073章


    既前头话已开闸, 林春芳便不再忸捏,跟谢茉细细道明那日的事。


    原来那天李驾驶员不仅仅捎带了林春芳一程,把人送到她姐姐家院门口, 恰正撞上她姐夫家暴姐姐,还下车出手帮忙了。


    “车刚在巷子口停下, 我就听见我姐的哭喊了, 跑过去我姐家门口围了一圈人砸门说情的邻居, 可不管用,我姐还一直哭。”林春芳恨恨地说,“我姐她婆婆还在里头骂邻居们多管闲事。”


    谢茉不由地叹气。


    虽说现有那句“妇女能顶半边天”,让女性挣脱封建枷锁, 扬眉喘气,但这股风潮显然没能吹遍大地,在地域更广袤的乡下, 还是守着旧时糟粕, 媳妇就该给夫家一家子做牛做马, 稍有差池, 家里男人便会“收拾”她,旁人无权置喙, 因为默认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 女人嫁人后, 就是夫家的人了。


    好像嫁人后, 就自动退化为奴仆了。


    这种思想, 在谢茉生活的年代都没能消除殆尽。


    即便单提家庭暴力一项,放几十年后的在后世也是非常普遍。


    “李驾驶员翻墙进去开门, 趁邻居们拦着劝说我姐夫那混球,我俩把我姐送去医院。我带我姐检查上药, 李驾驶员先去给领导办事。”


    “李驾驶员认识县公安局的领导,跟我们姐俩商量后,他领我们去公安局将我姐的情况说了说,就有俩公安上我姐家把那混球带回局子,连吓唬带哄,我姐夫那怂蛋脸都白了,吓出一身汗,一个劲保证不敢再犯。”


    “现在还不清楚他是真心悔改,还是假装骗人,不过李驾驶员帮忙打了招呼,以后公安巡街时,多朝我姐家那边逛逛。要是发现我姐夫还打我姐,就把人带回局子,屡教不改,让他蹲几天。三番两次蹲局子,除非他不想要工作了,不然一定会收敛。”


    瞧见林春芳露出舒口气的放松表情,谢茉终究咽下堵在嗓子眼的话。


    这时代,绝大多数人的思维里是没有“离婚”这一选项的,认为离婚和封建社会的休妻一样,非常丢颜面,且离婚的女人再没好出路。如此境况下,即便离婚错不在女方,女方也会被恶意揣测,被编排,被指指点点。


    “李驾驶员有心了。”


    “嗯。”林春芳笑抿了唇。


    她对李驾驶员生出意动,不光是因为这事,两人先前便聊了一路,李驾驶员作为军区司机,跟领导去过省城、去过市里,县城更是三不五时走一趟,见过不少世面,人有趣,嘴皮子又利索,一开始她还手脚拘谨,不知不觉就松弛下来,和李驾驶员有来有回地聊天,后面直接追问李驾驶员她感兴趣的问题。


    不过,这一点她就不和谢茉讲了,怪羞人的。


    林春芳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晃着谢茉手腕说:“其实,我原本打算下班后去你家找你来着。”


    谢茉禁不住笑眯眯打趣:“这么着急呀?”


    “昂。”林春芳虽脸颊烫成红苹果,还是斜眼瞅着谢茉,含混应声。


    她自觉十九岁,找对象的事不急,可她不急她妈着急,今早出门前就被他妈念叨一通,还透露又托人给她物色了几个不错的小伙子,她先寻人细访一遍,再安排她相亲。


    林春芳可不就着急了。


    军区里优秀的小伙子多,之前他们家也考虑过给她找当兵的,毕竟当兵的福利待遇比工人都要好。


    但打听了一圈,和她年龄相当的,多数级别不高,要升级就得上战场搏命换军功,但枪炮无眼,万一牺牲她可就成寡妇了。如果选择转业,不到一定级别也捞不到好工作,最好就是去公安局,或工厂保卫科,又有转业降半级的规定,所以哪怕进了公安局或保卫科大概率也没啥级别。


    既这样,还不如直接在当地找一个吃商品粮的,稳当。


    李驾驶员却算特例,他工种特殊,上战场的机会小,就算转业,凭他会开车这个特长,也能继续摸方向盘。


    要知道,她从小就听这样一个顺口溜“听诊器、方向盘、金不换的营业员;粮管所、广播站、电影放映、邮递员;食品所、棉花站、三尺讲台、军功干。”,而她妈给她找对象也是从里寻摸。


    不过,林春芳忍住没告诉她妈,想先从谢茉这里打听打听李驾驶员的具体情况,李驾驶员如果情况过得去,她妈必定同意。


    至于李驾驶员本人的意愿,表现得够明显了,她姐都拉住她问李驾驶员是她对象不,忒地尽心。


    眼见林春芳要着急跺脚了,谢茉不再逗她,一口答应下来:“行,我让我爱人帮忙去仔细打听打听。”


    虽然不爱给人牵线做媒,但事情都扣到门上了,谢茉索性爽快应下,她不是遇事就躲的性子,只要她实事求是,无论结局如何,她问心无愧,这样就足够了。


    退一万步讲,即便林春芳和李驾驶员当真走到一起,且婚后过得不顺遂,介时两人埋怨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全当看清他们人品了。


    林春芳握住谢茉的手,软声道:“你太好啦,跟我姐姐似的,我以后就管你叫茉茉姐吧。”


    谢茉大方应好,说了句“等我消息”后,戴上草帽,提上脚边的提篮,向林春芳挥了挥手,便回家了。


    回到家,把排骨放进地窖,再把挂面放进西间置物架上最小的编筐里,谢茉已手脚发软,腰酸背疼,歇息一会儿,她捶着腰给自己冲了一碗红糖冲蛋水。


    红糖水冲蛋水,做法十分简单,先把鸡蛋磕入碗里搅散成蛋液,再将烧开的滚水冲入蛋液中,搅拌均匀,加入红糖。


    这是谢茉从奶奶那里学到的,据说可以补气血,营养价值非常高,她读书、上班疲劳时,或在大姨妈前后,偶尔会给自己冲一碗,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很有效果。


    一碗红糖鸡蛋水下肚,谢茉渐渐回血,实在不想开油锅,站在烟熏火燎里煎饺子,谢茉把饺子倒在铝锅的篦子上,上煤炉蒸热。


    享用完美滋滋的一餐,下午一点钟左右,谢茉便哈欠连天,坐在椅子上硬撑了半刻钟消失,终究敌不过睡意,转进卧室去睡午觉。


    昨晚体力消耗过大,乍一恢复她又去镇子上转了一圈,头一沾枕头,谢茉便迷糊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得天昏地暗,直到窗外的夕色扑进房间,谢茉还未醒来。


    而营部里的卫明诚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他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迎面撞上端着茶缸子走来的陈钢。


    “听说你今天中午去医务室了,任务里伤着了?”陈钢一边说,一边上上下下把卫明诚打量个遍。


    卫明诚一双黑眸回望着陈钢,沉沉的没什么情绪:“拿了瓶药油。”……顺带申请了避孕工具。


    陈钢疑惑:“真受伤了?昨天汇报那会儿为啥不说?”


    “家里药油见底了,我来补一瓶。”卫明诚回答。


    “嗯,那就好,要有伤情不要隐瞒,免得小伤积攒成大病,你们小年轻不注意,到我这年纪就有的苦头吃了。”陈钢絮叨着。


    卫明诚惜字如金:“嗯。”


    虽然卫明诚一如既往寡言,面上表情不多,但今儿瞧他,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就像那入水的茶叶,真个人舒展开了。


    “不对劲。”管思想工作的领导,总想紧跟战士们的思想变化,陈钢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茶杯壁,若有所思地说,“你今天怎么瞅着格外精神?遇着啥喜事了?”


    说到喜事,陈钢脑子里蹦出古时四大喜事,先后一联系,他恍然大悟。


    小别胜新婚。


    卫明诚以往犟着不结婚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加上卫明诚结婚时日尚短,以至于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噢~小别胜新婚嘛,我懂。”陈钢别具意味地看向卫明诚,“不过,可要爱惜女同志啊。”


    他以为卫明诚“小别胜新婚”时,冲动失控,用力过猛,让谢茉受伤了。


    陈钢不动声色瞄一眼卫明诚挺拔结实的身板,不由地暗啧,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卫明诚本就窥不出一丝情绪的脸,变得益发难以捉摸:“你想多了。”


    说完,掉头就要走。


    心里却反驳着陈钢的话,什么“小别胜新婚”,明明他和茉茉一直都是新婚。


    “哎哎,别走,别走,找你有事。”陈钢叫住卫明诚,见人回头,笑眯眯问道,“那么着急干嘛,这回任务奖励不想要了?”


    卫明诚漆黑的瞳眸霎时一亮。


    ……


    看着卫明诚离开的背影,陈钢不得不再次感叹,百炼钢成绕指柔,谁能想到以前那个桀骜不驯,又犟又硬,不懂怜香惜玉的野小子,结婚后会这么疼媳妇呢,阖军区的男同志都比不上他,反正陈钢是自诩关爱家属的好丈夫,都自愧不如。


    关键是那份用心,难得。


    先前争抢着给卫明诚做媒的军属们,都打出狗脑子,这会见卫明诚会疼媳妇,怕不得红了眼珠子。


    陈钢现在想起军属们闹出的乱子头还疼。


    还好这小子被降服,早早结婚了。


    感谢谢茉同志。


    ***


    谢茉醒来时,落日熔金,暮色正悄悄在院子里生长,而她的脸上也涂抹一层慵懒的橘红。


    谢茉正打着哈欠,忽听外头传来敲门声。


    她重重眨了眨眼,起床出了卧室,经过堂屋她扭头瞥了一眼座钟,心下有数了。


    该是卫明诚下班回家了。


    揉了揉眼角,谢茉脚步轻快地去开院门。


    院门外,卫明诚正推着一辆崭新的女式自行车,低眼含笑看着她。


    第074章


    这辆女士自行车和谢茉之前那一辆从款式到品牌都相同。


    二八大杠若身高不够, 便不能跨骑,须得单脚遛骑一段,让车小跑起来, 然后另一条腿后扫上车,且遇紧急情况, 要倾斜车身跳车, 安全性低。


    谢茉听有些年纪的人讲古时, 听过这一节,有些来不及跳车直接摔沟里去的,还有跳车时失去准头磕破皮肉或门牙的。


    这便是那个年代的车祸了。


    相较二八大杠,它车身更轻巧灵便, 横梁改为斜杠,且车座更矮,以谢茉的身高, 可以轻松跨骑, 一脚踩地, 另一脚横跨车身踏上脚蹬, 用力一踩,自行车便行进起来, 且急停时, 拉下手刹, 便能以脚支地, 从容平稳地下车。


    卫明诚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


    谢茉关上院门, 垫步跟上去,她伸手指着新自行车问:“这个, 到底怎么回事?”


    卫明诚眸中略泛起一丝笑:“这是我这次任务的奖励。”


    谢茉奇怪,忖了忖, 看着卫明诚,轻轻挑眉:“军区一向直接奖励钱和票,我怎么没听过军区奖励自行车的先例?还是少见的女士自行车?”


    卫明诚道:“是我跟政委要求的。”


    谢茉讶然片刻,而后笑道:“啊,上回不都说好先不买新自行车了吗……你怎地又专门弄来一辆?”


    卫明诚绷了绷唇角,说:“你需要一辆女士自行车。”


    想到今天在镇子上走的这一遭,如果骑自行车的确能省不少体力,谢茉道:“家里的那辆我也能骑……”


    卫明诚目光垂落,漆黑的瞳仁凝视着谢茉,郑重道:“可我不想你将就。”


    顿了顿,他放轻声音,可吐露的话语却震起层层波浪:“你值得最好的。”


    闻言,谢茉僵立了好一阵。


    卫明诚这个人……这个男人真的是,偏爱在人猝不及防之下,用这般郑重其事的神态,说些直戳人心窝窝的话。


    谢茉伸指戳了戳自行车座,硬邦邦的,像男人顽强的意志:“什么时候的想法?”


    话未问出口,谢茉已有猜测。


    谢茉想起,两人就不买自行车商讨时,基本都是她在陈述因由,继而做出最终决定,卫明诚始终专注倾听,未出言反对或支持她的决议,她当时还以为卫明诚默认了,谁知道,卫明诚在另想它法。


    果不其然——


    “你说不买的理由那会儿。”嗓音蓦地停顿了一下,卫明诚敛起笑意,凝目看向谢茉,嗓音低而缓道:“这辆自行车经了军区领导的手,你骑出去,不必担心旁人诋毁。”


    谢茉恍然。


    一时思绪翻飞,脑海仿佛又一片空茫。


    风丝款款,掀起鬓边发丝,缭绕盈鼻的麻痒唤回谢茉神魂。


    谢茉一双水润的眼睛看着卫明诚,眨巴眨巴,嘴唇张了张,到嘴的话又被她压回舌底。


    以卫明诚一诺千金的脾性,不能百分百做准的事,他鲜少事先开口,在这件事情上,卫明诚可以争取,但最关键在军区领导点头。


    谢茉明白他,理解他,因而不再问。


    “嗯……”谢茉给予回应。


    “我不想你受委屈。”卫明诚说,“我更不能接受,你因为我而受委屈。”


    他明白茉茉不愿张扬的最主要原因在自己身上,茉茉不愿他因她而被人诟病,败坏声誉,继而影响他前程,但他也不想因自己令茉茉瞻前顾后,委曲求全。


    这世上的问题本就非一路解法,多绕几道弯而已,虽要多费些许功夫,但那又怎样,对着弯眉笑眼的眼前人,他甘心如芥。


    四目相对间,谢茉先行错开视线,低掩睫羽,过了片刻,又倏地转回来,笑意将深黑剔透的眼眸晕染得愈发神采熠熠,在卫明诚脸上流连一圈,她突地踮起脚尖,探头堵上男人的唇。


    卫营长,你今天情话超标啦!


    ***


    天色昏暗,谢茉睡了一下午,没来得及做晚饭,卫明诚回家恰好接手。


    谢茉给卫明诚说了一下今晚列下的菜品后,他便去地窖把排骨拿上来,清洗后,焯水煮汤。


    排骨汤是在厨房的土灶上煮的,卫明诚在灶膛里填上木柴,便又把淘好的米加水放进铝锅,放到煤炉上。


    回家的男人一刻都闲不住,卫明诚进卧室,在床底下捞出谢茉穿脏的白色球鞋。


    一条木板横在床头和床尾间,上头整齐摆放着两人的鞋子。


    打扫卫生时倒不必一只一只拎鞋,但床底招灰,谢茉想要个专门收鞋的鞋柜。


    但上回在集市上,并未在木匠师傅的摊子上见着大小差不多的柜子,上回木匠师傅上门,也忘记问,但专门打木柜装鞋,在这年代还是有些太奢侈的,不知藤条能不能编柜子,下回赶集订编筐时,可以问问老乡。


    谢茉跟在拎着她鞋子的卫明诚身后蹦出堂屋门槛。


    卫明诚一做家务,谢茉就喜欢盯着瞅,看他挥动肌理分明的手臂,看他弯腰时依然挺括的脊背,看他利索干净的动作……也不一定要聊些什么,但就是想看。


    这会儿,谢茉的小嘴却叭叭叭个没完。


    她在故意寻卫明诚挑刺找茬。


    虽然卫明诚天降般的带回一辆女士自行车,她非常惊喜,也非常受用,但一码归一码,这些并不能磨灭,或者抵消卫明诚昨晚违抗命令、不听指挥、横冲直撞的恶劣行径。


    谢茉俯身趴在卫明诚背上,脸压在肩胛上,露出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他刷鞋的动作。


    “左边鞋帮前头有块黄点点。”谢茉开口刁难,“鞋跟那里你是不是没刷干净?还有鞋带,鞋带你怎么不换盆水洗……你这么大力扭,会把鞋底弄坏的,唉,你……”


    谢茉努力把笑声憋回去,为此还呛咳了好几回,不是她定力不够,委实是卫明诚做活漂亮,我找不到点下嘴,上头说的那些不是诬赖,就是前言不搭后语。


    人生啊,处处都是修行。


    卫明诚好脾气地不反驳,耷下眼皮,眼尾余光一掠,便将谢茉眼底蓄着的那一汪狡黠笑意尽拢入眼帘,倒映在他眼底,收敛为温然的笑纹。


    “这样可以吗?”卫明诚依据谢茉的“建议”,问。


    谢茉哼唧,用尖尖的下巴颌不轻不重磕了他坚实的脊背一记,嗔怒:“早怎地不这么听话?”


    卫明诚略一思索,便明晓谢茉话里的指代,于是低低笑出声,又挨了谢茉一下巴颌后,止住笑,哄道:“我洗碗赔罪好不好?洗一周的碗。”


    谢茉气咻咻追问:“那你改不改?”


    卫明诚不答话,只一味地笑。


    谢茉:“认罚不认错,然后还坚决不改,对吧?”


    没给谢茉更多“拷问”的时间,她话刚说完,院门便被敲响了。


    谢茉赶忙从卫明诚背上起身,去把栓严实的门拉开。


    打开门,外面是李驾驶员,谢茉不动声色挑了挑眉,唇角笑容不由地加深两分:“李驾驶员怎么来了?快进来。”


    李驾驶员叫了声“嫂子”,边朝院子里走,边不好意思挠着头说:“嘿嘿,我有事想请嫂子帮忙……哎,卫营长刷鞋呢。”


    卫明诚跟李驾驶员打了声招呼,站起身,打水冲洗洗刷干净的鞋。


    李驾驶员正要开口,余光一瞥,就见盆里的明明就是一双女式白球鞋,不用想都知道,这鞋是谢茉的。


    李驾驶员内心轰然来了场地震,这……这军区最有前途的年轻军官,有名的冷脸营长,卫明诚,竟在家里给媳妇刷鞋?


    李驾驶员脸上的表情已维持不住,嘴巴张开,眼睛瞪大,手臂朝前动了动,转头看向谢茉。


    李驾驶员的愕然,多少在谢茉预料中,她之所以没提前让卫明诚停手,一是卫明诚本人压根不在意,二是念及林春芳的托付,由此试探李驾驶员对男人做家务的态度,继而也能了解他部分品性。


    想起来到这里的目的,李驾驶员很快整理好情绪,到底没忍住拿眼偷瞄了卫明诚好几眼。


    卫营长泰然自若,好像刷媳妇鞋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林春芳同志和谢嫂子是朋友,她会不会受谢嫂子影响也要求丈夫给她洗鞋洗袜子?李驾驶员提了口气,想想打赌输给战友,没少洗那帮牲口的臭袜子臭鞋,战友的鞋袜都能洗,睡一个被窝的媳妇的鞋袜咋就不能洗了?


    这么一想,李驾驶员整个人都通顺了,卫营长都能洗,他又有什么不能的。作战本事学不会,哄媳妇还不好学么。


    为了彰显他的决心,也为了在林春芳那加分,李驾驶员暗搓搓把态度表露给谢茉。


    “卫营长不光是我敬仰的战斗英雄,生活上也是我的楷模,回家不忘干家务,我要向卫营长学习。”李驾驶员说得铿锵有力。


    “那感情好。”谢茉抿唇笑,“说吧,找我帮什么忙啊?”


    “我想请嫂子帮我问问林春芳同志,咳……”李驾驶员脸皮还是不够厚,咳嗽两声才说,“她愿不愿意跟我处对象?”


    谢茉了然一笑。


    她本想晚些时候拜托卫明诚打听李驾驶员的情况,现在人送上门,自己主动交代起来。


    “我今年二十岁,现在是24级工资,一个月四十二块……”


    谢茉一面仔细听,一面汇总整合信息。


    李驾驶员家里虽然是农村的,但读过小学,进部队后也十分上进,虽写不出优秀篇章,但一般读写不成问题。家里兄弟四人,还有两个姐姐,他是排行老三,不管按照哪里的农村的规矩,论长论幼都轮不到李驾驶员和父母生活,也就是说他媳妇基本不用伺候公婆,且李驾驶员老家离军区几千里,一年到头回不去一趟。


    “嫂子,拜托你了。”李驾驶员一脸殷切。


    挥手送走李驾驶员,谢茉心里明白,这个媒她非做不可了。


    卫明诚栓好门转身面向谢茉,问:“做媒?”


    以他对谢茉的了解,她应该对这件事不感兴趣的,却应下李万里的请托。


    谢茉便将李驾驶员和林春芳凑巧在家里碰面,之后又一起去县城,李驾驶员还仗义相助的事情大略讲了讲。


    至于林春芳先头那回不成功的相亲,和自己莫名搭上的关联,谢茉没说,都过去的事情了,没必要再拿出来让卫明诚不快。


    “小李人不错。”卫明诚评道。


    想起李驾驶员从看到卫明诚给她刷鞋的震惊,到后头急转直上的态度,谢茉不禁笑道:“脑子很活。”


    说着话,排骨汤炖好了,铝锅上的米饭也蒸熟了,俩人吃过饭,稍稍歇息片晌,谢茉进了洗澡间。


    洗澡之际,她陡然想起京里寄来包裹的事还没跟卫明诚提。


    谢茉从洗澡间出来后,在书房发现卫明诚身影。


    刚要出声喊人,就见那张素描画正捏在卫明诚两指间。


    一抬眼,和卫明诚四目相接。


    第075章


    谢茉身形蓦地一顿。


    心尖小小的、悠悠的颤了一下。


    卫明诚一双眼睛犹如广袤夜空般覆盖而下, 将她紧紧围拢期间。


    乍一看这片深黑的夜空沉静无波,但若仔细去瞧,便可见那无垠的幽邃里正汹涌出摄人的幽微光芒。


    晕黄的灯色涂满四壁, 亦给笔挺端立的卫明诚镶了一圈光边,他今儿穿了件显露肌肉轮廓的军绿短袖, 暖色光线停驻在他眼尾眉梢, 与那与生俱来的幽深峭峻交融, 氤氲出令人心颤的气势,像是一只瞄准猎物,蓄势待发的豹子。


    他不经意般一垂眼睑,便把那攻击性尽数敛回眼底。


    谢茉咬了咬唇, 从怔懵中回神。


    她勾了勾唇,指腹轻轻捏了捏手里的毛巾,坦然笑问:“画得和你像不像?”


    一边说, 谢茉一边走到卫明诚跟前, 抬头压住卫明诚举着素描画的手臂, 探头去瞅。


    卫明诚手臂加力, 撑住谢茉斜倚过来的半幅身子,视线从她脸上滑开, 两手把纸页抻开, 仔细端详片刻, 回答:“像。”


    眉眼神韵, 五官轮廓, 任谁一打眼都能认出画中人是他,但卫明诚却觉得另一处着笔更传神。


    画面中, 他敬礼的画像占据页面绝大多数,谢茉的身影只在右下露出小小的一角, 飞扬的发丝遮住侧脸,一只手微微前倾,而这只前倾的手似蜷非蜷,这一细小的动作,倒尽她复杂的心绪,想开口挽留,又情知挽留不得,不想送别,却不得不送别,左支右绌,进退难为。


    卫明诚从这一只手上,见知谢茉对他日渐深厚的感情。


    卫明诚看着铅色素描,心跳不受控制地狂跳几息,才渐渐止歇。战场上流血、扛枪挨炮火,面不改色跟敌人拼刺刀,他也算有阅历有定力的人了,这一刻竟然不敢和她对视,只一个劲盯着画看。


    可,越看画,心里躁火便越旺盛。


    谢茉莞儿一笑。


    察觉到卫明诚的避闪,谢茉故意去捕捉他视线,追问:“我画功很好吧?”


    谢茉踮起脚尖,脸凑到卫明诚眼前,两人鼻尖挨得极近,裹挟各自气味的鼻息混合在一处,氤氲出一股迷雾般的潮气弥散在脸上,熏熏然醉人。


    “嗯?”谢茉眨巴眨巴眼睛,深黑灵动的眼珠儿盯着卫明诚,“怎么不说话?”


    话语喷在卫明诚嘴角,谢茉开合的唇瓣吐出绵绵、温温的气息,挠得他从唇齿直痒进心底。


    “好。”卫明诚滚了滚喉结,不自觉压低嗓音,“特别好。”


    卫明诚绷直唇线,片刻,俯下身狠狠啃上谢茉“招惹是非”的嘴巴。


    谢茉趁卫明诚投入不备之际,不轻不重咬了口他舌尖,在他怔愣的瞬间,转身脱出卫明诚臂弯,站到桌子另一侧,双手撑在桌面上喘息平复片晌,断断续续道:“我,我有……正经事情要跟你……跟你说。”


    卫明诚压住翻涌的情潮,重重呼出一口气,弯眼打量谢茉几秒,低声说:“嗯,你说。”


    谢茉等喘息稍匀,便道:“你走第二天,李驾驶员送来一个包裹,从京里寄来的,应该是不知道咱家的地址,寄送到营部了。”


    “我打开看过了,手表、围巾、京里特产点心、钱和各类票、工业券……零零总总一大编筐,东西我都没拆,原封不动被我收在置物架上了……”


    喘口气,谢茉声音全然平稳起来:“还有一封信,我没看,放在书桌抽屉里了,你能把我素描画翻出来,想必那封信你也见着了。”


    停顿两秒,谢茉装作稀松平常问道:“你拆开读过信了吧?包裹是卫老寄来的吧?”


    卫明诚“嗯”了一声。


    谢茉悄然拿眼盯了卫明诚两眼,却见他眉心起了一道浅浅折痕,抿了抿唇问道:“我把包裹拆了,没关系吧?”


    作为后世而来的人,谢茉把见到快递包裹就手痒的习惯也带了过来。


    应该等卫明诚回家再一起开包的。


    谢茉眼睛睁得圆溜溜,眼巴巴看向他,好像因为拆了他的包裹而感到愧疚不安一般。


    见状,卫明诚哑然失笑:“当然没关系。”


    顿了顿,他略微敛了敛笑容,认真而专注地回望着谢茉:“咱们是夫妻,不必分你我。”


    谢茉眼睛就燃起晶亮的笑意。


    扬眉,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谢茉脸上流连一圈,卫明诚波澜不惊道:“既是爷爷寄来的,便收下吧。东西该用的,该吃的吃。”


    不知是刚洗完澡的缘故,还是因为方才俩人的亲吻,谢茉脸颊如同才露尖尖角的荷苞,浅白中透出一点粉红,剔透纯粹的溜黑眼珠儿仿似把洗澡间的水汽带了来,水润润地,盈盈看向他。


    面对这样情态的谢茉,即便他心存戾气,也会消弭于她润黑的眸色里,更何况,他种种愤懑尖锐在和谢茉点滴相处中渐渐磨平,他已和爷爷通话修好,虽然收爷爷的东西,他心里仍有点磕绊,但总要迈过去的。


    认识谢茉,让他心胸更开阔包容了。


    卫明诚不动声色吁口气,笑说:“爷爷在信里让我带他向你问好,问我们过年能不能抽空回京里一趟。”


    谢茉诧异:“让我们回京?”


    卫明诚颔首表示肯定:“嗯。”


    谢茉一滞,旋即把问题踢给卫明诚:“我看你意思。”


    卫明诚默了一瞬,缓缓开口:“我再看看。”


    停顿两秒,他解释似的说:“还要看上头领导安排。”


    谢茉看破不说破,笑眯眯点头:“嗯嗯!”


    见有人比自己情绪起伏更大,谢茉登时不烦恼了,反正她自觉她这个“丑媳妇”还算能拿捏场面,见谁都不怕。


    谢茉忽然想起一事,问卫明诚:“对了,包裹上的地址……”


    她话没说完,卫明诚已知晓她意思,主动给她解惑:“地址不是爷爷的住址,不会暴露我们之间的关系。”


    想来也是,若是地址不对劲,军区早该传出相关风声了。


    想想卫老爷子的职位,再想想曾在年代电视剧里看过的大院子弟,二八大杠、军大衣、白口罩,呼呼啦啦一群人,对漂亮姑娘吹口哨,在冰场溜冰,和其他父辈同样牛气的同龄人争姑娘,争脸面,一言不合就相约打群架……这些是谢茉受影视小说影响,对他们的刻板印象。


    以卫明诚的身份,若是混“圈”,在里头怎么着也得是个领头羊。


    谢茉忽然对卫明诚的青少年生出兴趣。


    卫明诚笑道:“我那时候很少他们混顽,大都在家看书,或被爷爷扔去军营军训,偶尔出去吃顿饭,逛逛郊区,爬爬山。”


    “那你和他们一起打过群架吗?”谢茉倾身探头,感兴趣地问。


    卫明诚被她神情逗乐:“做过他们做中间人,调停两方。群架……也参与过三两回。”


    “原因呢?”谢茉问。


    卫明诚想了想,说:“事儿都不大。”


    “是为了争姑娘吗?”谢茉追问。


    卫明诚心知这是个陷阱题,一不小心就踩坑爆雷。他不假思索道:“不是我争。”


    谢茉轻“嗯”了声,乜着眼扫了卫明诚一圈,这话她是信的,长这副模样追姑娘都比旁人更省力。


    “那你给我说说……”谢茉把胳膊一抱,身子斜倚到桌沿上,挑眼看着卫明诚,“有没有姑娘看上你?争你呢?”


    卫明诚下意识别开视线,又倏地转回来,还是选择直面问题,斟酌片刻,他谨慎道:“我不太清楚。”


    谢茉似笑非笑地横了他一眼:“呵。”


    卫明诚觑一眼谢茉,挺了挺脊背,若无其事般道:“反正没人闹到我跟前。”


    谢茉伸出一根纤纤食指,戳了戳卫明诚硬邦邦的胸肌,斜瞟他一眼:“快去洗澡。”说完,拎着毛巾举步出了房门来到院子里,把毛巾展开搭上晾晒绳。


    卫明诚目送谢茉离开,感觉这坑像是趟过去了。


    他失笑,抬手捏了捏额角,去卧室翻出干净的换洗衣裳,十分听老婆话的进了洗澡间。


    待卫明诚洗完澡,收拾干净洗澡间,把毛巾拧干晾上,回房后见谢茉正趴在桌子上,捏着一根笔,不时写写划划。


    放轻手脚走近,刚在谢茉身后站定,她便若有所觉回头。


    “在写什么?”他问。


    谢茉就跟卫明诚具体详述了一遍征文的事,然后却转身把纸张压在手掌底下,笑眯眯地说:“我还在修改,等我成稿后再给你看,到时候记得给我提提修改意见。”


    昏黄灯光下,谢茉葱白食指微微曲起抵在下巴上。


    卫明诚耷下眼皮看她,眸中略泛起一丝笑,见到谢茉和平日别无二致的笑颜,他明白刚才那茬彻底翻篇了,也回味过来,谢茉应是故意“找茬”逗他,以她性情哪会自寻烦恼,去在意连影子都没的事。


    亏他没瞧出端倪。


    念及他将将才彻底放下心,卫明诚探出手揉了揉谢茉头发。


    眼见谢茉偏头躲过去,把纸张夹进塑料封皮的笔记本里,卫明诚伸手把压在空白信纸下的素描画抽出来,爱惜地展平,状似随意问:“什么时候画的?”


    顿了顿,又问:“怎么想起来给我画像的?”


    谢茉眨眨眼,辨出卫明诚眼神中流溢出的微妙期许,她狡黠一笑,偏不给他想听的答案,反而诘问:“那你为什么私藏我单人照?”


    她学卫明诚样子,停顿一下,再问:“你出任务又为什么要拿我照片?”


    笑意在谢茉眼中涤荡,顾盼间,神光熠熠。


    卫明诚低低一笑。


    蓦地,他一弯腰,捞起谢茉腿弯,将人打横抱起:“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卧室再说。”


    第076章


    谢茉下意识搂住卫明诚脖颈, 惊呼一声,皱了皱鼻头,娇声低叱:“不要耍赖!”


    可惜卫明诚又一次冒“领导”之大不韪, 充耳不闻谢茉指令,倏而俯首, 封住谢茉的唇齿。


    谢茉不由地牢牢扣紧两条交织的小臂, 将自己稳稳挂在卫明诚身上, 到底不忿,专门用尖利的齿锋啃噬卫明诚的薄唇,直到在逐渐急促的鼻息间,嗅到一丝铁锈腥气, 才挪开贝齿。


    而此时的谢茉正被卫明诚压在床铺间,黄暗的灯光在她瓷白的脸上徐徐流淌,乌黑润泽的长发铺散在身下, 和她浓密眼睫掩映下的黝黑眼珠儿相映成章, 颇有几分空山新雨后的清透鲜灵。


    四目相对。


    谢茉瞧见卫明诚眉宇间簇拥着急不可耐的情动。


    她嫣红的唇瓣缓缓上翘, 撩起脆白的眼皮, 伸出食指,不轻不重地摁揉着卫明诚的眉心, 嗓音懒懒沙沙呢喃:“先把我刚才的问题回答清楚, 否则其他免谈。”


    卫明诚低笑。


    他一贯是个自我意识极强的人, 但面对谢茉的时候总会不自觉以她意念为先。


    但食髓知味后, 他引以为豪的自控力在谢茉跟前溃不成军, 土崩瓦解。


    望着暖黄灯色下,谢茉红润润的唇和水澄澄的眼, 卫明诚干脆圈紧人,抬起精巧的下巴堵上去。


    谢茉嘤咛不满。


    唇舌交缠, 她的不满随急促的吐气逸出,脑子昏昏沉沉之际,卫明诚终于稍稍移开,和她以额相抵。


    谢茉溜黑的眼珠一转,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她翻身把卫明诚压在身下。


    堂屋中,座钟连续敲响八下,透过卧室门的缝隙传进里间,可从卧室里模糊传出的声响的判断,此间的男女主人应该没心思关注如今何年何月,何日何时。


    一阵水渍声中,间杂着谢茉的俏皮轻笑和卫明诚泄自喉头的闷哼,而后便是谢茉娇蛮的声音:“老实回答问题。”


    卫明诚手脚并不老实,把谢茉摁在胸膛前,大掌在她滑腻柔嫩的肌肤上流连游走,谢茉刚要奋起反抗,他赶紧出言安抚:“别动,别动,我这就说。”


    待谢茉安稳下来,接过谢茉飞射过来的一记轻飘飘的眼刀,卫明诚胸腔震了震,压下笑,一面儿啄吻谢茉发顶、鬓边、唇瓣,一面儿老实交代说道:“咱俩当时去照相馆拿照片,你等在车上,我问师傅要的。”


    谢茉声音里浸着笑:“怎么自己偷偷藏着,不告我?”


    卫明诚停顿两秒,还是实话实说:“……我想贴身收着。”


    “哼。”谢茉的这一声轻哼,哼出九转十八弯,抑扬顿挫,尾音简直要冲云霄。


    “出任务贴身带着照片,也是同理,方便……”卫明诚低声续说,“睹物思人。”


    话毕,他虔诚地在谢茉眼皮上印下一个亲吻,直视着谢茉,说:“我很想你。”


    谢茉承受不住从卫明诚眼中沉沉压来的情感,别开眼。


    完了,男人用那副赤诚坦荡的神情,一本正经地说情话的模样太有杀伤力了。


    这谁顶得住,太犯规了。


    谢茉脸颊悄悄爬上红云。


    她竭力抿了抿上弯的唇角,发现不顶用,干脆一探头咬上卫明诚喉结,轻咬舔舐一番,又一路向下点火。


    卫明诚翻身将人完全拢在怀里,平稳下声音问:“礼尚往来,你是不是应该回答我那两个问题?”


    一阵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喘息、低·吟,时间如窗外走月。


    月亮瞧不见室内情形,却蓦地听见谢茉绵长甜腻、似快活似痛苦的轻哼声。


    谢茉低呼:“你把手拿开,我再说。”


    卫明诚从善如流,把手上移,停在她腮畔,将纷乱的发丝捋到她耳后。


    几秒钟后,谢茉声音绵沙沙的:“你走那天晚上画得。”


    不知道卫明诚做了什么,谢茉低低吟哦出声。


    卫明诚仿若未觉:“嗯。还有一个。”身上肌肉却绷硬,犹如石块。


    “至于为什么画你……”顿了顿,谢茉心神稍稳,念及卫明诚今日如同开怪般的挥洒情话,好胜心顿起,于是贴到卫明诚耳边,声音细细碎碎,抖抖颤颤道,“我也很想你,想你想的睡不着。”


    “你!”谢茉轻吸一口气,断断续续道,“你,你干嘛呢,我要睡觉休息。快把手……呼,抽出来。”


    卫明诚声音低沉,呼吸粗重:“我也想你想的睡不着。”


    但他的“想”,明显和谢茉口中的“想”,所蕴含的深层含义不同。


    卫明诚俯下去,肌肉紧绷就要行事时,却蓦地顿住,重重吐出口气,说:“你等我一下。”


    谢茉把脸埋在枕头里,瓮声瓮气问:“你干嘛去?”


    一阵悉悉索索,卫明诚说:“我去拿那个。”


    微妙的停顿两秒,谢茉轻笑:“哦。值得表扬。”


    卫明诚重新覆上谢茉,碰了碰她耳朵。


    虽然因为技术落后,此时的避孕工具很厚,体感无法跟后世比,但因为卫明诚的自觉,谢茉心情不错,乐意配合,水乳交融时,俩人体验都比昨晚更棒。


    卫明诚本就卓越的学习能力,用在这事上尤为突出,明明昨天还是个刚解禁的萌新,现在却各项技艺纯熟。


    谢茉很快如坠云堆,迷失自己。


    月亮羞红了脸,悄悄躲进云团里。


    谢茉这只飘摇的小舟,差点溺毙在卫明诚掀起的惊涛拍浪里。


    好在卫明诚还有几分良心,只做了两次,便意犹未尽的停了手。


    因而,第二天谢迷迷糊糊醒转时,卫明诚还在身后。


    谢茉眯着眼睛透过窗户看远天曦光,醒了会儿神,听见身后人的呼吸变化,用脸颊蹭蹭枕着的胳膊打招呼。


    这样窝枕在宽实的怀抱里,不仅像船只泊入港湾一般令人舒适安心,而且卫明诚的前胸贴着她的后背,熨帖的体温度递过来抵挡清晨凉气。如今已入八月中旬,深夜清晨已微凉。


    “醒了。”卫明诚也刚醒,眼神却清明,他无意识亲了亲谢茉发顶,低低地、叹息似的喊,“茉茉……”


    嗯。


    自从定下“茉茉”这个称呼,卫明诚喊的不多,却在这两晚的不可描述时,一遍又一遍唤她“茉茉”,低哑的、叹息的、愉悦的、难熬的、缥缈的……总之,都沾染着情·欲的潮气。


    这一刻,听卫明诚凑在她耳畔低喃,谢茉不由地想起昨晚汗津津瘫软在床铺上的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半醒半睡地歪靠在卫明诚身上,由他给自己清理身体。


    谢茉应激似的打了个激灵,人彻底清醒:“早啊,卫营长。”她板着声音,问候。


    卫明诚低笑一声。


    这笑声像是胸腔震颤而上,水波纹似的,一圈一圈扩散到谢茉耳边,可能是裹挟了空中微尘的缘故,声音格外磁性生动,涟漪般冲击她耳膜,带起酥酥麻麻的痒。


    谢茉想翻身躲开,却因动的太急,浑身酸软又倒下去。


    谢茉懊悔不已,恨得咯咯咬牙,自作孽不可活,做一根只会享受的木头人不好嘛?如今便宜的是谁,骨头架子都要散了的又是谁?


    蛄蛹着翻了身,谢茉瞪着某些地方又蠢蠢欲动的男人,义正言辞:“我觉得你说得对,我应该继续跑步锻炼身体。”


    卫明诚低笑赞同:“嗯。”


    谢茉微微一笑,图穷匕见:“既然你没异议,那么咱们今晚就安安生生睡觉,休息!”


    俩人渐入佳境,昨晚的酣畅还残留在身躯中涤荡,他正欲罢不能,谢茉却要止兵待戈,休养生息,卫明诚哑然片刻,尝试建议:“可以下午……”


    谢茉不等卫明诚说完,便打断他:“早上起不来,一整天乏力没精神,下午你还想我去跑步?”


    卫明诚凑她耳边说:“你这两天的锻炼量足够了,不用再跑步。”


    谢茉握拳锤他。


    了不得,这才开荤两晚,都会说荤话了。


    冷哼一声,谢茉伸指点着他肩膀:“我虽然在家,但事情也不少,去买菜卖肉,收拾家里,关键是我这两天还要琢磨文章,截稿日期快到了。”


    “所以,今晚我要休息。”


    “否则,你就是阻碍我进步。”


    卫明诚:“……”不敢。


    ***


    说琢磨文章,谢茉并非诓骗卫明诚,稿件她已经修改到第三版,但有几个小地方还差强人意,她想再雕琢雕琢。


    和卫明诚讲好后,谢茉翻身继续酣眠。


    睡饱后起床吃完卫明诚准备的早餐,她便进到书房,伏案写起文章。


    中午肚子“咕咕”叫时,谢茉满意收笔。


    吃过午饭,想到林春芳的焦急,谢茉推出昨天刚得的女士自行车,带上草帽和家门钥匙便出门了。


    骑自行车就是比步行省力,在树荫里穿梭时,风丝或轻柔或活泼地吹拂在脸上,谢茉惬意地眯了眯眼睛,情不自禁地唇角上扬,树荫和长长的光条好像钢琴琴键,车轮或快或慢地骨碌碌碾过,似奏出欢快的旋律,应和着谢茉哼唱的曲调。


    谢茉长得好,见着的人总爱多瞅她两眼,但今天路人的目光多聚焦在她身下的自行车上。


    自行车本已少见,女士自行车很多人更是见都没见过,因而挑着扁担赶路的老乡见着,都忘记把扁担卸下,直愣愣望着谢茉乘风骑行的背影越来越小。


    林春芳瞧见也两眼冒光,小心翼翼摸了又摸:“这自行车不说咱们镇子头一份,也差不离了,反正我是没瞧见过这么崭新的,这么好看的样式。”


    见状,谢茉干脆让她上去骑两圈,林春芳确认了两遍,眉开眼笑地接过车把,在供销社门前的大路上来回绕了好几圈。


    “你爱人对你可真好……”林春芳一脸羡慕向往。


    谢茉见她过了把瘾,新鲜感稍减,闻言便笑了,把李驾驶员昨天来家的事说了:“那李万里同志昨儿一下班便来我家了,他千万请我帮忙问问你,愿不愿意跟他谈对象?”


    林春芳两颊登时挂了两盏大红灯笼。


    谢茉仔细把李驾驶员大概情况讲给她听。


    林春芳显见很满意。


    谢茉挑眉一笑,略说几句,林春芳被叫回柜台,谢茉趁机跟她告别回家。


    日暮夕落,谢茉正盘算卫明诚快回家了,恰巧院门被敲响,可打开门一看,门口站着的并不是卫明诚,而是一位中年妇女和她身后揪着衣角低着头的林春芳。


    “你是谢茉吧,我是芳芳的妈妈。”中年妇女笑着开口,“芳芳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谢茉心头一动,莫不是林春芳她妈对自己闺女跟李万里这事另有想法?


    第077章


    林春芳妈妈姓陈, 谢茉称一声陈婶子。


    陈婶子今天来镇上办事,瞅着小闺女快下班,就去供销社找人, 林春芳和谢茉道别后,心绪起伏久久不能平复, 见到陈婶子忍不住提起李驾驶员, 并在陈婶子的追问下, 一一道明原委。


    这个年代的自由恋爱跟后世可不一样,男女双方深入接触前是要经过父母同意的,不然便是不懂规矩,不正经, 要被人指指点点轻视的。


    林春芳也是基于这一点,想着早晚都要向父母交代,便脸蛋发热头发晕地坦白了。


    陈婶子来找谢茉并不是兴师问罪, 而是来表达感谢和歉意的, 小闺女天真不知世故, 给谢茉添麻烦, 谢茉并未在意,还贴心帮衬。陈婶子就带林春芳上门拜访来了, 顺带还想亲耳听谢茉将将这军区驾驶员的情况, 她担心小闺女大大咧咧漏听了什么。


    谢茉把母女俩引到堂屋让座倒水。


    双方感谢客套完, 陈婶子就说:“婶子活了这么大岁数, 见过不少人了, 我一看你,就知道小谢你比我家这憨丫头稳当, 有成算。”


    谢茉摆手,笑吟吟说:“婶子可别再夸我, 我担待不起了。芳芳是个好姑娘。”


    “旁人倒是都说芳芳这丫头还成,可就结婚这事,这丫头也不让我跟她爸省心,我托人给她相看了几个都没成,不是咱家眼光太高,看不上人家后生,这那的不合适也没法硬凑,小谢你说对吧?”


    见谢茉点头,陈婶子这才道明最终来意:“芳芳这丫头向来咋咋呼呼,这李驾驶员到底是个啥情况,她也没跟我说明白。小谢婶子想听你说说。”


    谢茉笑道:“婶子您别客气。”


    于是,谢茉便把李驾驶员当日陈述的个人情况巨细靡遗地讲了一遍。


    陈婶子听得连连点头。


    等谢茉讲述完,陈婶子已满脸笑容,见闺女只知道傻笑,又实在感激谢茉,索性以几十年人生阅历,给两个小辈重构一遍李驾驶员的个人情况。


    “李驾驶员会开车,部队福利待遇又顶顶好,仗义出手帮我家那不争气的大丫头,说明他人品也不赖,但结婚不能只看个人,还得考虑其他。比方说——”


    “李驾驶员家里虽然农村,但儿子多,家里不缺壮劳力,工分就挣得多,家里日子宽裕,不用当兵的儿子大半工资贴补。”


    “兄弟多,抱团就不会受村里人欺负,李驾驶员就能放心家里,一心在部队奔前程。”


    “听话里的意思,他父母还下地挣工分,这说明两老人身体都算康健。唉,健康比啥都重要,生病受罪不说,看病花钱如流水,哗哗哗,能把家底掏空。”


    陈婶子叹息一声,把话转回来:“老话都说婚姻不是儿戏,这话再真不过了。结婚是一辈子的事,要是找的人不合适,后半辈子都泡在苦汤汤里。”


    林春芳听得一愣一愣的。


    谢茉只微微点头,含笑不语。


    陈婶子讲得很实在,即便放在后世,恋爱和结婚也是不一样的,恋爱随便谈,但婚不能随便结,结婚不单是夫妻俩的结合,更是两个家庭的融合,多的是两个相爱的人最终因家庭因素分开的。


    又聊了一会儿,陈婶子便说要跟林春芳爸爸通通气,不出意外的话,下周安排时间跟李驾驶员见一面,到时候拜托谢茉一定到场做中人。


    最后,陈婶子拍着谢茉手背说:“小谢啊,你千万别有负担不管芳芳这事成不成,要是成了往后日子是好是歹,都不赖你,不干你事,是芳芳和我跟他爸的决定。”很懂人情世故,很能体谅人的长辈。


    林春芳愣怔片晌,也红着脸,跟在后头小声表态:“对象是自己选的,日子是自己过的,是好是坏咋能怪到别人身上。”


    陈婶子笑道:“这丫头知好歹。”


    谢茉笑容不由地深切了几分:“既婶子和芳芳都这样说,那我就再没顾及了。”


    旋即,一口应承下来。


    旁人的人生大事自由自己个决断,她很不必兜揽责任。


    不过,林春芳母女这般通情达理,谢茉很是生出波好感。


    将母女俩送出门,和陈婶子告别,微笑着拍了拍满脸通红的林春芳。


    “小谢,婶子就麻烦你了。”陈婶子两手攥住谢茉的手,殷切道。


    谢茉说:“婶子别跟我见外。”


    陈婶子催促推着二六自行车的林春芳:“走,再不走,回家天都黑了。”


    正当时,卫明诚从巷子口走来,陈婶子一下子瞧愣了,等卫明诚走近,谢茉跟三人介绍,陈婶子这才长舒一口气,直夸卫明诚好相貌,好人才。


    可不好样貌,身板修长挺拔,肩宽腰挺,一身合体的军装被他穿出山岳不易的赳赳感。


    那张脸更是出彩,眉形浓长,双眼炯炯有神,脸膛有棱有角,锐一分或钝一分都没如今的惊艳。


    举手投足间,显出良好教养,又因战场和常年领导岗位赋予的压迫疏离,令人亲近之余,又不会肆意失礼。


    林春芳形容不出,但下意识拘谨,好不容易降温的脸颊,又绷通红。


    卫明诚倒不端着,态度温和,从容客气地跟母女俩打招呼。


    寒暄两句,陈婶子拉着林春芳再次告辞。


    谢茉、卫明诚站在门口目送。


    林春芳骑车载陈婶子到巷口,陈婶子没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站在一起极其般配的夫妻俩,咂摸一下嘴,啧了一声表示赞叹,回头问林春芳:“李驾驶员相貌跟小谢男人比,能有几分?”


    林春芳磕巴两下,才说:“四……五分吧。个头稍矮半指。”


    闻言,陈婶子松口气:“那就成。小谢男人好看得跟电影里头的人似的,李驾驶员有他个三四分就是咱十里八村的俊后生了。”


    林春芳声音里都透着恍惚:“我头一回见茉茉姐对象,之前还想着她长得这么好看,对象该长啥样才配得上,今天可算见着了,真的没想到是这样出众的人物,和茉茉姐可真般配。”


    陈婶子想想那个比自家老陈小了几十岁,气势却强出老陈一头的青年军官,暗自咋舌,小谢男人以后的前程错不了,她见过县委书记,说话带笑,从不大小声,可就是不敢在他跟前造次,小谢男人就有这味儿了。


    而小谢呢,她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比小谢更水灵的姑娘,关键人有见识,性子还好,爽朗又大方。


    作为过来人,陈婶子一打眼就瞧出,小谢跟她男人不是那为着搭伙过日子凑伙一起的夫妻,俩人好得蜜里调油,说着话都要碰碰眼神。


    这小夫妻俩实在般配。


    她不求别的,就想芳芳跟人小谢学学夫妻相处的道道,把日子过顺当,别跟大丫头似的,唉。


    “你先头自个说的话可别忘了,日子都是自己过得,好赖不怪人。”陈婶子说。


    林春芳定了定神,认真保证:“我感激茉茉姐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陈婶子说,“那你记住人家的好,好好处朋友。”


    “人从大城市来的,男人又有本事,日子还过得顺遂,跟她做朋友你不亏。”


    “多学着点。”


    ***


    谢茉见陈婶子母女俩身影消失在拐角,便转身勾住卫明诚的手,一起进了家门。


    卫明诚从压水井里取了一盆冰凉井水,洗手洗脸,去尘去乏。


    他一双漆黑的眼眸,在瞧见谢茉递到跟前的干燥毛巾时,不自觉浮上一层层笑意。


    擦干头脸,卫明诚说:“今天接到妈从青市打来的电话……”


    不等卫明诚把话说完,谢茉已雀跃出声:“真的?爸妈到青市了?什么时候到的?一切都顺利吗?他们在青市安顿好了吗?还喜欢那边的气候和饮食习惯吗?”


    谢茉眼睛里一下涌入万千星辰,闪烁着亮度惊人的光芒。


    一叠声的问话,又快又脆,跟一只翩跹起舞的百灵一般。


    卫明诚安抚般搂了搂谢茉肩头,耐心十足,一一回答她的问题:“爸妈昨天到青市,一路顺利,今天住处已大致安顿好,至于气候和饮食习惯问题,你可以亲自打电话问问,我记下了那边的电话和地址。”


    说罢,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谢茉抽走打开,默念一遍上头的数字和地址,心头荡起愉悦的波浪。


    卫明诚略一扬眉,唇角跟着微微勾起,见谢茉心绪略定,又说:“妈还说那边的案子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谢茉猛地抬头,问:“结果怎么样?白国栋怎么处理?还有袁向红?”


    卫明诚歉然一笑:“没等妈具体展开说,那边便来人找她。”


    谢茉愣怔片刻,继而释然一笑,叹息道:“都是过去的人和事,早一点知道,晚一点知道,都没关系。反正不会影响咱们如今的生活。”


    卫明诚“嗯”了一声表示赞同,顿了顿,又说:“明天你可以跟我去营部,用我办公室电话。”


    谢茉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非紧急情况,别搞特殊。我去邮电所就成。”


    说罢,她指指卫明诚揶揄:“你这觉悟契待提高,咋能想着占公家便宜。”


    卫明诚明白谢茉意思,便一本正经凑趣:“接受批评,请茉茉同志继续监督。”


    相视一眼,俩人皆笑出声。


    谢茉敛了敛笑,说:“说真的,我文章差不多要定稿了,明天去邮电所,正好跟沈老师傅约个时间上门请教。”


    谢茉先头边与卫明诚讲过沈老师傅,因此卫明诚并未多问,而是意味不明地问:“定稿了?”


    说到定稿,谢茉兴头上来:“终于定稿了,我修改了五六七八遍,人都快麻了……我还剩一点没誊抄,等抄完第一个拿给你看。”


    卫明诚温和低笑:“嗯。”


    “到时候你可不要……”


    话声戛然而止,因为谢茉心头蓦然划过一个念头,卫明诚莫不是就在等做这个“第一”?


    这算是另一类的“吃醋争宠”吧?


    谢茉瞧向卫明诚的目光别有他意的戏谑。


    卫明诚面不改色,钻进厨房做饭去了。


    可那背影,怎么看都有那么点僵硬。


    谢茉乐不可支。


    吃过饭,谢茉伏案誊抄,画上最后一个句号,抬眼便看见卫明诚倚靠在门框上望向她。


    虽他眼睫回敛迅速,但谢茉还是捕捉到他眼神中一掠而过,属于恶狼的贪婪光芒。


    谢茉拉了拉衣领,她忽然记起不知从哪里听人说,观看爱国教育片有助于驱除不健康思想,于是便把手里的纸递给他:“你读读看,给我提提修改意见。”


    说完,便躲去厨房把最后一个羊角蜜切块装盘。


    书房里。


    卫明诚接过纸张细读。


    他姿势本来很放松,越读,脊背绷得越紧。


    在这篇文章里,谢茉回望了几千年历史,虽短短几行文字,但她却用凝练的语句和排比句式,写出了恢弘气势;她回顾了近几十年的艰辛,一字一句无不在肯定勇敢坚韧的国人,用血水和汗水在这片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大地上蕴养出希望的花,结出甘美的果实;最后,她用大篇章展望未来,在她的笔下,未来国家会腾起而飞,跻身世界大国、强国,那时国富民强,那时物质丰裕,那时……


    她描述了一个让人热血沸腾的未来。


    且她字里行间的坚定,令人不得不信服。


    她对国家的热爱,对人民的信任,浸透在每一个笔画里。


    待谢茉端着果盘悠悠踱步进书房,抬眸对上的便是卫明诚漆黑幽亮的眼眸,像两簇熊熊燃烧的烈火,足以烤透躯干,触及灵魂。


    谢茉心尖一晃,脚步倏地顿住。


    这到底是扑火啊,还是火上浇油?


    第078章


    就在谢茉进退维谷之际, 卫明诚一抖手里的纸页,低声道:“你描述的未来令人不敢想象,但……着实让人向往。”


    因心绪波动, 嗓音略沉哑。


    谢茉怔忪片刻,意识到将将自己会错意, 轻咳一声, 努力撇掉细微的尴尬之情, 谢茉语气坚定:“会实现的。”


    卫明诚惊讶于谢茉的笃定,斟酌了一下,他问:“以当今的情况论,要实现你文章里的愿景, 要近百年吧?”


    谢茉却回答道:“用不了那么久。这场纷乱结束,调动全国人民的力量,齐心建设, 三五十年便可实现。”


    顿了顿, 谢茉说:“而你知道这场纷乱持续不了太久……”


    卫明诚低语:“不会超过十年。”


    谢茉惊愕:“嗯?”


    她是后世过来的人, 知道历史走向, 的确如卫明诚所说,五六年后, 纷乱源头被粉碎, 许多人陆陆续续平反, 社会各方面逐渐恢复秩序, 包括引动千万人的高考。


    可卫明诚不知道啊, 他是怎么判断的?


    卫明诚说:“只拿咱们现在大学的选才机制来说,自愿报名、群众举荐、领导批复, 最后学校再复审,这等同于科举制度出现之前的察举制, 这是一种历史倒退。”


    “可能会迂回波折,但历史始终奔涌向前,这一点有几千年历史为证,毋庸置疑。”


    见谢茉点头,卫明诚又说:“先前报纸上提到,如今大学要开补习班。”


    谢茉当即了然,一脸复杂地说:“因为推荐入学的学员底子太差,跟不上大学课程。”


    谢茉不记得在哪里看到的,有一个工农兵学员被举荐到全国顶尖大学学习,却连最基本的物理、化学公式都看不懂,教授哪怕从中学知识讲起,他也听得一头雾水,教授气得要把人退回去,却被拦住了,因为这个学员他有个当革委会主任的舅舅,自己还在洪水中驮回两人,是抗洪救灾模范人物。


    教授悻悻而归。可这学员只有小学文化,上到四年级还早早辍学了,让他接触高校知识,为难他,也为难教授。


    可教室里的席位,他是实实在在占了一个,哪怕他啥都听不懂。


    这便是教育资源的大大浪费。


    而全国这样的人不知繁几。


    “长此以往,人才出现断层,发展受限,且举荐人为操纵空间大,容易造成不公,引发民愤。”


    “而这仅是教育一项,其他领域定也积攒不少不忿,汇总起来……民情汹汹,一不留心便可成滔天之势。”卫明诚说,“从报纸、广播和京里听到的消息推演判断,没几年了。”


    类比封建王朝,还有一点卫明诚没严明……


    谢茉不禁佩服起卫明诚,这份敏锐的政治眼光和对时局精准判断的能力,怪不得日后会成为大佬,让重生女急不可耐来刷好感度。


    一时间,谢茉笑弯了眼,只内里精光却耐人寻味。


    卫明诚察觉了,略一挑眉没去深究,而是蹙眉问:“即便如此,但而今咱们国家各方面都落后,我从不怀疑咱们会站到世界前列,但三五十年够吗?”


    谢茉微笑:“我们如今之所以没办法跟西方发达国家比,一方面是因为我们经历了长达百年的动乱,消耗国力,而西方国家通过各种手段掠夺其他地方人民包括咱们,也上百年了,此消彼长,我们的确贫困。”


    “但咱们人民的服从性和集体性当世第一,这无与伦比的凝聚力所能发挥的能量,单从‘除四害’的运动成果上便可推算。要相信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他们勤劳智慧,只要有施展空间,展现出的力量可以震撼全世界。”


    “到时候,咱们城市里高楼林立,汽车满地跑,出行有飞机,有最快的火车……”谢茉笑眯眯看向卫明诚,“咱们共和国的军人们装备最先进的武器,驾驶自主研发的战斗机,开自己的航母。”


    卫明诚被谢茉眼中的坚定感染,刹那间莫名确信,她所说的,都会成为现实。


    因这份笃定共识,无形中,俩人本就紧紧相挨的心,益发密不透风。


    ***


    俩人又就文章本身做了相关讨论,在卫明诚建议下,谢茉修改了几句措辞,读起来的确更顺畅,一气呵成。


    谢茉叉起一块羊角蜜抵到卫明诚唇边作为奖励。


    卫明诚低低一笑,张口含住。


    谢茉笑睨卫明诚一眼,问他:“你说,我这篇文章投稿能被选上吗?”


    卫明诚捉住谢茉的手,带动她手里的叉子又叉起一块羊角蜜放进嘴巴里,咀嚼了三五下咽下去,探手拾起文章从头到尾快扫一遍,很认真地说:“实事求是地说,绝对可以,你这篇文章精神思想昂扬勃发,遣词造句凝练,关键是你笔下的未来太美好了。”


    “嗯……”谢茉微微倾身,在卫明诚唇上啄了啄,笑眯眯说,“若是果如你所说,到时候我另有奖励。”


    深色的瞳仁剔透纯粹,顾盼流转间似繁星坠落,潋滟璀璨。


    四目相视。


    羊角蜜的清香甜蜜在两人间飘荡。


    卫明诚一把攥住谢茉手腕,把人拉到腿上坐下,旋即便低下头,张嘴将谢茉的惊呼吃进嘴里。


    窗外风拖杂物的簌簌声,屋内小虫撞击灯泡声,远处传来的狗吠声……这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消了音,拥吻的俩人自成一界,不受干扰。


    终于,卫明诚放开谢茉的唇,视线偏移,瞧见谢茉两腮酡红,清透的双眼漫上薄雾,因辗转挣扎,发丝凌乱的铺陈在脸上,半遮半掩覆于眼睫之上,让谢茉无端多了几分欲语还休的靡丽诱惑。


    谢茉感知到卫明诚的蓄势勃发,不待她逃开,卫明诚紧紧箍住她腰肢,再次欺身而来。


    在热力驱逐下,卫明诚愈发肆无忌惮。


    待谢茉意识朦胧,气息不稳,眉眼间氤氲出一团情潮,卫明诚移开唇,只将谢茉困搂在臂弯间。


    “今晚真不要?”卫明诚喑哑着嗓音低问。


    谢茉软绵绵趴伏在他肩窝,报复般低头啃他一口,竟然咬着硌牙。


    她忿忿哼了一声,指使道:“去给我准备洗澡水。”


    卫明诚发出一声闷笑,在谢茉耳后深嗅两口,起身去给她准备洗澡水。


    洗完澡,谢茉收拾一通便立马上床休息,本想早早入睡,避免跟卫明诚交涉,直到卫明诚也洗好澡走进卧室,她也没睡着。


    “我关灯了?”点灯拉升在门口,卫明诚站在那问,夜色包裹他低沉的声线,让他的嗓音莫名多了一丝暧昧性感。


    谢茉抬眼望过去。


    夜深人静,两人相接的视线似乎发出“滋滋滋”声。


    房顶上吊着一盏灯泡,斜斜倾泻在卫明诚劲瘦健硕的身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伟岸影子,弯了一道折刻在雪白墙壁上,压迫感十足。


    目光穿透昏黄的光线,谢茉瞄向他结实的臂膀,瘦挺的腰。


    单位热心大姐在给谢茉介绍对象时,曾给她说,找对象不能只看脸,还得看身板,要瞧瞧他们的肩膀、脊背、胸膛、腰腹、两腿,这几样过关了,咳咳……基本上那方面的本事便差不了。


    那时候谢茉听得耳热,现下却蓦地回想起来。


    自从有过那方面经历,谢茉不得不承认,一个少女看男人的眼光,和一个真正有过经验的女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当时单位大姐拍胸脯跟谢茉保证,她介绍的青年绝对从脸到身板无一不优质。


    不过,谢茉无缘得见这位“全优质”青年,半路上就被创飞到书里了。


    谢茉却不可惜,因为“全优质”的卫明诚正对她虎视眈眈。


    谢茉可不怕,她已经想好对策了。


    卫明诚拉灯上床,伸手把谢茉抄进怀里,刚要俯身下吻,便被谢茉伸指堵住了嘴唇。


    “我刚刚发了一个誓。”谢茉莹白的脸浮现一丝狡黠,“今晚不和你做,要不然,出门……”


    “不要封建迷信。”卫明诚立时出言打断她。


    谢茉撩起眼皮看卫明诚:“那你还要继续吗?”


    卫明诚沉默片刻,缴械投降:“……不,明天吧。”


    “哼。”谢茉笑容晕染全脸,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猫儿,亲他一口,“你最好了。”


    其实誓言后头是,“出门见喜”。


    谢茉安然趴伏在卫明诚胸膛上,带着完胜的喜悦,不一会儿便沉入梦乡。


    卫明诚猜测谢茉那个誓言大概率在闹着玩,而他一个共产主义战士更不应该迷信,但当这一切跟谢茉挂钩时,他便无法全然冷静理智。


    哪怕她有一丝丝损伤的可能,第一想法永远是护她周全,就算颠覆认知,就算打破原则,就算损害自身。


    她就是他的不理智。


    低低叹息一声,卫明诚侧眸看向臂弯里的人,谢茉白生生的面颊贴在他胸前,乌黑秀发铺在枕头和他肩头,面颊因酣眠泛上一抹嫣红,嘴唇微微张合,吐出浅浅的温热气息。


    卫明诚伸手替她拨了拨头发,想亲亲她红润的唇,但又克制住了,改成在她发顶轻蹭。


    重新躺回枕上,卫明诚良久方入睡。


    ***


    谢茉第二天一早精神饱满起床,好心情地站在院子当中,沐浴在晨光中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阳光泼洒在脸上,谢茉的笑容蕴染上生动色泽,令瞧她的卫明诚不自觉扬起唇。


    吃过一顿愉悦的早饭,送走卫明诚,谢茉精神抖擞地骑上自行车出门。


    先去农贸市场买菜,她便迫不及待疾行到邮电所。


    走完程序,电话那头传来章明月舒朗的笑声:“是茉茉吧?”


    谢茉笑应,和章明月互相问候完,她便问起靖市那些人的具体处理结果。


    第079章


    问话落地, 谢茉莫名怔忡了一瞬。


    明明来军区不过十多天,再提起靖市那边的人、事时,她竟有种恍然感。


    伴随细微的电流杂音, 章明月的回话传递过来:“赵嫂子曾帮佣的地主家少爷是对岸留下的特务,潜伏在靖市周边, 前几年跟赵嫂子联系上, 幸好我与你爸做事仔细, 没让她接触过机密信息,不过她和咱们家属大院不少保姆、家属关系近,从她们那里套取不少信息。”


    谢茉头皮一紧:“牵连了多少人?”


    “唉。”章明月叹气,“大部分保姆若是不刻意, 哪会关注书房里的文件,或来往客人谈话,排查过后都没大问题, 只赵主任老娘爱听赵嫂子奉承, 两人常常一起买菜闲聊, 儿子媳妇说话不背她, 她听见啥偏爱跟赵嫂子显摆絮叨,说说哪里要搞工程, 说说哪个干部和哪个干部吵架了……一两句闲话, 就能让人逮住可钻的空子。”


    谢茉问:“那赵主任……”


    章明月接口:“被劝退回乡了。”


    谢茉唏嘘不已。


    这个赵老太太碎嘴的毛病谢茉深有体会, 那会她跟白江河流言的传播赵老太太可是出了大力的。谢茉不可能跟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理论计较, 没想到终究还是她那张嘴害了自己儿子。


    章明月说:“赵嫂子被带走了, 去了哪里不得而知,反正再也回不去了。至于那个接头的地主少爷, 拒捕,开枪自杀了。”


    谢茉低低“嗯”了声。


    章明月问:“明诚会和你说部队事务吗?”


    “嗯。会聊带一些。”


    章明月温声嘱咐:“告诉你这些, 是想你时刻保持警惕,不要丢掉保密意识。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对岸虽暂居一隅,却始终对大陆虎视眈眈,部队是保卫国家的盾,也是反击的矛,是他们重点盯防、打洞的对象。”


    谢茉抿唇,肃容道:“妈妈你放心,我会更注意。”


    她如今在这边认识的人不多,聊天都浮于表面,即便和相对熟识的林春芳,她也不会拿自己跟卫明诚的私房话做谈资。


    不过,章明月的提醒让她更警醒。


    后世,虽看过一些间谍新闻,但离自身仿佛很远,可如今敌特活动却相当猖獗。


    随后,章明月又提了其余人的处理结果。


    白国栋严重违反党纪国法,革除一切职务,开除党籍,剥夺政治权利终生,判处无期徒刑。袁向红利用职位之便大肆敛财,行诬赖、陷害之举,造成多起冤假错案,教唆强·奸欺辱女性,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白国栋和袁向红已分别被押送到最艰苦的地方服刑,而白江河则因无不法事迹,被新任市长亲口释放,但因他先前跟有夫之妇搅和在一起,被小卫兵们以“耍流氓”的罪名强拖到街上游行批·斗,隔三岔五就要来一回,境况不比先头两人好多少。


    至于跟在几人身后的小虾米也都受到应有惩罚,章明月感叹:“据说,现在整个靖市为之一清,你周阿姨说,呼吸都畅快不少。”


    谢茉挂上电话之际,也畅快地长吐两口气。


    沈老师傅在柜台给人办理业务,谢茉跟他约定明天上门拜访,便不再打扰,去报架前翻了翻报纸,待浏览完感兴趣的版块,谢茉遥遥和沈老师傅招招手,跨出邮电所,骑上自行车回家了。


    路过大梧桐树,熟悉的呼喊声,谢茉刹车走近。


    “嫂子们忙呢。”谢茉客套招呼。


    七嘴八舌地寒暄完,就有嫂子指着谢茉的自行车问:“这就是卫营长这回任务,上头给的奖励?”


    谢茉含笑点头。


    一个瘦高个军属露出羡慕又可惜的神情:“唉,可惜是辆女士的。”


    谢茉莫名:“女士的怎么了?”


    这辆自行车正和她身高,骑着轻便带劲,舒适度又高,她很满意。


    “那要是辆二八男人也能骑,还能驮更多东西。”另一个军属说,“你这个,但凡高点就伸不开退,蜷得难受。车架也不比二八结实抗造。”


    “是啊,爱说二八前头横杠能放东西,坐孩子,你这斜杠就不成。”


    谢茉明白她们的逻辑了。


    这就像她小时候,从困难年月走过来的奶奶给她买衣服鞋子时,总喜欢买大一到两码,因为孩子身高窜得快,买大一点可以多穿几年。衣服鞋子买大,凑合凑合能穿,可要买合体的,过段时间变短变挤可就没辙了。


    二八自行车虽然高沉,但练习练习女人也能骑,如同大号的衣服,虽然舒适度不够,但不影响使用,它超强的运载能力谢茉现在用不上,却和“多穿几年”一样,是“目前虽闲置,但未来能利用”的价值。


    谢茉尊重她们精打细算的想法,但却无法苟同。


    小时候她几乎没穿过合体的新衣服,裤腿袖子总要卷起一两道,脚顶鞋头脚后跟能伸进去两根手指,待衣服鞋子合身了,衣料鞋面已被洗刷的发白。这便给谢茉一个错觉,仿佛那些新衣服、鞋子从不属于她,是旁人借她的,直到旧了破了合体了才生出过时的、踏实的拥有感。


    所以,工作赚钱后,谢茉很喜欢找裁缝量体裁衣,虽然不能及时拿衣,虽然样式不比成衣店新颖花哨,虽然价格相较略高,但这件衣服是专门为她制作的,完完全全属于她的。


    三年一个代沟,她跟这些人隔了几十年,无数个代沟,谢茉便不去与掰扯一个东西的价值到底体现在哪里,以及各人各家不同的需求、境况等问题,而是顺着她们的话,做出个遗憾的表情,说:“嫂子们说得有理,嫂子们到底经历得多,比我们小年轻有经验,我只顾高兴了,都没想这么多。”


    军属们被夸奖,神情里的嫉妒、羡慕之色褪淡两分转换为同情。


    不等军属们出言安慰,谢茉竭力掩饰失望郁闷,又自我开解般说:“反正是任务奖励,哪能跟领导讨价还价。”


    军属们脸上的同情之色更盛,颇有种看破不说破,顾忌谢茉脸面的意味:“是,怎么说都是一辆自行车,现在自行车多难买啊。”


    “你自己骑着上街没问题,这很不错了。”


    瞧着瘪嘴的谢茉,军属们忽然觉得一个“此等品”也没什么好羡慕的。


    谢茉将众人神色一一收入眼底,心头暗哂。


    人心之幽微,她怎会不了解。她若是表现出对这辆自行车的喜爱,只会勾动旁人的羡慕嫉妒,假使她听信她们为平衡内心对这自行车的挑拣,把它视作鸡肋,那么她们愈将刚才的挑拣当真理,宽心之余,不论真情假意反会安慰她。


    “我记得前两年卫营长趁军区采购,推了一辆二八回家。”


    “嗐,都有一辆二八了,再奖励自行车,还是女士的,多不实惠,还不如换成钱票更实在。”


    “是啊,男人过日子不精细,不给家里商量就直接推回来,想退都没办法。小谢你往后可要多提醒卫营长。”


    有一两个人忍不住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更多的是真情实意地替谢茉小俩口可惜。


    谢茉眼睫低垂。


    为了杜绝往后有人说她对领导“不满”,“嫌弃”领导下派的任务奖励,谢茉拧紧眉心,面上浮现不赞同,抿了抿唇,义正言辞道:“作为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听组织领导指挥保家卫国是本分,本不该另想奖励,是领导们体恤、关爱手底下的兵,发放钱票、物资嘉奖鼓励。”


    顿了顿,谢茉朗声道:“这奖励是荣誉的象征,是领导的一片心意,莫说是一辆珍贵的自行车了,就是一根针一根线,我们也会珍惜。”


    见军属们被她一通输出镇住,谢茉灵机一动,拍了拍车座子,铿锵有力道:“为了时刻谨记军区领导们的期许教导,但凡出行,我都要骑它。”


    这是直接给她往后骑车出行找了个冠冕堂皇、无懈可击的名目。


    有那反应快的军属便出声附和:“咱们如今的好日子都是部队给的。”


    “当兵扛枪,出汗出力,都是本分。”


    “给啥是啥。”


    “是是,我瞅着小谢你骑这自行车正合适,座窝不高不低,伸开腿踩车蹬子也轻巧。”


    “还得是领导,想得周到。”


    “那可不……”


    不再参与军属们的“拍马屁”大会,谢茉寻了个借口转身,刚走两步正要上车,听见身后赶上来一个人。


    “茉茉,等我一起回去。”


    谢茉闻声回头,是顾青青。


    “我瞧这车新鲜,要不我骑车载你?”顾青青笑问谢茉。


    谢茉大方让出车把,一边退到车后座抓住车沿坐下,一边问顾青青:“怎么没带小妞妞?”


    顾青青掌住车把,一脚支地,另一脚用力一踩脚蹬子,车身微微摇晃两下便平稳行驶起来。


    顾青青的回答随风送进谢茉耳畔:“小妞妞被我送去托儿所了。”


    不等谢茉询问,顾青青已主动解释:“托儿所那边的工作人员都是咱们军区军属,嫂子们照顾孩子经验足,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放心的。再者,那边孩子多,玩的花样多,倒比成天跟我闷一块强。”


    谢茉眸光一闪,笑应。


    顾青青似乎不想深入这话题,谢茉刚应答,下一瞬,她便笑赞这自行车骑着得劲,最后有仿若漫不经心问:“这车骑着真合适,是卫营长专门替你向领导要求的吧?”


    再过些年,二八大杠慢慢就不时兴了,各类轻便的女士自行车满大街都是。


    东西用得上才是真的不浪费,这是她慢慢领悟的生活智慧,卫明诚往后要做大官的,应该早就明白这一点,家里明明有一辆二八大杠,但因为骑着不方便,谢茉从未骑过,而这辆女士自行车谢茉可是天天骑出门。所以,她猜人家是故意选女士自行车做奖励的。


    谢茉一怔,唇角微微弯了弯,口里却装傻:“还能跟领导提要求?”


    “刚才嫂子们都在我没好意思讲,家里那辆二八骑着不稳,我们倒真想换一辆新二八,不过咱们做为革命儿女,不能给组织添麻烦。”


    顾青青讪讪笑出声,脸上神情却古怪。


    卫明诚未来做那么大官,这方面竟还不如她看得透彻?宁肯要二八大杠闲置,也不认为他家需要利用率更高的女士自行车?


    谢茉没必要对自己撒谎。


    所以,卫明诚在某些方面的思想境界是真的不高……


    顾青青一时恍惚,一时骄矜。


    ***


    谢茉回家吃过午饭,静坐消食时,不由地又想起从章明月处听知的消息,心头缓缓沁出丝丝缕缕的酸涩,不知不觉胸口闷堵得发疼。


    她到卧室翻出原身的笔记本,是记录,也是告慰,把白国栋、袁向红等人的最终处理结果一一写下,一笔一划,仿似压了千钧之力。


    谢茉写得专注,一面儿挥笔,一面儿在心底默默劝慰。


    画上最后一个句号,仿佛给靖市的人事也画上最后的句号,谢茉合上笔记本,摁在胸口,走回卧室,把它放回行李箱底。


    情绪的释放让谢茉疲累不堪,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谢茉猛然从床铺上做起,左臂朝前伸着,口里焦急呼喊:“你要去哪里?”


    “茉茉?做噩梦了?”卫明诚坐在床边,将谢茉揽进怀里,安抚般的轻柔拍扶她后背,“我就在你身边,别怕,安心。”


    谢茉眼前水汽弥漫,模糊的视线转向卫明诚,纤长柔软的眼睫再承受不住,一滴泪珠儿从中坠落,砸在卫明诚的手背上,破碎,水雾飞溅。


    “卫明诚,不要离开我。”


    第080章


    窗外颓然的夕色扑进卧室, 在卫明诚俊逸立体的五官投下一侧暗影,他幽邃的双眸卧在昏沉光影中,投向谢茉的目光却像两把出鞘利剑一般, 撕破阻隔,直直刺入谢茉轻掩的心扉, 焦灼的关切和心疼霎时荡开。


    “我绝不会主动离开你。”语调缓而沉, 像是把真心一点点挤出来给她看。


    谢茉心尖一烫, 怔怔瞅着卫明诚。


    卫明诚伸手轻轻揩走谢茉眼睫上颤巍巍的泪,柔下眉眼和声音,说:“除非不可抗力,否则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茉茉。”


    “哦。”


    谢茉将脸埋进卫明诚肩窝,感受着卫明诚的拍抚,品味着卫明诚的言语, 荒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梦见什么了?”卫明诚抱紧谢茉。


    闻言, 谢茉眼角又滑下一行泪。


    梦中, 绯花掠影一般, 她“观看”了“谢茉”短短一生,画面一抹, 显出“谢茉”身形, 她微笑着朝谢茉挥手作别, 留下一句话后, 转身轻快地踏进另一个春暖花开的世界。


    从口型判断, 她在说:“好好生活,我走了。”


    谢茉心脏一阵紧缩, 诀别的惶恐怅然充斥着胸腔,随即她便醒来了。


    谢茉掌心贴紧胸口。


    卧室暗淡的光线里, 她和卫明诚的呼吸交错,清晰可闻,此起彼伏,像追逐,像陪伴,萦绕心间的孤寂怅惘,渐渐消弭。


    谢茉不答反问:“我记得我栓上院门了,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卫明诚稀松平常回答。


    谢茉一顿,抬起湿润的眼眸,理直气壮地瞪了卫明诚一眼:“下回要走正门。”


    卫明诚没辩解自己敲了半晌的门不见回应,担心她出意外,才翻墙进门,他好脾气地温声应道:“好。”


    不打算勉强谢茉回忆梦里内容,但谢茉的眼泪却让他的心揪疼,于是卫明诚旁敲侧击问道:“今天都做了什么?”


    “早上吃过饭就去邮电所打电话了。”旋即,谢茉便把她和章明月的通话内容一五一十跟卫明诚说了。


    说完后,她忍不住恨声道:“白国栋这个伪善的人,之前一直表现得唯爸爸马首是瞻,支持他的决策,落实他的计划,没想到却是一只善于伪装的毒蛇,暗地蛰伏,伺机撕咬,想将爸爸置于死地,将我们全家拉进泥潭。诬赖、构陷,滥用职权、贿赂钻营,无所不用其极,之前阻在他高升的领导几乎都被他用下三滥的招数陷害过,如今不知流落在哪。”


    卫明诚搂紧她,说:“会还那些人个公道的。”


    谢茉讥诮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袁向红心狠手黑,可惜没白国栋的脑子,所有罪证,几乎都是她那一杆心腹爱将提供的,真是讽刺至极。”


    卫明诚垂眸,发现谢茉眼中流溢出毫不掩饰的快慰,心脏猛然一收缩。抵上谢茉额头,安抚似的轻轻蹭两下:“……茉茉,都过去了,他们已被定罪,再不能为非作歹。”


    谢茉把趴伏进他怀里,半晌,喟然长叹:“是啊,犯错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终于可以彻底放下那边。”


    卫明诚默不作声地看了会儿谢茉,清楚谢茉将将的噩梦和此有关,怜惜地抚摸她后脑。


    谢茉心潮渐渐平稳下来,倏而抬眼对卫明诚说:“我饿了。”


    在卫明诚跟前,她似乎越来越放得开,会与他倾吐湮埋心底的怨愤,向他展示脆弱、表露真实的情绪,对他自然而然的撒娇、索要抚爱。


    “我想吃炸酱面。”谢茉故意板着脸要求。


    卫明诚哑然,低头在谢茉唇上吻了一下,认真颔首应下。


    谢茉仰着脸,轻轻扬眉:“你会做吗?”


    卫明诚低笑,伸手在她鼻尖一刮:“既然你想吃,那我不会做也会做。”


    谢茉唇角浅浅勾出一抹愉悦的弧度。


    卫明诚在厨房忙活时,谢茉把木椅搬进院子,安适地坐在椅子里,吹吹风,看看天,不时朝厨房张望两眼。


    虽然夕阳沉入地平线,但露出的天光依然充沛,谢茉瞧着流云晕染橘光,在远天挤挤挨挨,形成一团又一团深浅不一的色块,令整张天幕仿似一副暖人心扉的抽象画。


    厨房里传来“滋滋啦啦”的声音,谢茉心底的怅惘慢慢被此刻温情的天色,和卫明诚带来的烟火气完全覆盖。


    那些或遗憾或欢欣的过往,可翻阅缅怀,却不必沉溺。


    人须活在当下。


    谢茉心口为之一松,她长吁一口气,站起身,脚步轻盈地走到厨房门口,趴伏在门框上向里探头。


    “要加个煎蛋吗?”卫明诚问。


    谢茉抿唇一笑:“要,我要溏心的。”


    “好。”


    ***


    晚上这一餐,谢茉吃得相当满意,满意炸酱面的咸香劲道,满意煎蛋的火候,更满意颇具做饭天赋、勤劳有眼色的男人。


    洗完澡,谢茉从书房拿了一本书到卧室,依靠在床头细细翻阅。


    不久,卫明诚裹挟着一身水汽上床,展臂将谢茉搂紧怀里,垂眸去看谢茉手里的书页:“怎么不去书房看书?”


    谢茉捏住书,身形下移,在卫明诚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眉眼盈盈地冲卫明诚一笑,深黑灵动的眼珠儿盯着卫明诚看了片刻,才缓缓地说道:“去书房哪有现在这样舒服?”


    卫明诚眸光垂落,唇角不自觉扬起:“在看什么?”


    谢茉把书往卫明诚跟前松了松:“一起看。”


    翻过两页,谢茉蓦地侧脸斜睨卫明诚:“看书,干嘛一直看我?”


    说着,她曲起腿弯,故意用脚尖撩拨卫明诚,软滑沁凉的脚趾在卫明诚的小腿腹、膝盖窝来回划蹭。


    卫明诚不自觉收紧搂着谢茉的手臂,半边身体的肌肉绷起,可他眼眸里却漫出笑意,直白道:“看你好看。”


    “啊?”谢茉略一挑眉,撩拨的动作一顿。


    她没听错吧,卫明诚在夸她好看?


    谢茉睫毛一颤一颤的,缀满细碎的笑意。


    她把书放在枕畔,脚趾又开始不老实,勾上卫明诚脚底板,轻飘飘挠了挠,偏头,一脸无辜地说道:“哦,那你说说好看在哪里。”


    卫明诚眼眸里泛着笑,却一用力将谢茉摁在怀里,翻身压在身下。


    谢茉笑容透着挑衅。


    卫明诚低头噬咬她雪堆似的颈子。


    摇晃起来。


    她是小舟,他是摇桨人。


    俩人在风浪中一起颠簸、共沐浪潮。


    他急他缓,她只能紧紧攀附,几乎散架,不受控制地飘逸出不堪承受的嘤咛。


    “慢、慢一点……”她气息断断续续。


    他却没由地说:“现在的你就特别好看。”


    谢茉:“……”


    大掌握上谢茉的腰,将人严丝合缝圈在怀里。


    “让我怎么抱都抱不够。”


    “……闭嘴。”


    闷闷低笑,他听话不再言语,俩人重新起航。


    只她却管不住自己的嘴,破碎的声音久久回荡。


    ***


    第二天早上,谢茉迷迷糊糊醒来想翻身却被男人紧实的手臂牢牢箍住。


    她才想起身,那条手臂又把她勾回去。


    卫明诚的亲吻细细碎碎落在她肩头发梢。


    谢茉推据:“不要了……”


    “嗯。”低哑的嗓音掺着笑,卫明诚说,“我今天休息,你再睡会,我去买菜做饭。”


    说完,卫明诚放开半梦半醒的谢茉,利落下床穿衣。


    洗漱完,淘米,用铝锅煤炉煮粥,他则提上网兜去农贸市场买菜,谢茉起床时卫明诚已把白粥、蛋饼和清炒小青菜摆上桌。


    谢茉在饭桌前坐下,想到这人昨晚的行径,捶捶腰,而后便探手在他手臂内侧狠狠拧了一把。


    他浑身上下没一块赘肉,肌肉块块分明,块块饱满结实,因有心让她撒气,便故意松弛下来,可谢茉还是拧得颇费力,不由地翻了两白眼。


    卫明诚笑着搓了搓手臂,给谢茉夹了一筷子切好的蛋饼。


    “我今天买了一只鸡,想怎么吃?”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更是给她递台阶。


    谢茉眼睛一亮,低敛眼眸,状似思忖,片时,道:“放粉条、土豆块炖吧,记得放辣椒。”


    后面,忍不住问卫明诚一大早都在农贸市场买了什么,俩人便开始闲话家常。


    舒舒服服用完早餐,谢茉揣上文稿,推出自行车便要出门。


    路过隔壁,正巧和田嫂子撞个对脸,谢茉面上带笑打招呼:“嫂子要出门呐。”


    田嫂子扯了扯嘴角,应了声“嗯”。


    谢茉笑吟吟:“那不打扰嫂子,我先走了。”


    田嫂子目光惊愕地落在谢茉的脚上,踩脚蹬离开的是一双黑色条绒面的带盘扣布鞋。


    娇小姐竟会穿乡下人才穿的布鞋?


    她长自农村,从小便穿布鞋,但自从跟杨建国到军区就再不穿布鞋了,她知道布鞋透气跟脚,但布鞋怎比得上皮鞋体面,皮鞋金贵不耐磋磨,买双解放鞋换着穿就是了。


    田嫂子一时闹不准谢茉心思。


    丑……人,呸,长得好看更爱作怪。


    穿鞋作怪,还作怪让男人给她刷鞋。


    昨天杨建国和李驾驶员去了一趟市区,路上李驾驶员说漏嘴,杨建国回家当西洋景说给她听,却让她莫名堵了口气,夜里杨建国三番五次朝她伸手,都被她一一拍开。


    虽然不痛快,但念及谢茉上回对梅梅的回护,加上杨建国的劝说,今早去买菜时,她也没跟同路的军属叙说。


    田嫂子转身押上门,思绪乱飘,卫明诚给她刷的不会就是刚才那双鞋吧?


    让男人给自己刷鞋……又是合军区头一份。


    切,要不怎么说她不待见隔壁。


    田嫂子正腹诽着,一侧脸就对上卫明诚幽邃,没什么情绪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