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昨天谢茉碰见田红梅那会儿, 她正被姑姑薅去家里一顿劝说,再给看露天电影时相看的连长,郑有为一个机会。
上一回, 郑有为见到她后,直眉楞眼敬了个礼便盯住她不放, 说要俩人处对象。
搞艺术的人, 较之普通人更具浪漫情怀, 不谈诗词歌赋,总要聊聊兴趣理想吧,再不济说说笑话,看看月亮也成, 作为美而自知的人,你要欣赏她的容貌,但不能只喜欢她的容貌, 你要能拿出些别具一格的东西来, 才有机会获得她的垂青。
郑有为的举动, 在田红梅眼中不啻八个字:呆板乏味, 不解风情。
于是,田红梅当即把郑有为划归到淘汰区。
今天之所以又答应跟郑有为逛集市, 一方面是田红梅受不得姑姑念叨, 另一方面是矮子里面拔高个, 郑有为是她近段时间接触的男青年中综合条件最优秀的一个。
并且, 郑有为态度很积极, 显然格外中意她。这一点十分重要,田红梅反正是被卫明诚冰溜子似的态度搞出阴影了。
由上种种, 田红梅又把郑有为提到考察区。
针对这一点,她在看到一早等在宿舍楼旁的郑有为时, 便跟他说清楚了:“我答应你邀约,并不是说就同意和你处对象了,处对象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所以做决定前我须得好好的考量观察。”
郑有为忙不迭点头:“是,我懂。我是组织和部队培养的干部,不怕考察。”
既然郑有为没有异议,田红梅便展了个笑颜,跟他去过食堂后,一起逛到集市来。
田红梅虽高傲,但她有傲气的资本。她识文断字,有不低的文化水平,能歌善舞,气质出挑,不似某些文工团女同事,十指不沾阳春水,田红梅厨艺颇佳,田嫂子这一点并未夸大。
关键她还漂亮,皮肤白皙红润,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格外水润乌亮,跳舞的人身条不可能不好,更遑论条中心位的田红梅,健朗柔韧,凹凸高挑。
可以说,在谢茉出现之前,在外形上,田红梅从未落于下风。
这般耀眼的一朵军中绿花,郑有为调来军区不久便留心上了。
郑有为的确有些来头,他爸今年刚高升调去京里,而他本人能力虽够不上卫明诚所在的塔尖,但中上游绰绰有余,毕竟自小受父辈耳濡目染,起点、见识就高了出身农村的兵士一大截。
他高二参军,今年二十二岁,做到连长级别,算是配得上他的名字“有为”了。
上回因是头一回和田红梅近距离接触,他激动紧张之下下意识敬了军礼,看清田红梅脸色后,他懊悔不已,因而在田红梅头也不回离开后,他立马转头找上杨建国自报家门,请求再撮合一次。
郑有为绝不是田红梅以为的那样木讷。
田红梅很快也发现了。集市上到处都是人,乌泱泱的,不免擦来蹭去,郑有为身高体健一直护在她左右,一旦有人撞上来,他就会伸臂挡开,很有眼力见。
她瞧上某样东西,郑有为也会积极掏钱包。
田红梅笑容更真,斜一眼郑有为:“不用你付,我自己来。”
她有工资,不会眼皮子浅到几毛几分的东西都要男人付账,不过她不接受是她的意愿,郑有为行不行动就是他的态度了。
而且,随着话题的慢慢展开,郑有为的见识和素养一点点显露。
田红梅渐渐正视起郑有为来。
聊的起兴,两人不知不觉走出集市,没说几句,迎面撞见谢茉和卫明诚夫妻俩,正当田红梅犹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之际,郑有为已主动打起了招呼。
“卫营长。”郑有为笑容满面,“这是嫂子吧,你们也来赶集?”
一个“也”字用得很巧妙。
一对年轻未婚男女,对另一对新婚小夫妻说“也”,很难不让人类比,想歪。
对象不至于那么快,所以,这泰半是田红梅的相亲对象。
谢茉笑眯眯地看向两人,扫过的眼神中带出那么点过来人的意味。
卫明诚转向郑有为,颔首道:“是,这是我爱人谢茉。”
说完,他又对谢茉介绍:“这是郑有为,郑连长。”
谢茉和郑有为彼此客气了句,便带招呼了一句田红梅:“田同志来得早。”
田红梅这才提唇喊人:“谢同志,卫营长。”
刚刚谢茉在她与郑有为之间扫过的目光,好像认定他们俩在处对象似的,虽然她下意识想反驳,但人家并未挑明,硬去掰扯清楚,特别卫明诚在场的情况下,仿佛她对卫明诚仍抱有绮念一般,故意解释给他听。
田红梅不由地侧脸,狠狠瞪了一眼郑有为,而郑有为却他仿似毫无所觉,露出一脸雾水的困惑模样。
她只能翻他个白眼。
倒也不很气郑有为,因为田红梅转念一想,谢茉这般误会也没什么不好。她原本和卫明诚清清白白,但头一回见面,她一冲动说了些不合适的话,事后仔细一琢磨,那些话听在卫明诚爱人耳里,可不跟她对卫明诚余情未了似的。
可这种事情,只会越描越黑,田红梅只能咬牙忍住,暗自后悔。
今儿时机凑巧,又恰合适。田红梅默认了。
“谢茉同志打算买些啥?”田红梅忍不住搭话。
谢茉昨天对那些臭嘴烂舌婆娘们说的话,她都听见了。谢茉没和她们一起咒骂她,田红梅意外又感激,还生出浓浓的尴尬。
而谢茉讲出的那一番话,田红梅则深深为之触动。
卫明诚的优秀全军区有目共睹,她去追逐他又有什么不对?这不正说明她眼光好,敢于表达自我。当时在场的军属大都曾有意和卫明诚做亲,和她又有什么不同?
两相比较,谢茉境界层次何止高了一点。
她脸上也火辣辣的,为自己的轻浮和自傲。
由此,田红梅懊丧更甚,被谢茉误解,以致错失和她顺顺当当结识、做朋友的机会。
今天过后,谢茉对她的排斥不喜会消减一些吧。
误打误撞地,也算郑有为将功补过,田红梅决定大度放他一马。
谢茉面上挂着微笑,态度却不远不近:“随便逛逛。”
稍顿一下,她话头一转告别:“过会儿太阳毒,不耽搁你们时间了,我们也进集市看看。”
田红梅讪讪笑了笑:“啊——啊,好的,中午确实晒,你们赶紧去逛逛。”
谢茉和卫明诚并肩走了。
田红梅也神色莫名转身。
郑有为深深盯了一眼卫明诚谢茉夫妻俩的背影,垂眸一瞬,抬步跟上田红梅。
集市以大桥为中心,向河两岸扩散。
因镇子便建在河两岸,谢茉平日从家到供销社或农贸市场时总要路过这桥,所以对集市排布一望即明。
集市上大都是农副产品和手工制品,有外地单位拉货来摆摊卖的,但多数还是附近几个公社的,有开卡车来的,有驾着牛车马车骡车来的,有骑自行车来的,推手推车来的,更多的是挑着扁担和箩筐来的。
桥头位置来往人流最密,所以摊子左右各摆了一溜,中间空出几米的路供行走挑选。河两岸位置宽敞,摆得松散,不过站在桥头望去,也是弯弯曲曲两条长龙,整个场面蔚为壮观。
“卖编筐的在河对面。”四周喧嚣,卫明诚稍稍弓腰凑近谢茉,告诉她,“那片都是手工制品,木匠师傅支的摊子也在那附近,太阳升起来了,也正好去那边给你买一顶草帽先带着遮阳。”
来的这两天都是多云或阴天,谢茉出门倒没觉得怎么晒,但今儿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太阳光愈来愈赤烈,烤得面皮隐隐发烫,是该戴一戴草帽遮遮。卫明诚开口前,谢茉自己都未想到。
这男人够细致贴心的。
谢茉高兴地回答:“好的!”
来赶集的人大都是一家子或周边邻居凑伙的,手边少不得或牵或抱着孩子,而这样重大的娱乐盛会,掉队的孩子即便被一巴掌扇哭,没一会儿就会被其他新鲜玩意吸走注意力,忘记掉金豆豆,而大人们也会重拾笑脸,和同伴讨论货物,和摊主拉扯价格。
格外鲜活且接地气的场景。
谢茉自进入集市,嘴角弧度便弯着,再没落下来。
桥上黄金位置,多在卖日大红干枣、核桃、瓜子、地瓜干、黑木耳等体量小的货品。
卫明诚在先头开路,谢茉攥着他衣角跟在后头,一双眼睛亮闪闪地各处瞟。
仿佛整个镇子的人都挤到这短短十多米的桥上了,两人好不容易挤到桥对面,谢茉自己由卫明诚挡着倒没怎样,她却发现卫明诚短袖领子都被扯歪了,露出半拉锁骨。
谢茉笑不可抑,没缝隙挤到摊子前细看货品的遗憾立时消弭殆尽。
卫明诚整好衣领,无奈瞅她一眼,迎上她沁水的眼眸,也忍不住笑了。
下了河滩,人群大大分散开,谢茉终于可以走走停停,看货问价,顺带享受一把砍价的乐趣。
塑料编织提篮在谢茉买了两斤红薯干后,便移交到卫明诚手上,因为一身轻松的她,还没见着编筐,便把提篮买满了。
“好了。”谢茉心虚地双手背后,朝卫明诚笑得乖巧,“在买到编筐前,我绝对会管住双手。”
卫明诚笑:“没事,网兜还空着。”
谢茉粲然一笑,拽住卫明诚目不斜视朝编筐方位走。
编筐、置物架,是谢茉今天最主要的两项任务,可不能混淆主次,眼前这些都不是急用物什,待会回头再慢慢逛。
卖编筐的都是一个红星公社的人,除了编筐,他们还摆了竹篮,簸箕、斗笠、竹筐、筛子、笊篱、盖顶……都是些家常日用品,大大小小,摆了一大片。
其中,编筐分在一角,大小材质各不相同。谢茉一眼就相中一个竹筐。
“你先在这挑着,我去给你买草帽。”卫明诚交代一句,见谢茉眼睛粘在摊位上,只朝他随意挥了挥手,失笑两声去了不远处。
草帽样式单一,没啥挑拣余地,卫明诚又不想谢茉再挤一回,索性以自己眼光挑了一顶最秀气的。
待扣到谢茉头上,大小正合适。
谢茉整了整草帽,问:“怎么样?还成吧?”
笑意盈盈,眼波辉闪。
卫明诚心口骤然一缩,不自觉颔首。
轻咳一声,他扭头看向摊位,问谢茉:“挑到合适的了吗?”
谢茉兴冲冲拉过三个大小不一的长方形编筐,说:“就这三尺寸!应该能放下绝大多数杂物。”
总和考虑后,谢茉最终选了细藤条编织的筐子,草编筐材质不耐操,容易坏;竹编筐万一有毛刺会伤人,不安全;粗条编筐不美观,没小件。谢茉喜欢和谐统一,索性全选了细条编筐。
问好摊主出摊规律和住址,俩人谈好价格,带走了谢茉选的三个编筐,找到摆满桌椅板凳的摊位前,跟摊主问置物架的事。
摊主是个老手艺人,打眼一瞧图纸和三个编筐便清楚了,蹲下用一根麻绳丈量了尺寸,点点头接了这一单。
卫明诚跟木匠师傅谈好价格,给了订金,双方留下地址便过去跟谢茉说:“谈好了,三五天他们就会送家去。”
谢茉开心地点头,大事办完,她心思立马飞走。抽了抽鼻子,指着不远处冒气的袅袅白烟说:“好香呀。咱们去瞅瞅在买啥。”
原来是扎堆的小吃摊,有小馄饨、酸菜面、大包子、小笼包、炸油条……等等,谢茉眼巴巴瞅着卫明诚,点了点小笼包,意图非常明显。
卫明诚满眼笑意,喉头亦滚出两声笑。
被谢茉嗔怪地掐了一把后,卫明诚笑声收进眼眶,去跟摊主要了两屉小笼包。
拿出手绢在空出来的座位上擦了一遍,再示意谢茉坐下。
“我先把编筐和提篮送回家,你在这边吃边等,我很快就回来。”卫明诚一手提篮,一手仨编筐,叮嘱完谢茉便大步走了。
“谢同志,刚才那位军人同志是你丈夫吧?”谢茉正两口一个幼儿拳头大小的包子吃得欢实,忽听斜前方有人朝她道。
谢茉抬头,见是邮电所那老师傅,立时笑了:“是我丈夫。”
老师傅说:“眉眼清正坚毅,龙行虎步,又细致稳健,不是一般人啊。”
谢茉抿唇一笑:“您过奖了。”
“对了。”老师傅说,“我昨儿在省报上看到一则招文,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与?”
“比赛兴致吗?”谢茉问。
老师傅点头:“具体你可以去看看那期报纸,我收在报架上未取下来。”
“成,我明天去看看。”谢茉笑道,“多谢您知会。”
两人有说有笑,时间过得很快,卫明诚到来时,谢茉谈到以往的工作,老师傅正啧啧赞叹,瞥见卫明诚走近,便止了声,主要站起介绍情况,三两句话后,便告辞离去。
走到谢茉跟前时,还不忘背着卫明诚对她竖了个大拇指。
谢茉失笑。
接下去,俩人慢悠悠地边逛边买,遇上卖凉粉的摊子,谢茉明知凉粉性凉,不适合姨妈期食用,但被那芝麻盐调制的料汁香气勾起久远的馋虫,还是买了一份,吃了三口解馋,余下的全被卫明诚扫进胃袋。品尝了美食,还不浪费,谢茉发觉了卫明诚另一项可贵功能。
临回家时,提篮再一次装满,网兜也放了不少蔬菜,包括做卷子的嫩南瓜和豆腐。
回家路上,谢茉忽然记起年代文中大热场地“黑市”,便凑近卫明诚悄咪咪问:“咱们这边有黑市吗?”
看她这幅机警小心中又透着跃跃欲试的模样,卫明诚好笑之余,不免担心她粗莽冲动,便说:“用不着去那里。你缺什么告诉我,我会弄回来。”
谢茉横他一眼:“我就是好奇问问,不会真的一个人瞎去逛。”
卫明诚沉吟片刻,还是说了:“县城有。”
谢茉眼睛一亮,终于逮住她把柄似的,哼笑:“哼哼,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是不是去过?”
卫明诚略一挑眉,笑觑了谢茉一眼,不置可否。
“哈。”谢茉来劲了,“要想封我口,就给我说说黑市到底长啥样。”
她虽有好奇之心,但也怕腿短被突击检查的人抓住。“投机倒把”在这个年代可不是闹着玩的,处罚很严重,会蹲大牢。
亲耳听听去过的人讲述,也算近距离过一把干瘾。
“乌漆嘛黑,有的人会把货摆出来,有的人揣身上,也有人把货放附近,找到买主再领人去看……”
卫明诚平铺直叙,谢茉却听得津津有味,同时心下不忘啧啧感叹,她就知道,能在家里放“禁书”的人,骨子里便不能够恪守成规,畏首畏尾。
“黑市”这般大家心知肚明的存在,他即便没亲去过,也必定了解甚深。果不其然,内里的门道他清楚得很。
伴着卫明诚的路上“故事”,谢茉一气走回家竟不觉得累,反而神采奕奕,再加上购物本就能给人带来快乐,因此,她一张精致灵秀的脸庞益发明媚照人。
卫明诚被不停追问,说了一路,口干舌燥,见到谢茉神情,干渴全消。
她开心,就值了。
为着她的开心,卫明诚灌了一茶缸凉白开,歇息一会儿后,便开始和面准备做谢茉心心念念的南瓜豆腐卷子。
谢茉也没闲着,里里外外拾掇摆弄她今天的战利品。
由凉粉酱汁起意,转悠大半个集市才买到的芝麻盐一包,可以夹馒头吃,贼香;老乡煮过切条晾晒的红薯干,苹果干,黑木耳,干蘑菇……除了吃的,还买了个针线笸箩,刷锅用的小笤帚,白色麻布用来遮盖、包裹馒头……
收拾完,谢茉捏了捏胳膊,又捶了捶腰,笑得像个获得丰收的农民伯伯。
“这么开心?”卫明诚低笑问。
“当然。买东西哪有不开心的。”谢茉果断点头回应。
她不愧是种花家的血脉,能从囤积物资中收获满满的幸福感和安全感。
卫明诚:“那以后多买。”
谢茉笑吟吟:“总要用得着再买,都是有计划的,实用的,我可不会乱花钱哦。”最后一句,着重强调。
“乱花也没关系。”卫明诚说,“买个开心也值。”
外头阳光正好,天光不吝倾泻,柔和的风吹动早已干透的衣物,远处知了的嘶声鸣响,此刻听在耳里,已不再是烦人的聒噪,反显出几分绝唱的壮美韵味。
谢茉以手遮眼,望向天边,一望无际的蓝,着实疗愈。
她长吐一口气,准备去烧水洗头,感受阳光和温风拂干头发。
想到就去做。
拒绝起身欲帮忙的卫明诚,谢茉去厨房刷锅烧水,只在最后清洗头发丝时,让卫明诚端着脸盆缓缓将清水自她头顶倒出来,她弯着腰,顺水势搓头皮,轻揉发丝。
谢茉盖了条毛巾在头上,站在屋檐下擦拭发丝。
阳光和风穿过发丝,不一会儿,梳顺的头发层层风干,散发出幽幽淡淡的香气。
谢茉活跃的情绪慢慢沉淀,平和恬谧下来。
院子、阳光、淡香和干活的男人。
这一刻,她的心被装满。
堂屋里,卫明诚已做好所有准备工作,正在铺展开的面皮上倒调好味的南瓜豆腐。
谢茉走进来,看到卫明诚起伏的肩背,忽然靠了过去,最后把下巴搁到他肩窝。
前胸贴后背。
感受他浑身僵了一瞬,缓缓放松。
谢茉咕哝:“我头发干了,不会弄湿你衣裳的。”
“嗯。”卫明诚,“弄湿也没关系。”
谢茉懒怠怠地回:“哦。”
她下巴缓缓下滑,耳朵贴上他后背,听见他“咚、咚、咚”如同闷雷般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忽地,一颗心奇异的酸软,谢茉难得感性起来,甚至被这份浓烈上涌的莫名情愫弄得有一些些无所适从。
气氛安谧静好里,有滋生出一丝丝惶恐。
良久。
谢茉突然问卫明诚:“你给别的姑娘做过饭吗?”
闻言,卫明诚一怔,感受到她情绪,遂压下笑,认真回答:“没。”
谢茉继续加大问题难度:“你要是和别的姑娘结婚,也会对她这么好吗?”
说完,她还好心地给卫明诚细致解释起来:“钱随便花,家务可以不干,在人前处处维护,对她的事件件放心上,包容她的揶揄戏弄,照顾她的小脾气……还有很多很多。”
一项项数完,谢茉直直盯着卫明诚,问:“总之,你会吗?”
卫明诚倒没试图逃避,而是思忖片刻,直面问题:“会的。”顿了顿,他又补充,“不过……”
他似在思考合适的措辞,谢茉退开一步,抬眼好整以暇等他下面的话。
第062章
“你知道我的婚姻观吗?”
卫明诚迎上谢茉目光, 暂止话头,反问出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谢茉面露讶然,继而把右手撑在椅背上, 左脚点地画了个圈,交叉定在右脚一侧, 轻轻挑眉示意卫明诚:“说说看。”
卫明诚视线稍一错开, 望向门外空旷的苍穹, 神情平静,缓缓开口道:“我父母是双方长辈介绍撮合的,他们虽称不上盲婚哑嫁,但婚前互相了解不深, 更谈不上感情,婚后又发现两人在生活观念、思想意识上的迥异,没有感情的婚姻欠缺包容度和耐心, 因而他们时常爆发争执, 从一开始的就事论事, 演变为后面的面目可憎, 相看两厌。”
“我亲眼见证了他们的婚姻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毁灭的。”卫明诚沉幽的目光敛回,垂落, 定在谢茉脸上, “所以, 以我父母失败的例子为鉴, 我结婚的前提便是两情相悦。”
经过先头的铺垫, 卫明诚给出顺理成章的结论:“既已得偿所愿和心仪之人缔结婚约,自然会甘之如饴顾她周全。”
这是对他那个“会”字由头到尾的剖析。
卫明诚的婚姻观非常超前了。
如今年月, 基本都是年龄到了,由媒人牵线搭桥互相认识了解一下, 双方对彼此的家庭、工作、大致性格、生活习惯等没意见,觉得合适,便会快速走完处对象这一过程,步入婚姻生活。
由此可知,“合适”才是当前流行的婚姻准则,而非感情。
即便放到后世,“合适”也是许多人考虑婚姻的重要因素。
当然,这并非说因此结婚的夫妻没感情,可这份感情多来自婚后细水长流的培养,即言情小说热词:先婚后爱。这和因感情选择婚姻,本质上不同。
谢茉略停顿了一下,咬了咬唇又问道:“那你之前有动过结婚的念头吗?”
卫明诚丁点不迟疑回道:“没动过。”
他顿了顿,黝黑的瞳仁凝视着谢茉,声音沉且缓:“这么多年,我只遇上一个谢茉。”
倏忽一阵沁染了阳光的温爽轻风卷入室内,卫明诚的话乘着这股风送进谢茉耳畔,也叩开了她心扉。
谢茉心口猛然一窒,目不转睛地盯着卫明诚看,表情恍了两秒。
天光赤白刺眼,衬托得他一双深眸,愈发像看不见底的漩涡。
将才突如其来的惶惑,又在刹那间莫名其妙的消失。
谢茉提步向前,伸手抱住卫明诚,把头埋在他胸前,瓮声瓮气叫他的名字:“……卫明诚。”
“嗯。我在。”他抬臂回搂住谢茉,“我一直在。”
谢茉听到这话,不由地收拢双臂,将他抱得更紧了。
好一会儿,谢茉从卫明诚臂弯仰脸,囔囔问:“卷子面皮是不是要干了?”
卫明诚抬手给她把散落在脸颊的细碎发丝捋了捋,温然笑道:“没事,撒一点水就行。”
谢茉到底放开卫明诚,精神饱满了,但肚子还瘪着。
不过,在卫明诚坐下忙活时,谢茉再一次趴到他背上,整个人随他动作起起伏伏,一颗心好似泡在温泉里,也跟着摇摇曳曳。
谢茉拿余光瞄见卫明诚利索的动作,忽然问:“早上的肉丝粥,肉味浓郁,却没丝毫腥气,有什么诀窍吗?”
谢茉以往偏爱纯纯的米粥,不爱在里头加菜、皮蛋、肉丝、海鲜……等,今早头一回喝,味道竟意外不错。
卫明诚说:“肉丝切细,用葱姜水浸泡,入粥锅前过热水焯十来秒,这样肉丝去了腥味,本身风味也能保存。”
谢茉:“还挺麻烦。”
卫明诚笑,浑然道:“你想吃,给我说一声就行,不用再去学。”
“嗯。”谢茉埋头,慢吞吞地说,“可我也想做东西给你吃。”
卫明诚身形一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说:“况且,你做得我都爱吃。”
谢茉欣悦地笑了一声,说:“我做红烧肉还不错。”
她做的红烧肉更像是红烧乱炖,这是她一个人住时寻到的偷懒的吃法,做一次存储在冰箱可以吃两天。一般把五花肉在糖色里翻炒微黄后倒生抽、盐、干辣椒,然后加清水,煮开后陆续加入白煮蛋、豆腐、青菜……虽食材混杂,但味道着实棒。
然而菜市场买块肉都要靠抢,五花肉更是难得。那售货员说会给她留块好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回头去问问他。
“好。”卫明诚胸腔震动,谢茉也跟着一颤一颤的,缠得她眼睛也弯了起来。
“你在哪里学的厨艺?”谢茉好奇。
卫明诚顿了顿,但还是说了实话:“炊事班。”
“啊,你还在炊事班呆过?”谢茉瞪眼,眼珠子转了转,逗趣道,“那你养过猪吗?”
她以往在军事类电视小说里屡屡见这类桥段,罚不服管教的刺头去炊事班,甚至去养猪。
卫明诚可疑地吸了口气,挤出俩字:“养过。”
谢茉忍不住嗤笑,故意逗他:“那咱家没猪,你这手艺可不白费了?”
哪知道卫明诚反将一军:“要不在咱院子里养一头?”
谢茉赶紧勒紧他脖子威胁喝道:“不许!”
小时候邻居家养了两头猪,现在回想起来那股臭味都能从记忆里飘出来。
哼了一声,她伸指点着卫明诚肩头:“你果然是个李老都降服不了的刺头。”
卫明诚完活,拍了拍手上面粉,回头笑瞟了谢茉一眼,说:“你可以。”
谢茉一怔。
须臾,笑容比春风还烂漫的谢茉,抬臂锤了卫明诚一记。
***
这边谢茉和卫明诚小夫妻俩黏黏糊糊,心情比外头阳光还明媚,隔壁田嫂子也笑出了艳阳花。
梅梅同意和郑有为继续接触。
田红梅见姑姑眉开眼笑,透着股扬眉吐气的神情,忍不住严肃下面容劝道:“姑姑,我跟郑有为这才哪到哪,八字没一撇,你可不要再到处说去。上回教训还不足够吗?”
上回的教训,就是在卫明诚和田红梅搞对象留言传出来时,田嫂子没求证便深信不疑,众人哄抢的女婿落到自家,田嫂子尾巴可不就高高翘起了,言语里不免带出来,得罪那几家倒没啥,但之后的辟谣委实打脸,为此,灰头土脸的她不得不夹起尾巴安分下来,至今背都挺不直。
田嫂子噎住,她刚刚的确想去外头大肆宣扬一波,好捡回丢掉的面皮,但梅梅提醒的对,事不把稳不能外传,万一郑有为再被旁人盯上,跟她们抢咋办,等梅梅和郑有为结婚后再说,左右不过半年时间,她等得起,到时候她可得好生瞧瞧她们眼红脖子粗的丑样。
“知道,知道,我还能不清楚,没想出去说。”田嫂子嘴硬敷衍道。
田红梅不放心地打量田嫂子两眼,才略放下心。
她这心还没放稳当,就被田嫂子下一句话提留起来。
“还是咱小郑有眼光,不像卫明诚那睁眼瞎,是个没福气的。”
一边说着,田嫂子还一边朝隔壁翻了俩白眼。
“这郑有为高高大大,浓眉大眼,四方脸,不比卫明诚差,我瞅着比卫明诚还壮实些。”
田红梅瞠目怔住,缓了一会儿高声道:“姑姑!都过去的事了,你咋还一直提?别人都快忘了这茬,就你三不五时翻出来,生怕我被笑话的不够吗?”
“你这丫头怎么给我说话呢!”田嫂子见田红梅始终瞪着她,气也渐渐漏了,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是不该再提,被小郑听去就不美了。”
话虽如此说,田嫂子到底嘴巴痒,凑近田红梅说:“就咱姑侄俩,说说也没啥。”
“哎呦,你可是不知道卫明诚娶了怎样的姑奶奶回来,早晚饭的食堂,卫明诚还说是他不让老婆进厨房的,你瞅瞅这话多假,世上哪个男人不想回家吃口热乎饭?就他卫明诚会疼老婆?切,要我看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呢。”
“她那老婆,啧啧,嘴巴又刁又利,仗着年轻把男人指使得团团转,男人总有厌烦那天,等着瞧吧。”
“姑姑!”田红梅竖眉,“卫明诚自己都说他乐意,你干嘛操心。人谢茉挺好的……”
田嫂子:“咋?”
不待田嫂子跳脚发作,田红梅便把昨天的事说了。
田嫂子一听那些军属们用那些又脏又臭的话说梅梅,立时口吐芬芳,骂了一阵气消下去些,才一戳田红梅脑门,恨铁不成钢道:“她们那起子势利眼、懒嘴婆骂你,你不会上去撕她们嘴啊。”
田红梅上前,并非怕她们,而是担心事情再次闹大,影响她跟姑父杨建国工作。
不过,她也不去跟田嫂子辩解,而是说:“不用我说,谢茉就把她们说个没脸,人不跟着她们咒骂,还替我说话,你就说人谢茉这人敞不敞亮,大不大气?”
田嫂子显然很意外,捏了好一阵手指,故意大声嗤道:“几句话罢了,谁不会说。再说,本来就是她们编瞎话。”
“咱们和谢茉换位一下,试问你能做到她那样吗?”田红梅一摊手,坦然说,“反正我做不到。”
田嫂子彻底噎住。
“咚、咚、咚”
正当田嫂子尴尬时,门被敲响,田红梅起身去开门。
田嫂子拨弄着手指,小声嘟囔。
就算她替梅梅说话又怎么样?梅梅本来就是被卫明诚连累,当初要不是那留言,怎会有之后的事。梅梅一半的骂是替卫明诚挨的。再说了,她给梅梅说话和她是个懒婆娘可不相关,以后男人不伺候了,连饭都不会做,她可就有的受了……
门口传来几句对话,不一会儿,田红梅端了六七个拳头大小的卷子进门,放到自家盘子里后又急匆匆出去了。
田嫂子乱七八糟的脑子被面食香气打断,她忍不住拿起一个卷子,打眼一瞧,竟是南瓜豆腐馅的,咬了一口,眼睛微亮,皮暄软不乏劲道,馅料调的也好,南瓜清甜豆香浓郁,油也放得足,融合起来特别香,她差点咬到舌头。
“谁送来的,好吃!”田嫂子竖起个拇指。
田红梅微笑,指了指隔壁:“你说不会下厨的谢茉。”
田嫂子一时傻眼。
这是那娇小姐做的?不能够吧?
***
给隔壁送完初来那天六个包子的还情,谢茉和卫明诚也开始吃晚饭。
这卷子简直是在谢茉味蕾上跳舞,因此她毫不意外地吃撑了。
暮色四合,她正懒洋洋摊在椅子上抱着茶缸消食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回神。
自从顾青青不请自入后,谢茉回家都会习惯性拉上门栓。
卫明诚从厨房出来,冲她摆摆手,走去开门。
第063章
谢茉刚站起来准备迎客, 卫明诚已关门回身,面容沉肃。
“怎么了?”谢茉迎上去急问。
卫明诚薄唇绷成一条直线,定定注视谢茉:“有紧急任务。”
谢茉瞬间怔住。
卫明诚黑眸中略过愧疚, 顿了顿,还是艰涩开口说:“车已等在路口, 我得须即刻出发。”
说罢, 他深深盯了谢茉一眼, 骤风一般转身跨进堂屋。
谢茉恍恍惚惚,脑中竟想起昨天早上陈钢的话,说有任务,可她没想到这么快啊, 心神略定,她想进屋帮卫明诚收拾,刚到卧室门口, 卫明诚已换好着装。
面对神情中仍残留着一丝丝懵懂的谢茉, 卫明诚把人捞进怀里紧紧一抱, 俯身, 狠狠在她嘴上嘬了一口:“照顾好自己,我三五天就回。”
话落, 松开谢茉, 盯视着谢茉后退。那双黑眸沉沉的似饱含千言万语, 又似没什么情绪, 单纯地, 多看她两眼。
此时,谢茉依旧未有卫明诚要离开的实感, 直到他高朗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心蓦地一堕, 她才反应过来,想也不想抬步去追。
疾步走至屋檐,眼见卫明诚伸手拉门,谢茉下意识喊人:“卫明诚!”
卫明诚回头,眼角眉梢浸满温柔、坚定。
“等我回来。”他说。
嗓音低沉舒缓。
谢茉嘴角抿着,弧度勉力上弯,点点头,朝他挥手。
卫明诚立正朝谢茉敬了个军礼,礼毕,转身开门离去,背影留下的残影透着浓浓的坚决和不舍。
谢茉怔怔出了好一阵儿神。
最后一抹橘色余晖沉没地平线下,倏而一阵缱绻晚风捧起,挟着丝丝缕缕的凉意荡在谢茉脸上,让她在漫无目的的神游中回魂,看着被风捻起的枯叶,在地面上翻来滚去,发出簌簌声响,伤怀闷哼般。
谢茉心不在焉地活动开酸麻的腿脚,踱步到院门口关门,临上锁之际,她却停下手,重新拉开门,小心探头朝路口瞭了一眼,空空荡荡,没人没车,甚至连车辙都没有。
“嘭!”
谢茉合上门扇,将门牢牢锁死。
世界仿佛一下子陷入缄默。
谢茉想给自己找一两件活,弄出些响动点缀如今格外空阔的小院。
去厨房一看,已被收拾停当。锅碗瓢盆干干净净,柴桶缸盖整整齐齐。
对了,她还没洗澡呢。
掀开铁锅,大半锅冒着汩汩白雾的热水。卫明诚临走前正在给她烧洗澡水,此刻灶膛里的柴已燃烧殆尽。
谢茉跟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挪移热水、冷水到洗澡间,好不容易完工已累出一头汗,可也不再胡思乱想。她挺高兴。
洗完澡,收拾好洗澡间,谢茉把毛巾搭上晾绳,余光瞄见胸前凸起,心头一动,昨晚卫明诚在洗澡间门口的异样,该不会是为了这套装束吧?
谢茉越想越乐,忍不住想去捉弄两句,可刚说半句“唉,昨晚上你留我毛巾……”,便戛然而止。
哦,卫明诚不在。
谢茉扯了扯唇,拖拖拉拉回卧室。
一瞧时间还不到八点钟,闲来无事便翻出压箱底的“禁书”,没一会儿,在书香的熏染中,谢茉浑然沉入字句构建的精神世界里。
座钟指向九点,到睡觉时间了。谢茉适时打了个包含瞌睡的哈欠,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这蝌蚪大小的方块字,偏排得密密匝匝,读起来着实费眼。
踢鞋上床。
谢茉以为她很快就会睡着,毕竟今儿逛了集市,还来来回回般洗澡水,手脚早就酸软麻涨不已了。
可,她躺在床上烙了好久煎饼就是睡不着。
唉,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才几天而已,她一个人睡竟不习惯起来。
夜空寂的可怕。
简单的窗棂外,天色冷白,大把大把的清冷月辉,厚厚一层涂抹在院中,让人见之寡淡疏离。
谢茉翻身滚到卫明诚位置,枕上他枕头,心中默数小羊……“九百九十只……”
终于,谢茉坐起身,拉开点灯,跻上拖鞋去了书房。
坐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抽出几张稿纸,捞过一只铅笔,把在她脑海中始终盘亘不去的画面落于笔端纸上。
谢茉虽没专门报班学习绘画,好在尚算有天赋,大学时参加绘画社团,遇上一位绘画本领高,还乐于助人的前辈,她断断续续跟随前辈学习三年,倒也能画得似模似样,至少素描人像不成问题。
一面回忆,一面挥笔,涂涂改改,总算一张惟妙惟肖的铅笔画跃然于纸上。
半昏半暗的光影映照中,男人面庞益发刚毅俊朗,柔和的内里描着锋利的边儿。
他眉眼亦是俊毅挺拔,眸光乌沉,瞳仁幽幽,浓黑长眉压下来更透出几分迫人气势。整个人宛如被火雨煅烧过,周身锐意勃发,配着一身笔挺的绿军装,任谁瞧了都觉得这是个保家卫国的优秀军人。
可若仔细去看,便可在他深沉如渊的瞳孔里捕捉到一抹浓粹的柔情。
只因,他在和自己妻子敬礼告别。
谢茉画的便是卫明诚站在院门口向她敬礼的那一幕。
至刚至柔。
当时的他矛盾却让人挪不开眼。
谢茉长吁一口气,拿起纸张,对着韵黄的灯光细细欣赏自己迄今为止最具神韵的画作。
***
与此同时,在某处换装备的卫明诚小心捏起藏在上衣口袋的照片,借着灯光,照片上面容比月光更白更亮更润三分的姑娘,正眉眼盈盈地弯唇冲他轻笑。
他眉目不由地跟着软了软,唇角也微微往上勾起。
又端详了两秒,卫明诚果断把照片塞回上衣口袋。然后脱衣换装,把上衣仔细叠好,交给等在不远处的政委陈钢。
“烦请政委好好保管。”
陈钢也是想活跃下气氛,便打趣:“哟,难得这么客气,衣服里有啥?刚才就瞅你一个人在犄角磨磨蹭蹭。”
卫明诚瞥了陈钢一眼没说话。
“就是,就是,啥啊,拿出来大家伙都瞅瞅。”
“别小气。”
一起出任务的战士干部们嚷嚷开了。卫明诚年少沉稳,很少能有机会打趣他,以往就算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但面对卫明诚那张冷峻的面庞,同级别军官都开不了口,更崩提级别更低的军官,现在有政委开头,那可不跟洪水开了闸,一发不可收拾,吵闹声差点掀翻屋顶。
卫明诚倒不受影响,双手抱臂,老神在在扫视一圈在场所有人。
陈钢见不成样子,笑骂道:“给你们看啥,那是人小卫和他媳妇的定情信物,宝贝着呢,能给你们这些糙汉子看?”
说罢,他指了指几个还没对象的毛头小伙子,说:“人小卫不管是战场上还是找媳妇,看准目标就勇往直前,我告诉你们,这里头的经验窍门可多得很,得罪狠了他,当心他不给你们传授经验。”
“不敢,可不敢。”
“刚才陈二狗闹得最欢腾,和我可没关系。我清清白白一个老实人。”
卫明诚不理他们故作模样的忏悔、推诿,拉住陈钢到门口耳语一番。
陈钢听后朗声哈哈大笑,指着卫明诚:“你小子,当初劝你结婚,我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你始终梗着脖子不答应。岂料,结婚后,你小子居然成了媳妇迷。不过小谢确实不错。”
卫明诚挑眉不语。
“行,你提的要求,我答应了。”陈钢重重一拍卫明诚肩膀,“不过可得先给我把任务漂漂亮亮完成。”
卫明诚肃容:“请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陈钢也严肃起面容,朝闹哄哄的屋子一吼:“再有五分钟,出发!”
霎时鸦雀无声。
***
谢茉一画起来便挺不住笔,直到月上中天,过了依依不舍放下笔回了卧室。
果不其然,第二天起晚了。
而这对休假在家的谢茉毫无影响,反因此念及自己暂时摆脱社畜身份,心情好转不少。
打工人的快乐很简单,吃吃喝喝躺躺。
谢茉早饭很简单,热水就卷子。
吃过早饭,拾掇好饭桌碗筷,谢茉便把椅子搬到屋檐下,坐着吹风神游。
这会儿都十点多了,再去农贸市场便太晚了,菜肉都买不着新鲜的,再者昨天在集上买的蔬菜还剩了不少,足够今天午晚饭。
她准备独自在家享受一天安宁。
天光倾洒,院子里,碎银铺了一地。
穿书前,自奶奶去世后,谢茉便很少回那间承载她和奶奶温馨美好时光的农家小院,并非不想,而是不敢。触景生情,好久走不出来。
经历过一回死亡的谢茉较之从前更豁达通透,如今她坐在相似的小院中,已能够坦然回忆曾经,怀念奶奶。
奶奶生活中颇有几分讲究,她专门请人在院门口修了个照壁,简洁的山水绘图,为整个家添上一丝文气,更关键的,为她俩日常活动挡去不少有意无意的窥探,保有更多隐私。
谢茉也想在眼前的小院修建一个照壁。
正在她想图案之际,门被敲响了,还吊着嗓子问:“谢茉在家不?”
谢茉赶忙应声去开门:“我在家。”
来的是供销社林春芳,谢茉热情把她迎进堂屋,给她兑了一杯温热适口的红糖水。
林春芳接过杯子“咕咚咕咚”一气喝光,谢茉要再去给添上,她伸手挡住杯口拒绝,最后没犟过谢茉,又被谢茉塞回慢慢一杯糖水。
这是谢茉跟奶奶学到的农村待客之道,不管客人需不需要,杯子不能空,至少半满。
林春芳放下杯子,从带来的提篮里拿出两瓶罐头。
谢茉见是橘子罐头,喜不自禁,连连道谢,忙跑卧室翻出钱包给林春芳:“我寻思明天去供销社把钱票先给你,倒没想让你垫付了。”
林春芳把钱票揣兜里,笑吟吟道:“那有啥,是这回货提前到了。”
两人便开始就供销社一些货品和福利聊起来,聊着聊着话题一拐,说到林春芳前天的相亲上。
“不成,那人没啥主见,不算大毛病,可他家老爷子性情霸道,我妈听人说,他买个菜还倚老卖老欺负小姑娘……”
谢茉越听越不对劲,表情微妙地停顿住。
第064章
通过林春芳叙述, 谢茉对本地相亲概况大致清楚了。
相亲当天,一般由媒人带着女方及其亲眷去男方家相亲。除了相看人,还要亲眼瞧瞧男方家庭状况, 几间屋,住几口人, 家里养不养牲畜, 养几只几头, 家具有几件,床上铺面新不新、厚不厚实,厨房面缸米缸满不满……方方面面,了解清楚姑娘进门会过啥样日子。
林春芳细细说起来:“他妈去世, 他爸再婚,他从小跟他爷爷长大,我们这回去的就是他爷爷院子, 四间砖瓦房住爷孙俩挺宽敞的。就是……他爷爷以前在镇委当小领导, 爱管人训人, 一手拉拔大的孙子, 更是看管得紧,一块儿吃饭, 他夹那盘菜都恨不得请示请示他爷爷。”
“我妈先头见了还说他脾气软, 好拿捏, 要是这爷爷通情达理还凑合, 但你瞅瞅, 他爷爷出门买个菜都倚老卖老,在家可不得被供着。我是去结婚搭伙过日子, 又不是去伺候祖宗的。”说着,林春芳忍不住小小翻了白眼。
林春芳端起茶杯, 喝了一口:“我家公社离镇子远,先前也只打听个大面上的事,这回亲眼一瞧,又听人这么一说,干脆算了。反正我又不着急。”
林春芳是附近公社的人,她爸是公社干部,姐姐嫁到县城,哥哥“子承父业”在公社做科员,家庭条件在本地数上乘了,而她本人还端着引人艳羡的售货员饭碗,根本不会愁嫁,是以并不着急。
一边转动茶杯,林春芳一边随口问谢茉:“你那天也去菜市场了吧,不知道碰没碰上。”
谢茉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吸一口气,神色莫名地形容了一下老大爷的相貌。
林春芳双眼一亮,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就是他,看着很有派头……”
谢茉面上表情古怪。
林春芳留意到,疑惑道:“咋了?”
“如果没错的话,我就是你话里那被欺负的小姑娘。”说这话时,谢茉平素那双灵动美眸静静的没什么情绪。
太巧了。
谢茉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表情表达复杂莫名的心绪。
她记得当时在“劝说”老大爷时,她可是用了“累及子孙”这词的,谁能料到,当天下午就应验了呢。
她嘴又没开过光,只能说太巧了。
林春芳一双眼睁圆,放杯子的手停在半空。
“啊——”缓和了片刻,林春芳噗嗤一笑,“那我可得谢谢你了。不是这事,现在且还没完呢。”
谢茉陷入静默,看着林春芳,复杂的神色变得益发难以捉摸。
她实在没料到,自己居然无意中掺和进人家的婚姻大事里头了。
后知后觉的沉重。
如果这相亲对象委实不适合林春芳,那么谢茉很欣慰帮她提高获取美满婚姻的概率,可万一呢?万一这人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谢茉清楚这是林春芳及其家人的决定,可她做为决策中着重考虑的一环,又怎能真的若无其事。
她现在心情十分矛盾,庆幸又惶恐,还夹杂着那么一咪咪心虚。
“没想到,这里头竟还有我的事。”谢茉笑了笑,迟疑道。
林春芳愣了愣,赶忙说:“我本就不喜欢面团似的人,是我妈瞧着他脾气好,硬逼我去相亲。我还苦恼琢磨找什么借口打消我妈念头,所以,才说谢谢你的。”
见谢茉眉头渐渐展平,林春芳玩笑道:“要实在过意不去,那你给我介绍个对象呗。”说罢,她咯咯笑起来。
谢茉可不敢一口应下。
她身边有血淋淋的例子在,可不敢挑战做媒这么高难度的事情。
她大学一室友,替宿舍另一姑娘与高中男同学牵线认识,之后俩人顺利恋爱,毕业即婚姻。可婚姻并非终点,它是另一个人生起点,校园里的神仙眷侣,婚后摩擦不断,从女方指责男方不干家务不洗臭袜子,到男方斥责女方花钱大手大脚不敬长辈,后来矛盾升级,由精神攻击上升到物理攻击,终于在俩人又一次深夜双双进医院后,选择结束婚姻,各自安好。
俩人恋爱期间,争吵后便会找介绍人调停斡旋,婚后更是如此,谢茉经常收到她抱怨的信息,可每每念及两人的介绍少不了自己的撮合,介绍人便两头奔走缓和,三不五时熬夜听男女双方的诉苦。这已经够苦逼了,岂料,夫妻俩离婚后,双双把介绍人拉黑了。
介绍人为他俩操心费力非但没收获感激,还被他们怨恨上了。
这是怎样一口老血憋在胸口。
在这种事上,谢茉奉行不做不错。
以谢茉的情商不至于硬邦邦拒绝,于是她莞儿一笑,真心夸赞道:“以你的家庭、相貌、工作,还须人介绍?你家门槛怕不是都被媒人踩烂了。”
林春芳笑得春花灿烂,两颊染上层薄红,正待说些什么,院门被推开,李驾驶员扛了个包裹进来。
他大踏步进院子,嘴里喊着人:“嫂子在家吧?这是你家包裹,寄送到营部了,我给你送过来。”
谢茉把人迎进堂屋。
李万里把包裹卸下,转眼瞧见刚站起身的林春芳,眼里“蹭”地燃起两簇小火苗,不过视线倒是很讲规矩地移开。
“辛苦你跑一趟,来,先坐下喝点水歇歇汗。”谢茉道谢。
“嫂子太客气了,顺带的事。”接过谢茉递来的水杯,李万里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轻咳一声,主动问:“嫂子,这位女同志是?”
谢茉刚刚转身去倒水,没看见方才李万里眼里的精光,便笑着为两人介绍:“这是镇上供销社售货员,林春芳同志。”
说完,指了指李万里对微微垂头的林春芳说:“这是咱们军区驾驶员,李万里同志。”
李万里嘿嘿一笑:“林同志你好。”
与李万里问完好,林春芳便提出告辞:“我先走了。”
谢茉:“噫?”
林春芳解释:“时候不早了,我一会儿得坐公交车去县城找我姐,下回再来找你。”
不等谢茉开口,李万里已主动说道:“赶巧了,我正要开车去县城送文件,可以捎带上你,车就在路口。”
林春芳微愣片刻,看了一眼谢茉没言语。
李万里作为司机,有着丰富与人打交道的经验,脑子灵活,又会察言观色,见林春芳瞅谢茉,当即一脸正色说:“嫂子,我的为人品行你是清楚的,将林同志交给我,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一定安安稳稳把人送达目的地。”
谢茉微微一怔。
搭个顺风车而已,你怎地还一副对着**宣誓的神态,而且,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李万里又转向林春芳,稍稍挺了挺胸膛,道:“我开车特别稳当,县城这条路我熟,就连省城我也经常去。”
两个人先后脚迈出院门,一起上了路口的吉普。
谢茉眼见车影消失在视线中,总觉得无意间被扣上了一口锅。
李万里那贼心思昭然若揭,谢茉瞧得仔细分明。林春芳对李万里印象貌似也不错。
谢茉搓了搓额角。
在自家认识而已,她可没搭线的意思,即便日后两人修成正果,她也不敢舔居媒人。
唉……
果然,可事情总不会乖乖跟随意愿走。
等卫明诚回来,她要把锅反扣给他,哪怕不是整个,也得是一半。就是因为他不在,所以李万里才会上门,李万里上门才结识林春芳,之后……
之后如何说不准,不过,俩人瞧着还蛮配的。
如果两人能相携婚姻,总归是喜事一桩,值得庆贺。
谢茉抛开尚且虚无缥缈的杂乱想法,拴上院门回堂屋拆包裹。
包裹寄自京里,上面只写了巷子门牌号,没单位一类暴露身份的信息,谢茉将东西取出来一一摆放到桌面,各类京城特产小吃,几盒高级糖果,甚至国外进口的巧克力也有两盒,一男一女两只手表,一红一黑两条羊绒围巾,一薄一厚两个信封,薄的那封封了口,厚的那封敞着口,谢茉费了点力气把里头东西掏出来,定睛一瞅,嚯,全是最大额的纸钞和各类票券,谢茉略翻了翻,缝纫机票、自行车票、外汇券……
不用拆信,谢茉已猜到这些都是卫老爷子寄来的。
卫明诚如今和卫老爷子关系究竟如何,谢茉没问过,爷孙俩虽过通话,听卫明诚话音胸中块垒已逐步消散,但愿意交流跟乐意接受馈赠是两码事。
因此,谢茉把钱票塞回信封,把东西一一挪到西间堆放进昨日集市上买来的编筐里,将最大那个编筐塞得满满当当。
搭理齐整,谢茉叉腰吐口气,等卫明诚回来处理吧。
一番劳动,谢茉打算开瓶罐头犒劳自己,费了好半晌打开。
舀出半碗,连橘子瓣带糖水舀一汤匙送进口中。
太甜了。橘子本身的清香被甜味盖去大半。但谢茉仍是幸福地眯了眯眼,她已经十多年没吃过这味了。她年幼那会儿,送礼还流行各种罐头,随着道路建设,物流越来越便利发达,天南海北的蔬果全国流通,有了更新鲜爽脆的水果,水果罐头便慢慢地淡出人们视野。
而今,兴许有童年滤镜加持,谢茉倒也吃得有滋有味。
她经期入口东西不好太凉,不然这罐头用刚取出来沁凉的井水湃俩小时,该更爽口好吃。
午饭后,谢茉稍微活动活动,便上床午睡。
神清气爽起来,读书画画,研究吃喝。
谢茉一天的日子过得跟天边的流云一半悠哉,除了过于沉静。
若是添上那一道低沉醇厚的男声就更完美了。
家里还是太安静了,明天去镇子上转一圈吧,正好去邮电所看看老师傅提到的征文,万一有兴趣,正好趁卫明诚不在,她一个人闭关写作。
嗯,就这么办!
第065章
辗转半刻, 一夜好梦。
第二天晨光熹微时,谢茉便清醒了,起床洗漱, 换好衣服去食堂早饭,和服务员小姑娘热络几句, 一顿早餐明媚愉快。
祭好五脏庙, 谢茉提上塑料编织提篮吹着盎然活泼的早风, 脚步轻盈地逛去农贸市场。
谢茉这一回比前次到得早,肉摊前排着几个人,大半扇猪肉躺在长条案板上。
不像后世超市里把肉分部位售卖,或菜市场中想要哪块就给切哪块, 这时代掌握物资的是大爷,买到什么部位的肉,得看售货员心情, 心情好瞧你顺眼, 便会问问你, 否则只能看运气了。
显然, 这位售货员见着谢茉心情不错,凑近些, 低声道:“昨天给你留了块大肥肉, 左右等不来你, 临收摊只能给旁人买回家去了。”
肥肉在这当今缺少油水的年月, 可比瘦肉受欢迎得多, 不仅可以炼猪油,余下的油渣还能炒菜、包饺子、包包子打打牙祭, 最好吃的还是简单在猪油渣上撒点盐、糖,一口咀嚼, 肉香焦香油香浸满口腔,令人回味无穷,念念不忘。
如果真有大块肥肉留给她,谢茉欣然接受。
但谢茉一瞅售货员神情,便知对方在说客套话,应是见着她才记起留肉的承诺,或果真留了,但售货员与了其他人情。
谢茉当然不拆穿,笑眯眯道:“真是太谢谢你了。”
顿了一下,她面上浮现些许歉然说:“也怪我没提前跟你打招呼。”
不管售货员说所真假,既他特意提起这事,那便是一份人情,谢茉最好应承下来,不然万一这售货员小心眼,以后想割些好肉可就难了,再者,和卖肉的售货员打好交情总归不亏。
果然,售货员笑呵呵摆摆手,指了指案板上的肉,朝谢茉挑眉示意,而后站直身体拿起刀问:“要多少?”
谢茉会意,悄摸摸一指五花的部位,口里答道:“来一斤吧。”
售货员:“好嘞。”说着,他先回神端起一个茶缸子灌了两口水。
谢茉眼尖,瞟见漂浮在茶缸水面细微浮尘,眼珠儿一转,便道:“菜场人来人往的,茶缸到底不比水壶干净便宜。”
售货员叹气:“谁说不是,可这不是水壶难弄。”
刷刷刷几下,售货员切好肉,递钱票时,谢茉轻声问:“明天一斤炼油肥肉,成吗?”
售货员扬了扬眉梢,瞧着谢茉笑得意味深长,再想想谢茉掏钱包时的利索,猜想她多半是军属,略停顿两秒,售货员便朝谢茉微一点头,脸上的笑容也更真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
谢茉把肉塞进提篮,点点头,伴着身后吵嚷声走了。
将才瞧见售货员的茶缸,谢茉立时便记起家里新买的编筐中,还收着一只崭新的军用水壶。上一回的口头应诺显然是售货员一时兴起,这是一锤子买卖,若想长久谋取便利,便须给予相应回馈,互惠互利,最为牢靠。
买到五花肉,谢茉很高兴,盘算着回家炖一锅红烧肉杂烩,因而买完肉后又买了些配菜。
踏出农贸市场,头顶太阳越燃越炽烈,谢茉从提篮里拿出卫明诚在集市上给她买的草帽戴上。
草帽遮阳效果不错,透气性还强,谢茉赶到邮电所时,头皮竟算干爽。
邮电所今儿除了老师傅,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姐,正从一位面貌朴实的中年汉子手中接过单子,谢茉踏进门,便听见只从电视电影中听过的发电报声,“哒、哒、哒”特别有年代感。
谢茉情不自禁翘起唇角。
“谢同志来了。”端着茶缸子,慢悠悠摇头晃脑吹茶叶沫子的老师傅见着谢茉,搁下茶缸招呼。
集市上,两人在小笼包摊子上闲谈时,老师傅自称姓沈,唯一独子在外地当兵,妻子前些年过世,如今独身一人住在镇子东头。
“沈师傅。”谢茉摘下草帽,眉眼盈盈笑道,“我来看看您前儿说的那份报纸。”
沈老师傅踱步到报架前,弯身从最低一栏抽出一份报纸,翻了一页,给谢茉指了指右下角豆腐块大小的一段文字:“就是这。”
谢茉走到他身旁,编织提篮放在脚边,道谢接过报纸,细细读起来。
这是一篇主题为“国家”的征文,谢茉打眼一瞧截止日期,稍一思忖便明了,这是为国庆而做的征文活动,彼时优胜文章会刊登在省报上,奖励一定钱票。
谢茉不在意钱票,但“国家”这两个刚强又温暖的字眼,委实触动她心底最柔软处。
一时间,谢茉脑海中诸多念头、情绪、思路翻滚激荡。
她想写。
谢茉抿紧唇,压抑住起伏的情绪,轻咳一声,问老师傅:“报纸我可以拿回去仔细研读吗?”
虽然心绪不平,但谢茉头脑异样清醒。
短短三五分钟,谢茉对写什么已大致有数。
谢茉会着眼于“实”,她下笔时会极力避免涉猎意识形态领域,但仍免不了着笔一二,但若一不小心出了纰漏,那就是大问题。
所以,她要“稳”,像在报社时那般,写思想上四平八稳的文章。
报纸作为宣传喉舌,传达中央最新潮最权威的思想。
常常学习研读,才能把握好下笔尺度。
“可以,但你最好明儿还回来,这报纸虽要下这报架,但我们还得保留一段时间。”沈师傅温和叮嘱。
谢茉忙不迭感谢:“多谢您,您放心,我明儿差不多这个点便来还报。”
沈师傅一脸和煦笑意,虽是问句,但口气格外笃定:“这是准备写了?”
谢茉笑吟吟颔首:“嗯。”
“好好写。”沈师傅笑着鼓励,“咱们这高中生稀罕,会写文章的就更少,你从前便是吃笔头饭的,撂下了可惜。”
谢茉微微一笑。
高中生稀罕,一方面是这年代能一直供孩子读书的人家本就少,另一方面,有能力供孩子读书的人家,往往门路更广,早早便能把孩子安排进工作岗位赚工资攒工龄,毕竟读书就是为了工作,再有好的工作机会时,当然是退学去工作,好工作可遇不可求,且一个萝卜一个坑,下手稍慢可就被人抢走了。
而今高中也学不到什么像样知识,谢茉很理解这种选择。
如是想着,谢茉没接话茬,反问:“征文不限年龄职业,您不试一试吗?”
“不了,不了。我老喽,只想在这一亩三分地安安生生喝茶养老,可不敢跟你们年轻人比锐意。”沈师傅摆摆手。
谢茉笑道:“您可不老。再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你可不要妄自菲薄。”
沈师傅喟笑一声,眼中露出追忆的神色:“我当年头一回做文章,便得了先生不绝口的夸赞,还直可惜我生错时日,早个几十年,秀才举人……”
“您放心!”谢茉提高嗓音,“我明天一准给您还回来。”
沈师傅反应也快,只面色苍白,语调平稳接口:“行。咳……咳咳,要是不介意,文章写完能给我看看吗?”
“可以。”谢茉笑得若无其事般,“到时候烦请您不吝赐教。”
沈老师傅抹了一把额头:“不敢说赐教。”
谢茉把报纸仔细叠起来收好,微笑跟老师傅告辞:“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慢走。”沈老师傅已面色如常。
“您留步。”
谢茉戴上草帽,步履不停地朝家走。
回到家,谢茉把草帽和编织提篮放进堂屋,水盆里的水谢茉一早出门前晾晒在压水井旁,这时候已微烫,谢茉洗过手,去卧室拿了新纸匆匆去厕所换纸。
姨妈第四天,量已不多。依据往常经验判断,再过两天就能彻底解放,做回自由人了。
谢茉在堂屋中边喝茶,边吹凉凉悠悠的穿堂风歇汗。
时间随堂屋那座北极星牌钟表“滴滴答答”地朝前流淌。
十一点钟,谢茉歇息足了,便把提篮中的肉菜拿到厨房,五花肉切方块,土豆滚刀,豆角掰长段。
热锅下油,炒糖色,放焯过水的五花肉,翻炒至微微黄,放盐、酱油……
谢茉忙活一阵,额头沁出一层细汗,加水小火炖肉,盖上锅盖,才在堂屋坐下,便听见顾青青在院门口吊起嗓子喊她:“茉茉,在家吧?”
谢茉长吐口气,起身去开门,顾青青抱着小妞妞正站在门口。
“哟,小妞妞都会串门子啦?”谢茉把她们迎进门,见顾青青把小妞妞放到地下,便弯腰逗她。
小妞妞腼腆一笑,喊人:“谢阿姨。”
顾青青自己走进院子里,四下逡视:“我带小妞妞玩呢,走到你们家附近,小妞妞说想来找你玩,我们就来了。”
谢茉牵住小妞妞,轻轻摇手:“欢迎欢迎。”
小妞妞咯咯笑。
“怎么把门拴上了?”顾青青随口问。
谢茉眼睫垂了垂,随意般道:“风吹得门吱嘎响,太难听。”
在堂屋坐下,谢茉跟两人倒了糖水,顾青青意思意思喝了两口,亲昵抱怨道:“我家大军小军俩皮猴子,就爱吊在门把手上推着玩,吱吱呀呀,磨得耳根疼,老吴一伸巴掌,这俩跑得比兔子还快。”
谢茉笑眯眯:“跑得快也算一门天赋。”
“嗐!”顾青青视线四处游弋,话接得心不在焉:“又跑不进奥运会,算啥天赋,净气人。”
闻言,谢茉一怔。
奥运会?
国家在1984才重新派人参加奥运会,自那之后,“奥运会”这一名词才在我们国家慢慢扩散开。
七十年代的现今,“奥运会”这一概念尚未普及吧?
顾青青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农村姑娘,该知道奥运会吗?
谢茉垂眸,这个顾青青不对劲。
第066章
须臾间, 谢茉敛了敛面上神色,眼皮再掀起时瞳仁流溢出些微好奇和困惑,随之重复反问:“奥运会?”
顾青青一噎。
她本来在走神打量谢茉家摆设, 以此判断谢茉夫妻俩的家底和家世。
顾青青见堂屋摆设中规中矩,家具座钟都是部队依照级别发放, 和她家并无区别, 只是这家中仅谢茉与卫明诚俩大人住, 比养了三个拖油瓶的自家更干净整洁,她正失望一无所获,听见谢茉的话,话没过大脑就秃噜出来了。
顾青青后背一凉, 慌乱中,她记起一直以来对谢茉的猜忌,紊乱的心跳渐渐找回节奏, 灵机一动, 转脸挂上一副“我都把你看穿了, 别再狡辩了”的模样, 吊着眉梢,似笑非笑地看着谢茉, 说:“别装傻, 你真不知道奥运会吗?”
说罢, 一双眼死死盯住谢茉, 不意放过谢茉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异样。
顾青青本就怀疑谢茉和她一样死而复生, 掌握先机使手段嫁给卫明诚。若果真如此,她提起“奥运会”便会被谢茉先一步察觉她的奇遇, 幸而她急中生智,没给谢茉反应时间, 诈她一诈。
如果谢茉果真和她一样,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揭底,谢茉必然慌乱,逃不过她不错眼的盯梢。
如果谢茉当真不知“奥运会”,那她待会随意糊弄两句就行,不过这并不能排除谢茉并非重生之人,兴许她上一世死亡时间比自己早得多。
顾青青回忆了一下,上一辈子她不大看新闻,更不看体育赛事,直到国家举办奥运会那阵子,铺天盖地宣传,她才搞明白奥运会是啥,那时候没有国人不知道“奥运会”。
闻言,谢茉心底嗤笑,面上却反问:“为啥我就要知道?”微微睁圆眼睛看着顾青青,内里狐疑渐浓。
顾青青见谢茉神情不似作伪,暗吁了口气,笑着解释:“茉茉你是大城市来的,大城市人见识多,我就以为你会知道。”
谢茉凝眉道:“你家乡和靖市距离几千公里,听你口气这‘奥运会’又算比较大的赛事,怎么着也该跨省了。
这样大规模盛事,我居然从没听说过,要知道我之前可是在市报工作,和其他省市的同行也有联络……”
顿了顿,谢茉笑吟吟反问,“青青你之前一直呆在农村吧,按说农村资讯远不如城镇发达。我也好奇呢,这你知道,我却不知道的‘奥运会’到底是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谢茉慢悠悠喝了口茶,好整以暇看向顾青青。
“额……这奥运会……”顾青青额头微汗,拼凑着解释,“我忘了是在哪里听了一耳朵……是我们那边的知青,还是先头去市里,嗯,就是一场运动会,说是比赛成绩好给发奖励。”话说得磕磕巴巴。
再没有比记者消息更灵通了。谢茉先头单位竟是报社。
现如今有个在国外的远房亲戚都得夹起尾巴做人,多少有留洋背景的专家学者被批·斗,下放牛棚劳动改造,绝不可能宣传外国人的奥运会。
这时候的宣传工具全部掌握在国家手中,国家都没宣传过的东西,她又怎地知道的呢?
顾青青后知后觉怕起来,后背爬上一层冷汗。
定了定神,顾青青赶紧朝前找补:“我听着不是大比赛,是小地方搞得。”一边说,一边快速摆手。
“我就说嘛,要是大赛市我多少会听到些风声,不能一点印象都没有。”谢茉笑眯眯说,“若是公社、乡镇自主发起的运动会我便不可能了解了。”
顾青青扯扯嘴唇,积极响应:“对,就是个乡镇运动会。是我记错了。”
谢茉摸了摸乖乖坐在一旁和糖水的小妞妞,漫不经心似的问:“乡镇运动会,不该是周边公社群众更清楚吗?我一个远在市区的人,就算城市再大,不知道才是正常吧?你怎么笃定我一定知道?”
顾青青她毕竟活了几十年,之前做保姆时,也经常阳奉阴违,事后编造各种借口,脑子反应不慢,嘴皮子也利索,强自咽口唾沫镇定,讪讪笑了笑,说:“你别笑话,我从农村来,见识短,从小就听人说,城里人吃供应粮见识多,本领大,你是咱们军属里少有的城市人,文化人,跟你接触下来,我觉得你很厉害,你啥都懂……”
“嗐。”谢茉做出哭笑不得的模样,“竟是这样。”
顾青青虽为刚刚的自贬不爽快,但这事能成功圆过去,她也松口气,眼珠子提溜一转,暗想话都说到这了,干脆把先头的殷勤一并囫囵遮掩过去。于是,顾青青抿了抿唇,腼腆一笑,说:“我从小就羡慕城里人,所以遇着你,就忍不住亲近,你别介意。”
谢茉微笑:“怎么会。都是一个军区的军属。”
顾青青的话,谢茉一个字都不信。
回想和顾青青相处时的一些小细节,谢茉发觉很多处不对劲。比如,她给小妞妞糖果时,顾青青的反应压根不像这时代的人,旁人给自己孩子一大把稀罕奶糖,正常的反应该是惊讶,然后和她推搡客套,说些“给太多了、一两块就够”诸如此类的话,最后妥协,嘴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但面上会抑不住泛上喜气。
现今物资匮乏,顾青青来自货品更稀缺的农村,当时她便疑惑,勉强寻了个对方家境富裕的理由,可那股不对劲却盘桓在心底,现在她明白了,是顾青青表现得太理所当然了。
仿佛在她眼中,给孩子把糖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放在后世,一把糖而已的确稀松平常,可如今是七十年代。
再者,她能明确感知到顾青青对她的亲热里,掺杂着不甚明显的讨好和似有若无的轻视。她还曾疑心是错觉。
如果说顾青青来自几十年后,那一切便解释得通了。
轻视她,是因为顾青青自诩比这时代人站得更高,更具阅历和眼界;讨好她,应是因着卫明诚的缘故,她跟顾青青的交集点在卫明诚,这般想来,卫明诚未来必至高处。
至于顾青青到底是穿越,还是重生,谢茉推断重生的概率更大。
这是一本基于现实架空改编的小说世界,既是小说,谢茉便以曾度过的年代文为参考,穿越者和重生者所表现得气质不同,穿越者是世外客,对原身遭遇会共情,却达不到感同身受,不能严丝合缝融于周遭环境,虽不至格格不入,但总会在不经意泄出丝丝违和。重生者要圆融得多。
顾青青在带仨孩子,和家务之间游刃有余,像极了吃苦耐劳的妈妈奶奶辈。这在谢茉所在的时代是不敢想象的。
由是,谢茉猜测顾青青是重生的。
顾青青起先明显在用“奥运会”试探她,是怀疑她也是重生而来吗?因为卫明诚上一世的妻子不是自己?还是……谢茉陡然想起卫明诚提过的婚姻观,嘴唇情不自禁绷成一条直线,掩下眼睫,思绪飘忽——还是因为卫明诚上辈子一直没结婚?
一时间,谢茉情绪复杂莫名。
借起身去给小妞妞翻零嘴的时间,谢茉长吐口气,整理情绪,把红薯条递进小妞妞手里时,谢茉恢复如常。
“不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个公社或一个乡镇有心举办运动会激励大家保持健康体魄很难得,是一个很好的宣传素材。”瞟了一眼顾青青,谢茉坐下笑着问,“青青,你能再具体说说吗?”
顾青青一颗心猛地飙到嗓子眼。
她哪里敢让谢茉去细查,手摇成拨浪鼓:“这哪里还能记得,凑巧听了人家一两句话,又有口音的问题,兴许我连运动会名字都听错了。”
“唉,可惜了这么好的新闻素材,我手都痒了。”谢茉故作惋惜状。
顾青青内心有鬼,不敢再接这话茬,立马把话题转移到小妞妞身上:“红薯条好吃吗?小妞妞有没有跟谢阿姨说谢谢?”
小妞妞重重点头:“谢谢,谢阿姨。”
谢茉伸手轻轻揉了揉小妞妞后脑勺,笑眯眯回她:“不客气。”说着,端起自己的杯子啜了一口茶润嗓。
“噫?你这是喝的啥?不是糖水吗,咋还有叶子?”顾青青探头瞅了一眼谢茉杯子口,笑问。
谢茉:“是我在集市上跟老乡买的蒲公英茶,夏天喝着清热解毒,就是苦了点。”
谢茉指了指桌脚的陶罐“早上抓了一小撮放在陶罐里,用热水泡泡,晾凉了正好喝。”
顾青青一拍手,赞道:“那凉白开可不没滋没味儿,蒲公英可不是满地长,炒茶我寻思也不难,以前我们咋就没想到呢,还是你们城里人讲究,日子过得精细。”
这彩虹屁十分露骨了。
谢茉微笑。
蒲公英茶一毛钱一大把,非常便宜,喝着被人瞧见也没事,像顾青青说的那般,这是过日子精细,而并非小资奢靡。
顾青青觉得气氛和缓下来,她心态也调整过来了,笑着说:“我刚还以为是卫营长家里人从京城寄来的好茶叶呢。”
“京城呢……我也就跟来随军涨了点见识,真想去京城看看。茉茉,你去过京城吗?以前就算没去过,等回头卫营长一定也会请探亲假带你回家认认门吧?到时候,你可得给我讲讲啊。”
顾青青一脸期待地看着谢茉,顿了顿,她状若无心叹道:“京里有人就是好啊。”
谢茉唇角浅浅一勾,这么沉不住气,可不擎等着自己套她话。
第067章
顾青青饱含深意地看向谢茉, 眼睛迸着精光。
谢茉心底哂然,面上却装作没听辨出顾青青那句“京城有人”的言外之意,略遗憾地说:“京城我也没去过。”
眼眸垂了垂, 她又含混道:“至于以后去不去,什么时候去, 我不知道, 听我爱人安排吧。”
顾青青顿住。
娶了新媳妇总要带回去给家里人过过眼的, 怎么能不去?
不等她细想,谢茉把小妞妞圈在腿间端起茶杯喂了口水,仿佛刚记起似的,不甚在意说:“那包裹可不是家里人寄来的, 是我爱人托战友找来的学习资料,昨天就被我摆书架上了。”
说完,谢茉下巴朝书房点了点。
顾青青一愣, 探头向书房睃视, 书架正对门口, 她视力好, 书籍侧面的书目名称都瞧得清,视线仔细上下左右扫了一遍, 见都是军事理论、思想选集、图册等类书籍, 讪讪移回目光。
“我还当这包裹是卫营长家里人寻摸了些京里时兴的东西, 寄来贴补你们小两口呢。”她笑笑, 含混解释, “我们这些没去过京城的,也能跟着涨涨见识见识京里的东西。”
谢茉神情寡淡地提了提唇, 掩饰似的找补解释:“这里面的几本书市面上不流通,家里人哪里有门路去找齐, 只能托人了。”
她的神态和语气,很容易便令人上下联想出,卫明诚家庭普通,还跟家里人有龃龉,小两口不受待见。即便家里人有些能耐,也不会伸手拉拔卫明诚。
卫明诚曾提过,军区这边除了几位最高领导,再没人知道他爷爷是谁。他对外的家庭信息是母亲早亡,父亲令娶,更具体的职业、级别等都是模糊的。
谢茉故意这般说便是为了试探顾青青对卫明诚了解多少。
倘若顾青青了解卫明诚家世,反驳她,那么谢茉只要解释是为了低调便可。
假使顾青青不了解卫明诚家世,那么谢茉这般说便可误导顾青青,万一顾青青是因为道听途说了卫明诚家世贴上来的,那么此后必会困惑收敛。
顾青青眼中控制不住地浮现错愕。
几十年的生活阅历告诉顾青青,一个人任凭能力如何强悍,如果上头没人提拔,也做不成真正的大官。上辈子吴大军口中的那个贵人,她已确定是卫明诚,只不过先前她一直认为卫明诚之所以能做那么大的官,是因为本身家世显赫,毕竟,一辈子独身的他,可没岳家助他步步高升。
既然卫明诚家世普通,那么他能把官做进京里,做进央视新闻联播,一定是被赏识他的老领导推上去的,那也不对啊,哪家领导不去提拔自家后辈,反去拉拔一个外人,除非把他招为女婿,可卫明诚没结过婚……这到底为啥?顾青青脑子越来越混乱。
从一开始,她就摒弃了个人凭本领一步一步攀升至高位的可能。
顾青青的神情变幻,谢茉尽收眼底,看来顾青青对卫明诚的了解只浮于表面。
思绪混乱半晌,顾青青自我劝服,卫明诚的高升全都仰赖老领导。
这些天,她缠着吴解放问卫明诚的事,如今吴解放已经察觉出对卫明诚不同寻常的关注,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起来。好在,她已经问出不少事,就比如卫明诚这回休假去靖市探望老领导。
谢茉和这老领导不会是亲戚吧?
顾青青心头渐渐明朗。
“听说,你跟卫营长的媒人是他老领导。”顾青青闲话家常似的问,“那你跟这老领导啥关系?”
谢茉给小妞妞擦擦嘴,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回答:“报社做过一期退伍老兵报道,我采访过他。”
“见一面就介绍对象?”顾青青不信。
谢茉耷下眼皮,轻描淡写道:“我妈和他儿媳妇认识。”
“说起来,我跟明诚的缘分也挺阴差阳错的。当时接明诚照片时我正在忙,随手就搁一边了,忙完再去找,怎么都找不到了,都要去信拒绝了,在路上刚巧碰见个帮老乡抬东西的军人,很受触动,就又改了主意同意去相亲。”谢茉就相亲半真半假说了些,也算给出她和卫明诚这辈子之所以能结婚的原因,阴差阳错,一个闪念。
要不是想在顾青青身上套话,谢茉不可能与她分说这些。
顾青青面色古怪一瞬,说:“啊,这还真巧,错半分你俩就错过了。”
如此,顾青青倒更倾向谢茉未重生了。
她心底也隐隐排斥谢茉重生这一可能,她更愿意相信“死而复生”上天给她的,独一无二的恩赐。
这也是她能俯视周围人,在他们身上获取优越感的重要原由。
谢茉笑眯眯喟叹:“谁说不是呢。”
顿了顿,她抿了抿唇,踟蹰问道:“青青,你来军区比我早,可听说过明诚跟军区文工团田同志的流言?”
“听过一些。”顾青青见谢茉霎时拧紧的眉,心头一畅,旋即又把添油加醋的心思压回去,谢茉若因她的挑拨和卫明诚争吵,卫明诚必会嫌恶她背后拱火,她是仰望卫明诚的,对卫明诚心存敬畏,这可是未来的大官,她的大富大贵还得拖赖人家,牵扯到卫明诚,她老老实实收起小伎俩。
瞅一眼谢茉,眼神格外复杂,酸气、艳羡、认命、讨好……
理智战胜感性,顾青青“嗐”了一声,说:“你别信,那田红梅我不清楚,卫营长绝不可能瞧上她。”
谢茉:“田同志很优秀。”
顾青青轻蔑一笑:“比她更优秀女同志,卫营长肯定没少见,可也没见他跟哪个结婚。”
怔了一瞬,她立马继续道:“可见还是你俩有缘分。”语气中流溢出微妙的意味……还有若有似无的酸气。
谢茉要是个虚荣心强的,这时候定被她这酸气熏得飘飘然。
可谢茉这一刻的心复杂得厉害。
卫明诚上辈子竟独身了一辈子。
整颗心仿佛浸泡在一团云雾中,朦胧缥缈仿若不真实,暄软中又染上水汽的咸涩。
谢茉端起茶缸,挡住面上变幻莫名的表情,灌了一大口微微苦涩的茶水后,飘荡的情绪开始下坠,慢条斯理又喝了两口后,移开茶杯,谢茉脸上已恢复波澜不惊的从容。
她嘴唇抿着,弧度却稍稍上弯。
在谢茉的引导下,俩人又聊了会儿军区以及镇子上的事,从顾青青的相关回答里,谢茉得出结论,顾青青上辈子并未来过军区,军区生活环境虽比不上市里便捷,但军人福利待遇优厚,绝对比乡下优渥,如果顾青青上一辈就嫁给了吴解放,不可能不跟来随军,所以只能是上一辈两人并未结婚。
事情真相是,顾青青重来一世,抓住机会嫁给未来前程远大的吴解放,又因上一世听过卫明诚声名,清楚他未来比吴解放位置更高,因而起了早早攀附的心思。可她一时半会儿放不下重生者的优越感,在巴结自己时,难**露出不平嫉妒,这也是为什么她言行偶尔拧巴的原因。
其实,谢茉推断顾青青上一世的生活环境和经济状况都不大好,聊天时也暴露出眼界短,见识浅,浮躁还爱自作聪明的缺点,都表明八九十年代国家腾飞的浪潮,顾青青没抓住机遇,提升自我,提升阶级……
由她在家务活和带孩子上的娴熟,可知她上一世在临去世前都没放下此类工作,顾青青极有可能是家庭主妇或从事此类工作的,例如保姆,现在不到一定级别不能用保姆,不然便是资本主义奢靡享乐,要被批判打倒,而后世则不同,只要有钱便能雇佣保姆。
可以说,顾青青怀揣捉谢茉把柄的心思而来,最后一无所获不说,还把自己的根底露了个彻底。
谢茉见再难从顾青青身上榨取出有用的信息,恰好锅里的肉也炖煮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说:“我厨房正炖着菜,这半天了,也该差不离了。”
顾青青立马跟着起身,看了一眼座钟,说:“哟,将十二点了,我也该回去做饭了。”
说着,弯身捞起小妞妞。
谢茉边朝厨房走,边客气留人:“我这就做好了,今儿中午就在这里对付一口吧。”
顾青青跨出堂屋,鼻子抽了抽,问:“炖了啥?真香。”
谢茉俯身看了一眼奄奄欲熄的灶火,又朝灶膛里塞了一根木柴,起身掀开锅盖,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油亮的五花肉正在灶火的烘烤下,懒洋洋往上颠,十分诱人可爱。
“唷,炖肉呢,怪不得这么香。”顾青青站在厨房门口,深长脖子往里一瞅,啧啧道,“你一个人在家还炖肉呢,怎么不等卫营长回来。”
谢茉微一挑眉,倒没立时反驳,而是有条不紊把配菜放进去,盖上锅盖。
再回身,看清顾青青脸上真实的困惑和不赞同,谢茉刹那间失去讲道理的兴味。
顾青青虽样貌身条年轻,可她思想其实和奶奶那一辈相近,奶奶的固执谢茉领略过,想来顾青青也差不多,甚至因重生的缘故,在优越感的加持下,她可能比奶奶更顽固,说不通的。
她和顾青青关系泛泛,没引导她的义务。再者,即便到了谢茉生活的后世,仍有人自裹小脚,对女权嗤之以鼻。
谢茉眨了眨眼,说:“他回来再炖呗,我吃个肉还得他作陪啊。”
顾青青哭笑不得说:“就你一个人,炖这么一大锅肉,不太浪……你不怕卫营长回来说你啊。”
谢茉笑道:“他走时把叮嘱我,让我千万别亏待自己,想吃啥就买,不要担心钱票。”
“再说,他赚钱回家不就是给我花的,都交给我了,我咋花随心呗。”
“你家难道不是这样?”
谢茉一脸疑惑看向顾青青。
顾青青扯出个假笑,底气不足道:“一样一样。”
说完,她向上颠了颠小妞妞,再不多说其他,狼狈地告辞离开了。
第068章
哪怕给眼巴巴瞅着铁锅流口水的小妞妞拣走好几块五花肉, 但剩下的肉和配菜也足装了一大盘。
谢茉吃个肚儿溜圆,打扫厨房收拾碗筷消消食,听着窗外涌动的蝉鸣美美睡了一觉。
下午便是安逸的读书读报的时间。
谢茉坐在书房书桌前, 先抽出一张纸将征文正文誊抄一遍,而后翻读报纸。报纸的第一版第二版汇总领导讲话的重要精神, 恰是谢茉要细度的内容。从另一个抽屉里找出一本空白的塑料皮笔记本, 谢茉一边读, 一边做读书笔记。
翻完报纸,谢茉从触手可及的书架上拿下来一本伟人思想选集,她从未系统的读过伟人思想著作,只零零星星从课本、书籍节选、网络节选上读过一些, 也看过旁人发布的相关解析视频,管中窥豹,已深深震撼于他的高瞻远瞩。
现在沉静心绪, 仔细研读, 越读越是敬仰。
他能一针见血地看透事物本质, 从矛盾源头出发, 认识矛盾、解析矛盾、解决矛盾。
谢茉沉浸其中,直到天光暝晦, 黑色方块在融汇模糊成片, 才骤然惊醒。
活动活动僵硬的脖颈, 肚子“咕噜噜”适时发出抗议声响, 谢茉木呆呆眨了眨眼, 起身喝茶准备晚饭。
将中午剩菜热了热,谢茉快速解决完晚饭, 又趴回书桌,将脑子中飞快闪现的思路、念头记录下来。并趁着劲头, 把征文草稿写了出来。
这时已到夜里十一点钟,停笔后,汹涌的困倦席卷谢茉。
硬撑着洗澡洗漱后,谢茉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觉睡到大天亮,璨然的光亮穿过窗棂,斜斜打在谢茉脸上,眯眼感受了一会儿阳光的轻抚,她不疾不徐起床,熬粥,吃早饭。
换好衣服,带上草帽,提着新军绿水壶感到农贸市场时,已不见几个人,谢茉去到肉摊前,售货员正歪斜在椅子上打瞌睡。
谢茉尝试着轻咳了一声。
“今儿肉都买完了,明儿赶早来。”售货员头也不抬,语调懒洋洋中透出几许不耐。
“是我。”谢茉轻声道,“昨天……”
不等谢茉说完,售货员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低声道:“就等你呢。”
一面儿说,一面儿从案板地下掏出一块肥肉来。
谢茉赶紧把准备好的钱票递上去,接过肉,又从提篮里把军水壶拿出来。
见到军水壶的刹那,售货员到抽一口气,一双不大的眼睛硬生生抻圆了。
“唷!这还是崭新的呢!”他眼睛左右瞅了一圈,动作训诫地把水壶勾到手里,目光粘在水壶上,爱不释手来回翻看半晌儿,探身凑近谢茉豪气道,“以后想吃啥肉尽管跟我说。”
这水壶一看就知道是军工出品,而且颜色鲜亮一点没使用痕迹,比一些人托关系淘换来的半旧掉漆品可体面多了。
谢茉笑吟吟说:“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崭新的军用水壶,一定是部队干部家庭。
售货员羡慕不已,口里更客气了:“不用,不用,以后你想要啥肉,提前一天给我说,第二天差不多这时候来拿就行。”
谢茉笑眯眯应承。
告别售货员,谢茉循着昨天路线去邮电所还报纸。
沈老师傅正在给人办理业务,谢茉没去打扰,站在报架前翻报纸,忽然不远处传来吵嚷声。
原来是发报员给人发错车次,亲戚没接到这边的人,可不着急上火,生怕人出了意外,层层托关系找到公社,一对信息车次发错了,人家就拿上单据找来邮电所了。
好半天儿,沈师傅安抚好群众将人送走,走到谢茉跟前招呼。
谢茉豪气,便趁机小声问:“这发报员会受处分吗?”
“批评教育。”沈老师傅见谢茉眼神微妙,压低声说,“她是镇长儿媳妇,还有拐着弯的亲戚在革委会。”
“啊哦,懂了。”谢茉点点头。
看来镇上裙带关系连接很紧密啊。
看过年代谍战剧的人都明白发报机的重要性,发报员的政审必定十分严格,由此选调上这般政治背景过硬,但业务粗疏的工作人员也能堵住悠悠众口。
上班时间不便交流私人问题,沈师傅把家庭住址告诉了谢茉,又说了两句,谢茉便回家了。
谢茉睡完午觉正放空神游,木匠师傅把置物架送来了。
听见喊门声,谢茉立即醒了。
谢茉把人迎进门,按照奶奶招待来家做工师傅的规矩,给木匠师傅和他徒弟准备了茶水和香烟。
师徒俩受宠若惊,一直摆手,却说不出话,黝黑的脸膛都憋红了。
谢茉一再推让,两人又非实心推据,灌了两碗糖水后,到底把香烟揣进怀里。
师徒俩干活更卖力,二话不说卸下木条和工具开始敲敲打打组装起来。
谢茉凑上去瞧,竟是榫卯结构,未用一颗螺丝钉,最多在事先凿开的空洞里,塞进一枚食指长短粗细的木条。
一共定制了三个置物架,长宽高一样,只中间格挡不同,对应三种编筐大小。组装完毕后两个放在西屋中央将空间一分为二,另一个挨西墙放。
编筐塞进去不大不小,谢茉左右瞧瞧,很满意。
木匠师傅又扛了一架三角梯进来,靠墙放在置物架旁,不等谢茉问,他主动解释:“你男人专门定做的梯子。”
谢茉微怔。
这置物架虽不到两米高,最顶格她一踮脚也能够到,但万一滑手,躲闪不及,东西便会兜头砸她身上。
虽说也可以站到椅子上,但总没梯子安全方便。
谢茉心头涌上一腔暖流。
拍了拍手,木匠师傅说:“你男人怪细心的。”
那军人小伙子年纪轻轻还怪会疼人嘞。
在这架子上拿东西,他那么个大高个抬抬手的事,专门要梯子肯定是为了家里媳妇,怕媳妇伤着。
谢茉微微一笑。
木匠师徒因为收下两包烟的缘故,十分过意不去,于是把屋里的家具敲敲打打一通,把活动的书架和椅子拾掇牢固。
谢茉连连道谢,付完尾款,只把师徒两人人送到院门口。
回身拴死院门。
谢茉兴致勃勃翻出集市上买的靛蓝土布,站到置物架前比量长宽,确定尺寸后,拿出剪刀,在书房书桌上操作起来。
裁剪、折叠、缝边……
做好一帘拉帘,得把边边角角烫平方美观,可家里没熨斗,谢茉灵机一动,把坐在煤炉上的烧水壶提起来,内里的水正烫。
在拉帘上垫上一层毛巾,谢茉手持烧水壶便开始走边熨烫起来。
置物架顶层木条上,隔一巴掌的距离便镶嵌着一枚带凹槽的小木棍,谢茉又依据这间距,在拉帘顶边缝上挂鼻。
她女红虽不像奶奶那般可绣花纳鞋底,但简单的缝缝补补没问题,针脚密实平整。
将拉帘挂上,谢茉叉腰,情不自禁笑了。
做饭、吃饭、洗碗、洗澡……
昨晚姨妈就只留浅痕,洗澡时谢茉检查了一下,确实解放了。
换好衣服出门,安静生长的暮色已将小院整个围拢。
“嘟、嘟、嘟”三声规律沉闷的敲门声。
谢茉心一提,问:“谁?”
“是我。”男声低沉醇厚,细微的笑意回旋在金属质感的嗓音里。
谢茉怔住,眼睛慢慢睁大。
放下衣物,快步行至院门口。
抬手停顿片刻,她拉下门栓,打开大门。
卫明诚正端立在门口。
眉眼深邃峻挺,眼神钉落在她脸上,那般沉厚又那般绵柔。
谢茉莞儿笑起来,眉目弯弯,挽了挽被风撩起的发丝,抬眼将目光投向卫明诚:“回来了。”
语气恬淡,不慌不忙,仿佛卫明诚只是正常下班回家。
卫明诚视线片时不离,一双黑眸沉沉幽幽,仿似没什么情绪,喉结上下滑动,终于他眨了眨眼,鼻翼翕动,滚出一个鼻音:“嗯。”
院门关上。
前后脚踏进堂屋门。
倏忽。
俩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谢茉听见卫明诚喟叹般的长舒一口气。
谢茉并不矜持,方才是她先一步张开双臂,搂抱住卫明诚精壮的腰。
除去卫明诚离开的当晚,这几天,她用各种事项塞满的时间,偶尔想起卫明诚,但情绪浅淡,几个闪念便过去了。
但刚刚见到人的那一刻,她的心却臌胀得厉害。点滴积累的思念,霎时决堤。
她刚洗完澡,只穿了一件露臂的薄薄背心,整个人裹在卫明诚怀里,毫无保留地接受他沿着衣料传递过来的体温。
烫得皮肤微疼。
谢茉深吸一口气,缓缓收紧环在卫明诚腰间的手臂,将脸埋在他胸口:“任务顺利完成了吗?”
“嗯。”谢茉耳朵贴在卫明诚胸肌上,这声音听着格外嘶闷,生了触须似的,刮过耳膜,蜿蜒入心底,激起一阵酥痒。
谢茉轻笑,拿脸蹭了蹭卫明诚:“比我想象中的快。”
“不快。”卫明诚一手搭在谢茉肩头将她牢牢按进自己怀里,一手在她削薄的脊背上流连摩挲,垂头说话时,鼻息在谢茉耳畔脖颈晕漾开来,“我觉得还是太慢了。”
“哦?”谢茉眼底蓄了一眶笑意,轻轻抿了抿唇,做恍然不解状,“怎么慢了?”
卫明诚眼中含笑,舔了舔下唇,并不着急回来,几天不见她,她的一颦一笑终于从他记忆中再次鲜活。
见谢茉秀眉渐渐蹙起,卫明诚沉声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谢茉凝滞须臾,抬眼轻挑一侧眉梢,笑嗔:“油嘴滑舌。”
卫明诚也不辩解,黝黑的瞳眸凝视着谢茉,唇角徐徐勾起。
谢茉稍稍从卫明诚怀抱里挣脱,直直看着他,一本正经道:“我要尝尝看。”
说罢,踮起脚尖仰脸贴上卫明诚的唇。
第069章
亲吻来得猝不及防。
卫明诚却几乎立时反应过来, 单手扣住谢茉后脑,把她抵在门板上。
像是要把思念全部倾泄出来,谢茉感觉卫明诚在撕咬自己唇瓣, 咬完又舔舐,从里到外, 舔完又把舌头挤进来, 勾缠她舌尖。
滚烫的唇舌, 急促的喘息。动作虽称得上的温柔,但总感觉克制之下透着股强悍的,恨不得把她拆吃入腹的凶狠。
谢茉身形微微战栗。
她不由地扭脸后撤。
卫明诚松开她的唇,温存地碰碰她鼻尖。
谢茉大口呼吸, 喘息稍匀,她刚一抬眼,卫明诚触上她目光, 突地探出一只手轻轻抬起她下颌, 潮热的唇再度倾覆而来。
这回的吻像堤岸垂柳轻轻拂掠湖面, 又柔又软, 还挟着股湿漉漉的潮气,是俩人交互的津液, 也是缠绵的呼吸。
这个吻虽轻, 但谢茉一颗心却被一根无形细线高高钓起, 呼吸时急时缓, 时轻时重。
谢茉眼睑快速颤动。
终于, 她再支撑不住,错开唇舌, 忍不住急喘,大口汲取空气。
她脑袋低垂着, 额头抵在卫明诚胸膛上,削薄的肩头一起一伏,耳朵不知是呼吸不畅的缘故,或是情动的缘故,晕染上秾丽的胭脂色。
泼墨挥抹的夜色里,遥远天际悬着一弯明月,清冷冷的,安谧的,在夏风的裹挟下,却仿佛逸出几分柔和的韵味。
许久,火热激荡的情绪平复下来。
谢茉微微别开脸,望了一眼天上的孤月,问道:“没受伤吧?”
部队有相关保密条例,卫明诚主动不提任务内容,谢茉也不去追问。须保密的任务,一般都比较危险,不知卫明诚是否毫发无伤,但根据目测,应当还好。
说完,谢茉伸手抓住卫明诚手臂,退开一步,视线将卫明诚从头到脚细致地逡视了好几回。
她薄薄的眼皮上下掀阖,目光一寸寸慢慢移动,眼睫浓密卷长,在眼睑下投下一汪暗影,这一汪移动的暗影,既神秘又惑人。
卫明诚喉结滚动,低头在谢茉头顶亲了一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低声说:“都是小摩擦,血都没流,没大事。”
谢茉心放大半。
“你还没吃饭吧?”谢茉微微侧头,抬起手摁住卫明诚弹性十足的胸肌,抵住。
“嗯。”卫明诚抓住谢茉的手攥在掌心,不轻不重揉搓两下,坦然又理所当然地说,“一回军区我就朝家来了。”
“嗯。”谢茉这一声融进软风,莫名带出几丝棉柔的意味。
卫明诚薄唇不时亲吻磨蹭谢茉的侧脸和鬓发。
温存好一阵,谢茉懒懒推一推卫明诚:“你先洗澡,我去给你煮一碗面。”
卫明诚不甚在意地随口说:“待会儿我自己去做就行。”
“哎呀,少啰嗦。”谢茉探身在他脖颈处嗅了嗅,故意拧紧眉心,戳着他胸膛娇蛮道:“一身汗臭,赶紧给我去洗干净。”
卫明诚眼睑垂落,黑眸定定地看着谢茉,不自觉扬起唇:“好。”嗓音低沉悦耳。
其实任务一结束,他们便在安全屋换装洗澡了,赶路途中,他坐在副驾,迎面呼啸凉风,基本没出汗,不过多少沾染了些风尘。
卫明诚洗澡不需热水,用厨房水缸里的清水便可。
洗澡间稀里哗啦的水声穿门而出,谢茉先回堂屋,见到卫明诚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她想捡起来放进脏衣篓。免得脏衣服乱放影响美观,中新号的编筐被谢茉拿来当脏衣篓用了。
谁知,谢茉拎起外套习惯性地掏兜检查,就摸到一张手掌大小的硬纸片,像是相片。
拿出来一瞧,果然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身穿纯白衬衫的妍丽姑娘,皮肤白皙,两颊红润,眉眼清透如水,沁染着舒朗的笑。
这正是她在照相师傅恳请下拍摄放进橱窗的单人照。
谢茉微微睁圆眼睛。
她竟然不知道卫明诚还向照相师傅要了一张。
装着她张片出任务什么的……谢茉嘴角虽紧紧抿着,可弧度却一个劲上弯。
随手把照片翻到背面,“茉茉”两个钢笔字赫然撞入眼帘。
卫明诚的字,刚劲有力,又浑然洒脱大气。
谢茉第一次见时,便暗暗赞叹不已。
而此刻,眼前纸面上,用他的字书就她的名。
他的字,她的名,便这般合在一处……无端端地,谢茉心底泛起一股细细绵绵的酥麻。
谢茉用牙齿轻轻咬了咬下唇,微微的刺痛感渐渐漫延开来,思忖片刻,谢茉又把照片原样放回,而后把外套亦重新搭在椅背上。
长舒一口气,她提步跨出堂屋,去厨房准备饭食。
谢茉打算做个西红柿鸡蛋疙瘩汤,搭配傍晚刚炸出来的猪油渣。
西红柿滚刀切开,挖了一勺猪油放进热锅,把西红柿炒出细沙,加水……疙瘩汤出锅,谢茉端着碗回堂屋,就见洗完澡的卫明诚正借着厨房灯光在压水井旁洗衣服。
“吃饭了。”谢茉喊了声。
“好。”卫明诚把最后一件衣服漂洗赶紧,拧干水分晾在晾衣绳上。
谢茉把碗搁到饭桌上,挨着撒了盐的大半碗猪肉渣。
卫明诚擦干净手进门,眸中笑意泛滥,已溢流而出。在谢茉微微挑起眉梢中,他躬身在谢茉唇上轻轻碰触一下,唇边笑意压都压不住:“辛苦你了。”
四目相接。
谢茉读懂卫明诚黝黑眼眸中的未尽之意,这一声辛苦不仅为这一餐饭,更为她独自守家的几个日夜。
谢茉但笑不语,对视一会儿,伸手把卫明诚拉到饭桌前摁进椅子里。
卫明诚吃饭,谢茉陪在一边。
看着卫明诚开始有条不紊地挥筷,谢茉语速不快不慢地把这几天的事娓娓简述了一遍。
“我给朱售货员一个崭新的军用水壶会不会太败家了?”谢茉说,“可,咱家令两个也都很新,况且我都用过。再拿给旁人,总觉得不大好。”
卫明诚顿住筷子:“没事儿,东西拿回来就是给你使的。自用,送人都没问题,随你心意。”
默了默,他低下头说:“触口的物件,既咱们用过,是不好送人。”
谢茉眼中的笑意一下子化开,含着一丝了然的促狭。
她说:“我就是这么想的。”
卫明诚掀眸看了谢茉一眼,安抚道:“回头我拿回几个用旧淘换下来的,搁家里给你走人情用。”
谢茉面上笑意更盛:“嗯!”
“我明儿想喝排骨汤,今天朱售货员拍胸脯跟我保证,明天一定给我弄两斤来。”说完,谢茉脸上那丝肉疼一扫而空。
肉就算并非每日买,隔三差五总要吃的,和售货员打好交道,就不会缺肉,还能挑肉,寒冬腊月里她或卫明诚便不用早起去排队抢肉,排队买肉还要被不知名的老大爷呛呛……谢茉自我安慰。
“这样很好。”卫明诚赞同她的做法。
谢茉拿筷子夹起一块猪油渣放到卫明诚嘴边,笑溶溶地看着他。
卫明诚眸底笑意一荡,张嘴卷入口中。
谢茉若无其事般放下手臂,又讲起置物架:“你看见了吧?今儿下午木匠师傅送来的,我把拉帘也挂上了。”
“屋里齐整不少。”卫明诚颔首。
谢茉双眼亮晶晶:“就差编筐了。”
“离下回开集还有几天,你要着急,我就去老乡家跑一趟。”卫明诚声线低沉,腔调认真,甚至含着几分宠溺的纵容。
谢茉摆手拒绝:“不用。这两天我先规划一下家里物品,不着急。”
“嗯。”卫明诚目光垂落,唇角微微勾起。
静谧的夜里,韵黄灯光围拢着俩人,不会觉得孤单索寂,反而让俩人越来越紧。
谢茉讲述每一句话的语调或高或低,脸上表情或笑或娇,细微处总不尽相同,唯一不变的是卫明诚聆听的姿态,身体不自觉歪斜,那双深如黑夜的眸子黏连。
这样的夜,这样的俩人,宁谧美好得时光都慢下脚步。
卫明诚亦在享受。
听她絮述家常琐事,听她规划两人的家,他内心只余大片温软。
“看我干嘛,快吃呀。”谢茉嗔怪。
卫明诚低低“嗯”了一声,转回头自己夹了一筷子猪肉渣喂进嘴里。
然后,他又喝了一大口疙瘩汤,咀嚼的动作停顿一瞬,继续如常咀嚼吞咽。
谢茉眉梢轻挑,问:“怎么了?”
卫明诚:“没,吃太快噎了一下。”说完,拿起碗一仰头把内里的疙瘩汤都扫进口中。
谢茉略一忖度便明白了。肯定是疙瘩汤里的面疙瘩块太大,没搅开里头还包着干面粉。面疙瘩搅得细而小才能煮透入味,口感香滑软糯。本该一点点倒水搅拌面粉的,可她当时一不留心水瓢脱手,大半瓢水一股脑倒进面粉里了,搅出来的面疙瘩自然大。
谢茉为卫明诚刻意“毁灭证据”湮埋真相的做法,既好笑又窝心。
由此,她也不戳破,用眼尾余光瞥了瞥正弯腰收拾桌面的卫明诚,眼波不由地摇曳。
卫明诚把桌面拾掇干净,端起碗筷去院子里清洗。
谢茉眉眼弯弯,坐在堂屋门口,后仰倚靠在门板上,一手环胸抱臂,一手捏着下巴,一会儿瞭望一眼天上清月,一会儿低眼看看洗碗的卫明诚。
卫明诚起身时,身形微一迟滞。
谢茉唇边的笑意立刻坠下来。
卫明诚放好碗筷,谢茉踱步到他跟前,捻起他军绿色短袖下摆。
不待谢茉仰脸说话,卫明诚捉住她的手,语焉不详地问:“你那个……没了吗?”
谢茉一怔,卫明诚掌心烈焰般的温度,唤回她心神。
谢茉故作风轻云淡“嗯”了一声。
说罢,抬眼,触上卫明诚火力十足的目光。
成年人之间,很多事情不用言明,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第070章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悸的躁动。
卫明诚的眸色深邃幽深, 像是两团浓密的黑雾,攫走全部映照而去的晕黄的灯色。
谢茉不由自主地用力磋磨指腹间的衣料,密密麻麻的钝疼从指尖逐渐扩散, 使谢茉迷蒙的思绪清明起来,她不自在地滑开视线, 轻咳两声, 暗恼将将的鬼使神差。
两息调整后, 谢茉这回大幅度地扯了扯卫明诚衣角,扬起脸,语音虽不高,但口吻不容拒绝道:“给我看看伤。”
这才是她捻他衣服的原因, 却被他曲解了。
念及此,谢茉颇为羞恼地瞪一眼卫明诚。
卫明诚怔忪一瞬,面上表情微妙地停顿两秒, 而后他安抚似的轻轻摩挲谢茉手背, 嗓音低缓道:“真不严重。”
谢茉抽回手, 反向摁住卫明诚手指, 秀美蹙起:“那就给我瞅瞅。”
对上谢茉蓄满关切的清透眼眸,卫明诚心头蓦地一蜇, 甘心情愿退步投降:“行, 你先放手。”
谢茉缩回手, 一瞬不错地盯视卫明诚的动作。卫明诚捏住衣角, 悄悄朝谢茉瞥去一眼, 犹豫一瞬,抑住心间刹那斥涌的浮躁, 将上衣脱了下来。
韵黄的灯光投打在卫明诚躯体上,给他肌理流畅完美的胸膛、小腹、肩胛。脊背镀上一层暧昧朦胧的薄晕, 然而谢茉却未把目光放在欣赏男色上,她眼见娓娓颤动,情不自禁抬起手,用沁凉的指尖轻轻触上这一道道新旧交错的痕迹。
卫明诚前胸靠近心窝处有一道蜿蜒狰狞的缝合伤疤,后背还有一道横跨大半上身的疤痕,从蝴蝶骨一直延伸到斜侧腰窝处,而这两处仅仅是最骇人可怖的,其他大大小小的伤痕零星散落。
或深或浅、或长或短的印迹无不在叙说着,这个男人战场上是何等的凶悍无畏,他能走到今天,成为军区年纪最小的营长,甚至即将成为年纪最小的团长,因由不言自明,便在他身上这些深深烙印里。
这还是谢茉第一次看卫明诚的躯体,先时亲昵,她粗略抚摸过,意乱情迷之际,根本反应不及指腹下偶遇的起伏疤印。
她清楚战场刀枪无眼,奋勇杀敌的战士们无时无刻不在拿命拼搏。
这一刻,谢茉对前世流传那句“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有了更清晰深刻的认知。
这一道道伤疤,便是对这句话最直白的诠释。
谢茉不由地脱口问道:“后背这道伤疤是怎么回事?”
沉默数秒,卫明诚还是回答了,口气波澜不惊,尽力把当时凶险的战况描述得平淡:“当时我们和敌人的子弹都打没了,最后近身搏斗,我们连当时新入伍的一个战士吓懵了,我挥木仓格挡砍向他脖子的刺刀时,身后没防备被滑砍了一刀。”
顿了顿,卫明诚又温声道:“就是伤疤看上去吓人,其实伤口不太深,调养一个来月就恢复了。”
“他们都称呼你‘战斗英雄’,是因为这一场仗吗?”谢茉清晰记得谢济民曾提过卫明诚是战斗英雄,听过他光辉事迹,那时候她还对战斗英雄在如今年月的含金量不甚了解,便可没深问,但随着穿越日久,又生活在军区,相关常识耳濡目染也能明白不少。
这年代的战斗英雄会受到全民敬仰赞美。每一个战斗英雄都有着非凡的经历。
卫明诚停顿两秒,摇头否认,他指了指胸前蜈蚣似的伤疤,轻描淡写道:“是这里。”
谢茉催促:“详细说说呗。”
卫明诚包容地笑笑,说:“那场战役我们行动计划提前泄密,敌人将计就计,用数倍于我方的人包抄,没办法只能先突破敌人封锁火线解开困局,我们成功突围,继续占地任务时,在攻克敌人阵地的冲锋战斗中,我不幸中弹。”
“既然能成战斗英雄,那么你们阵地任务该是圆满完成了,所以,你是带伤率部冲锋?”谢茉一双黑眸沉沉的没什么情绪。
卫明诚迟缓一瞬,颔首:“实际上当时别无选择,若是那座阵地夺不过来,后续计划根本没办法推动。再者,已经牺牲那么多人了。”
谢茉上前紧紧抱住卫明诚:“不要难过。”
卫明诚揽住她腰,笑说:“都过去了。”
谢茉:“嗯。”
良久。
谢茉退出卫明诚怀抱,转到他身后,细细打量。
笼罩在多情暖黄的光线中,伤痕仿似多了几丝扣人心弦的温柔、坚韧。
谢茉轻轻吸口气,浓长的眼睫稍稍一掩,遮住眼底涌动的情绪,她骤然踮脚探身,吻上了卫明诚蝴蝶骨处的伤。
轻轻地,柔柔地,流溢出丝丝缕缕的怜爱。
眼下的肌肉陡然绷紧。
卫明诚似乎怔住了。
谢茉没去理会,而是将视线一寸寸下移。
根据伤痕新旧判断,卫明诚这回的伤的确没流血,但后腰处大片的青紫淤痕看起来却很吓人。
谢茉神情闪动,探出手指,用指腹轻轻按上去。伤处的皮肤温度异乎寻常的高,谢茉指尖不由地微微发麻,蜻蜓点水似的,她轻轻用指尖勾勒淤青边沿。
卫明诚敛回神,转过身,攥住她手腕,喊她的名字:“茉茉……”他一贯醇厚低沉的嗓音变成嘶哑的烟嗓。
“嗯,是我。”
谢茉怔怔地,看着卫明诚捉住她纤细皓白的手腕。
卫明诚喉结来回滚了又滚,虔诚地抬起谢茉的手腕,垂首,用唇轻轻触吻她手腕内侧。
敏感的手腕内侧传来绵连磨人的酥麻,谢茉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栗。
她下意识想缩回手臂,却被卫明诚温柔地制止。
他的吻,轻柔又克制,却莫名带着股不容拒绝的霸道,从她手腕内侧,一路摩挲啄吻,手臂内侧、手肘、肩头、脖颈、肩窝、耳朵内侧、耳垂……
卫明诚湿润灼热的气息渐渐裹挟了谢茉所有感官,在他凶狠攫取她的双唇时,她整张脸烧得像是着了火,荼蘼绚丽得惊人,恰似应了“颜若桃花,眼如横波”这句话。
两人的唇舌纠缠,难分难舍。
谢茉探手摸上卫明诚脑后发茬子,小幅度游动,那些湿漉漉的碎发在她掌心挠痒,留下润湿的痕迹。
两人气息交融,合成一股奇特的味道。
卫明诚仿佛受此牵引,碾压辗转在谢茉唇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终于,一个恨不得将她吞噬殆尽的吸嘬后,谢茉尝到一丝铁锈味,她迷蒙混沌的脑子未反应过来,不知所以轻喃他的名字:“……卫明诚。”
卫明诚的抬起一只手,指腹在她柔嫩秀致的脸颊上流连,闻声低低应了一声,唇舌却片刻不舍离去,反而反复舔舐扫荡,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在唇齿间发酵,好似生出别样刺激蛊惑的韵味,他的吻,和探出衣衫的动作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谢茉只觉呼吸困难,口中的空气、津液被一一掠夺走,属于卫明诚滚烫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般将她覆盖,身体又酥又软使不上半丝气力,只能紧紧搂住他劲腰。
待谢茉稍稍回神时,人已被卫明诚按压在床上。
“可以吗?”卫明诚焰火般的眼神投注在怀里人身上,腔调却平稳,甚至含着几分清醒克制。
谢茉对上他眼眸。
这是一双深沉的、混沌的、仿若沼泽深渊的眼睛,内里酝酿一场山呼海啸般的风暴,映衬不出哪怕一丝丝的光亮,里面充斥着男人最直白渴慕的欲·望。
而在这份能将人烧化的欲·求里,卫明诚硬生生劈出一道克制清明,忍住立马吞掉她的冲动,停下确认她的意愿。
谢茉素来清透的眼眸蒙上一层薄纱般的水雾。
两人的目光越过朦胧暧昧的灯光相缠。
谢茉阖上眼目:“嗯。”
轻轻的一声“嗯”,坠落于沉静的夜晚,这一丝轻音好似一缕拂过水面的柔风,颇有几分撒娇纵容的意味。
谢茉应下,卫明诚反倒不着急了。
他伸出手指从她额头向下探索,而他的指点仿佛跳跃的火焰,沿着她侧脸耳骨摩挲至肩头、锁骨,而后又隔着衣服描摹她起伏的山峦和收束素窄的腰,最后驻留在她纤巧的肚脐上摩挲打圈。
谢茉整个人像是一团烧着了的火。
一滴汗从她额头悄然滑入鬓边。
卫明诚顺势侧首,将它卷入口中,然后依照手指滑行的路线,将她沁出的细汗一一舔吞入口腹。
谢茉像被烫到一样,浑身不禁轻轻抖索,像一朵承受风吹雨打的娇嫩的花朵。
衣物一件件从床上跌落在地。
“咣当!”是卫明诚腰带触地的声音。
谢茉再忍耐不住,嘤咛出声。
堂屋的灯没来得及关。窗外月色溶溶,烟水一般,穿过透明玻璃,薄纱似的笼在谢茉脸上,和她情潮涌动的眸子形成明裂的反差,却诡异得摄人心魂。
“卫明诚……明诚……”她不自知地呓语。
“我在。”卫明诚一把勾住她纤娜的腰肢,怜惜又蛮横地将她整个人裹进怀里。
毫无隔阂,紧紧相触的肌肤,让卫明诚难耐燥热。
卫明诚的声音哑得厉害,似掺入大颗大颗凹凸不平的砂砾,窣窣抓挠着她的心,痒意四散,男性滚烫潮湿的气息不间断喷在脸上,迷雾一般,让人不禁熏然酥麻。
意乱情迷,不能自已时,谢茉下意识依附这个让她全身心信任的男人,而她一个不经意抬腿勾缠的动作,却是让卫明诚濒临崩断的自控直接溃散。
卫明诚脑中轰然空白。
他低头,吻重重覆上谢茉血一般殷红的唇瓣。
一发不可收拾,烈焰焚身。
遵循本能,卫明诚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