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田嫂子像被马蜂蛰了一下似的, 眼皮一跳匆忙转过眼,拉开门栓,回身又进了家门。
背靠门扇, 她伸手按了按心口。
刚舒一口气,就见家里老大跻拉着杨建国的鞋乱窜, 田嫂子脸一拉, 竖眉呵斥:“赶紧把你爸的鞋换下来。”
解放鞋鞋底再结实也遭不住拖来拖去的磨蹭。
老大脖子一缩, 立马转身回屋,拎出一只鞋:“妈,我这个鞋帮有洞了,给我买双新的呗。”
田嫂子把鞋夺手里, 仔细瞅瞅:“这么个小洞,补补就能穿。”
“都补两回了。”老大梗着脖子。
田嫂子眼睛一瞪:“管它补几回,能穿就行。”
见老大不服气, 田嫂子想起谢茉脚上的那双布鞋, 说:“要不给你做双布鞋, 透气跟脚。”
老大:“哼, 我才不穿,丢人。”
田嫂子怒了:“死小子, 哪里丢人了, 隔壁人还是大城市来的, 都穿布鞋。”
老大不满地嚷嚷:“你不是瞧不上那人, 干嘛还跟她学。”说完, 见他妈脸色不对劲,迈腿就跑。
田嫂子气得心肝一颤, 扬起鞋底就追。
终究,老大因鞋子不合脚拖了后腿, 被田嫂子逮到用鞋底照屁股上扇了两下子。
听着老大鬼哭狼嚎的假哭,田嫂子却分神想,她可不是学人精,是家里几个皮猴子上山爬树费鞋,那解放鞋又要钱又要工业券,布鞋用碎布头做就成,不花钱票费些针线功夫罢了,穿坏了也不心疼。
至于为啥先前不穿,那不是没想到么。
***
谢茉这边全然不知,由她激起田嫂子又一轮打孩子运动。
她正骑车穿行在树荫和光束之间。
蔚蓝的天空,流动的云丝,盘旋鸣唱的鸟儿,绿油油的田野,成排伫立的杨树,蜿蜒平坦的黄色土路,一切的一切都化作她眼中质朴勃发的景致。
谢茉放缓速度,风卷抚脸颊,勾动她唇角。
阳光斜斜拂在她脸上,她却笑得比阳光灿烂鲜活。
路过的人一时不知该把视线放在稀罕的自行车上好,还是挪到这张比花儿更鲜靓的脸上好。
谢茉到了镇子上,走走停停,不时向乘凉歇脚的大爷大妈问路,她心情舒畅,笑容便格外明媚,再加上她人美又礼貌,后头俩大妈直接摇着蒲扇把她送到沈老师傅家门口。
一路上应付诸多问题,比如“小姑娘多大了?”、“结婚了吗?”、“和老沈啥关系?”、“找老沈干啥?”
谢茉长舒一口气,诚挚道谢。
“这有啥。”俩大妈笑眯眯,“老沈写字好,咱们要写点啥也都爱寻他。”
沈老师傅从里打开打开门,俩大妈热心主动地向他说了谢茉“求教书法”的来意,末了替谢茉“美言”几句,才心满意足离去。
目送俩人背影消失在巷口,谢茉转头跟沈老师傅相视一笑。
沈老师傅的院子比谢茉他们家更生动精致。三间正屋,只盖了东厢房,西面墙壁下是一挂葡萄藤,门一侧的南墙根种了几架丝瓜,另一侧则铺了一帘蔷薇,余下的空地种了一垄豆角,半垄黄瓜、半垄西红柿,屋檐前一株约莫两米高的月季树开得喧嚣,后头石台上还摆放七八个花盆,或红、或白、或粉、或黄煞是喜人。
谢茉随沈老师傅来到堂屋门口,不禁回头再逡视一圈这和谐有序、田园沐歌般的小院,赞叹:“您这院子拾掇得真好,雅俗共赏,清爽宜人。”
沈老师傅笑着谦虚:“一个人住,闲着没事瞎捣腾。”
屋里布置整洁颇具意趣,谢茉略略一扫便跟沈老师傅进了书房。
谢茉从挎包里取出稿纸:“沈师傅这是我的稿子,请您斧正。”
沈老师傅笑呵呵:“提提意见罢了,不敢称斧正。”
他接过去读,读着读着,眼角眉梢的笑渐渐收敛起来。
粗读一遍,他吁了口气,又从第一行细细研读起来,过了好一阵子,他目光自纸页剥离,看向谢茉:“真是篇好文章。”
他清瘦矍铄的面上一派复杂赞赏。
“读起来荡气回肠。”沈老师傅感慨,“用短短几句回顾历史调起情绪,先声夺人,中间对而今人民大众的数言更是振聋发聩,犹如静夜钟声,发人深省,此后描绘的未来让我一个六旬老叟都热血沸腾,可恨天不假年,看不到那般波澜壮阔的未来。”
“大气,回味悠长。好文章。”沈老师傅连连赞叹,看向谢茉的眼神溢彩连连,“年纪轻轻有这样一份广博心胸,当真了不起。”
“您老着实过誉了,我万万不敢当。”谢茉惊愕于沈老师傅的夸赞,可她心虚,她笔下的未来她亲眼领略,而非她胸怀广大。
她站在时代的肩膀上,书写既定事实。
因此,她字里行间充斥着笃定。
沈老师傅眨眨湿润的眼睛,摆摆手。
使他动容的是谢茉字字句句满溢出对国家、人民的热爱和信心。
和当年儿子站在他面前宣布要去参军报国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沈老师傅侧眸看向书架上的相框,黑白照片中的少年眉目英朗,眼神坚毅。
谢茉循着沈老师傅的视线看到这张照片,余光瞄见老人家面上不受控地流露出悲戚怀念之色,识趣地没发问,停顿一会儿,指了指相框一侧摆了一排十来个姿态年龄各异的老虎木雕,状似随意问:“这些老虎是您自己雕刻的吗?”
“是。”沈老师傅将情绪整理好,重拾精神说,“几十年的爱好了。”
谢茉故意放松语调:“看来您格外爱虎。”
“此虎非彼虎。”沈老师傅温和地笑了笑,叹息。
兴许是很久没跟人诉说了,沈老师傅动动嘴唇,便打开话匣子:“照片中的是我儿子,十几岁离家参军,便再也没回来,生死不知。没确切消息,我总觉着他还好好活着。”
谢茉抿唇,不知从何安慰。
沈老师傅并不需要谁安慰,这些年什么情况他都假设过,理智上讲儿子在世的可能极小,但心里仍有一簇萤火般的希望。
他伸手捧起最旧的老虎木雕,说:“他生下来就壮实,他娘便给他起小名大虎,我就雕了这木雕给他玩耍,你瞧左耳朵还被他咬掉尖尖。”
“以后,他每过生辰,我便赠他长大一岁的木雕老虎。”顿了顿,他补充,“直到他离家那年。”
说完,他立刻又说:“我还雕刻了其他小玩意,要不要去看看?”
谢茉从善如流,跟沈老师傅来到堂屋的置物架前,认真听他讲诉特别木雕的来历故事,并不时插言请教一些雕刻技巧。
两人聊得颇投契愉快。
谁都没再提刚才话题。
最后,沈老师傅给两人泡了一壶茶,端上一盘点心,开始轻言慢语地给谢茉的文章提建议。
谢茉文笔虽好,但在一些语句上难免带出后世习惯,在沈老师傅看来,便是“差一点点浑然一体”。
谢茉掏出塑料笔记本和钢笔,仔细记录。
沈老师傅不愧能得私塾先生大赞,条条建议切中要害,每提一条建议,他还会给谢茉细细分说缘由,讲到个别用词,引经据典,谢茉钦佩万分,笔下不辍。
听沈老师傅一席讲解,谢茉受益匪浅。
谢茉起身时,忍不住给老人家鞠了一躬。
沈老师傅连忙把谢茉扶起,连称“小友”,他的确把谢茉当做互通学习的小友,并非高屋建瓴的导师,因此在送谢茉出门时,他自然而然地打趣:“这便是军区奖励的自行车了吧?”
谢茉面露讶然:“您怎么知道?”
沈老师傅笑道:“你这自行车可馋坏不少人,单位小姑娘早打听清楚了。”
谢茉含笑不语。
老人家通透,已猜到内里弯曲,笑道:“你爱人会疼人。”
顿了顿,他又说:“配你还成。”
谢茉润黑的眼眸中蓄满一眶澄澈的笑。
跟沈老师傅挥手告别,谢茉一用力,脚蹬子带动齿轮转动,崭新的自行车轻易便窜出老远。
到巷子口,谢茉刹车停下,回望,沈老师傅还站在门口朝这边张望,谢茉心头熨烫,扬起灿烂笑脸招手,旋即拐进另一条巷子。
一边儿蹬车,谢茉一边儿暗自庆幸,她临出门前犹豫要不要给沈老师傅带些礼物,思量再三决定空手上门,沈老师傅一心赤诚帮忙,若她请教文章带东西,反看轻老人家,还显生分。
谢茉感谢沈老师傅的帮助,但都在一个镇子上,常来常往的,往后再送也不迟。
兴许是跟奶奶长大的缘故,谢茉很有老人缘,平素也爱跟老人聊天来往,听他们讲古,学习他们人生智慧。
沈老师傅无疑是一位可敬可交的“老友”。
谢茉为收获一个友人开心。
***
谢茉刚才自家院门口停车,便闻见炖鸡的香味。
她推开门,卫明诚就从堂屋出来,大步走过来,接过车把将车子推进院子。
谢茉跟在他后头跨进院门,反身栓好门,问:“真香,炖好了吗?”
“小火炖着,再等一刻钟。”卫明诚停好自行车,去压水井边上给谢茉取了一盆清凉的井水。
谢茉弯腰洗脸,冰冰凉凉的地下水带走一路灰尘和燥热,从卫明诚手里接过毛巾覆在脸上,深吸一口气,她又精神焕发了。
她刚要说话,便听隔壁杨营长家传来一声男孩吼叫:“我想吃肉!”
然后是断断续续的控诉:“为什……别人家,我……怎么就不……”
没一会儿,便是孩子震天哭声。
谢茉忍不住笑起来,对卫明诚说:“你这鸡肉炖得太香了,把隔壁小孩馋哭了。”
卫明诚挑眉提唇。
谢茉问:“待会儿要不要送隔壁一碗?”
她清楚,在村里谁家吃好东西会送相好人家一些,卫明诚在这里住了几年应该也懂这习俗。
谁知,卫明诚黑眸一凝,似想到什么,唇线绷直,说:“不必。”
略一思忖,谢茉了悟,眉眼弯弯朝前垫了两步,踮脚探头在卫明诚唇上啄了啄。
吃完这香哭隔壁孩子的一顿饭,谢茉坐在堂屋门口,小腿搭在卫明诚大腿上消食乘凉,心里念叨着刚刚的炖鸡,紧实咸香,用柴火灶大铁锅炖出来的鸡肉就是有一种独特的烟火香气。
她还回味方才的肉香,边上的卫明诚已开始饱暖思淫·欲,惦记上另一种肉了。
他精壮的手臂一用力,把谢茉抄进怀里,垂首覆唇。
谢茉一惊,须臾,放松回应。
抽空错开唇舌,谢茉笑斥:“别闹,现在可是白天。”
卫明诚默认无声,只用一双幽邃如深潭的眸子向谢茉传递渴求。
谢茉哂然一笑。
她一个后世人岂能输给“老古董”。
她伸臂勾住卫明诚脖颈,眼睛亮闪闪,挑衅般凑近卫明诚咬住他下唇。
卫明诚浑身肌肉紧绷,呼吸停滞一息,倏而抱着谢茉站起身,大踏步进了卧室。
天光大亮,两人细微表情一览无余。
没一会儿,嘶哑的蝉鸣声里便掺入甜腻低·吟,时断时续,时高时低。
蝉鸣歇息数回,这沙哑吟·哦才停止。
云消雨歇,谢茉筋疲力尽,望着窗外苍穹出神地急促喘息,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忿忿不平瞪一眼益发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的男人,谢茉闭眼翻身,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待睡饱懒懒起床,看见镜子映照出她脖颈处的两处红痕,才意识到俩人闹得有多疯。
“都怪你!”谢茉向卫明诚控诉。
卫明诚照单全收,任谢茉捶捶打打:“怪我。”
说着,他用手碰了碰后脖颈,那里有一道长长血痕,是谢茉意乱情迷之际指甲使力划下的。
谢茉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穿上一件立领衬衫,扣子扣到最上一颗,总算勉强遮住。
然而事实却证明,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久后,她就被闹了个大脸红。
第082章
谢茉换好衣服, 来到堂屋,刚喝了一口晾凉的竹叶茶,林春芳母女便上门了。
把人迎进门, 谢茉给两人倒了两杯竹叶茶:“我在集市上买的,味儿很不错, 你们尝尝。”
“我也不爱喝没滋没味的白开水, 春天摘了金银花泡茶喝, 我喝着也还成,下回带一些给你尝尝。”陈婶子接过茶杯,笑呵呵说道。
“那敢情好。”谢茉把茶杯递给林春芳。
林春芳一边伸手,一边盯着谢茉脖颈好奇问:“茉茉姐, 你脖子怎么红了一块?”
谢茉动作一顿,热气腾地涌上面颊,咬了咬下唇, 定下心神, 尽力若无其事般回道:“……被蚊子咬了一口, 挠痒挠的。”
说着, 不甚自在地整理一下衣领。
“嗯。”林春芳说,“夏天蚊虫多, 点把艾草熏熏屋子。”
林春芳把茶杯端手里, 对谢茉歉然一笑:“茉茉姐你快坐下, 不要再忙活, 脸都热红了。”
谢茉:“……是有点热。”
陈婶子一气喝了大半茶缸竹叶茶, 闻言便接话道:“你们院子光溜溜的,没树遮阳带风, 是要闷热些。”
谢茉立刻趁此转移话题:“……种几丛竹子,堂屋门口再种两颗果树。”继而问陈婶子树种去哪里寻。
陈婶子笑哈哈地大包大揽:“我回头替你寻摸。”
接着便细细数落起谁家的果树结果甜, 几月移植合适等琐碎问题。
谢茉不着痕迹暗松一口气,掀起眼皮悄没声息狠狠瞪了一眼书房门。卫明诚正在里头。
女同志聊天,卫明诚不方便在场,跟陈婶子母女俩招呼过后就钻书房看书去了。
谢茉绷起的神经刚刚舒缓,林春芳又将话题牵回去:“茉茉姐,你皮子白嫩,以后千万别用力挠了,要是痒痒就抹一点清凉油。”
瞧见她不自觉流露出轻怜疼惜的神情,谢茉暖心之余,不乏尴尬。
这年代的人在情爱一道上非常单纯质朴,谢茉听说有丈夫去亲媳妇嘴唇被指控“耍流氓”,还被顺手赏了一巴掌,林春芳是未婚姑娘不懂不稀奇,陈婶子作为老派人,有些东西自始至终没体会过,自也想不到旁处去,只谢茉心虚,心潮起起伏伏。
谢茉含混应声,旋即清清嗓子,喝了一大口茶,稀松平常般问两人来意。
“我回去跟老林说了,老林一听就上心了……春芳这丫头前儿才跟我们说大闺女挨打的事,做爹娘的听着这事夜里哪能睡得着,我跟老林昨天专门去县城走了一趟……”
陈婶子忍不住絮叨一阵苦命的大闺女,又赌咒臭骂了一顿大女婿和他娘,谢茉不时应和安抚两声,陈婶子发泄一通,心气顺畅不少,记起今儿上门的目的,重拾话头。
“今儿得空,婶子就来请你帮忙……”
陈婶子的意思很简单,要谢茉帮忙递话,林家人想相看相看李驾驶员,双方约个合适的时间地点。
谢茉一口应下。
回头谢茉又托卫明诚跟李驾驶员通信,最终征取两方意见,将时间定在下个星期天,地点便是开集的河畔。
这会儿送走陈婶子母女,谢茉回屋,迎面撞上卫明诚含笑的眸子,条件反射地弯唇回应,蓦地想起先前的羞赧尴尬,刹那间,笑意凝结在眼角,碎冰碴子似的落了一地。
“哼。”谢茉故意撞开卫明诚胳膊,走进书房。
卫明诚紧跟进来。
“你进来干吗?”谢茉抱臂,斜睨着卫明诚不客气质问。
卫明诚近前,压在眼底笑如同“银瓶乍破水浆迸”般趟出眼眶,目光牢牢抓在谢茉身上,一本正经道:“请罪,认错。”
谢茉:“错哪儿了?”
卫明诚目光下挪,刮过谢茉细白脖颈上的寸红:“你不高兴就是我的错。”
“噗嗤”一声,谢茉绷着的脸破功,她被这句又尬又苏的话弄没脾气了。
“都怪你。”她狠瞪卫明诚一眼,侧了侧脖颈嗔怒。
卫明诚伸手虚虚拢住谢茉,垂头安抚似的碰了碰她的唇,敛着眉目,认错态度良好:“是,全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
谢茉气恼已散去大半,可还不愿轻易松口,她退了两下卫明诚精壮的胸膛,没有推开,索性不再使力,抬起眼皮用眼神发射意念。
卫明诚伸指细细描摹谢茉脸侧轮廓,讨饶似的和她鼻尖相抵,摩挲,低声诱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谢茉眼睑轻颤,呼吸倏地一顿,错愕睇向卫明诚。
他这是在跟自己撒娇?
谢茉心里生出一股微妙的满足感。
“以后不要在显眼的地方留下痕迹。”谢茉口气不自觉软化,眼中氤氲着湿漉漉的碎光。
卫明诚应答:“好。”嗓音低沉愉悦。
谢茉目光熠然一闪,往前一靠,贴上卫明诚的胸口,仰脸朝他倩然一笑,而后冷不防地歪头咬住了卫明诚的侧颈,嘬嘬、吸吸、啃啃,待谢茉松口时,那里已成一块斑驳的红印。
谢茉退开一步,笑视卫明诚,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既然我脖子上的印记一时半刻消不掉,干脆给你也盖一个,就当是情侣印记。”
卫明诚凝视着谢茉的眼睛,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热火和爱意。
半晌,他喉结滚了滚,低声道:“很好。”
谢茉目光流转,瞧见卫明诚直白的神色变得令人难以捉摸。
她轻咳一声,不自在退到椅子上坐下,说:“我要誊抄文稿,明天寄出去。”
“嗯。”卫明诚目光在谢茉身上不动声色地过了一遍,收回视线,眼皮遮掩住内里情绪,状若平常地说,“那我先出去,你有事情叫我。”
谢茉微微挑眉:“好的。”
见卫明诚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谢茉禁不住暗松口气,卫明诚刚刚的眼神如山如渊,她还以为他要冲撞上来,将她研磨成渣。
好在一切都是错觉。
中间,卫明诚进来给她送过一回水果,汁水丰密的桃子切成适口的小块,咬一口满嘴清香甜蜜。
谢茉连吃大半盘才停手,一面儿喝茶漱口,一面儿暗忖方才果然是她的错觉,你瞧卫明诚离开的多利落,从不找借口粘边上磨蹭。
谢茉松弛心神,专注在“沙沙”游走的笔尖。
剩下的部分一气呵成,谢茉伸伸懒腰,心满意足。
晚饭后,按部就班的洗澡、看书,打第一个哈欠后,谢茉把书放枕畔,躺平便要安心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谢茉正迷迷糊糊欲赴周公之约,卫明诚洗好澡,里里外外拾掇完,迈进卧室,拉灭灯泡。
一室黑漆漆中,卫明诚上床,突然翻身覆上谢茉。
谢茉黏连如藕丝的睡意,就这么被卫明诚一寸寸扯断,摇落成泥。而她先时以为的“错觉”,正耀武扬威般将她撞击地“啪啪”作响。
***
昨夜跟恶狼般的男人一场酣战,果不其然,谢茉第二天又睡到日上三竿才拖着惫懒的身躯起床。
洗漱、吃饭,原本昏昏欲睡的谢茉记起待寄的文稿登时来了精神,换好衣服挎上军绿色挎包,谢茉蹬上自行车一路悠哉到农贸市场。
从一堆蔫哒哒的绿叶青菜中,谢茉好歹挑选出今天的蔬菜,又分了一半朱售货员自留的五花肉,谢茉拎上塑料提篮,跨上自行车朝邮电所赶去。
填写信封,对方邮编、地址……谢茉一笔一画写得用心,写下最后一个邮编数字,粘上八分面值的邮票,沈老师傅仔细收到一处:“一个礼拜到十天,差不多就能到省城。”
有点久,但算算截稿日期,时间还很充裕。
谢茉点点头:“来得及就成。”
不等两人再聊,来了一个背麻袋办理邮递业务的老乡,谢茉立马跟沈老师傅告别,不打扰他工作。
“九月下旬会出结果,到时候多来转转。”沈老师傅说。
“好的,麻烦您了。”谢茉笑盈盈跟沈老师傅挥挥手,拎上提篮走了。
眼见要路过大梧桐树,谢茉懒得客套寒暄,便车头一拐,驶入另一条相对僻静偏远的巷道。
没一会儿,孩童叽叽喳喳的笑闹声一阵阵传来。
稍一愣怔,谢茉反应过来,前方一处小院就是军区托儿所所在。
她记起卫明诚提过的工作里便包括幼儿园老师一项,心念微动,谢茉调转车头拐进托儿所所在的那条小巷。
越靠近,稚嫩喧嚣声越热闹。
在托儿所门口刹车,谢茉不自觉扬起唇。
轻轻推开门,刚刚朝里张望三两眼,谢茉瞳孔陡然因震惊紧缩,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一群孩子在树荫底下打闹玩耍,一个中年妇女模样的老师嚼碎两粒花生米,吐到食指上,正朝面前男孩嘴里抿。
“老师,我拉完了,给我擦屁股。”太阳底下,小男孩裤子退到腿弯,一边艰难走路,一边高喊老师。
中年妇女皱眉低骂一声,把小孩子连拖带拽带回茅房。
谢茉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毫不犹豫地在“幼儿园老师”这份工作后头打了个大大的红叉。
这环境,她实在无能为力。
谢茉正要转身离开,眼尾余光却瞥见刚才被喂花生的男孩劈手从身旁小女孩手里夺走玩具,夺走玩具不算,一伸手将小女孩掼倒在地,这时候,孩童群中突然冲出一个炮弹似的男孩子,他身形稍壮实一下子把“花生”男孩冲撞倒地,“花生”男孩当即哭嚎起来。
中年妇女被这哭声引出来,见“花生”男孩指向“罪魁祸首”,她想也不想,挥手就给了“炮弹”男孩子一巴掌。
“住手!”
谢茉再按捺不住,停好车,推门跨进院子。
第083章
与其称托儿所或幼儿园, 称这里为保育院更恰当,是为保护、教育失去父母或父母无法照管的儿童而设立的机构。
里头的孩子小至几个月,大到七八岁, 由专人照看。
因隶属军区内部,所以里面的老师都是军区军属, 由于军属多来自的农村, 所以那些老师少有识字的, 且带孩子粗糙不卫生,比如孩子们满身脏污却不引导他们洗洗干净再吃东西。
且老师家里的孩子,或相好人家的孩子也在里头,老师护短, 不仅在食物分配上不能做到一视同仁,自家孩子与人发生冲突时,更不能做到公平公正, 甚至不分对错打别人家的孩子, 就比如现在。
“你谁?”姜大花见自己打孩子被人瞧见, 心里发虚, 因而愈发色厉内荏。
谢茉来军区日短,且基本不在街头巷尾与人磕牙闲聊, 派送喜糖时也并未跟所有军属碰面, 是以谢茉与姜大花互不相识。
顺着姜大花的目光, 院子里的孩童齐刷刷将目光投向院门口的谢茉。
“谢阿姨!”
谢茉跨步进门, 蹙眉迎上姜大花目光, 仔细扫量姜大花,就在这时, 一道熟悉的稚嫩童音突然响起来,谢茉低头, 认出跌跌撞撞跑来的小女孩儿:“小妞妞。”
小妞妞乌湛湛的圆眼里包着一眶泪,一把抱住谢茉膝盖弯。
原来方才被“花生”男孩抢走玩具的小女孩竟是小妞妞。
谢茉眸色沉了沉,伸手轻柔地抚摸小妞妞头顶,侧眸瞥见刚刚挨巴掌的男孩半边脸都红肿起来。
她提起一口气,眉心拧紧,肃声质问:“你怎地随便打孩子?”
谢茉低头打量挨打男孩子,越瞧越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谢茉跟姜大花的对峙,令一旁的小朋友们瞠目围观,素来嘈杂的院子一下子安静下来,这般不寻常把在厨房忙活的两妇女和拾掇屋子的另一妇女引了出来。
“这人是谁啊?”
其中两人跟谢茉打过照面:“这是卫营长的爱人。”
但都与谢茉不熟悉,在气氛明显不对劲的情况下,没主动上前招呼,再者说,即便想打圆场也得先搞明白事情原委。
“哪个卫营长?”军区同姓的人多,且卫和魏同音,这么笼统的称呼让人弄不清究竟是哪一个。
其中一个回答:“就是咱们军区那个最年轻的营长。”
另一个回答:“前段时间因为结婚闹出大新闻那个。”
问话那人顿时恍然大悟:“哦哦,原来是他。他爱人来咱军区没多久吧?她不是孩子家长,来咱这干啥?还跟大花吵起来了。”
“……这不正要问呢。”
窸窸窣窣的小话姜大花耳中,弄清谢茉并非家长,姜大花登时来劲了,跳脚叉腰:“我就打了怎么滴!我是这里的老师,管教他们天经地义。”
受“严师出高徒”这句话的影响,老师体罚学生的行为源远流长,古时家长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因而对“打戒尺”这类体罚一向持赞成态度,一直到谢茉小学时期,老师体罚打骂学生的现象也屡见不鲜,更遑论如今。
所以,谢茉不跟对方掰扯老师该不该打学生,而是一脸严肃责问道:“可你在打孩子前连问都不问一句,不论青红皂白,不管曲直对错,一上来就甩孩子一巴掌,这就是你作为老师的管教?管在哪里?又教在哪里?”
言罢,谢茉指了指小男孩脸上肿起的手指印:“再说,孩子这么丁点大,你下手却没个轻重,打坏你负责吗?”
姜大花理亏,被谢茉当面戳破,当即气急败坏:“我是老师,不用问都知道谁老实,谁调皮捣蛋,怎么管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指指点点。你一不是领导,二不是家长,就算打坏也不干你啥事,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高高吊起的嗓子又尖又利,小妞妞小身子一抖,全力抱紧谢茉。
“路不平则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可是领袖强烈批评的自由主义。”谢茉安抚似的拍拍小妞妞,将挨打小男孩拉到近前,说,“他还教导我们‘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你只凭自己臆测,便断论是非黑白,你和旧时官僚有何区别?你作为育人的老师便是这般以身作则的?”
顿了顿,谢茉又说:“孩子们是祖国的花朵,是祖国的未来,建设国家的接力棒早晚要交到他们手上,我作为人民群众不能眼睁睁看你不负责地苛待他们,我要向军区领导反映反映这里的情况。”
这年头的人,大都怕见领导,再是宣传“为人民服务”“人民的公仆”,也很难扭转他们早便认定的“官”这个概念,他们对“官”心存敬畏,于是敬而远之。
如此,却方便了谢茉扯虎皮做大旗。
果不其然,这一通输出,直接让姜大花听傻眼了。
她没什么文化,连小学都没读过,只在公社扫盲班认识了几十个字。
谢茉这一开口,比她们村书记说话更有水平,跟个大干部似的,她心里不由地便自动矮了三寸,整颗心惴惴的。
姜大花脑子宕机,人也卡壳了。
另外三个老师一边旁听谢茉和姜大花的对话,一边互相交换着眼神,她们还有啥不明白的,姜大花孩子就在这里,她又护短,凡是她家孩子与其他孩子闹矛盾,姜大花都是教训别人家孩子,现在她家孩子俨然成托儿所里的一霸,都这时候了,这小霸王还朝卫营长爱人身边的两个孩子龇牙咧嘴呢。
虽然姜大花也被其他挨打孩子的家长找上门吵闹过,甚至互相上手厮扯过,但从未惊动过上头领导。
这会儿所长不在,她们又对泼辣又爱胡搅蛮缠的姜大花也颇有怨言,本不愿搅和进去,乐得看热闹,但谢茉一提向军区领导反映情况,她们便不能袖手旁观了。
“嗐,也不是啥大事,就不用惊动领导了吧?”一妇女讪笑着出来打圆场。
“对呀,要是有误会说开就好了。”
“是啊,咱自己能解决的问题,不要去麻烦了吧?”
领导真要追究起来,她们这几个见识不理,不劝阻的,也得吃挂落,因此她们都不想事情升级。
这里头不知牵扯多少人情往来,谢茉又不是不通人情世故、愤世嫉俗的刺头,并不想掀桌砸锅,她只想这些老师认真负责点,改善一下行为方式。
于是,她软化面色,就势说:“因为家长抽不开手,又信任老师们才把孩子送来这里,倘是孩子不听话老师教训一下没关系,但不问缘由上来就甩巴掌,孩子家长知道了能轻易了了?谁家父母不心疼孩子?闹不好要结怨的。”
“男人们上了战场是要互相交付后背的,那比亲兄弟也不差什么……为了这点事平添膈应,是不是不应该?”
战友情那是相当坚固可靠,各位军属自是深有体会,越想谢茉的话越有道理,不由地声讨起姜大花。
“大花这事你做的欠妥当,阳子是你儿子,你护短大家理解,可你得讲道理啊。”
“公安断案也得听听两边都是咋说的,你啥都不说就打人可不对。”
“所长批评过你几回了,你得改啊。”
姜大花听到同事们都开始讨伐她,她下不来台,脸色忽青忽紫,又想起别的孩子家长找上门后,自家男人对她的指责,她撑不住破防了,于是一把扯过“花生”男孩,即她儿子阳子,扬起巴掌就扇,边打还边骂骂咧咧,比如“都是你惹事”、“我打死你旁人舒心,我也舒心了”。
面对来拉劝的人,姜大花也一概不听,还说“我打自己孩子别人总说不着了吧”之类的话。
谢茉无语了。
不是因为姜大花的阴阳怪气,而是对她打孩子的行为十分费解。
她这时候打孩子是为了示威还是示弱?
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为什么宁愿打孩子也不反思认错?
还是她认为孩子是她出错的根源?打打孩子,让孩子哭嚎一阵儿,她便无错一身轻了?
谢茉不理解,且大受震撼。
还不等谢茉回神呢,姜大花抄起嚎啕大哭的儿子就走了,留下一院子“呜哇哇”脆嫩的哭嚎声。
三个老师忙着安抚跟风哭泣的孩子们,谢茉则把紧紧抱着她不放的小妞妞,和被小妞妞不断唤着的“辉子哥哥”一起领走了。
当然,谢茉跟老师们报备过了。
谢茉推上自行车,把小妞妞放在后车座上,“辉子哥哥”就和谢茉一起步行。
谢茉拿眼不动声色扫视两眼迈着短腿,努力跟上她步伐的小男孩。
虎头虎脑,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裤子膝盖处缝着补丁,小背心倒是没补丁,但该是洗过多遍的缘故,领口松垮瞧不出正形了。
谢茉判断,这孩子上头至少有一个哥哥。
待瞄见他侧脸益发醒目的手指印,人孩子没事人似的,谢茉却情不自禁地暗暗叹了口气。
如今的孩子大都皮实。
她刚想开口问问辉子是哪家的,便察觉这孩子三不五时就斜她一眼。
孩子小,藏不住情绪,谢茉很轻易便分辨出,辉子看向她的眼神还挺复杂,好奇、排斥、敬慕……情绪超载,小小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
谢茉瞧得有趣,便装作没发现,下一瞬却猛地转头,恰恰抓住辉子再次睇过来的视线。
小男孩愣怔一会儿,像被烧着屁股的猴子一般两肩一蹦,眼睛“咻”地逃开。
谢茉禁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辉子瓮声瓮气,不服气地问。
谢茉笑眯眯地说:“想到一个故事。”
辉子扬起狐疑地小脑袋瞅着谢茉。
谢茉丝毫不慌,问:“想听吗?”
辉子抿紧嘴,小妞妞则是个贴心小棉袄,立马拍手捧场:“想听~”小奶音拖得长长的,特别乖萌。
谢茉忍不住揉了揉小妞妞细软的头发,在一明一暗两双渴盼的眼睛注视下讲起来。
谢茉讲了一个小朋友发现坏人,回家告诉家长后,把坏人打跑的故事,顺势告诉两个小朋友在外头遇上坏人坏事一定要告诉家长。
小妞妞乖乖应下,想了想说:“回家告诉叔叔,老师坏,老师打辉子哥哥。”
谢茉含笑鼓励。
辉子偷偷窥探谢茉一眼又一眼,表情变幻纠结半晌,小声嘟囔:“你、你人还不赖……可我还是讨厌你……”后一句话相当没底气。
谢茉轻轻挑眉,也不生气,反而微笑问:“嗯?为什么?”
辉子小眉头能夹死蚊子:“都是你,我爸妈总吵架。”
五六岁的孩子,已经能懂大人的许多话了。提起隔壁新媳妇,他爸妈就会吵架。
辉子讨厌爸妈吵架,一吵架他妈不是打骂他们兄弟三个,就是不做饭。所以,辉子不喜欢谢茉。
不过刚才谢茉维护他,骂走阳子他妈,他又很开心……
一时间,辉子小小的脑袋瓜里塞满线团。
谢茉恍然,就说辉子看着眼熟,原来是眉眼里有几分田嫂子的影子。虽住隔壁,但谢茉没跟杨家几个孩子近处打过照面,远远望见两三回,可也没看清眉目模样。
低眼看出辉子一脸的纠结和口是心非,谢茉笑了:“没关系。”
说罢,弯腰伸手拍了拍小男子汉的肩膀。
辉子跟放下什么沉重包袱似的,小小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
小孩子的注意力容易分散,前一秒一张脸皱成包子,下一秒就被树枝上蹦来窜去的鸟儿吸引,乐淘淘地捡石子投掷。
送小妞妞回家,只大军小军在家,小哥俩正在一人拿了一个包子边啃边戳蚂蚁窝。
谢茉停牢自行车,把小妞妞抱下来,进了院门大敞的小院。
小院还算齐整,种了两垄蔬菜,都是常见蔬菜,像是长豆角、茄子、黄瓜。
部队住宅统一建设,相同级别的人家院子大小格局相差不大,略略扫一眼,谢茉没多瞧。
“谢阿姨,你怎么来了?”
“是啊,还带着小妞妞。”
哥俩不怕生,跑过来跟谢茉打了招呼,听说谢茉专门送小妞妞回家,又围着小妞妞问怎么提早回来了,小妞妞讲不清楚,辉子帮忙不上,左一句右一句倒也把事说明白了。
大军小军跳脚挥拳愤怒两句,凑近辉子瞧他脸上巴掌印,小大人似的拍肩道谢,听说辉子还没吃饭,进屋就给辉子拿了个大包子,临走前还问谢茉吃不吃,谢茉笑着拒绝,于是另一个包子便被大军塞进小妞妞的怀里。
羞涩地跟谢茉说了声“谢谢”,大军见妹妹挨着谢茉,就又跑去看蚂蚁乱窜。
小军、辉子一溜烟小跑过去凑热闹。
三个男孩不时一惊一乍地欢呼出声。
谢茉打湿手帕,给小妞妞擦脸,随意般问小妞妞:“小妞妞喜欢去托儿所吗?”
这会儿的小妞妞像个小脏孩,扎起的小揪揪散了几绺,小脸上蹭了几块灰黑,一双小手能把一盆清水染混。
小妞妞乖巧任由谢茉清理,含含糊糊回答:“小妞妞不喜欢……可小妞妞喜欢辉子哥哥、红英姐姐、甜丫……有坏孩子抢玩具,打人,老师凶凶,吓人,小妞妞害怕……小妞妞不想去了……”
谢茉赶忙搂住小妞妞,轻声哄:“小妞妞别怕,坏人被吓走了。”
“小妞妞给婶婶叔叔说老师凶,有坏孩子吗?他们怎么说?”谢茉把小妞妞收拾干净,又问。
小妞妞努力组织语言:“婶婶说小妞妞要到那里,才能找到辉子哥哥他们,跟他们玩。”
谢茉低垂眼睑,掩住内里闪动的情绪。
顾青青爱孩子的人设在她这里彻底崩碎。
不愿带孩子,便将孩子丢进托儿所,了解孩子在托儿所里受欺负,老师还偏心护短后,不去解决问题,反而听之任之,毫无作为,继续把孩子送去。
自以为婚姻稳固后,就没动力维持爱孩子的形象,开始想法子甩脱手了。
谢茉心疼地揉揉小妞妞脑袋:“那小妞妞再给叔叔讲讲,叔叔那么厉害,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办法。”
她一个外人,所做始终有限,希望吴解放这个亲叔叔了解情况后,能做些什么吧。
谢茉不能久呆,小妞妞便由两个哥哥带:“以前在老家,都是我们带妹妹玩。”
大军、小军拍胸脯保证,没啥不放心,谢茉颔首,临走又叮嘱小哥俩和留下不愿回家的辉子把今儿的事给叔叔、爸妈说说。
见三小孩儿应下,谢茉便骑车走了。
一路疾行回家,谢茉瞧瞧天色,晌午已过,塑料提篮里的五花肉面上已不新鲜,如今天热,谢茉担心即便放进地窖,待到傍晚这块肉会发臭,索性直接切块焯水,再搁进地窖。
收拾完后,谢茉简单地拍了根黄瓜,又煮了一碗酸辣粉。
酸辣粉的调料是谢茉上一世在网上学的,葱切小段、酸碾碎末、再加一汤匙辣椒面、一点白胡椒粉、适量盐糖,用猪油热炝,加入半碗热水,放入红薯粉条,再酌量添加香醋、酱油,搅拌均匀,一碗酸辣滚烫的粉便成了。
谢茉吃得汗流浃背,但去洗澡间冲洗一遍后,好似全身负累都被水流冲走,别提多舒服轻松了。
洗完澡照例去午睡,一觉醒来已四点过半,开始炖煮红烧肉正好。
至于主食,谢茉虽中午吃过酸辣粉,晚上还想吃。
可红薯粉条只有一小把了,不够她跟卫明诚俩人的分量,谢茉便又拌了一盆凉面。
凉面的拌料类似上头酸辣粉的调料,只少了白胡椒粉和热水。
面条过了一遍刚出井的沁凉井水,愈发劲道爽弹,再加上开胃料汁,谢茉一连试吃了三口才放筷子。
刚把凉面放到堂屋饭桌上,卫明诚回来了。
谢茉把人笑引进门:“你快去洗洗去乏,我去厨房盛好菜,就能吃饭了。”
卫明诚垂眸笑:“好。”
面迎多情夕阳,他一双黑眸却比天光还明亮三分。
神采炯然。
夕阳里的帅哥委实好看。谢茉早晨的些微怒火无知无觉间就熄灭了。
愉悦地布置完餐桌,谢茉问卫明诚:“两样主食,一样是酸辣粉,另一样是拌凉面,看看你更喜欢哪个?”
卫明诚坐下,见酸辣粉每人只一小碗,凉拌面倒有一大盆,便先尝了口酸辣粉:“味儿很好。”
“是吧,是吧!”谢茉笑盈盈,“特别好吃,所以我中午吃过晚上又煮了。”
卫明诚侧脸:“不会腻吗?”
以前听人说同样的食物接二连三的吃会吃腻,但谢茉从不会。孤儿院的生活经历教会谢茉“珍惜”,遇到喜欢的东西,都是抱着喜悦珍惜的心情,又怎么会腻味或厌烦。
谢茉摇头说:“不会吃腻。”
促狭的心思顿起,谢茉目光熠然一闪,侧身靠上卫明诚臂膀,仰脸看向卫明诚,眼神暧昧闪烁,微妙的停顿两秒,她说:“是自己喜欢的,怎可能会腻呢。”
卫明诚幽眸一深,不一会儿,如同水中墨滴般徐徐洇散。
“嗯,我记住了。”他说。
卫明诚虽面不改色,但挥动筷子的频率快了不少。
谢茉嫣然一笑:“好。”
闻言,卫明诚抬头,将自己跟前的酸辣粉推到谢茉跟前,凝视着她,意有所指道:“你喜欢的,都给你。”
谢茉颔首应下,笑容愈深,愈灿烂。
暗流、热力、暧昧、荷尔蒙在俩人间涌动,气氛益浓稠……正当时,院门外却兀地响起拍门声。
谢茉被猛地拔回神,和卫明诚对视片刻,由卫明诚放下碗筷,起身去开门,谢茉好奇跟在后头。
院门打开,露出田嫂子和辉子的身影。
第084章
谢茉从卫明诚身侧探出头, 对田嫂子的到来既意外,又不意外。
瞧见田嫂子油然流露的局促尴尬,谢茉没为难人的心思, 只暗自好笑,面上却恍若无觉地泛上舒朗的笑容:“嫂子来了。辉子回家啦。”
话落, 谢茉眼尾余光瞥到被门扇挡住大半身躯的杨营长。
旋即, 她又补上招呼:“杨营长也来了。”
卫明诚垂眸睃谢茉一眼, 略挑了挑眉,把这一家三口迎进门。
一行人在堂屋坐下,杨营长瞟着堂屋桌上的碗筷,本来到口的道谢, 一转嘴变成道歉:“来的不巧,耽误你们吃饭了。”
卫明诚不着痕迹掠一眼辉子和田嫂子,客气邀约说:“没吃的话要不要一起吃点?”
不留停顿, 他又仿佛很不经意般说道:“我爱人手艺很不错。”
杨营长、田嫂子:“……”
桌上的炖肉地香气一个劲往鼻子里钻, 还有那凉面、粉条的颜色, 看着味道就差不了。夫妻两人不由地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可置信。卫明诚媳妇做饭手艺竟真这么好?
两人哪好意思上桌,连连摆手拒绝:“家里菜都在灶上了。”
杨营长这些天三不五时就听自己老婆嘟囔谢茉。他虽不想听老婆唠叨, 但也认为谢茉娇气, 光长得漂亮,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不会知冷知热的过日子。
哪知道刚刚却被当面打了脸, 谢茉不仅会帮忙做家务,人灶上手艺还挺好。
杨营长刮了自己老婆一眼, 瞧瞧,人家可不是懒婆娘、娇小姐。
田嫂子狠狠剜回去一眼, 脸却被臊出红晕。
夫妻两人才将打完眉眼官司,就发现自己儿子已挪到饭桌边上,谢茉正把满满一碗凉面放到辉子跟前。
田嫂子挑眉瞠目,不等谢茉把崭新的筷子塞给辉子,田嫂子伸手一挡,另一只手去拉扯辉子。
谁知,辉子却不管不顾地“嗷”地一声叫出来,田嫂子手僵住,辉子趁机挣脱他妈的无情铁手,屁股一沉,挨桌沿坐下来,顺势抽过谢茉手里的筷子。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不愧生在物资匮乏,且须抢食吃的多孩之家。
谢茉禁不住乐了。
人都上桌了,再把孩子扯下来就难看了。田嫂子益发尴尬。
这年月物资匮乏,粮食金贵,除非面皮厚如城墙,否则没啥火烧眉毛的急事,会自觉避开饭点再去敲别人家门,不然主人家该不该让客人上桌呢,对上门的人一样,饭点上门不是给人难为。
之前一直以为这家是卫明诚做饭,营部回来没半个小时,饭菜肯定正做着,两口子这才上门的。
他们真不是那厚脸皮的人。无功无劳,没帮人啥忙,反受人恩惠,咋有脸上门蹭吃蹭喝。
田嫂子上门道谢本就低了头,此时更是抬不起头。
仿佛嫌田嫂子不够钻地缝,辉子这个亲儿子助力了一把,他扒拉一口面条,又嗷呜一大口吃掉谢茉夹到碗里的肉,一边眯眼咀嚼,一边含糊不清说道:“比我妈做的还好吃。”
这孩子不懂大人们复杂的心思,说完他就把脸埋进碗里,专门干饭去了。
四个大人之间的气氛却因他这话猛地收缩,绷持片晌,一霎时“嘭”地破开。
田嫂子心底的别扭随之淡下去了,手指攥紧,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主动看向谢茉,略磕巴地说:“今、今天的事多亏你了,小谢。”
谢茉摆手:“也是赶巧碰上了。”
田嫂子扯了扯嘴,一声冷哼都呛进鼻腔了,想起这不是自己家,又生生憋住,因而声音嗡嗡的:“那么多人瞧见,就你伸手帮忙了。”
她正在摘菜,辉子踢踢拉拉回家了,她抬头刚要教训两句,那么醒目的巴掌印可不就瞅着了。那手印大小一看就不是小孩打的,自家三个皮小子,怎么打架她清楚得很,用拳捣用脚踢,况且小孩子可没那么大力气能把人脸都扇肿。
自己孩子自己能揍,但是旁人可不能无理打,再说大人抽孩子,以大欺小,这是欺负人。
田嫂子当场跳脚。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吃过闷头亏。
一把薅过辉子追问,辉子说:“姜老师打的。”然后把事情经过囫囵讲了一遍。
原来是姜大花家的阳子又在一群小孩里作威作福,又抢玩具又推人,自家辉子见义勇为,阳子杠不过辉子就哭闹起来,姜大花啥都不问,一上来就朝辉子脸上来了一巴掌。
瞧那印子,姜大花是下狠手了。
她咽不下这口气,出去找了一圈姜大花没找到人,忿忿回家做饭,本打算晚饭后去堵姜大花家门,不过却被杨建国好声好气一顿劝,便领上辉子,别别扭扭来隔壁道谢。
她不是好赖不分,知恩不报的人,心里再不得劲,她还是咬牙克服克服敲门了。
她头一回感谢谢茉的体面礼貌,给她兜住脸面。
这一刻面对谢茉,她不自觉便懊悔羞愧起来,因着以往那些明里暗里的讥讽嘀咕。
迎上谢茉坦然明亮的眼睛,田嫂子不由地别开眼。
那眼睛清凌凌的,那些压在心底说不出口的小心思使她莫名心虚,心虚到不敢坦荡荡地对视。
谢茉眼睛一弯。
不用谢茉费心回应,杨营长已在旁边附和,满口的夸赞感谢。
卫明诚搭了谢茉一眼,看出谢茉唇边笑容的僵硬,一来给谢茉解围,二来他的确不清楚这夫妻两为何道谢,于是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发生什么事了?”
杨营长愣了愣,谢茉适时微笑说:“我还没跟他说。再说,这也不是什么高兴事,不适合饭桌上讲。”
嗐,到底大城市来的,讲究多。自家饭桌向来鸡飞狗跳,说话也没啥禁忌,一不开心还会摔筷子撂碗。不过气闷了吃饭确实会岔气。文化人就是懂得多。
既然谢茉没说,对着他们两口子不好讲清事实,他索性截住话头就把事情跟卫明诚说了。
卫明诚的脸慢慢沉凝下来:“托儿所管理这么散乱?”他一个未婚军官,大部分的时间在营部,或外出任务,对这类后勤事务了解不多。
他问杨营长:“里头的工作人员都是军属吗?”
杨营长也不大清楚:“除了所长……剩下的老师都是吧?”
田嫂子一口肯定道:“都是。”
刚才听杨营长复述,田嫂子火气又涌上来,这会儿忍不住抱怨:“姜大花因为偏心自己儿子,打骂别人家孩子,被人家长找上门好些回了,但她就是不改,其他老师没自己孩子在托儿所,处事还算公道,但姜大花犯浑欺负孩子,她们不想得罪人,就当没看见。”
越说越来气,田嫂子嗓门不知不觉高了两个度:“就这样还当啥老师?她们哪有一点当老师的样?就该统统开除!”
“瞎说啥呢?”孩子无缘无故被打了,杨营长也搓火,但他比田嫂子理智。
托儿所老师都是军区干部家属,里头不知混了多少人情,开除是那么容易的?要是好开除,就姜大花隔段时间就跟孩子家长撕闹一场,一早就被人劝退了。再说,军属们多数出自农村,个人素质相差不多,换上新老师很难说比前头老师更好。
田嫂子也懂,但她火气蹭蹭上冒,不做点啥且安稳不了。
田嫂子发泄几句心里好受些,眼角夹一眼谢茉,抿了抿嘴唇就问谢茉:“小谢有啥法子不?”
谢茉垂眸略忖了忖,便大方笑道:“那我说说,可行不可行咱们再商量斟酌。”
田嫂子一拍手:“小谢你只管说。”
谢茉便说了:“咱们的目的是想孩子有个好的环境,并不是一定要跟谁谁死磕,对吧?”
见田嫂子点头,谢茉继续道:“明确奖惩制度,比方说被家长找上门投诉,投诉一旦确认会有怎样的处罚,多次触犯又是怎样的处罚,相应的,哪个老师仔细尽心,得到最多小孩子认可便给发放奖励。”
像姜大花这类人,他们对“规定”不在意,总觉得只要不去了解,出了错就不能归咎到他们身上。颇有种“我无知,我有理”的感觉。
他们死犟,光用嘴说,他们完全不入心,全当耳旁风。
他们只有被动了最在意的东西才会“听话”。
比方说扣工资。
田嫂子、杨营长对视一眼,都觉得可行:“小谢说得对。”杨营长暗叹,文化人脑子清醒,拐着弯的办法也多。
“扣她钱!”田嫂子振奋,用力点头,“姜大花是个死扣,罚她钱比要她命还难受。”
“我明天就去托儿所,跟所长提提这事。”田嫂子现在的心情直如大夏天喝了一杯凉白开,爽快!
卫明诚对杨营长说:“这建议可以拿到例会上讨论讨论。”
杨营长想了想,一脸赞同:“对对!”
托儿所所长的多半是管不住军属的,这事要想成,少不了军区领导的支持。
可领导会是啥态度?
“孩子的事情处理不好,家长心里不能踏实,这便影响训练甚至任务。”卫明诚说,“再者,领导多次表态,孩子是家国的未来,要关爱,要重视。”
这下,杨营长不再犹疑:“行,我回去琢磨琢磨发言稿。”
谢茉侧脸,看向卫明诚。
见卫明诚眼眸中泛着笑,几不可见颔首,她唇角不自觉弯起。
俩人竟有志一同的用了“孩子是未来”这话。
多多少少沾一点“心有灵犀”的边边了。
顿了顿,谢茉说:“当然,辉子不能平白挨打,对方必须跟你和杨营长还有辉子道歉。”
“啊?”田嫂子一下没反应过来。
大人向小孩道歉这事她可从来没听说过。
田嫂子之前出门去找姜大花是为了泄愤,去骂去打,她想通过这种方式“找回来”,她连道歉这茬都没想到,别提更深的了。
谢茉说:“哪怕辉子是孩子,也有人格尊严,一直说‘打人不打脸’,让她给辉子道歉,这都是应该的。”
谢茉理所当然的态度感染了田嫂子,越想越是那么回事,辉子白挨了她姜大花一巴掌,脸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难道还当不起她一句“对不起”?
田嫂子心念转圜,铿锵有力道:“就是!”
杨营长一口赞同:“说得好。”
接着,又是一轮更真诚的感谢。
田嫂子也跟着感谢:“小谢,多亏有你。谢谢你……”
其实,田嫂子想跟谢茉道个歉,但丈夫儿子都在,再加上心里卡着道坎,此时还抹不开面子。
谢茉不知道田嫂子复杂的思绪,即便知道也不在意。
她所作所为本就不为田嫂子,呵止姜大花是不忍心她欺凌幼儿,将才之所以提建议,也是为了托儿所里的孩子能有更好的成长环境,因此她压根不在乎田嫂子感谢与否,更不想听田嫂子的忏悔。
事情说完,两口子扯上吃得肚皮滚圆的辉子告辞。
谢茉、卫明诚把人送到院门口,杨营长说:“回头事了了,我家请客下馆子,你俩可不能推辞。”
谢茉瞥一眼卫明诚,爽快应下:“好。”
辉子听见下馆子当即“嗷嗷”欢呼起来:“要下馆子喽~”
田嫂子忍不住戳了辉子一指头:“就会憨吃憨玩。”
谢茉低头看着辉子憋憋的嘴,和红肿的半边脸,忍不住开口打圆场:“辉子可是小小男子汉,今儿这事没哭不说,连一点眼泪花子都没有。不愧是军人子弟,从小就勇敢坚强。”
谢茉这话可把辉子得意坏了,只见他挺起小胸脯,跟一只意气风发的小公鸡似的,一路昂首阔步地回了家。
吃过饭,谢茉坐在庭院的椅子上观看卫明诚洗碗时,被辉子逗出的笑意还氤氲在眼眶里游来荡去。
卫明诚将洗干净的碗筷晾上,走到谢茉身畔问:“这么喜欢孩子?”
谢茉一怔,摇摇头:“我就是叶公好龙罢了。”这一点,她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
既然已经提到托儿所,谢茉便将她看到的托儿所环境向卫明诚描述了一下,末了感叹:“孩子体弱,免疫力不强,周围环境不干净感染各种病菌。托儿所这环境……希望这会能有所改善吧。”
卫明诚沉沉“嗯”了声,问:“怎么想到去托儿所?”
谢茉伸手触上卫明诚小臂上的水珠,食指指尖带着这滴饱满的水珠,沿着鼓起的青筋慢慢滑动,漫不经心地说:“你之前给我说的工作就包括托儿所老师,我去考察工作环境来着。”
卫明诚流畅的肌肉一僵,语调却一如既往地稳健:“要去工作吗?”
想到白天托儿所里的孩童此起彼伏的哭闹声,犹如魔音贯耳,谢茉头皮应激般刺疼起来。
“不去。”谢茉回答的干脆。
卫明诚闻言便低低笑了一声。
谢茉轻咳一声,便转了话题,开始跟卫明诚讲述孩子教育的问题,东一榔头西一棒椎,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卫明诚听进去多少谢茉不清楚,但她说着说着,自己却愈发坚定一个想法:只要一个孩子。
如今家家一串孩子,多了家长分不出精力照看,只能散养,身在军区还能把孩子放进托儿所,条件已算优越,但在谢茉这个后世人眼里远远不够,后世提倡优生优育,每个孩子特别是独生子女所收到的关注和资源是如今的人没法想象的。
在孤儿院时,院长妈妈虽慈爱,但她的爱分散给几十个孩子,每人所得都是经过稀释的爱,且谢茉当时并不出众,因而从不曾被偏爱,直到被奶奶领养,奶奶将爱全部倾灌给她,那时她才真正体味到幸福的滋味。
所以,不论出于本愿,还是为日后的孩子着想,谢茉这辈子只想要一个孩子。
她想让自己孩子得到父母完完整整的爱。
谢茉掀起眼皮看向卫明诚,猝然问道:“以后我们只要一个孩子,好不好?”
话题拐得太快,卫明诚一时未反应过来:“嗯?”
谢茉解释:“这样我们便可以全心全意只爱ta一人,不必将爱分薄,ta能获得我们所有的爱。”
谢茉的眼见不受控的颤了颤,她乌润润的眼珠上“认真”“期许”两种情绪往复滚动。
还伸出手握住卫明诚的大手,撒娇般捏了捏。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极近妍丽,又极近稀薄,轻轻熨烫在谢茉精致鲜灵的面颊上,令她漫逸出几分脆弱又迫人的美。
卫明诚怔忪一息,鬼使神差地,他手腕翻转,执起谢茉的手,在她柔嫩的掌心落下一吻。
嘴唇轻轻摩挲掌纹。
带起一阵阵酥酥麻麻的痒意,谢茉心头跟着掀起微妙的悸动。
不自觉收拢五指,仿佛要将这个吻按压进皮肉里,揉碎进心底深处,谢茉手指蜷越紧。
在卫明诚托起她的手,微微低头之际,谢茉尚不明所以,在卫明诚温热的吐息喷洒上她手背时,谢茉还以为卫明诚要亲吻她手背,岂料——
卫明诚竟把吻印刻在她掌心。
像是珍藏一般。
肌肤相触的瞬间,谢茉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卫明诚对她炽烈又小心的爱意。
小心非因患得患失,而是出于对她的珍视。
然后,他眼睫一掩,用低沉悦耳的嗓音说:“好。”
谢茉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紧紧贴着卫明诚看。
干净利落的轮廓,冷峻清朗的眉眼,这一刻却锋芒尽数敛去,如罩暖阳,流溢出绵绵不绝的温柔,和两簇漩涡般的黝黑瞳仁相得益彰,透出一股奇异的魅力。
“都听你的。”他又丢下四个字,在谢茉心湖砸出一圈圈涟漪,层层叠叠,生生不息一般。
颤动的心,在四目相接的瞬间,便不听话地狂跳起来。
她又一次心动了。
为了同一个人。
卫明诚。
谢茉默念这个名字。
忽来一缕晚风,谢茉细软的发丝迎风扬起,在风丝中打个几个晃后,又摩擦轻撩卫明诚垂落的眼睫。
两相纠缠,引起阵阵麻痒。
不等谢茉伸手将这恼人的一绺发丝拨开,卫明诚已探出手代劳。
接着,卫明诚便开始讨要他的酬劳——低下头,一口咬住谢茉的唇。
缠吻在一起的两人很快便四肢纠缠,继而更深入融合……
终于,谢茉又一次累趴在床上,不满地探头龇牙咬上卫明诚肩头,啃着费牙,索性放弃,然后发动找茬技能。
“你会重男轻女吗?”
“不会。”
“那你会重女轻男吗?”
“不会。”
“那你是不是故意迎合我,才同意只要一个孩子的提议?”
“不是。”
“哦?”
“就像你说的,孩子越多,你对我的关注便越少。所以,一个足够了。”
“……哼~”算你过关。
谢茉滚入卫明诚臂弯,眼睛一闭,头一侧,没一会儿便彻底失去意识,坠入梦乡。
***
兴许是有些习惯了,谢茉第二天醒来时,居然没觉得太疲惫,四肢虽酸软,但不影响正常行动,也不再一味打哈欠。
谢茉颇觉扬眉吐气。
旋即,又觉这想法可笑。
总而言之,谢茉心情很愉悦就是了。
走完洗漱吃饭的流程,谢茉推出自行车继续走买菜流程。
不过,她刚买完菜回来,刚拐进家门口的巷子,就被抱着小妞妞的顾青青堵住了。
“茉茉,去镇上买菜了?”顾青青近前说道。
谢茉“嗯”了一声作为应答,微笑问:“你这是要去哪?”
顾青青直接说:“找你的。”
“昨天多亏你路过,我跟老吴才知道小妞妞在托儿所受欺负了。”
谢茉拿眼横瞟了顾青青一眼,搁这跟她装傻呢?谢茉笑意不由地落下几分,客套说:“该当的。”
谢茉没刻意掩饰,距离这般近,顾青青自是瞧清了谢茉眼神,心口一窒,顾青青想起吴解放昨晚看她的那一眼。
刹那间,顾青青脊背激出一层冷汗。
第085章
昨天吴解放在营部耽搁了会儿, 天擦黑才回家。
一家四口的饭桌上,三个孩子七嘴八舌把白天的事说了,吴解放的脸色立即就不对劲, 顾青青也越听越忐忑不定,横眉冷眼怒斥起姜大花和托儿所其他老师, 因心虚愈发义愤填膺, 一通发泄后, 脸都憋红了。
其实顾青青没当回事。小妞妞前言不搭后语跟她说过两回托儿所老师凶,有小孩十分霸道,会抢她玩具,会推搡她。而顾青青根本没听心里去, 小妞妞胆小,大声咳嗽一声她都得瑟缩一下,托儿所孩子多, 老师再不沉下脸训斥屋顶就得被这群小崽子掀了, 瞧在小妞妞眼里, 老师可不就凶么, 再说其他小孩的问题,那么小的孩子原本就不懂事, 打打闹闹多正常啊, 于是, 顾青青没耐心细问便把小妞妞的状告当耳旁风刮过去了。
任是小妞妞乖巧听话, 但带孩子都是一件费神费力的琐碎活, 就是个累赘,完全腾不出手安生歇息一会儿或做点自己的事, 把人在托儿所一放,再轻省不过。好不容易说通小妞妞和吴解放, 顾青青可不愿因为这样那样的幺蛾子把小妞妞兜揽回来。
所以,之前小妞妞给两个哥哥或叔叔说托儿所里的事情时,顾青青会不动声色引导或岔开。
顾青青不由地怨怪谢茉小题大做,多管闲事,今儿这事说起来也没多大,偏被她闹开,正出神呢,就见吴解放筷子举在半空,直勾勾盯着她问:“之前有人欺负小妞妞吗?”
顾青青心头一跳。
在她的概念里抢玩具、推推搡搡没必要上升到“欺负”的程度,揪住不放纯属大惊小怪,但她清楚,在吴解放这个亲叔叔眼里那些都属于欺负的范畴,所以她将才觑了个空挡表示惊讶愤怒,把自己摘出来撇清。
吴解放问的猝不及防,但顾青青又不是真的小姑娘,上辈子几十年不是白过的,邻里邻居、公婆妯娌小姑子、甚至菜市场大妈她都没少磨过嘴皮子,说起瞎话来那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没呢吧?我这也是头一回听说。”
顿了顿,顾青青皱起眉,思索般道:“之前倒是听小妞妞说很爱跟甜丫、辉子他们一起玩,说哥哥姐姐们对她特别好,领她玩游戏,分她好吃的。”
说完,顾青青把脸转向小妞妞,笑眯眯地问:“小妞妞,婶婶说的对不对?”
小妞妞圆溜溜的眼睛瞪大,似是要理解消化顾青青的话般,安静片晌后,懵懂点头:“……对。甜丫、辉子哥哥、红英姐姐喜欢小妞妞,小妞妞也喜欢他们。”
说着,缓缓绽开一朵灿烂的笑脸,眼睛弯成月牙儿。
吴解放见小妞妞一副晴朗没有丝毫阴霾的模样,吊起的心慢慢搁下,转脸又见顾青青神色真切,不像作伪,吴解放暂且压住疑虑。
也不是吴解放怀疑心重,而是顾青青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压根没照顾小孩的经验,在这样的前提之下,顾青青即便对家里的三个孩子上心,但缺少经验难免疏漏。
他之所以赞同把小妞妞送去托儿所,一是大军小军七八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之前俩皮小子领妹妹下河,一不留神小妞妞差点被水冲走,所以他不放心大军小军带小妞妞;二是顾青青年轻,还要管一家人的生活起居,买菜做饭,打扫家务,辛苦不说,忙乱起来照看小妞妞时也不能面面俱到。
再者,托儿所老师都是军区家属,孩子多的人家也会把孩子送去托儿所,孩子在里头他没啥不放心的。
谁料,孩子在托儿所竟受人欺负了,还遇上胡搅蛮缠的老师。
蹙眉转念,吴解放问:“小妞妞,之前有人抢你玩具,打你吗?”孩子小,弄不清怎样算欺负,他索性说的具体些。
小妞妞一歪头,扁扁嘴,眼珠儿包泪,委委屈屈道:“……有。”
吴解放把筷子搁到桌面上:“怎么不给叔叔婶婶说?”
小妞妞懵懂:“给婶婶说……”
“嗐,都怪我。”顾青青一脸自责,“小妞妞回家,一会儿说甜丫,一会儿说红英辉子的,又说玩具分着玩,玩游戏摔倒啥的,我就以为她说的推人、抢玩具跟前头说的是一回事。再说孩子们小,一时好一时恼的,我便没深想。是该怪我,我该问仔细的。”
顾青青脸上自责懊悔,但姿态舒展,完全没有做错事的心虚和瑟缩。
吴解放没法究责。
顾青青把话都说前头了,要是再揪住不放,那就是不讲道理了。
吴解放不置可否“嗯”了声,又拾起筷子:“吃一堑长一智。”
顾青青眸光一凝:“嗯。往后一定更留心。”
“小妞妞,以后去托儿所,再有人推你打你就回来告诉叔叔,知道不知道?”吴解放一转头叮嘱小妞妞。
小妞妞怔怔道:“……知道了。”
等吴解放再说去感谢谢茉时,顾青青瞥一眼外头漆黑的夜幕,以太晚为由拒绝了:“我跟茉茉熟,你统共没和她说两句话,明天我找茉茉道谢就成,你在营部碰上卫营长也提两句。一家子兴师动众上门,也不好。”
吴解放想了想就同意了,又补充:“还有杨营长家。”
人孩子凭白挨的那一巴掌,追根究底是为了庇护小妞妞,自家是该有点表示的。
顾青青说:“我明天割一块肉,称两斤点心亲自敲门感谢。”
吴解放回道:“成。田嫂子倘使有用的上的地方,你不要推辞。”
至于杨营长那边,他会去联合,搭把手。
“好。”顾青青应得干脆。
暗舒口气,这一关险险过了。
岂料,晚上吴解放上床后翻来覆去半晌后,说:“这两天小妞妞还是先跟着你吧。”
顾青青顿了顿,问:“怎么说?”
吴解放就解释:“杨营长和托儿所那边怎么处理,会不会出新章程,现在还不明朗,若是处理结果尽人意,那咱就继续把小妞妞送去,要是不了了之,咱们也不能放心小妞妞,小妞妞年纪小,挨欺负都不知道,也讲不清楚。”
当叔叔的都这么说了,当婶婶的不能硬拦着人亲叔叔心疼小侄女,毕竟“视若己出”地养育三个侄子侄女是他们婚前条件。
她这当婶子的跟后妈也差不离,轻不得重不得,顾青青忍住心头酸涩说:“也行。”
她这一迟疑,被吴解放察觉,不经意对上视线,流露出的审视意味浓稠得令顾青青一个激灵挺直脊背,就见吴解放扭过脸,躺下了。
顾青青跟着躺下。
但是两人都没闭眼睛。
顾青青干咽了口,刚要说点什么,就听吴解放说:“你一个人操持五口人饭食,还得家里家外的拾掇,再分神带小妞妞负担太重,以后早饭、晚饭我做,衣服洗不过来等我饭后抽空洗,其他家务我也能分担,你只管带好小妞妞,照看些大军小军,抽空去买个菜就成。”
顾青青心里一突,体贴道:“你白天在营部就够辛苦了,回家咋还能让你不停歇,再说男人回家围着灶头转,像什么话,人家背后要讲究我的,说我懒婆娘,我……”
“那有啥,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不管旁人的事,咱们咋合适咋过。”吴解放说,“一家人,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顾青青这才应下,悬起的心也落了回去。
吴解放又说:“要是处理的还成,小妞妞再送去托儿所,那到时候你白日里抽空去看两眼,回头多问小妞妞两句里头情况。”
“嗯,是该这样。”顾青青一口答应。
拉上灯,周围黑漆漆的,顾青青和吴解放都没再说话。没一阵儿,一派安静中,传来吴解放均匀的呼吸声,顾青青禁不住悄悄吁了口气。
这算过关了。
可如今瞧着谢茉的眼神,吴解放那一眼引起的惊悸又袭上来。
这一刻,顾青青陡然明悟,吴解放对她的信任到底生了裂缝。
顾青青压下舌底的涩意,给自己描补:“唉,都是军区家属,本是再放心不过的,但谁能想到那姜老师是那样的人呢。”
“小妞妞人小,啥都不懂,幸好辉子他们这几个大孩子护着……可怜辉子被扇了个大耳刮子,我跟老吴过意不去,今儿一早拎一斤肉、二斤点心过去打望了打望,手指印还在呢,好歹消肿了。”
谢茉便颔首。
辉子瞧着皮实,他小小人一个,皮肉伤倒在其次,没往心里去留下阴影便成。
谢茉伸手摸了摸小妞妞发顶,问:“不送小妞妞去托儿所了?”
“暂时不送了。”顾青青嗤了一声,说,“回头看看情况再说。”
谢茉略一斟酌便想通其中关窍:“那挺好的。”
顾青青左右瞧瞧,凑近谢茉,压低声音道:“先头田嫂子扯着辉子去找姜大花老师,吵吵嚷嚷的,最后把军区领导都惊动了,被一齐带走了,还不知道还是个什么说法。”
谢茉微微瞠目,还意味什么事呢,其实田嫂子打上门这个事,谢茉早有预料,田嫂子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角色。
“噢。”谢茉笑了笑,“孩子遇上这样的糟心事不得去要个说法啊,谁家孩子谁不心疼啊。”
田嫂子去跟姜大花撕掳十分正当,顾青青作为辉子挺身保护的小妹妹的家长该跟去的,一躲三六五是个什么意思,即便小妞妞并非她女儿,那她也是监护人,人家孩子因她家孩子被打,跟过去声援或者支应一下过分吗?
顾青青就感觉谢茉话里有话,可抬眼去看,却只见一张坦然笑脸。
“是啊,昨晚上听小妞妞说起来,她叔叔筷子都扔了,我也被气得吃不下饭。自己孩子是宝,可人家孩子也不是草啊。”顾青青便心不在焉地附和两句。
不过到底心里别扭,顾青青略说几句,就抱着小妞妞匆匆走了。
谢茉微微摇了摇头,推着自行车回家了。
关门,回屋方才,没成想有一颗西红柿破了皮,汁水横流,幸好放在编织提篮最底,没染上其他菜肉,但编织提篮底部纹路浸满西红柿汁水,谢茉拿到压水井旁边,舀了瓢水冲洗,没用三瓢便冲的干干净净了。
谢茉满意地把编制提篮晾上。她现在出门已离不了这编织提篮,色彩鲜艳好搭配,而且收纳空间大,还耐糙磨好打理。
中午便用那个成熟到脆弱的西红柿,再磕上两个草鸡蛋,一把挂面,一碗秘制料汁,就成一碗美味的西红柿鸡蛋拌面。
吃过饭,谢茉昏昏欲睡,睡了个浑身筋骨松散的午觉,起床洗把脸,便从书架上抽出伟人选集,脑子里一面儿搜索身边事例,一面对照着读,如此收获感悟益发多了。
今儿谢茉忘记关院门,卫明诚推门进来时,就见谢茉歪歪斜斜坐在木椅上,一双修长的腿搭在小板凳上,十根洁白的小脚丫蜷缩伸展、蜷缩伸展,瞧着好不惬意。
阳光西移,直射不进室内,可农村的房子高阔,屋檐也高,堂屋门口漫射形成一圈桔红光晕,谢茉身处其中,精致白皙的面颊罩上一层淡薄的绯红,涂抹胭脂似的,周遭空气仿佛都朦胧唯美起来。
卫明诚放慢脚步。
谢茉用盖在肚脐上的书遮了遮阳,眯眼看向卫明诚:“回来啦。”
说着,谢茉双脚落地,坐直身体,她自从听了顾青青说田嫂子被军区领导叫走后,便一直想知道后续处理结果。
卫明诚洗手洗脸,正在院当中擦手呢,谢茉便急不可耐问:“事情有结果了吗?”
卫明诚把毛巾搭在晾衣绳上,边走边说:“嗯,今早会上,讨论完例行事务,杨营长就把这事放到会议桌上了。”
杨营长在开会前还把提纲拿给他看,他给改了改措词,情绪感染更强。
托儿所老师都是军属,但托儿所老师才几个啊。
而把自家孩子放到托儿所的领导干部又有多少人啊。
谁家孩子谁心疼,再怎么散养、放养,孩子不能被公正对待,随时面临被欺凌的风险,他们也不能同意。
领导见多数人赞同,就说:“这个提议好。娃娃人小,事不小。咱们一条条讨论规范。”
正要去叫托儿所负责人,负责人便来说田嫂子和姜大花大脑托儿所,于是领导便把俩人叫去了。
最终的结果,卫明诚说:“……姜大花同志给杨营长夫妻和辉子道歉,并在托儿所内部会议上做严厉的自我批评,鉴于姜大花同志的行为极其恶劣,且屡犯不改,扣除三个月工资,暂且留用察看,再犯便直接开除,不予更多机会。”
“补充了一些规章制度,你的提议基本全被采纳……总之,触犯条规不同,酌情恒定罚款额度,屡次不改,开除处理。”
谢茉连连点头,感慨了一句:“肉疼才会长记性。”
世间道理便在那,哪能真不懂,不过是装不懂胡搅蛮缠罢了。对这样的无赖滚刀肉,你就算把嘴皮子磨破,人家眼一闭,耳一捂,根本不稀搭理你。他们这些人最会欺软怕硬,你只要捏住他们痛处,他们便跟吃了灵丹妙药一般,灵窍通明,什么道理都明白了。
对个人如此,对国家如此。
卫明诚颔首表示赞同。
完了,谢茉拍了拍书皮封面,又感慨一句:“小妞妞年纪小还不会告状,之前还不知道被欺负了多少去。”
静谧的黄昏,卫明诚的鼻梁在明暗光影阴沉之下,如耸峙的山岳般挺峻沉稳,仿佛可擎天撼地。
他转眸注视着谢茉,喉结上下翻滚,接口道:“所以,你遇到不平事,记得回家跟我告状。”
谢茉一怔,就瞅着一本正经的男人笑。
第086章
谢茉轻笑, 乌润润的眼珠儿似挂了层模糊的雾气。
空气缓慢流淌,两人时轻时重的喘息声,贴着滴滴答答的钟表声传递到谢茉耳中。
她听懂卫明诚的言下之意, 汩汩暖流自心底渗出。
但谢茉却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纤长的睫毛跟着一颤一颤的, 自然而然地透出几丝纯真。
她说:“你这话有点‘爹’味儿哦~”
说着, 她双臂交叉端在胸前, 葱白般的手指悠哉哉地敲着,眉眼弯弯地斜觑着卫明诚。
看似不经意,但眼中狡黠之色闪闪灼灼。
卫明诚哑然失笑:“爹味儿?”
“嗯哼。”谢茉伸手勾过卫明诚手指,手指修长带着地下水的潮气和冰凉, 像如晦风雨中的节节修竹,**翩然。
顿了顿,她戏谑道:“小妞妞回家跟家长告状, 我回家跟你告状, 你这是自比家长吗?”
卫明诚反手握住谢茉的手, 轻轻摩挲圆润指节, 低笑道:“不敢。”
“哦——”谢茉拖长音调,脑袋稍稍侧歪, 飘扬的发丝不知有意无意地拂过卫明诚手臂, 了然狡黠的神情, 却是故作不解的咄咄质询, “那你到底什么是意思?”
卫明诚抬手拨弄了一下谢茉过分活泼俏皮的头发, 状似不经意地说:“没有管束你的意思。”
谢茉抬眼睨他一眼:“这还用说,我又不是孩子。”
卫明诚温声笑道:“嗯, 这我当然清楚,你能处理好绝大多数的事情, 很多方便比我更出色。不过……”
谢茉反问:“不过什么?”
卫明诚锁视她的目光深沉幽谧:“比如我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心爱非常,哪怕”
谢茉眼睑轻颤,心里满意得不行,偏得了便宜卖乖,装作迷惑的咄咄质询:“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徐徐撤回手,卫明诚轻轻朝谢茉瞥去一眼:“你只想你记牢,你的身后有我。”
“所以,我并非要收束你的手脚,正相反,你不须委屈自己,尽可按照心意指使我,对我提要求,下命令。而我,乐意之至,也……”
“荣幸之至。”
谢茉迟怔须臾,心头猝然猛跳。
哪怕她可具备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烦难的能力,但他万不会袖手高枕,安心旁观,而是张开双臂守卫护持。
谢茉被着扑面而来的炽烈情感弄得些微不自在。
外头传来隐隐绰绰的呼喊声,谢茉吞咽了一口口水,合上书,眼波盈盈地觑着卫明诚,没话找话似的问:“什么都行?”
卫明诚的眼底沁出笑意:“嗯。”
谢茉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煞有其事道:“咳,那我现在就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卫明诚挑眉:“你说。”
谢茉一本正经,拉直唇角:“我今儿炖了肉,想用食堂的馒头蘸着汤汁吃,你去打几个馒头回来,行不?”
话毕,笑意已自眼眶满溢而出,四下流淌。
卫明诚哑然失笑:“没问题。”
揉了揉谢茉头顶,卫明诚翻出铝饭盒,临出堂屋门口,谢茉突然叫住他,探身抱住他手臂,凑头在唇角嘬了一口。
卫明诚坦然承受,喉头裹着笑音:“奖励?”
“不。”谢茉歪歪头,“这是动力。”
卫明诚低低笑出声。
而后,他带着这份堪比晚霞的旖旎“动力”出门了。
谢茉静静望着合上的院门,不由地以书盖脸笑了起来。
***
杨营长一推开家门,就迎上田嫂子的笑脸。
他心下纳罕,这般待遇可真难得,他也明白缘故,这是见托儿所的同志吃瘪,她找回场子,扬眉吐气了。
果不其然,田嫂子凑过来,一边给洗完头脸的杨营长递毛巾,一边眉飞色舞跟自家男人讲述她今儿的英勇事迹,话跟提溜串的葡萄一般,不间歇地吐露个没完。
杨营长身经百战,面不改色,是不是搭两腔“是吗”、“真有你的”、“哦”、“然后呢”,终于在田嫂子把话题拐到对顾青青不出面的怨怼时,多说了两句,生怕安抚不住这婆娘,赶明儿再跟人吵吵起来。
于是,他特别叮嘱:“别去外头瞎说,你都收下人家不老少的东西了,咋还计较个没完?再说小妞妞那么小,人跟你去冲锋陷阵,吓着孩子咋办?”
看田嫂子面上还残留些许不忿,便继续道:“今天在营部,吴营长可没少出力,人可没把我撂下,始终跟我一个战壕,跑前跑后,在领导那里纷说争取。”
田嫂子瘪瘪嘴“嗯”了一声,到底应承下来:“瞧你急赤白脸的,咱们两口子闲聊罢了,我又不傻,不会搁外头说。”
杨营长斜她一眼,好容易摁住这一点就着的炮仗,赶紧转了话题:“梅梅跟郑有为处得咋样?顺利不?打算定下来吗?”
田嫂子叹了口气,说:“还处着呢,顺不顺利的,反正没听她说定下来。”
她口气忽地紧绷起来:“姑娘大了,主意正,有啥心思想法开始跟我藏着掖着的。”
杨营长说:“行不行的,最好快些有个准信。行,咱就赶紧筹备结婚;不行,再另找,不耽搁双方成家。”
“梅梅和隔壁的卫营长一个年岁,确实紧着结婚……”田嫂子蓦地一顿,察觉异样,便扭脸问杨营长,“又咋了?又有人在背后嚼咕梅梅?”
说着,她面皮一紧,眉毛竖起来。
“没。”杨营长赶忙否认,旋即耐心解释,“你也知道,咱们军区追捧梅梅的小伙子不少,可这都是虚热闹,嫁人过安生日子才是正经。”
年轻小伙子血气方刚,躁火大,前儿追在田红梅后头的俩小伙一言不合差点打起来,这一回冲突被拦下,日后呢?时间久了,难保不出意外。回头结了婚,生了孩子,这些纷纷争争自然而然就能消弭。
田嫂子赞同自己男人的说法,于是想了想,抬起头说:“那我回头再去问问这丫头。催催她。”
“哎呦,你敲敲边鼓就行,孩子懂事,自明白你的意思,你让她自己拿主意,可别急赤白脸,上纲上线地逼她。”
“那是我侄女。”田嫂子说,“我不比你有数?”
杨营长心里念叨着“你可拉倒吧”,嘴上却应和着:“成、成,这事除了你没人能办,谁让你是她亲姑姑呢。”
田嫂子轻哼一声,不再搭理,拧身去厨房端饭去了。
***
谢茉把书放回书架,目光穿过窗户将光秃秃的院落来回扫量几遍,思索着种菜的事,饭桌上便跟卫明诚说起来。
“如今这时节还能种些什么菜?”
谢茉伸手接过卫明诚递来的馒头,扯下光滑的面皮,露出一层一层,面香浓郁,口感劲道。
这馒头是颇有手劲的白案师傅纯手工揉摁出来的,非常暄软劲道。这种纯手工馒头,谢茉小时候还能在街面上买到,中学那会儿便渐渐销声匿迹,被省时省力的机器馒头所取代,而机器馒头粘牙虚软,口感自没法跟手工馒头相比。
谢茉曾在路上听人跑去食堂抢买馒头,刚才话赶话,她一个闪念想到这茬便顺势朝卫明诚做出指派了。
谢茉又撕下一块送进嘴巴,咀嚼细品,不由自主地微微点头。
卫明诚唇角忍不住掀起一道浅弧:“香菜、菠菜、黄瓜、茄子都还来得及,待过些时日便只能种萝卜、白菜这些了。”
谢茉一半心思落在饭食上,心不在焉地随口一问,谁承想竟听到卫明诚这般细致详实的回答,她不禁微微怔住,抬眼与他对视。
顿了顿,她惊奇地问:“你连种菜都懂呢?”
卫明诚笑说:“部队包罗万象,什么东西都能接触一些。架桥铺路,盖房子养猪,菜地也有的。”
“厉害了。”谢茉眼睛亮晶晶的。小时候跟奶奶住村子里,周围邻居家家有菜地,那时尚能分清菜蔬时令,慢慢反季菜蔬盛行,她搬到城市里后,这一方面的记忆倒开始模糊。
谢茉颇觉惭愧。
“我明天就去集市上买些菜种回来。”谢茉兴致勃勃。
卫明诚“嗯”了一声,伸手将盘子里那块卖相最好的,肥瘦相间的炖肉夹到谢茉碗里:“我待会去开两拢菜地。”
“不用。”谢茉停箸反对。
院子地夯实过,上面还铺上了一层石板石子,雨雪天免去泥点乱飞的污糟境况,谢茉特别满意,因而刨地种菜这一选项早早便被她摒弃,此时她正跟卫明诚讲说“天台种菜”的想法。
“可以用荆条编的方形篓子装土种菜,方便灵活,随意挪动位置,看着也占不了多大位置,不影响美观,也不耽搁晾晒行走。”谢茉一边吃着炖肉,一边侧脸望向自家这方院落,想象着各类情境中此种种菜方式的方便之处。
卫明诚说:“编筐装土容易抖落脏地,浇水时间长了编筐还会松散腐烂,回头我找些尼龙袋子垫里头。”
太好了!谢茉双眼蹭地放光。
她一开始没提防水的问题,便是因为不确定塑料纸布普及的时间,以及这个各方面物资紧俏的年月,用塑料布种菜是否会被人指摘诟病。
如今卫明诚提到使用尼龙袋子,谢茉恨不得弹自己一个脑瓜崩,怎么把尼龙袋子给忘了,装化肥的尼龙袋子虽编织得不够密实,防水效果一般,但隔个湿土足够了。
如今布票紧张,生活困苦的人家甚至会裁尼龙袋子做外罩衣裳,虽然聒噪粗糙,但好歹挡些风雨,不过谢茉并未亲见过,附近县社人们的日子倒也过得,想来自家用尼龙袋子来种菜,应不会引人侧目咋舌。
“好嘞。”谢茉笑眯眯地说,“那我明天的任务就是去集市上买种子,订编筐,订几个呢?”
卫明诚侧眸看向她。
谢茉无意识地咬着筷子,探头打量院子,不等卫明诚搭话,她已自言自语道:“把院子拾掇拾掇,放三个长一米五的编筐绰绰有余……那就订四个,就算剩下了还能搁到地窖归拢安置冬储菜。”
卫明诚见她眉心虽微微蹙起,但脸上笼罩着霞光,目光憧憬向往,仿佛把夕阳余晖尽揉碎其间,闪烁的微芒一时晃花了他的眼睛。
“怎么样?”谢茉扭过脸,兴头十足地望向卫明诚。
卫明诚目光一凝,朝外飘了一圈又落定在谢茉脸上,不动声色掩饰方才神魂出游:“都听你的。”
谢茉沉浸于美好畅想,毫无察觉,且十分满意卫明诚一如既往的表现。
而她对于这份“满意”的回馈便留到拉了灯后。
一室黑漆中,谢茉主动钻进卫明诚坚实的怀里……
第087章
卫明诚牢牢将人扣住, 谢茉动弹不得,只能扬起脸,和他亲吻厮磨。
唇舌相接, 如同开启某个阀门。
汹涌的洪水,颠簸的浪潮, 耳畔的热息低吼……
谢茉觉得自己一会儿变成随波追流的水珠, 一会儿变成一簇炽烈跃动的火焰, 在滋润和干涸之间往复,仿佛不断不灭,永不枯竭。
她的主动勾动卫明诚热情无止境似的,一直熊熊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 卫明诚终于恋恋不舍地从她身上翻下来。
谢茉筋骨酥软,扯住薄毯一角覆在身上,扭脸侧枕不去看卫明诚, 还从鼻腔里小小地呛出一声娇嗔的“哼”。
“不舒服?”卫明诚侧身躺着, 将软绵无力的人儿搂嵌入怀中, 贴上她耳朵问。
“你说呢?”
谢茉依然闭着眼睛不转头, 手脚瘫软,纵使气息不稳, 小脾气却表达得明明白白。
虽说是自己主动的, 可他也不知道惜点力气, 要不够似的。手脚颤抖, 使不上力, 这般不受控制的状态委实不美妙。
前头有多享受忘我,现在就有多疲累不适。
“哪里不舒服?”卫明诚柔声问。
“……”她全身哪哪都不舒服, 散架似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了。
可谢茉却一时语噎。
自己主动撩拨, 转脸指责他太“尽心尽力”,实在不妥,有胡搅蛮缠之嫌。
这不合时宜的明理。
心头渐渐涌上一股无法言喻的羞恼,正待破罐子破摔,借题发挥,使小性子,恰巧肚子因这场持久激烈的运动发出哀鸣,谢茉眼皮一耷,就势理直气壮道:“我饿了。”
卫明诚垂头在她削薄的肩头吻了吻,轻声反问:“饿了?”
闻言,谢茉一个机灵,刷地扭脸瞪向卫明诚,精神紧绷,满眼戒备,重音着重强调道:“我是说,我、肚子、饿了!”
卫明诚愣怔片晌,而后垂下头,低低闷笑出声,赶在谢茉变脸前的一秒,温柔道:“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使劲力气瞪去一眼,谢茉抖了抖肩膀,仿佛要把卫明诚将将印下的那一吻给抖落,冷哼一声,傲娇道:“那我可点了?”
卫明诚动作轻柔地拢了拢谢茉,说:“你说,我听着。”
谢茉逮住机会报酬似的,脸上蒙上一层舒畅又狡黠的笑,笑音浸到话语里:“我想吃你亲手做的炸酱面。”
想了想,她又拖着懒怠怠的嗓音补充:“光吃面太单调,再调一个凉菜吧。”
还想一再提要求,但想想他明天一早还要训练,便一摆手,开恩道:“就这样吧。”
说完,兀自暗叹她的温善。
卫明诚忽地笑了,将她凌乱的鬓发轻轻捋顺,在她侧颊嘬吻两口,翻身下床道:“好,稍等我一会儿。”
谢茉转眼从眼尾斜睨了卫明诚一眼,嘟嘟嘴把脸埋进枕头里,惹来卫明诚一阵低醇笑声。
笑得这么欢畅,自己就不该手下留情。
哼哼。
谢茉一边听着脚步声远去,一边在心头腹诽。怎奈意识抵不过疲惫,思维逐渐迟钝,最终停滞,人事不知的扎进黑沉里。
所以,待卫明诚端着面碗进屋时,便发现谢茉呼吸均匀绵长,正睡得一脸酣甜。
一缕发丝穿过细密的睫羽搭在鼻端,跟随谢茉的一呼一吸扬扬落落,衬得圆润微肿的唇珠益发嫣红欲滴。
目光下移。
她穿着背心短裤。松垮的背心往上卷起,露出一截莹白细腰,因侧卧的缘故,腰窝塌陷,显得她整个人更瘦,腰更细了。
卫明诚手指蜷了蜷,无奈地叹息一声,暗淡的光线虽照不清他的面容,但这声逸自喉头的低音却勾出丝丝缕缕不容错辨的宠溺味道。
俯身,他把薄毯搭她腰臀上,身体曲线却像月色下的山丘,跌落起伏的线条被勾勒得愈发朦胧暧昧。
卫明诚喉结滚动,转身出了卧室,坐到堂屋饭桌前,一气把面条和凉拌菜扫进胃袋。
谢茉睡得香极了,卫明诚的进进出出她完全没觉察。
一夜酣眠。
第二天卫明诚是什么时候起床离开的,她也不知道,醒来时日头已驱散朝霞,白赤赤地挂在苍穹。
谢茉起床换好衣服出卧室,座钟指针已走近九点钟。
拾掇好自己,谢茉晃进堂屋,发现卫明诚留下的纸条,依照纸条指示,果然在厨房的铁锅里找到一碗温热的炸酱面,端到堂屋饭桌,掀开扣在盘子上的白瓷碗,凉拌菜的酸辣气味扑面而来,激醒谢茉休憩一晚的味蕾。
这面咸香劲道,想来并非昨晚所做,不然再柔韧的面条几个小时后也得坨了。
这该是卫明诚今晨临出门前重新做的。
被卫明诚这一弄,谢茉一觉醒来,睡前那点故意虚张声势的心气早已荡然无存,被卫明诚这一弄,多少有点心虚愧疚。
不管怎么样,谢茉这一餐吃得很愉快,就把满满一碗炸酱面,连浇头带配菜吃了个一干二净。
稍作休息,谢茉起身收拾桌面碗筷,然后回卧室换衣服梳头,都整拾妥当后,拎上网兜编制提篮便出了门。
因着集市近旁没设自行车安置点,且人流稠密,推车穿梭其中委实难行,所以谢茉索性就不骑车,慢悠悠步行前往。
刚出门就碰上提着菜篮子,风风火火朝家走的田嫂子。
田嫂子当然也看到谢茉了。可她竟下意识拧过身,避开谢茉视线。
田嫂子这反应逗乐了谢茉,她把到嘴的招呼咽下,只含笑看着对方,不言语。
田嫂子像终于意识到什么般,猛地转过头来,脸上罩着一层浓郁却不自然的笑,轻咳两声,扬声跟谢茉打招呼:“小谢这是要去赶集?”
谢茉说:“是啊,嫂子买菜回来?”
“我怕热,赶了个早集。”可能是刚刚的举动令田嫂子莫名心虚不甘,她很想掩饰,因而表现得格外热络,声气尤其足,“我把市集逛了个遍,小谢你要买菜就去西河岸末尾的那几个摊子,种类多,关键还新鲜。”
她还敞开提篮给谢茉瞧。
谢茉瞟了一眼,客套道:“瞧着的确不错,还是嫂子会挑。”
田嫂子很满意谢茉的“给面子”,热情无处安放似的,凑近谢茉便吐沫横飞讲述起她昨儿的战绩。
谢茉愣怔片时,便侧耳专注倾听。
田嫂子这些年丰富的打口仗经验练就她利落的嘴皮子,这会儿说得活灵活现,画面感相当强烈,谢茉初始的敷衍慢慢被好奇和八卦之心取代,不由地引导起田嫂子。
谢茉听得津津有味。
终于,田嫂子舔舔干燥的嘴唇,嗤笑两声,瞪眼说出结束语:“看那姜大花以后还咋蹦跶。”
谢茉既不附和也不反对,而是转口夸赞对方:“嫂子真厉害。”
“可不敢,可不敢。”田嫂子眉开眼笑,“嗐,我就是个直肠子,亏得有一把子力气,豁出那股泼辣劲才把事办成的,我家那口子见天地说我莽,说我憨傻。”
嘴上说着自贬的话,神情却是极得意的。
谢茉不去戳破,又跟田嫂子寒暄两句,便抬抬手腕,瞄一眼表盘,轻声念出世间:“唷,十点二十五了。”
谢茉声音一顿,抬头看向田嫂子,不等她开口道别,田嫂子已知机道:“你瞧瞧我,逮着你这话头就打不住,时候不早了,我不耽搁你赶集,不然菜都得晒蔫咯。”
看谢茉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田嫂子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她刚才那话可不是客套,和小谢聊天咋就这么畅快呢,那话就跟流水似的哗哗往出淌。
以前对小谢有偏见,觉得人文化高,肯定就爱用鼻孔看人,可经了昨天的事,和将才的闲聊,她就知道自己把人想错了,小谢这人确实挺好,知礼明理,说话很有水平,相处起来竟意外得劲。
她之前对小谢挑三拣四,小谢没放心上,还替自家孩子出头,这让田嫂子羞愧的同时,又没来由的振奋。
瞧,自己跟文化人也能聊得有来有回。
田嫂子自我感觉与谢茉拉近了一大步。
谢茉丝毫不知田嫂子跌宕曲折的心路变化,正了正草帽沿,溜溜达达朝集市走去。
沿着树荫,风丝时不时拂掠而过,入眼处掀起一阵一阵绿色浪涛,谢茉草帽系绑的靛蓝飘带亦随风招摇,她驻足,低头瞧瞧飘带飞舞的影子,再抬眼远望蜿蜒游动的绿潮,面颊突地浮上灿然的光亮。
脚步随之愈发轻快。
集市跟上回并无区别,摩肩接踵的人群,高低错落的吆喝声,或恼或笑的争执声……谢茉游走其间,格外欢跃。
按照事情的重要程度排级,谢茉先去桥底河滩跟卖编筐的老乡沟通:“……荆条编的就成,长大概一米五,宽六七十公分……”
怕自己估量错长度,谢茉迈了个差不多的步子,指了指说:“大概齐就是这么宽,篓子深度和宽一样。”
老乡了然点头:“不费多少功夫,无法多用点荆条。”
一个篓子罢了,的确没多少技术含量。
谢茉和对方确认了篓子数目,以及自家地址:“多少钱?”
付了定金,谢茉便去找菜种,卖菜种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漂亮小媳妇,谢茉见她脚上穿着一双布凉鞋,样式跟商店摆的塑料凉鞋相似,瞧着却更舒适凉快,不由地问道:“嫂子,这凉鞋是你自己的啊?”
小媳妇笑:“是我做的。”
“嫂子手艺真好。”阵脚细密匀称,关键是这巧思。
“嗐,乡下丫头都会缝两针。我在这上头稍微灵性一些,做衣裳,做鞋都能拿得住。”小媳妇很活泛,瞧着谢茉的神色说。
记起家里剩余的靛蓝土布,谢茉倏地有了想法。
这个摊子在队尾末,招揽的人也少,这会儿摊前更是只有谢茉一人问价挑选,谢茉悄咪咪凑近,贴着人家耳朵压低声音问:“嫂子,我想麻烦你给我做一双这样的凉鞋,你需要什么给我说,咱们互帮互助,成么?”
小媳妇伸脖子瞟了瞟四周,一口应下:“……成!”
人来人往的,不方便再商量下去,谢茉留下地址、姓名先走了:“嫂子,那我明天上午在家等你。”
小媳妇脆声应答:“放心,我一准到。”
谢茉朝田嫂子提到的菜摊走,一边走着,脑子自动回放方才的场景,越想谢茉越乐,就想要一双凉鞋罢了,弄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微微摇了摇头,在蔬果摊子上挑菜。
的确如田嫂子所说,菜类多,品质也不错,谢茉买了一把青菜,俩茄子,又称了几根黄瓜,最后捎上两提留紫红喜人的葡萄。
人挤人,谢茉不禁流出一身汗,索性买了根冰棍,找了片远离人群的树荫里坐下歇脚歇汗。
谁知冰棍刚入口,几步外却飘来一句话,生生让她动作冻住—
“……那卫营长的老婆是不是傻?”
第088章
这时候没有冰箱, 冰棍雪糕装在内嵌泡沫夹层的小木箱里,下面垫了一层厚厚的棉布,上面用一块小棉被盖住保温。
卖冰棍的人用一根宽带捆缚住木箱子, 留出肩带背着身上沿路叫卖,今儿赶集的人多, 谢茉挤过去买时箱子已空了大半。
冰棍有三种, 二分钱一根的白糖冰棍、三分钱一根的绿豆冰棍、五分钱一根奶油冰棍, 都简单地用纸包着,谢茉从物质极其丰裕的后世而来,对奶油没甚兴趣,她凑这热闹, 一来处于好奇,二来为着解渴消暑,所以就选了根绿豆冰棍。
味道一般, 还比不上冰镇绿豆汤, 应该是放了糖精的缘故, 浓郁的甜中沁出苦涩。
倒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不待谢茉再细品, 便听见有人提“卫营长”。
军区除了卫明诚,还有其他卫营长?或者是同音的“魏”姓营长?
下一秒, 她就不用纠结了。
“卫明诚?他爱人长得跟朵花似的, 我记得姓谢。”
“来我家送过喜糖, 一瞧就是文化人, 懂礼数, 说话也客气中听。”
“是啊,她咋了?咋就傻了?”
谢茉斜瞥去一眼, 三个妇女坐在青石上,一面闲聊, 一面不时照看两眼边上几个嗦冰棍的孩子。
小孩的心思在冰棍上,大人的心思在小孩身上,都没留意到她们口中的“傻子”就坐在不远把话听个正着。
此时,她们无知无觉继续八卦起来。
其实谢茉也挺好奇的,她虽不敢自诩对顶聪敏,但怎么着都和“傻”这个字不沾边吧。
于是,谢茉咬了口冰棍,禁不住侧耳细听。
别说,就着自己的八卦啃冰棍,这滋味还真别样的凉爽。
“昨天的事情你们没听说?你们男人回家也没说?”
“哦哦,那个田嫂子大闹托儿所,跟姜大花干架那事?”
“说是因为姜大花孩子挨打,这事惊动了军区领导,最后姜大花不光赔礼道歉,还被罚款记过……可这关卫明诚老婆啥事啊?”
“姜大花那天打孩子正好被卫明诚老婆瞧见,她看不惯劈头盖脸说了姜大花一顿……你说说,田嫂子成天搁背后嘀咕她小话,人侄女还差点把她男人抢了,她倒好,为田嫂子儿子出头跟姜大花那泼货结怨,是不是傻?”最先挑话头的妇女啧啧有声道,“姜大花那胡搅蛮缠劲军区住老了的人谁不知道。往后她非得找回来才能罢休。”
“姜大花的确爱打孩子,谁找去跟谁干架。”
“那老师打学生也是天经地义。”
“孩子那么小呢……”
眼见内部出了分歧,领头那妇女赶紧打哈哈,绘声绘色朝另两人讲述谢茉那天在托儿所怒怼姜大花的盛况,连比带划,仿佛她身临其境一般。
谢茉听了两耳朵便失去兴致,眼睛睇向那几个嗦冰棍的孩子。
冰棍虽常见,但仍属小孩子眼中的“奢侈品”,想来为了手里的那根冰棍没少在家撒泼耍赖,因此今儿赶集专门揣上搪瓷杯,一边吸溜冰棍,一边用杯子接融化的冰棍水滴,不浪费一丝一毫。
孩子们吃得也格外讲究,格外有意思。因为这冰棍得来不易,所以他们便很珍惜,舍不得一口咬碎,伸出舌尖轻轻舔舐,跟品味无上珍馐一样,把冰棒舔化,赶紧放进嘴里大口吮吸,最后,杯子里接着的融化冰棍水被一仰脖喝尽,伸舌头舔一圈嘴唇,又将杯沿舔一遍。
就着这场景,这吃相,谢茉亦觉得嘴里的绿豆冰棍美味升了不止一级。
而那边八卦小组的话题已由她转到田红梅身上。
“知道不,听说她跟好几个小伙勾勾搭搭……前两天还有人撞见她跟人拉拉扯扯。”
“她不是跟老杨手底下一个连长处着呢吗?”
“谁知道呢……”
上唇将粘在木棒上的最后一点冰渣抿掉,什么乱七八糟的,谢茉没耐心再听,拍拍屁股站起来。
太阳向西偏移,光线褪去几层毒辣,趁着酸软腿脚重新恢复活力,谢茉准备回家。
正要弯腰提编织篮,忽听“哎吆”一声惊呼,谢茉巡音望去,和发声的人对上眼,从音色判断,这就是给她贴“傻”字标签那人。
谢茉眉梢轻挑,脸上随之推开一抹妍盛的笑。
三个妇女面面相觑,互相见证了彼此的不自在。
被说说人被正主撞个正着是什么体验,那是立马跳河遁走的心思都有了!
终于打头的妇女心理素质强上许多,她咳嗽两声,干巴巴地说:“小谢啥时候过来的,咋没过来一起说说话?”
“没多会儿。”谢茉面无异样,轻描淡写地说。
无视三人脸上满溢的尴尬,谢茉继续从容地朝三人打招呼:“嫂子们也来赶集?”
谢茉递来的话头仿若一道开关,三人重新找回声音,讪笑着说:“是啊,你也来了。”
“今儿这天还怪热的。”
“是啊,是啊……”
镇日东家长西家短的妇女,虽然欠缺文化和见识,可却不少生活阅历和智慧,不会去纠结无畏的脸皮,三两句无意义的废话后,已调整过来,强行镇定下来,笑吟吟开口转换话题:“小谢满满一提篮,都买了啥?”
谢茉从善如流回答:“买了点菜和菜种。嫂子们呢?”
谢茉始终保持自然的笑模样,没丁点破绽,这出乎三人所料,再次面面相觑,这是没听见刚刚对她的嘀咕?
三人胆气壮了起来,七嘴八舌给谢茉展示各自买的东西,还颇热心地指点谢茉买什么要到哪个地方,哪个摊位的东西上乘。
谢茉一一聆听。
到底不熟,没一会儿就啥可聊了。谢茉趁机提出告辞。
寒暄一番,谢茉脚还没迈出去,就有个活泼的小女孩跳到她跟前,甜甜笑着问:“阿姨,能把你冰棍的木棒给我吗?”
谢茉垂眼瞅瞅捏在指腹的扁平木棒,抬眼对上小女孩期待的目光,谢茉展颜一笑,伸手递给她:“当然能了。”
她小时候也收集过冰棍木棒,攒一把就能变成不错的玩具,比如将一束木棒立着一把撒开,看谁能在不碰触其他木棒的前提下获取最多的木棒,再比如,假使手巧的话,还能把木棒编成漏勺、小房子、扇子……等等有趣又小巧的玩件。
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是孩子们为数不多可拥有的玩具。
见着小女孩乍然明媚的纯真笑脸,谢茉忍不住探手摸了摸她小辫儿。
刚待收回手,小女孩已急不可耐地跑去跟小伙伴炫耀。
谢茉瞧得忍俊不禁。
敛回视线,她倏地抬头直直看向领头妇女,认真说道:“嫂子,那天不管是哪家孩子被无缘无故扇巴掌,我都会去制止的。”
“作为一个有道德,有良知的成年人,见到有人虐打幼童,哪还能顾得上左思右想,立马就冲上去了。”
“嫂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妇女脸刷地充血涨红。
另两个惊愕的瞪大眼睛。
话罢,谢茉提上编织篮,朝三人微微点头示意,戴上草帽转身就走了。表述完自己的想法,她又没非让别人认同自己的意思,实没必要再呆着耗费时间。
等谢茉的背影融入人流再找不见,说老师打孩子天经地义的那妇女才靠近另两人,好像生怕谢茉又从哪里冒出来,鬼祟地朝四周看了一圈,还是压低声音感慨道:“……看着和善,没想到竟是个厉害不饶人的?”
还以为年轻小媳妇面嫩,好家伙,这位直接怼当面。
先头全没瞧出来。
还是个滴水不漏的。
啧——
领教了。
***
回家先灌一碗清凉祛暑的竹叶茶,稍稍歇汗,谢茉归置好蔬菜、菜种后,又从压水井里取出一桶沁凉的井水,把葡萄浸到里头。
气温高,葡萄一个个像煮过的,谢茉路上剥了一颗尝了尝,烫嘴。热热的果肉少了许多风味,甜度好似降了几个梯度,还是冰凉的更适口好吃。
这会儿浸泡上,等卫明诚回来一起吃正好。
所以,等卫明诚从营部回来,就被满眼期待的谢茉催着去屋里脱制服,换衣服。
趁着卫明诚换衣服,谢茉将葡萄捞出来,一粒粒清洗。
方才卫明诚进家门,俩人忘记栓门,这会儿一阵急风刮过,吱吱呀呀吹开一扇门。
谢茉留意到了,不过懒得站起蹲下,便没去关,专心低头洗葡萄……间或吃颗葡萄。
扭转脖颈时,不经意瞥见一个辉子藏在门后,朝院里探头探脑。
顺着辉子的视线,谢茉目光落在晶莹饱满的葡萄上。
她恍然失笑。
“辉子,快进来,阿姨给你葡萄吃。”谢茉朝辉子招手,抓了一把葡萄给辉子:“呐,伸手接住。”
辉子手小,两手并在一起捧着葡萄,道谢后欢欢喜喜地跳走了。
路上忍不住张嘴叼了几颗葡萄含着吃了,剩下的拿回家,给两个哥哥分了。
田嫂子从厨房出来就见俩大小子朝嘴里塞葡萄,辉子仰脸眼巴巴地瞅着。
“怎么不分给辉子?”田嫂子横目。
“是辉子分给我们的。”
“嗯?”田嫂子拧眉问辉子,“哪来的?”
“隔壁我谢阿姨给的。”
田嫂子一指头戳在辉子额头上:“臭小子,给你你就要啊?谁家东西不金贵啊?”
辉子踉跄站稳,梗着脖子不满哼唧:“谢阿姨人好,大方。”
俩大的在一旁帮腔:“你要不把咱家院子全种菜,留点地种颗葡萄,辉子也不能收。”
“咱家自种葡萄,到时候还能反送谢阿姨一提溜。”
家里人口多,他们爸爸一个人工资养全家,每月还给老家寄钱,他们能吃饱饭就不错了,零嘴水果基本吃不着。见人家吃,能不馋么。
田嫂子一人给了个脑瓜崩,眼睛一瞪,训斥道:“一个个净长肉不长脑子,这一院子的菜都不够你们几个嚯嚯的。”
“你们谢阿姨大气,你们妈比不了。”她回身指了指厨房,说,“刚烙好的糊塌子,送你们谢阿姨两个尝尝。”
于是,晚上的饭桌上多了两个两面金黄的糊塌子。
这糊塌子是将嫩嫩的西葫芦擦成细丝,与鸡蛋、面粉等混合成面糊,再锅中淋油摊熟。穿书前,早上通勤时间紧,谢茉喜欢做些简单不费时的早餐,糊塌子她便做过几回。
这会儿,谢茉用筷子扯下一小块送入口中,慢慢品味,味道还不赖。虽然油跟鸡蛋放得少,但微焦的面香和西葫芦的清爽给补足了。
火候掌握得比她强。
谢茉挺满足,微微眯起亮晶晶的眼睛。
卫明诚目光未错离谢茉,自是将她的表情动作尽收眼底。
想起前些天,茉茉与田嫂子间尚有摩擦,田嫂子甚至专门找上他明里暗里挑拨,可这才过去多久,两家居然来往起来。
而这一切都始于茉茉的温善勇为。
他从不曾渴盼茉茉八面玲珑,跟战友、邻居和睦相处,甚至在领导面前替他争光添彩,一直以来,他只想让茉茉悠游随心,无论做什么,都出于本心。
是茉茉,一次一次给予他惊喜。
她好得出乎他预料太多,太多。
卫明诚忽地笑了。
谢茉停下筷子侧眸看他:“笑什么呢?”
卫明诚回答:“笑我自己。”
谢茉拧身,微微睁大眼睛:“嗯?”
卫明诚说:“你好。”
笑意撑开眼波,涤荡出粼粼碎光,仿佛倒映了整张星辰夜幕。
谢茉怔忡片晌,意识到他说了什么,瞥去一眼,便把脸埋进碗里笑。
因为她好,而她又是他的妻子,所以他开心。
今天她可算是明白为什么土味情话有市场了。带甜味的话,就跟糖似的。糖又有谁会真的讨厌呢?
谢茉好容易止住笑,朝上撩撩眼皮,佯装高傲地冲卫明诚说:“既然说我好,那晚上就给你个侍候的机会。”
卫明诚眸色霎时幽沉。
视线一瞬不瞬盯着谢茉,缓缓自唇齿间绷出个“好”字。
第089章
韵黄的灯光照亮一室暧昧。
谢茉洗完澡, 手肘支脸,风姿款款地斜窝在床上。灯色漫过她莹白小巧的脚趾,起伏优美的身体线条, 沁润清薄笑意的眉眼,将她衬得朦胧且清媚。
一个人便可成一副浓墨重彩的画作。
旖旎, 使人流连忘返。
卫明诚迈入卧室, 见到的便是这幅画面。
他的目光逡视着, 缓缓扫过谢茉洗过澡后嫣红的脸颊,单薄的肩颈,波涛般的胸臀,纤细的脚踝, 皮肤细腻皎白。
他的眸色浓稠,黏连。
“要我怎么侍候?”喉结滚动,他声音一如既往沉厚, 似乎还笑了一下。
低垂的眼睫掩住情绪。
所以, 谢茉完全没发觉。
以为卫明诚这话是有心逗她, 谢茉跟着轻笑出声, 继而小幅度地踢了踢腿,虽是抱怨的口气, 但却不自觉掺杂上撒娇的腔调:“今天提着编织篮走了好多路, 现在胳膊很酸, 腿也酸胀得不行, 更关键的是, 脚底板疼。”
一面说,谢茉一面坐起身, 煞有其事地捶捶胳膊腿。
卫明诚三两步走近,上了床, 说:“我给你揉揉。”
谢茉利落一抬腿,把两只脚丫全塞到卫明诚怀里,十根脚指头不安分地蜷缩舒展,傲娇吩咐道:“好好侍候。”
声线虽极力绷紧疏离,说到最后一个字到底破功,“扑哧”一声笑起来。
卫明诚低笑,用手掌包裹住谢茉顽皮的脚趾,有技巧的推按着:“力道怎么样?”
“还成。”谢茉舒服得哼哼唧唧,“按摩手法不错,继续继续。”
卫明诚见她一脸餍足的模样,跟只慵懒的猫似的,忍不住抬手在她头顶揉了揉。
谢茉倏然掀开半阖的眼皮,挥手拍走那只“作恶”的手,斜眼瞪他:“不要用碰过脚的手摸我脑袋。”
卫明诚失笑道歉。
谢茉轻哼了一声,大度摆摆手开恩原谅,手臂凌空摇动两下便草草跌落:“胳膊太酸了,抬不起来。”
“难受……”谢茉可怜兮兮囔囔。
卫明诚把胳膊捏在手里,慢慢摁揉,温声徐徐解释:“肌肉酸,是因为运动乍然增大,身体吸氧不足,导致肌肉组织中的葡萄糖不能完全氧化,只能转化为乳酸,而乳酸的大量堆积,便会产生酸痛的感觉。”
“通常持续一到三天,我给你揉揉,明天就能好。”卫明诚嗓音温柔,“再稍稍忍忍。”
谢茉微微错愕抬眼看向卫明诚。
肌肉酸痛的原因她当然知道,毕竟无论是生物课还是体育课都有提到这方面的知识,她只是惊讶卫明诚竟然也清楚其中因由,且还如此详尽。
于是,她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卫明诚轻描淡写回答:“我妈喜爱收集各类书籍,我偶然翻到过一本书提起这方面的知识。”
提到离世的亲长,纵使卫明诚面上毫无破绽,谢茉还是不动声色转了话题,称赞他:“偶然看看而已,你居然现在还记得,记忆力真好。”
说着,谢茉挨挨蹭蹭换了个姿势,把头枕到卫明诚的大腿上,一边说,一只手还不老实的戳戳他腹肌,硬邦邦的。
卫明诚被她把玩着腹肌,心神全抽离而至,那点怅惘还未来及的发酵便消弭于无形。他眼中不由地流露出和风细雨,其实有点痒,但见着谢茉饶有兴味的神情,也就按捺住了,由着谢茉食指作乱。
“看书时集中精神,印象会更深刻。”卫明诚深吸一口气,回应谢茉赞扬。
谢茉懒洋洋“嗯”了一声,换上另一条胳膊。
然后两人开始讨论起看过的书,期间由于谢茉的问题过于天马行空,最后话题不知怎地歪到农业堆肥,从阳春白雪到下里巴人,两人倒是始终说得兴致勃勃,一方的话题,另一方总能接得上,颇为投契。
说到对粪肥,卫明诚这个真不会。
谢茉自小生活在郊区,见过别家沤肥,那直冲天灵盖的臭气牢牢扒在脑海,如今回想起来她不自主打了个激灵。
“不用沤肥!”谢茉态度坚决。
“可以用干枯树叶代替。”谢茉曾跟人云种菜种花,多多少少收获了一些边角料知识,“干树叶里面含有丰富的钾、磷、氮等微量元素,可以给植物提供营养,还可以疏松土壤,增加透气性。”
“不用发酵吗?”卫明诚问。
谢茉猛地怔住。
的确要发酵,貌似还需要一个月之久,不然树叶埋在土中自我发酵会发生病害。那么,自己买的种子还能用吗?
卫明诚见状了然,忖了忖,他便道:“沿河种了不少树,树底落叶多的地挖些土回来,该是能增加些肥力。”
听完,谢茉懊恼不已,自己怎么没想到,看来身体的不适影响了脑子转动的速度。
她轻咳一声,强撑面子道:“虽然那样长不好,但也成吧。”
旋即,谢茉冠冕堂皇说:“镇上有农贸市场,军区还有食堂,咱们吃菜也不靠这。就是想给院子添点绿色,美化心情,种菜比种花容易,且更合时宜。”
卫明诚含笑垂眼看谢茉,声线沉稳表示认同:“嗯,你说得对。”
谢茉轻哼,扭脸张嘴在卫明诚的腹肌上啃了一口:“本就如此。”
卫明诚浑身肌肉一僵。
不是疼的。
感受到小腹上温热的潮湿,幽邃的眼眸锁住谢茉晕染狡黠的脸。
蓦地,谢茉脸上笑容凝住。
卫明诚下身的变化清晰地传递给她。
谢茉回神,乌润润的眼珠一转,故作无辜地扭来扭去,直到卫明诚倒抽一口气,她还“好心”问道:“怎么了?”
卫明诚屏息:“别动。”
谢茉挑挑眉,眉眼弯成月梢,九曲十八弯地“哦”了声,抽回手臂,把自己从卫明诚怀里拔出来,谢茉躺倒一旁,企图撇清关系责任。
事实上,她把脸侧埋进枕头里,抖着肩膀偷笑。
卫明诚气笑,翻身覆到她身上,掌住她下巴,低头看她眼底蓄满的一眶笑:“招惹完还想跑?”
“招惹什么?什么招惹?我怎么听不懂。”谢茉装傻充愣,结果还倒打一耙,“说话要讲证据的,不要空口诬赖。”
说完,怕卫明诚气不过强来,谢茉识时务地赶紧示弱:“我今天好累哦。”
她空口咽了咽,攥住卫明诚在她腰间游弋的手,腰肢被他摸得酥麻发软,谢茉脚趾扣动,嗓音微颤:“我浑身酸疼,再运动明天铁定爬不起来。”
这句隐晦的赞美,听得卫明诚停下动作,轻扬眉梢。
显然很受用。
谢茉头铁建议:“要不你去灌一碗凉茶,清热败火。”
卫明诚好笑,却不流露丝毫真实情绪,只若有似无地扯了扯嘴角,睨一眼谢茉,手挣脱谢茉桎梏,从她膝头慢慢朝上游弋。
谢茉用两个膝盖夹住卫明诚的手,把话往回圆:“我精力充沛时,尚且跟不上你步调。今天这种情况下更不能尽兴。”
卫明诚颇具深意地看向谢茉。
不给卫明诚开口的机会,谢茉快速做出结论:“我且得养精蓄锐。”
话罢,又适时打了哈欠,紧紧闭上眼睛,呢喃:“好困呀,我先睡了。”
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打出呼噜。
卫明诚目光垂落,黝黑的瞳仁凝视着谢茉隽秀的睡颜,唇角微微勾起。
清楚她疲累不适,他怎会忍心再折腾她,只顾自己欢愉,原本就只想逗逗她,因而他也不戳穿。
呼噜的音量却越来越低。
等呼噜声消失,卫明诚便明了,这是真的睡着了。
没一会儿,方才离他一臂远的人自发自觉地主动钻进他怀里,不满哼哼着扭动两下,终于找到合适的姿势乖乖窝住。
一套动作熟练得像本能。
念起俩人初同床时,茉茉不自觉的躲避,卫明诚眉目尽是的爱意。
柔似春水,烈如骄阳。
他不像这时代多数人,不懂得何为男女之爱。小时候读过的母亲藏书,开阔了他的眼界和丰富了他看世事的视角。因而,他能对当前时事做出冷静客观的评断,也能很快意识到自己对茉茉的感情,以及理解茉茉每个改变的举动,及其背后更深层的含义,做出最恰当的决定,跟茉茉相挟婚姻,而后一步步朝茉茉内心深处靠近。
四周漆黑,谢茉呼吸清浅均匀。
谢茉嘤咛一声,似想换个姿势,卫明诚动作轻柔地将人拢了拢,俩人贴得更紧,这回谢茉眼睑颤动了一下,把脸埋进他臂弯就不动弹了。
卫明诚无声却满足地笑了,许久身体热度,他才沉沉睡去。
***
卫明诚昨晚一番揉揉摁摁效果显著,只起床那会儿四肢酸软,吃过饭活动开后就不影响什么了。
洗完衣服,昨天集市上卖种子的小媳妇便来家了,她不是一个人上门的,还带了个十六七的大姑娘,长得跟她有六七分相像,一打眼便知两人的亲缘关系。
谢茉热情地把人迎进门。
小媳妇自我介绍姓王,叫王桃花,漂亮腼腆的姑娘是她妹妹,叫王樱桃。
彼此陌生,略寒暄两句,谢茉便直入正题,问道:“嫂子,你需要什么?”
不提钱,并非谢茉舍不得,而是如今不允许以个人名义去售卖东西或提供服务,不然就是投机倒把。
投机倒把是要坐牢的。
王桃花点了点满脸红霞的妹妹,爽朗笑道:“家里给她寻摸了一桩亲事,我娘让我带她去供销社扯块花布做衣裳。”
“咱们庄户人家不比军属、工人的,供应布票,这不家里东求西求的还差两尺布票,不知道大妹子这里方不方便。”
“大妹子你放心,我看咋俩的脚差不离大小,我那有现成的鞋底,你只给我做鞋面的布料就成。”
书房装钱票的铁盒子还存放了几张布票,卫明诚的衣服部队承包着,她衣服足够穿,近期也没做新衣裳的打算,略思量片刻,谢茉痛快答应:“行。”
这王嫂子倒没因她是军属或者年轻面嫩就狮子大开口。
姐妹俩喜不自禁。
事情谈妥,姐妹俩倒没急着离开,边喝凉茶歇脚边跟谢茉闲聊,提到妹妹王樱桃相看对象,说是镇上的工人。
“还是军属好,月月有供应,钱票不缺,日子比咱们地里刨食的好过。”
谢茉瞅瞅脸色跟名字正相配的王樱桃,笑着夸工人。
王嫂子哈哈笑,显见口是心非,对妹妹这桩相亲满意得很。
聊了一阵儿,姐妹俩便起身要走:“凉鞋我保管尽快就给你送来,绝对不耽误你穿。”
“那就麻烦嫂子了。”
谢茉将人送走,回屋看看时间,准备午饭。
饭后歇过午觉,看看书,拾掇拾掇屋子,悠悠哉哉地便消遣掉大半个下午。
如今物质虽没后世丰裕,但这生活节奏,与几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作息,谢茉却很喜欢。
去厕所时,穿过晾衣绳,谢茉余光不经意发现卫明诚制服下摆开了道口子,衣服已然干透,她便收了衣服回屋翻出针线细致地缝补好。
穿针引线之际,谢茉不由地想起奶奶。
奶奶手巧,绣花颇好,谢茉小时候没少穿奶奶亲手缝制的绣花衣裳,因着这缘故,她小时也认真跟奶奶学过,但她实在手拙,没学出个样子。
兴致上来,谢茉捻着制服衣料,思忖少时,眼底陡然浮现一抹慧黠的神光。在后脖颈处的衣领背面绣朵花,等卫明诚发现要多久呢。
想想就有趣。
谢茉摆开大干一场的架势。
好歹吃过一番苦头,简单绣朵花不成问题。
时间飞逝,下完最后一针,谢茉将衣服拎起,军绿的底色开出一朵白色的小花。
聚精会神的谢茉没察觉门口响动,直到耳畔冷不丁响起一把低沉熟悉的声音:“在看什么?”
谢茉猛地扭脸。
却见,卫明诚正含笑站在门口。
卫明诚走到她身旁,目光垂落,自然地看到那朵颤巍巍的小白花。
他不动声色问:“这是你绣的?”
“嗯。”声音懒恹恹的。
卫明诚撩撩眼皮掠了她一眼,敛回眸,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绣的什么?”
谢茉没看见他的喉结滚了滚。
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直接回道:“茉莉花。”
然而这么快就被发现却是她始料未及的,就挺挫败,尾音都不自觉拖长。
“哦。”卫明诚慢条斯理地重复,“茉莉花。”
笑意不明显,勾出一丝微妙的味道。
卫明诚已领悟其中深意,谢茉抬起眼直视他,绽出一弯明朗坦荡的笑:“茉莉花的茉,是谢茉的茉。”
话落,她见卫明诚乌沉的眼眸骤然漫出幽幽的微光。
第090章
晚上, 卧室。
谢茉推开门,卫明诚正斜倚在床头翻书。可不管是姿态,还是神情都跟他曾提到的“专注”一词不搭边儿。
谢茉眼底逸出一抹揶揄的笑芒, 却佯装毫无察觉问道:“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卫明诚倒是诚实, 说:“想别的了。”
夏夜热气虽消减不少, 但温度仍然很高。
谢茉脑袋后仰, 用手指做梳子把头发向后拢,不时摇晃,给潮湿的头皮透透气。
她手上动作不停,目光散漫, 随口接话问道:“那你想什么呢?”
卫明诚举步靠近,忽地伸手握住谢茉腰肢,将人捞进自己怀里。对上谢茉微微错愕的眼睛, 呼吸又沉又烫, 说:“想你。”
想捏针在他衣领穿针引线的模样。
想那朵洁白的茉莉花盛开在那片军绿中那般契合。
他想到她竟用这种巧思将俩人融为一体, 身体便燃起熊熊大火, 燥热得厉害。
卫明诚一把抄起谢茉,两人交叠着砸进床里。
不给谢茉出声的机会, 滚烫炙热的吻便覆盖而下, 慢慢地去掉所有累赘, 真正水乳交融。
一阵急风骤浪后, 卫明诚蓦地停下动作, 贴着谢茉的耳根,低低说:“现在的我们, 像不像那件衣服。”
嗓音喑哑,仿佛被大火炙烤过, 只余干巴巴的颗粒,磨人耳朵。
谢茉挤出一丝气力思考,半晌反应过来卫明诚再说什么。
我中有你。
你中有我。
谢茉伸臂勾住卫明诚脖颈,侧脸轻轻亲了亲他耳尖。
卫明诚浑身肌肉一僵,继而动作更凶狠起来,像要颠碎她,把她融进骨血。
谢茉大脑里起了大雾,眸光渐渐涣散。
她根本没法思考,不知深处何地,不知身在何年。她紧紧搂住卫明诚,像一朵漂浮在温泉里的白花,一边沉溺一边却想逃离……
***
第二天,谢茉看着镜子里堪比三月春晖的面庞,却悔恨得要死。
她放了一头恶狼出闸。
感情以往卫明诚都克制着呢。
她浑身因为过度疲劳而叫嚣抗议,昨夜汗湿的床单刚被她扯下来泡进盆里,等罪魁祸首回家搓洗。
反正她是不会沾手的。
男欢女爱,本为常事,益事,乐事,但若无穷无尽便会贻害无穷。
比如现在的她。
昨晚折腾到半夜,当时骨头架子就散了,现在又饿又乏又酸软,这会儿已近晌午,她才刚从床上爬起来。
什么外出溜达,什么看书听风,全都泡汤了。
谢茉恨不得把那朵小白花拆了,谁知却没找到,必是被卫明诚穿走了。
好在不用自己做早饭,把肉包当成卫明诚,露出尖尖的牙,恶狠狠咬下一口。
实际上,明明是她更像这包子。
可恶!
另一边卫明诚也在吃饭。
今儿中午,几个干部凑在一起在小食堂叫了六个菜,边吃边沟通接下来的训练计划。
卫明诚把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
陈钢就问他:“训练伤着脖子了,还是睡觉落枕了,今儿怎么老去摸后脖颈子?”
卫明诚举筷子的手一顿,即刻若无其事般说:“落枕了。”
“枕头太软了?用小麦秆就不错,我睡了这么多年都没问题。”陈钢又笑他,“你小子,以前什么艰苦恶劣的环境没睡过,结婚了还娇气起来了。”
其他人凑趣说笑。
“这是卫营长婚后日子美满,您羡慕啊,赶明儿遇着嫂子,我跟嫂子好好唠唠。”
“光棍是不能跟有家室的比。”
卫明诚晏然自若,任他们说。
训练士兵是大事,插科打诨几句,众人便投入正事。一顿饭吃完,计划也讨论出个大概,陈钢先一步站起来,总结了几句。
“散场。”陈钢一挥手,顺势要给边上的卫明诚提起外套。
岂料,他手还没碰上呢,卫明诚已反应迅捷地抓上外套离桌。
“嘿,你这衣服镶金嵌玉啊,我还碰不得了。”陈钢叉腰。
卫明诚朝他敬了个军礼:“我去写计划书,明早交给你。咱们争取下周彻底定下来。”
说完,转身大踏步走了。
陈钢伸指点着他远去的背影,跟余下的人说:“你们瞅瞅,瞅瞅,这哪像落枕,你看他精神焕发的。”
“他这么年轻,正是精神充沛的时候。”
边走边聊。陈钢到底不甘心,伸出右手朝前晃了晃,说:“我这只捏筷子的手哪里脏了?”
“……我检查检查。嗯,没菜汤。”
“政委手握笔的,茧子还没卫营长的厚。”
“哟,这指甲盖可真黄,老烟枪。”
“去去去。”陈钢抽回手,举起来端详两眼,依旧想不通。
老同志的思路还是不够开阔,哪里能想到年轻营长制服衣领下藏着一朵不愿示人的娇花。
***
谢茉故意找了两回茬,都被卫明诚甘之如饴地吃下,谢茉于是高抬贵手,决定放他一马。
来到李万里与林春芳相亲这天,谢茉已养好精气神,以最饱满的状态见证了一对小情侣的牵手。
晌午,谢茉便功成身退回家了。
李万里带林春芳去了县里,为表感谢,林家其他人本想请谢茉家去吃饭,被她直言谢绝。
林家人对李万里是满意的,林春芳她妈更是一眼相中。
李万里英眉朗目四方脸,正是这个年代钟情的长相,且他因职业的缘故,常年跟在领导后头,见识广,谈吐大方,还会来事,是个在场面上摆布得开的人。一般的乡镇小伙子,可没他这条件。再有家事的加成,林家人当然想将人朝自家拉,话里话外都透着股今年办婚礼的意思。
临别,林春芳妈妈喜的跟什么似的,拉住谢茉的手朗声说道:“回头婶子一定给你送两双谢媒鞋。”
谢茉含笑应下。
回到家,谢茉吃了一碗卫明诚调制的凉面,给他比完大拇指后,一面喝茶消食,一面给卫明诚讲这场相亲。
“李驾驶员和春芳本就彼此有意,这回主要是林家人相看李驾驶员。”谢茉啜了口茶,“坐在一块聊了聊,春芳父母兄嫂对李驾驶员都挺满意的。”
卫明诚笑道:“你没给李驾驶员说好话了?”
“哪能呢。”谢茉嗔他,“我可是不偏不倚,实事求是的。”
说着,她忽然笑起来:“李驾驶员一个人,要应付林家七八口人盘问,他虽然能言善道,额头上汗也哗哗流。”
“嗯……也有可能是热的。”
当时谢茉便不由地想到《倚天屠龙记》很经典的一个场景——六大派围攻光明顶。
两者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卫明诚对她的促狭报以低笑。
说笑一阵,谢茉问:“晚上咱们吃什么?”今天的菜是卫明诚一早去农贸市场买的,她那时候正忙着挑衣服出门,李驾驶员娶媳妇心切,还在早饭桌上,他就急吼吼来接人了。
卫明诚也没卖关子:“你前天不说想自己包饺子吃吗,今儿就包豆角猪肉饺子可行?”
谢茉又惊又喜:“那可太行啦。”
一方面她真的馋饺子了,另一方面她随口一句话被他放心上,且极力满足,哪有不高兴的。
一下午,俩人合力包了六七十个饺子。
看着排排站的圆润饺子,谢茉扭脸征求卫明诚意见:“待会给沈老师傅送盒饺子怎么样?”
去供销社买礼送去显得敷衍不用心,况且沈老师傅压根不缺那些。至于让人从大城市捎带新鲜玩意,又太郑重,失了常来常往的味儿,自家做的吃食最合适,亲近又热络。
卫明诚果然明白她的思虑,说:“那我现在就去生火,也能赶饭点前送去。”
谢茉笑得很甜:“好~”
把饺子放在铝制饭盒里,搁在往兜里挂在车把上,谢茉朝卫明诚挥挥手,蹬上脚踏。
落日余晖,河边柳条招展,谢茉贪图美景凉风,便选了一条相对偏僻的路。
从河道拐入小路,路过一片麦场。一个个草垛跟蘑菇似的,谢茉正瞧得兴致勃勃,忽听一道略耳熟的女声,似乎在挣扎求救。
谢茉心下一个咯噔,不敢耽搁,朝发声处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