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小鱼气呼呼地游向湖底深处，叶简也从梦中苏醒。
他又头疼了。
“……”
叶简抬手轻揉太阳穴，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不如把床搬到浴缸边，睡那条小鱼隔壁。
不过这样的话洛翎可能也睡不好，还是算了。
因为没有听见浴室里的声音，叶简起床的动作很轻——等他推开浴室的门才发现，洛翎早已醒来。
这只小人鱼趴在浴缸边缘，眼圈黑黑，没什么精神地打哈欠。
叶简惊讶：“你没睡好吗？”
洛翎摇摇头。
虽然精神不太好，但叶简走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很高兴地拉住叶简的手，脸庞贴上叶简掌心。
一下子，叶简的头疼减轻，太阳穴的不适终于消散。
叶简垂眼，摸摸这只小人鱼：“你是不是熬夜了？”
洛翎十分可疑地沉默下来。
叶简目光扫过他浴缸旁边的通讯手环。
已经没电了。
“……”
叶简无奈：“下次不准你戴着它睡觉。”
洛翎：“！”
他立马露出无辜兮兮的神色：“我没有玩。”
“不信，”叶简道，“看你的黑眼圈。”
洛翎：“……”
好吧。
他听叶简的。
这条小人鱼闷闷地埋进浴缸里，一声不吭吐泡泡。
当然，依然是一堆丑泡泡，没有一个好看。
叶简忍俊不禁，想起梦里那条黑漆漆的小鱼，正要说什么，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咚咚咚。
清早的敲门声十分突兀，洛翎微愣一下，眼神立马变得警惕。
这个时候，什么人会来找他们？
叶简倒是意识到什么，对洛翎说了声“没事”，起身走到门口。
“房间到期，”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旅店老板，“要续租吗？”
“抱歉，忘记提前和你说了。”叶简道，“我打算再续租两天。”
店老板：“噢，太好了，交钱吧。”
两天的房费是二十币，加上这几天的开销，叶简发现自己的积蓄即将掉下一千币。
好在他的紫色、蓝色和白色晶石各剩两块，一共六块晶石，所以短时间内并不需要担心。
“今天早上，探险者小队回来了。”
店老板收下钱并没急着走，而是站在门口说道。
“如果你想加入探险者小队，现在就是一个好机会。”
叶简神色不变：“你怎么知道？”
“我觉得你不是一般人，”店老板摊了摊手，“毕竟在这种破地方，人鱼可是珍稀品种。”
“珍稀的东西总是惹人惦记，最近已经有好几波人从我这里路过了。”
叶简微微蹙眉：“他们长什么样？”
“我记不住，”店老板语气随意，“不过，胆子再大的人，也不敢招惹探险者小队吧。”
叶简思索几秒，颔首向他道谢。
回到屋内时，洛翎正扒着浴缸边缘探头探脑，很努力想往外面瞄。
“刚才的是这里的老板？”他嘀嘀咕咕，“叶简和他聊得有点久。”
叶简眨眨眼：“有吗？”
他明明才出去几分钟。
“有的！”洛翎轻轻抓住叶简的手，“所以，是很严重的事吗？”
叶简：“没有，只是随便聊了几句。”
他不想让这只小人鱼担心。
洛翎仰着脸，不太相信的样子。
叶简：“好吧，我们在聊你。”
洛翎微微睁大眼睛，刚想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询问叶简是不是要卖掉他了，就听见对方悠悠地道：“你昨天半夜玩游戏，吵到他了。”
洛翎：“？”
洛翎立马反驳：“不可能，我明明静音了！”
叶简：“你果然通宵玩游戏！下次不准戴手环睡觉！”
洛翎：“……”
浴缸里多了一条蔫巴巴的小人鱼。
叶简蹲在浴缸边，戳戳这只小鱼：“吃不吃馄饨？”
洛翎：“吃！”
于是蔫巴巴小鱼变成了小馄饨鱼。
早餐过后，叶简抱着洛翎，再度前往d区。
洛翎可能是没睡好，早上的馄饨只吃了小半碗，此时困兮兮地趴在叶简怀里，眼帘低垂，直打哈欠。
叶简：“再睡一会吧。”
洛翎摇摇头，努力打起精神看向叶简：“今天就要过去吗？”
“嗯，”叶简道，“听说探险者小队已经回来了。”
洛翎“哦”了一声。
刚刚那个店老板果然和叶简说了什么。
洛翎默默地想。
叶简不肯告诉他，为什么？
这只小人鱼注视叶简几秒，一言不发地低下脑袋，脸庞轻轻挨着叶简肩膀，隔着衣料沉默地感受这个人的体温。
叶简不明所以，还以为洛翎是在犯困，一下一下轻拍他的后背。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公交车站，在那里意外遇到一个熟人。
“早上好呀。”
长发束成马尾的女子冲叶简挥挥手，手臂间纹着一朵绽放的蔷薇。
她是顾楚宵，之前和叶简交易过晶石，并且告知叶简出城需要通行证的人。
叶简：“早。”
顾楚宵笑眯眯的：“要换晶石吗？”
叶简沉默。
“哼，冷漠的男人。”顾楚宵抱胸，“那么，你们是要去c区咯？”
“嗯。”叶简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你是探险者小队的人吗？”
顾楚宵闻言，笑容不知为何冷淡一些：“探险者小队啊……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可没那个资格。”
她不再说什么，随便地摆摆手：“走咯。”
顾楚宵刚刚离开，前往d区的公交车就停在站口。搭乘这辆车，也能到达c区。
叶简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低头。
洛翎软乎乎的小脸埋进他的怀里，静悄悄的，好像已经睡着。
他漂亮的耳鳍微微垂落，叶简抬手，动作很轻很轻地戳了一下。
洛翎一动不动。
叶简心想：好像真的睡着了。
他没有再打扰洛翎，而是稍微调整一下姿势，好让这只小人鱼睡得舒服一点。
结果几秒后，洛翎慢吞吞慢吞吞地仰起半张小脸。
叶简轻声道：“吵醒你了？”
洛翎摇摇头，含糊地嘟囔：“我不困。”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脑袋又慢吞吞耷拉下来，一点一点的。
叶简：“……”
叶简再次戳戳这只小人鱼软趴趴的耳鳍：“睡吧。”
洛翎：“我不困。”
语气还有点小倔强。
叶简安静地看着这只小人鱼，过了几秒开口：“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洛翎没有吭声。
叶简捏捏他闷起的小脸：“不用瞒我，我看得出来。”
“……”
短暂的沉默后，洛翎仰起脑袋，一只手悄悄从毯子里伸出，揪住叶简衣角。
“会不会我一觉醒来，这里只剩我一个人？”
“不会，”叶简语气温和，“也许你醒来的时候，还有糖葫芦吃。”
“……唔，”洛翎轻晃叶简衣角，“那我要大一点的。”
叶简：“好，给你挑一根最大的。”
洛翎的脸庞蹭蹭叶简肩膀，终于肯合上疲惫到酸痛的眼睛，安心地睡了过去。
叶简抬手，一下一下抚摸洛翎发丝。缠绕在指间的发丝冰冰凉凉，像上好的绸缎。
逐渐陷入浅眠的洛翎大概是被他摸得舒服，漂亮的扇形尾鳍小弧度轻摆，边缘微微卷起。
叶简盯着这条小人鱼的尾鳍，若有所思。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的洛翎好像不太对劲，不只是精神蔫蔫的，连情绪也有些不对。
只是单纯的失眠不应该会这样，难道说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算了，等洛翎的精神好一些，再问问他吧。
这是一只敏感的小人鱼。
叶简又摸摸洛翎。
洛翎下意识地蹭蹭他的手心，不知梦到什么，在他怀里嘟嘟囔囔。
叶简眼底划过一丝笑意，猜测这只小人鱼可能在梦中啃糖葫芦。
下一秒，洛翎轻轻啃了他一口。
叶简：“……？”
他默默收回手。
好吧，这还是一只贪吃的小人鱼。
数分钟后，公交车停下，c区掉漆的站牌下卷起风沙。
叶简小心翼翼地抬手，用毯子裹住怀中的小人鱼。周围是嘈杂的街区，洛翎却睡得很沉，好像什么动静都吵不醒他。
不过，也许是在梦中隐约察觉到周边环境的改变，洛翎不安地挪动一下，一只手紧紧攥住叶简衣袖。
叶简安抚地拍拍洛翎后背，向前走去。
一分钟后，他忽然停下，不再向前。
……上次奥尔住的地方在哪里？是左边，还是右边？
他好像、大概……是记得的。
叶简神情严肃地站在路口思索一会人生，微微侧身。
是右边。
绝对没错。
“请问，是叶先生吗？”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旁边走来。
在看清叶简的脸后，那人的神情变得惊喜，语气十分恭敬：“真的是您！”
“叶先生，我们队长一直在等您，请跟我来。”
叶简捂住洛翎耳鳍，轻道谢谢。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告诉过奥尔自己的名字。
那么，眼前这位应该是奥尔的人。
叶简这么想着，看见那人向左边走去。
“……”
叶简脚步微顿，延迟一秒才跟上。
穿过在叶简眼中十分错综复杂的街道，没过多久，他的眼前出现一栋熟悉的房子。
“大家，‘巢’出现了……”
靠近房子时，一道陌生的女声隐约从里面传出，被叶简捕捉。
领路的人轻咳一声，屋内的声音顿时止住。
“队长，到了。”
领路的人轻敲敞开的房门，侧身给叶简让开一条路。
屋内的陈设和上次一样，不过多了几把椅子和几个人。叶简认识的奥尔坐在边上，其他几个则是生面孔。
其中，一位短发女子坐在中间，她微微偏头，左耳蔷薇形状的耳钉在昏暗的屋内划过一丝亮光。
“您好，我是荆棘探险队的队长，顾玫。”那个短发女子起身，冲叶简伸出一只手，笑起来飒爽又利落，“很高兴认识您。”
叶简与她握手，嗅到她身上尚未来得及洗去的淡淡血腥味。
他怀里的洛翎轻挪一下，脸庞软软地埋入叶简胸口。
“这是您养的宠物？”顾玫眼神微动，“人鱼吗？很珍稀的品种呢。”
叶简：“不是宠物。”
顾玫：嗯？那就是要出售的商品？
她并没有多问，而是不带犹豫地进入正题。
“听奥尔说，您是一位十分强大的b级守望者，猎杀过同等级的异兽。”顾玫的笑中带着赞许，“并且，因为通行证的事情，您想加入我们？”
叶简：“嗯。”
顾玫：“好，我同意，从今天起，叶先生就是我们荆棘探险队的一员。”
她这句话落下，角落里的奥尔登时睁大眼睛，顾玫身后的几个队员却不怎么惊讶。
叶简面上神情不变，心底则微微意外。
顾玫答应得实在太干脆，就算他证明过自己的实力，这群人也不至于这样毫无怀疑地接纳自己。
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这里面有问题。
不过，叶简并没有第一时间提出质疑，而是平静地道：“我想提个条件。”
顾玫：“嗯，您说。”
叶简：“我可以带我的人鱼一起去吗？”
顾玫摸摸下巴，几秒后摇摇头：“这个……恐怕不太行。”
“人鱼无法长时间离开水，不是吗？”
她的声音柔和。
“探险者小队需要不定期清理城市周边的异兽，每次外出短则几天，长则几个月，物资的补给十分重要。我们小队每次只能勉强保证自身的供给，要再为一只人鱼提供水源或其他资源……这就有点超出我们的能力了。”
“当然，您这样的守望者加入我们小队，必然能享受最大程度的优待。我们可以为您提供最好的住处，也会专门派人在您外出时照料您的人鱼，绝对不会出现一丝问题。”
顾玫说到这里，再次冲叶简笑笑。
“这也算一种不错的解决方案，不是吗？”
洛翎很难受。
脑袋昏昏沉沉，睁不开眼。耳边好像有什么人在说话，嗡嗡作响，怎么也听不清。
他只能感觉到一只修长的手落在自己头顶，像轻柔的安抚，带着令他喜欢的温度。
是叶简。
洛翎有点委屈，又有些心安。
其实昨天晚上，他的鱼尾疼了一夜。
明明浸泡在干净的水里，没有流血，失去鳞片的伤口却疼痛钻心，仿佛被虫蚁啃噬，折磨得他不得入睡。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那天，鱼尾被利矛钉死，一只尖锐的蹼爪嵌入逆鳞与其他鳞片的连接处，一点点撬开缝隙，将那块逆鳞连带血肉撕扯下来……
他怕吵到叶简，所以始终咬紧牙关，没发出一丝声音。
因为想转移注意力，所以才打开通讯手环，让它耗掉一夜的电。
直到天亮，他的伤口才没那么疼。
可是现在，不知为什么，他又难受起来。身体仿佛一会置身热焰，一会坠入冰窟，痛苦折磨着他，令他不得解脱。
洛翎蜷缩在叶简怀中，往日温暖的毛毯如同冰冷的铁板，只有叶简的体温依然真实。他很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看清身边人的模样。
只要叶简陪着他，只要叶简还在他身边，他就……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落在洛翎耳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清悦嗓音。
“把他留在这里的话，你们会照顾好他吗？”
霎时间，洛翎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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