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远处有风掠过海面, 吹皱了原本平整涌上海岸的浪花。
海水拍击在礁石上,白色的泡沫被撞得四分五裂,向周围飞溅。
院子里, 三道不同的视线都落在了时今澜的身上。
池清衍眼睫低垂, 晦涩的瞳子里意外又忧虑。
池浅则是诧异, 她还以为时今澜还生她的气, 不愿意跟自己一起花车游行。
至于周婶则是毫不掩饰的惊喜。
绫姬跟阿青守护着海岛的温泉, 一直都是她家负责供奉。
她心里本来就属意时今澜, 此刻大喜过望, 不住的拍手:“好,好啊!明天早上我就来找你们——”
说到这里, 周婶顿了一下。
她有些不好意思, 对池浅笑了一下:“我都高兴傻了, 忘了问我们浅浅了。”
“浅浅呢, 你没问题吧?”
“我?”面对着周婶炽热的目光,池浅就是想拒绝,也没办法拒绝。
而且她可是“喜欢”时今澜, 这样的机会怎么可能会放弃。
池浅眼睛里的茫然紧接着就被笑意代替,一口答应:“我当然没问题了。”
“那就太好了!”周婶算是了却一桩心事,松了口气,“旅馆还有些事没做完,我就先走了。”
“周婶再见。”池浅招手, 说着还要去送送周婶。
“再见再见, 别送了。”周婶拦住了池浅,“你这感冒还没好, 别出来胡乱跑了,回去好好养病, 我这还等着你呢。”
“哎。”池浅点点头。
今天的病舍没有新的病人,也不忙碌。
和煦的日光晒在池浅脸上,让她觉得鼻子似乎都通气了。
她想人都是需要太阳的,哪怕再不舒服,出来晒一晒就会好很多。
可能爷爷让时今澜来晒太阳也有这个意思吧?
她的身上总是担负着那么多的东西,看不见的命运,被身边人背叛的过去,按爷爷严格要求行进的人生。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摆脱这些东西呢?
哪怕只是摆脱一件。
池浅站在太阳下,思绪像是被晒得蓬松的棉絮,四处纷飞。
时今澜则静坐在院子,看着池清衍在周婶走后,面色沉沉,也转身离开了。
很莫名的,她心中有一种快意。
卑劣的快意。
可是她从来都不是这样幼稚的人。
池清衍提议让元明来跟池浅扮演的原因,她当然也明白。
可就是这样一件事,也值得她代入商场里的思维,先下手为强吗?
而且,她知道自己当时猛地截断周婶的话,答应的是一件怎样的事吗?
虽然只是村里小范围的祭典,不会有外村的人来。
但这件事跟她要做的事没有关系,甚至连交集都没有。
她为什么会这样急迫的同意……
“为什么要做这个?你就是这样随意浪费你的时间的是吗?”
远处传来海浪拍击过海岸的声音,爷爷的声音忽的从时今澜的耳边响起。
她从小就被叮嘱,不要做无用功,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那种铺满阴仄的黑暗一层一层的遮住眼前的太阳,要将时今澜拖回去。
她从来都不是被允许晒太阳的人。
“哎!”
就在这个时候,时今澜耳边传来一声讶异。
她抬头看去,就发现池浅站在了阿宁提来的笼子前。
“储备粮!”池浅惊喜的看着笼子里的兔子,将它小心翼翼的抱出来,转头看向时今澜,“沈小姐,这是我们的储备粮吗?”
这人的声音里满是重逢的喜悦,似乎连注意用词都忘了。
“我们。”
时今澜敏感的从池浅的话里抓出这样两个字,目光轻顿。
她看着她抚摸着兔子,白皙的手指穿插在黑色的绒毛中,低垂的眼睛落着光点,双目弯弯,叫人的眉眼不觉得也跟着放松了。
时今澜也不知道自己怀着的是怎样一种情绪,反正接着点了下头,回答道:“是它。”
“你把它也带出来啦。”池浅抱着这只曾经跟她们同甘共苦的黑色小兔子,爱不释手。
“嗯。”时今澜看着池浅,点了下头。
只是这只兔子似乎并不只是跟她们同甘共苦,它还有附带着另外一个意义——
“沈小姐,你应该不会再想吃它了吧?”池浅猛地想起来,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时今澜。
时今澜瞧着,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很轻点了两下,双眼微眯,似有笑意:“不一定。”
“啊。”池浅脸上立刻挂上了担忧,“可是它不好吃的,干干瘦瘦的,都能摸到骨头。”
时今澜表示:“所以要养肥了。”
池浅是真的舍不得:“能不能养肥了也不吃它啊。”
时今澜看着池浅脸上的表情,眼神里愈发的不解:“它只不过是一只兔子。”
池浅据理力争:“可是养了这么久了,它跟别的兔子就不一样了啊,而且它现在也有名字了。”
“有名字又怎么样?”时今澜接着问道。
池浅:“有名字就不一样了啊,有名字就和我们有了羁绊,就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她们一来一回,对话切换的很快。
日光晒在时今澜瞳子里,明亮刺眼的,让她怔了一下。
似乎很久很久之前,她曾经也说过一样的话。
她好像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曾经给自己身边的东西起过名字。
“你这是做什么?只是一个娃娃而已,没了就没了,你要还想要,买就可以,当着这么多人,跟陈小姐发生么脾气。”爷爷声音一如既往的严厉,甚至还有一种失望。
而小时今澜眼睛通红,害怕又倔强的跟爷爷据理力争:“阿玲不一样,阿玲是……”
可爷爷完全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反而在她刚开口的时候就打断了她,厉声问道:“阿玲?这是那个娃娃的名字吗?”
“是啊。”小时今澜点头,以为爷爷会因此动容,“她是我的朋友,我……”
“朋友?”
却不想,她得到的只有爷爷的一声冷笑。
“你的这个娃娃不会再回来了。”
这段回忆已经被时今澜遗忘很久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可以遗忘掉的,还是随着成长,它悄无声息的被一点点忘记了。
只是现在想起来,她还能清楚的看到爷爷当时的表情。
冷调的白炽灯打在她身上,她被迫抬着头,清晰的看到爷爷眼睛里的纹路,还有随着他的声音在抖动的胡须。
他苍老又遒劲,居高临下的跟小时今澜宣布,强迫她接受这个事实:“我再跟你说一次,最后一次,你是站在上面的人,你要控制它们,而不是让它们控制你。为了个玩意儿闹成这个样子,这不是时家人该有的样子。”
这么说着,爷爷就对身边管家命令:“把她房间里的东西都换一遍。”
从那天,时今澜的房间就被抹去了孩童该有的柔软。
一切都是单调的冷色,她被爷爷强迫着长大,拔除不该有的感情。
他说她不需要这样的羁绊。
所以后来她再也不做了。
而现在。
又有了这么一个动物,因为她有了名字,跟她产生了……
太阳铺下的金灿中,时今澜看到池浅怀里的兔子朝她看了过来。
它灰蓝色的眼睛轻轻动着,鼻尖一耸一耸,那种潮湿而凉凉的感觉缠绕在她的指尖,明明只是碰过那么一次,却依旧这样轻而易举的被唤醒出来。
羁绊。
这是池浅带给她的。
这不是第一次池浅将这样的感觉带给她。
时今澜目光沉沉,无法解释这种感觉。
但她好像在帮她找回过去被爷爷,被她亲手丢掉的东西。
“你负责养它。”
声线冷淡的,时今澜对池浅说了这么一句。
相处了这么多天,池浅自觉也能明白点时今澜的意思,知道她这是同意了,十分开心的“哎”了一声。
太阳在向天空的最高点上移,池浅的身影也一点点拂过时今澜的肩膀,落在她的掌心。
时今澜看着这道影子,摊开的手没有像过去那样握住,就这样看着影子待在她的掌心,开口问道:“刚刚周婶说的绫姬跟阿青是个怎么样的故事?”
“啊?”池浅怔了一下。
按理说她应该对这个故事很熟悉。
可她不是原主,她对这个海岛的了解只有很浅薄的一点点。
要命。
【十三!十三!】池浅在心里疯狂召唤十三。
【听到了!听到了!我正在下载绫姬跟阿青的故事!】十三也被时今澜打了个措手不及,【宿主您拖一下时间,我很快就把故事发给您!】
【快点啊!我怕我撑不了太久!】池浅对自己十分有数,心里急吼吼的,面上强装淡定。
“这个啊,是我们这里的一个古老的传说。”池浅拖延着讲着,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跟时今澜发出邀请,“沈小姐要听吗?我可以讲给你,正好我们也在这里晒会儿太阳。”
时今澜不喜欢听故事,也不喜欢晒太阳。
可不知道池浅的哪句话吸引到了她,让她不想着拒绝,反而点了下头:“好。”
池浅心中大喜,不由得笑了一下,拖延时间的表示道:“那我去病舍搬把凳子来。”
时今澜没有阻拦,只是目光平淡的注视着池浅开心的步伐。
怀里还放着池浅莫名塞给她的兔子。
储备粮贴着她没有知觉的腿,小小的身子团成一个黑色团子。
时今澜不着调哪里来的兴致,碰了碰这家伙的胡须,看它瑟瑟抖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蓦地笑了一下。
笨蛋.
【叮咚!海岛传说加载完毕。】
十三这次十分给力,池浅还在故作纠结的挑选椅子,系统提醒声就响了起来,讲海岛流传的大大小小的神话故事直接都送到了池浅的脑袋里。
池浅从来没觉得系统这冷冰冰的声音如此亲切,也不“纠结”了,搬了把椅子就坐在时今澜身边,跟她讲起了她自己也是第一次听说的故事:“这个故事挺久远的,不知道是不是上古时期,那个时候小毓岛跟大毓岛还是很荒凉的海岛。”
“阿青是一名无父无母的孤女,为了谋生不得不女扮男装,跟船捕鱼为生。有一天她出海捕鱼,却捕上来了一只受伤的鲛人。”
“那鲛人长得美丽至极,肌肤如雪,头发如藻,阿青一见就失了神,同时她也知道鲛人是很昂贵的药材,眼泪可以变珍珠,肉质可助人百病不侵,长生不老。阿青担心鲛人被别人发现,会被囚禁虐待割肉,就偷偷把她藏起来带回了家养伤。”
“鲛人醒来对阿青十分感激,想要用自己的血泪感谢阿青,可阿青不要。”
讲到这里,池浅顿了一下。
脑袋里突然闯进来的东西太多,让她有点头疼。
她想让自己稍微消化一下故事突然闯入脑袋带来的不适感,便放缓了故事的讲述,故意对时今澜卖关子:“哎沈小姐,你猜鲛人之后又给了阿青什么做感谢?”
“感谢?”时今澜淡声,眉间轻蹙。
“对啊,感谢。”池浅点头,提示时今澜,“人家救了她,她总得表示些什么吧。”
时今澜听着池浅这句话,目光定定的看着池浅。
她以为池浅在暗示自己,毕竟她本人也跟阿青一样救了落水的自己,微眯了眯眼,语意不明:“如果我猜到了,你要给我什么好处?”
“如果你猜对了,当然是你要我做什么,我做什么喽。”池浅说着,声音带着种狡黠。
——海岛上能做什么,左不过是些小事情。
——反正她不会吃亏的。
“这样啊……”时今澜的声音轻轻慢慢,拖长的音调好像小提琴的弦。
她的视线不紧不慢游走在池浅的脸上,而后落在她的眼睛,幽幽笑起:“那就以身相许吧。”
第32章
太阳攀升到了天空的最顶端, 日光直射下来,金光刺眼。
海浪猛地拍到礁石上,哗啦一声, 像是也撞在池浅身上。
天晓得她上一秒还自信满满的觉得自己不会亏, 这一秒就要以身相许了。
她愣住了, 在时今澜的注视下, 结结巴巴:“这, 这样不好吧……”
时今澜闻言却弯了下眼睛:“不好?”
“你不是让我猜绫姬要做的事吗?怎么不好了?”时今澜的声音带着点有趣的音调, 像是没明白, 又像是故意的。
她有着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睛,乌黑的瞳子里含着无数的情绪。
这么说着她就微微眯了下眼, 像只倦怠懒惰的猫, 不紧不慢的舔舐着爪子, 看着她的猎物:“还是说……你以为这是我想要你——”
“哪有, 怎么会,我可没有!”
铺天盖地的窘迫与求生欲同时朝池浅扑来,她哪里想得到, 时今澜会有这样的恶劣的心思。
明明她们上一句话还在说打赌。
怎么接着她就猜起了绫姬对阿青做的事情!
池浅没有一点准备,闹了个大乌龙。
池浅没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的话往回圆:“我也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说,这样不太好吧。”
“不能因为被一个人救了, 就搭上自己的后半生吧。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 可不要什么以身相许,你说是不是?”池浅说着, 就向时今澜抛去了一个寻求认同的眼神。
时今澜听到池浅这样说,抬手摸了摸腿上的兔子, 心绪不明:“是。”
这样无法掌控的感觉让时今澜很不舒服。
这个由她埋下陷阱的话题,不止掉进去了池浅一个人。
“所以我说对了。”时今澜岔开了话题。
“对呢。”池浅自觉过关,爽快点头,“我欠你一个愿望。”
“好,我记住了。”时今澜讲着。
——还有此刻这种奇怪的感觉。
“呵。”
时今澜嗤的笑了一声。
她弯起的眼里笑意并不明了,却比刚刚的要浓郁。
日光里,时今澜如鸦羽般的眼睫落着几点金光,干净深邃。
池浅就这样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直觉得时今澜的笑很好看。
除了经常出来晒太阳。
时今澜也应该多笑笑的。
没有人天生是在黑暗中的。
飞鸟略过日头,光影闪烁,让人一下恍惚。
池浅心中的想法越发强烈,她想要把时今澜从黑暗中拉出来,哪怕只有一秒钟,哪怕自己未来有一天会离开她。
“继续。”
思绪渐沉,池浅被时今澜的提醒拉了回来。
她重新将失焦的眼神定点,忽的就看到了时今澜看向自己的眼睛。
这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加掩饰的眼神太过明显,就算时今澜有心想放过,还是没办法。
她们都相处了这么久了,有什么好看的。
而且就是看,也要掩饰好自己的眼神啊。
笨蛋。
这两个人好像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对此刻撞在一起的视线缄口不提。
池浅作为被抓包的一方,匆忙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连连点头:“哦哦哦,我们,我们刚刚讲到哪里来着……”
时今澜瞧着池浅的反应,淡声提醒:“绫姬以身相许,阿青拒绝了。”
“对,以身相许。”池浅小声念着这几个字,脸上感觉热热的。
她抬手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接着翻着系统存进自己脑海里的故事,继续跟时今澜讲述:“阿青拒绝的理由很简单,她是个姑娘,所以不能娶姑娘,而且她救她只是不忍她落入无良商人的手里,她也没做什么,就连绫姬身上的伤口都是靠她自己的能力愈合的,她不用报答她。”
“但是绫姬不这么觉得。她是鲛人,伤好的差不多了,就有能力模拟出人类的模样。她褪去了身上的鳞片,生出了双腿。阿青每天都要出海,绫姬就留在家里给她收拾家里的东西。”
“这听起来有点像小美人鱼,也有点像田螺姑娘。”听着池浅的讲述,时今澜淡声点评。
池浅也是这么觉得:“可能世界上的故事都大差不差吧。”
“所以后来阿青死了吗?”时今澜接着问道。
她抬起的眼瞳平淡无波,对自己揣测的结局听不出情绪。
池浅的情绪都比她浓郁,讶异着,眼睛睁圆:“你怎么知道的!”
“既然大差不差,那么所有的神话故事,从来没有有情人终成眷属。”时今澜的声调始终是平静的,冷冷盖住了天边的日光。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时今澜总是对很多事情看的都很透。
不知道是该感谢爷爷从小强迫她,要她戒掉感情,用理性看待,她在面对一切事物的时候都很平静,分析利弊,一击便能解剖出最核心的问题。
不只是这样的故事,世界在时今澜眼里都仿佛大差不差。
不是黑色就是灰色的世界,也无趣极了。
“是啊。”
这么想着,时今澜眼侧就落下了一道声音。
池浅似乎对她的这句话很有触动,感叹着托起了下巴。
那浓而密的眼睫微微垂落着,扫下片白皙干净的小脸,在黑色中格外明显。
时今澜目光晦涩的瞧着视线里的这抹颜色,接着就听她继续说:“救上绫姬后,她们有过很美好的一段日子,村子里的人也很好,他们以为绫姬是个腿脚不好的孩子,处处里都照顾她。她们夏日游水,冬日看雪,心意早就相通了。”
“但世事无常,后来阿青曾抓到一名鲛人的事情还是让阿青同船的一个男人发现了。阿青担忧的不是假的,男人将这件事告诉了船长,他们商议要跟踪阿青,杀光村子,然后把绫姬绑来。”
“这件事被阿青察觉到了,船长破罐破摔,拿着刀子胁迫她要她说出绫姬的下落,不然就把她的村子屠了,一家一家的找。”
因为知道故事的结局,讲道这里池浅已经很难过了。
她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像是做足了心里准备,才对时今澜将故事的最后讲出来:“这两件事,都是阿青不愿看到。她为了绫姬的安全,也为了村子,放火烧了船。跟船长,还有船上那些人同归于尽了。”
时今澜听着,摸着兔子的手放缓了节奏。
她手指抚摸过兔子脖颈后方温热的皮毛,问道:“那绫姬呢?”
“这样的噩耗很快就传到了村子,可绫姬不知道阿青已经不在了,或者说不愿意相信。”池浅捏了捏自己有点堵塞的鼻子,“她依旧每天都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坐在院子里等待她的姑娘回家。”
“可那只人鱼再也没能等来她的姑娘。”
“死后,她的身体化作岛屿的植被,眼泪化作温泉,和埋葬阿青的海水连接在一起,反哺了这座荒芜贫瘠的岛。”
真是好沉重的后来。
池浅从小就听过很多这样的神话故事,精卫填海,夸父逐日,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难过。
那种伴随着死亡的反哺,总是会萦绕着一种无法纾解的忧伤,将人与神深深的联系在一起。
人们之所以世世代代信仰着,供奉着她们,是因为她们真的值得。
同样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相比于池浅的颇为触动,时今澜就显得很是平静。
甚至她有点不以为意。
就跟她刚刚说的,大多数的神话故事都是这样。
她无法做到跟周婶他们一样信奉,只是在听到池浅最后那两句话时,心上莫名的紧了一下。
这是一种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情绪,她抚摸着兔子的手法也有几分不算温和。
远处有海风吹拂而来,推着轻薄的云遮过太阳。
故事讲完了,院子里的日光被蒙上了一层白翳,空气透着些温凉。
储备粮乖巧的待在时今澜的手下,灰蓝色的瞳子里倒映着池浅忧伤的模样。
时今澜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它,一只手摸进了口袋。
“吃吗?”
平淡清冷的,时今澜的声音从池浅头顶传来。
白霜在日光里飘落,里面含着梅子干的味道。
鬼使神差的,时今澜想起了刚才在卧室里元明做的。
她口袋里还留着在山涧里没吃完的话梅干,于是便打开袋子,给池浅递去一颗话梅干。
“谢谢。”池浅有些意外时今澜的行为,但心上是暖的。
认识这么久了,时今澜关心过谁啊。
她不应该只是暖暖,还应该觉得高兴才对。
她这是距离攻略时今澜更近了一步!
她就应该这样,一步一步的,然后日积月累,终有一天会站到时今澜身边的!
池浅从时今澜手里接过话梅干,像是从她手里拿过了属于自己的荣誉勋章。
接着她将这枚勋章含进嘴巴里,白霜融化在她的口腔,那种冰凉的甜意叫她觉得陌生又熟悉,不等她细细琢磨,一下就驱散了萦绕在她心底的忧伤。
时今澜真好呀。
池浅咬着话梅干,悄咪咪的在心里偷想。
她杏圆的眼睛滴流滴流的转着,不由自主的就又瞥向了身旁那道纤长的影子。
同样都是坐在院子里,她们两个一个为刚才的故事哀伤难过,一个淡然自若,不染纤尘。
时今澜一如既往的平静,手垂膝上,长身玉立,日光顺着她的肩膀落下,像是在她身上蒙了一层理智的薄纱,看不到像自己一般的哀伤。
话梅干拉近了时今澜跟池浅之间的距离,池浅歪了下脑袋,好奇的问道:“沈小姐是不是觉得这个故事挺奇怪,挺没意思的。”
“没有。”时今澜摇摇头,“很符合古代神话的基调,有种夸父追日的感觉。”
只是这么说着,她转头看向了坐在自己身边的池浅,用一种很是平静的语气说着自己的发现:“相比于故事奇怪,我觉得你的反应比故事奇怪。”
“你这样的难过,倒像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似的。”
第33章
时今澜的声音不轻不重, 却像是一颗炸|弹,砰的炸响在了池浅耳边。
她只顾着时今澜递给自己话梅干安慰自己高兴,完全忘记自己的伤心是为了什么了。
她是因为听到这样一个凄美地爱情故事, 没控制住自己感性的大脑。
而时今澜就完全没有。
她跟自己说这句话什么意思?
一天连着被吓唬戏弄两次, 她也不是这么喜欢开玩笑的人吧。
还是说……
时今澜真的发现什么了, 在试探自己?
池浅心里打鼓, 满脑子都在复盘刚才自己的一举一动。
每复盘一处细节, 池浅的心脏就狠跳一下, 一下下的敲击着她的心腔, 好像控诉她这个无良主人,恨铁不成钢。
【宿主淡定。】十三远远的蹲在院子里, 提醒池浅。
池浅闻言下意识朝时今澜身上的火焰看去, 见那火焰依旧燃烧的平静, 星星点点的金色点缀其中, 不见黑色吞噬,便明白时今澜没有那么剧烈的情绪波动。
她或许还没有引起时今澜实质性的怀疑。
这么想着,池浅便稳住了心神, 强装淡定,将心虚演做不好意思:“我只是比较感性而已……”
“看得出来。”时今澜笑了一下,在说完这句话后,不紧不慢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她眼里贴着层笑意,手指不紧不慢的抚过储备粮的绒毛。
——这些年时今澜驰骋商场, 心虚跟不好意思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感性是真感性, 可心虚也是真心虚。
可池浅都能跟自己流畅的讲述阿青跟绫姬的故事,怎么会只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
从未听过故事的人却能情绪饱满, 流畅的讲述出整个故事。
这不是悖论吗?
可在池浅身上又何止这一点悖论。
在时今澜看来,池浅善良又胆小, 在自己面前有时候战战兢兢,有时候又天不怕地不怕。
这人身上充满了问号,简直是个谜。
而在来到这地方之前,时今澜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解谜。
她是个懂得延迟满足的人,所以也格外享受解谜的过程。
即使此刻放在她面前的是一道……
笨蛋谜题。
时今澜在心里轻轻嚼着这几个字,心里莫名撑起了些什么。
它膨胀,发芽,在腐土泥泞的土地上生出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青芽。
时今澜轻阖了下眼,莫名感觉自己被人扯了一下。
她垂眼看去,只见储备粮小小乖巧的卧在她腿上,黑乎乎的鼻尖随着小嘴一耸一耸的。
时今澜身上裙摆棉麻的料子就挨在它嘴边,像是近水楼台一样,被咬进了它的嘴巴里。
“……”
时今澜眉头紧皱,不带迟疑的拎起了这只兔子。
不只是池浅,同样让她觉得的困惑还有储备粮。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她当初为什么一定要阿宁将它从山里带回来。
她清楚的感受得到她当时的偏执,理智罕见的没有占据上风,被什么东西死死的压在下面。
陌生的环境会因为熟悉的人的到来变得安心,而那时的时今澜只觉得抵触。
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快要被人从她的世界里抹去。
而她不想。
时今澜目光垂着,看到自己的裙子并没有被咬破。
她难得善心大发,将储备粮直接拎给一旁的池浅,道:“它饿了。”
“那我去喂它!”这是个绝佳的脱身好机会,池浅忙主动请缨。
两相交接,池浅的手指与时今澜有一瞬的交错。
那温热似有若无的擦落下来,比兔子摸着柔软。
时今澜不紧不慢的收回自己的手,目光晦涩。
余光里十三荡着尾巴路过了她身边,在池浅站到笼子前,轻盈的身形一跳,就跳到了一旁的草堆上。
【宿主,您应该表现得从容一些的。】十三一边晒着太阳舔毛,一边吐槽起池浅的心理素质。
池浅不服气的抓起一把草,回道:【事后诸葛亮的话我也会说。】
【宿主,以后咱还是小心一点吧。】十三实在是担心,不由得多说了几句,【您这里还有一个系统惩罚没有执行,要是再被时今澜察觉出什么,惩罚累积导致惩等级升级,咱们会很麻烦的。】
就算是脱离于世界,也受规则约束。
十三说的很有道理,系统判定的惩罚也一直横在池浅心里,不上不下的。
她看着储备粮优哉游哉的吃着新鲜的草,不由得有些羡慕它,边叹气,边说:【下辈子想当只兔子,这样还能窝在时今澜的怀里,比我现在幸福多了。】
【只要宿主完成任务,想变成什么,想去谁身边生活,都是可以自由选择的。】十三顺着池浅的话鼓励她。
【这么有意思?!】池浅不敢相信,对系统未来可提供给自己的这个功能很是感兴趣,重燃斗志,【我以后一定小心!绝对不会再暴露自己了!】.
翌日,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海岛的清晨依旧充满了生机。
池浅的生物钟一早就喊醒了她,她简单的拿清水抹了把脸,就开始抓药熬药,给池清衍的病人们代煎。
红褐色的药壶在院子里一字排开,小炉子温吞的火慢慢的熬煮着,白烟汩汩。
这些日子锻炼过来,池浅已经习惯了药草散发出的苦涩味道,甚至可以从中嗅出它们独有的清香气。
池浅悉心盯着这些药,尤其是最右边时今澜的那份。
这些天池清衍好像又研究出了什么新的方子,时今澜的药苦涩味道更浓了,每次池浅跟她一起喝药,自己都眉头紧皱,她们的话梅干都被她偷吃不少。
可时今澜从没有过多的反应。
她的眉眼永远都是那样平静,苦味像是只浮于表面,并不会进入她的口腔,一整碗下来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甚至会帮池浅掩护她多吃话梅干的事情。
不愧是未来的大反派。
每当想起这些,池浅都要在心里感叹一声。
而这次她在心里感叹的时候,耳边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当当当。”
这声音是从院门口传来的,像是有什么人来了。
可为了岛上的人求医方便,池家的门向来都不会从里面关上的,别人都是直接推门进来。
这样的敲门声,让池浅困惑不已。
池浅还在忙着伺候药壶,热气滚滚,她的眼前蒙着层白雾,没抬头就道:“进来就好了,敲什么门嘛。”
“我一直都是敲门的呀。”
白雾蒙蒙中,一道清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池浅抬头,接着就看到了推门进来的元明。
她手里端着个盘子,眉眼柔柔,对她笑着。
池浅眼神一晃,心里咯噔一下。
——要死。
——她刚刚是不是又露馅了。
但似乎元明并没有注意池浅这个脱口而出的破绽,自己转移了话题:“我拿了米糕来,当早餐正好,要尝一块吗?”
说着元明就掀开了盖在盘子上的笼布,瓷白的盘子里端端正正的摆着几块切的方正米糕。
这米糕看起来好像是刚出锅不久,朦胧的日光照在上面,好像还透着些触手可及的香气。
池浅还没有吃早餐,肚子早就饿了,馋虫一下被勾了上来:“好呀。”
元明看着她这个反应,眼睛里的笑意更浓郁了。
她接着从盘子里拿出了一块,直接递给了池浅:“给。”
“谢谢。”池浅接过来,咬了一口。
这米糕做的软度正好,温热的含着团热气贴近池浅的嘴巴。
那甜甜的一口恰到好处的涤荡过她的口腔,把这些天吃药的苦味全都冲散了。
真好吃。
池浅过去也吃过米糕,不过是从网上买的,跟这里的完全不能比。
她来到海岛这么久了,还从来都没吃过这么精细的东西,心情都开朗了不少。
池浅就这样拿着米糕,沿着米糕的边边一口一口的咬着,脸上充满了满足感。
她开心的吃着这样难得的好东西,全然没注意到元明始终都在看着她的目光。
清晨的日光带着柔和与懵懂,叫一切看的都昏芒。
元明就这样看着正在吃东西的池浅,目光追着她拿着米糕的手,温和不易让人察觉。
但还是让人察觉到了。
不是池浅。
是时今澜。
她刚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跟池浅站在一起的元明。
清晨的日光落在院子里,给院子铺上一层干净崭新,还有刺眼。
时今澜直直的注视着元明落在池浅脸上的视线,接着拨动了轮椅,难得主动过去:“在吃什么?”
元明闻言立刻收回了视线,笑着看向时今澜:“我妈妈做的米糕,沈小姐要来一块吗?”
时今澜:“我不喜欢吃甜的。”
这是实话。
只是时今澜拒绝的音调比平日要冷。
“这样啊。”元明语气里有些遗憾,笑着落了下眼睫,“真是遗憾呢。”
时今澜微微颔首,接着看向一旁吃第二块米糕的池浅:“药。”
苦涩的药香随着飘摇的白气,温吞的扩散在院子里。
没人看顾的火滚的有点不对,池浅被时今澜这么一提醒如梦初醒。
她忙叼着嘴里的米糕,跑回了煎药的炉子前。
用的有些年岁的扇子将要造反的火扇了回去,元明看着池浅拿着扇子扇火的动作,目光不着痕迹的在她身上游走,日光镀一层金光在上面,显得入神。
药气翻滚,时今澜没来由的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所以她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眼神平静而警惕。
“吱呀——”
“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刚刚被推开关上的门又被人推开了。
院子里诡异的安静被周婶爽朗的笑声打断。
她远远的走进来,看着院子里的三人,不由得笑着打趣:“真是的,怎么昨天来就是看到你们三个,今天来还是看到你们三个。”
“婶子怎么也来了?”元明迅速收回了自己落在池浅身上的视线,主动跟周婶问好。
“这不三月三定了浅浅跟沈小姐扮阿青跟绫姬,今天去投杯,同意了就彻底定下来了。”周婶说着,拍了拍元明的手,“就跟你去年和小宁一样的。”
“这样啊。”元明闻言,瞳子不可闻见的落寞了一下。
“是不是得等你药煎好了呀。”周婶笑眯眯的站到池浅身边。
“这就快好了,很快了。”池浅看了看药壶里的药,还记挂着时今澜没吃早餐,“沈小姐,桌子上有早餐,你记得吃,去一趟时间挺长的,先吃饱。”
莫名的,时今澜为着池浅这句话心情好了几分。
她不紧不慢的略过元明,淡声道:“知道了。”
元明看着院子里准备出发的人,转头对周婶表示:“婶子,我也可以去吗?”
第34章
春日来到了她最后的阶段, 漫山遍野的绿意生机勃勃。
沿着去温泉旅馆的路一路上山去,水泥路面铺满了树叶的阴影,郁郁葱葱, 曲折延伸。
海岛的祠堂都在山上, 远离居民聚集的区域, 也是给神明安静。
虽然这一路上人迹罕至, 但上山的路远比上次池浅带时今澜回家走的路好走。
毕竟这里的祠堂供奉着神明, 三不五时就会有海岛的居民来参拜, 村子也有专人负责打扫, 沿路再曲折,也不会让杂草吞没了周围的路。
这样的路走着让人放心, 空气中都漂浮着春天的气息。
早已茂盛的树相互交错, 枝叶拥挤的搭在一起, 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太阳在晒,路上也不热。
池浅骑着小电驴,后面载着时今澜, 有种来踏青的感觉。
她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这个地方对她有吸引力,满目的浓绿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她过去的人生也曾经来过这么一处地方。
可什么时候,池浅就想不起来了。
难道世界上让人觉得舒服的景色也都大差不差?
“这地方可真舒服啊, 感觉夏天来也不错。”这么想着, 池浅不由得出声感慨。
“是啊,所以某人一到夏天就经常来这里偷懒。”元明带着周婶跟池浅平行行驶着, 笑意温和的拆池浅的台。
池浅根本不知道原主还有这些习惯,来不及感叹她跟自己在某些地方的重叠, 先心中一虚。
元明跟原主从小长大,她可不能露馅,干脆打起了哈哈:“不要揭我短嘛。”
“看来以后知道该去哪里找浅浅了。”周婶坐在后面,调侃道。
元明不然:“咱们这么一说,阿浅肯定就要换地方了。她总是能找到很多我们不注意的地方。”
这么说着,元明就看向了池浅。
日光穿过树影,在她的瞳子里落下片柔白,温文和缓。
池浅觉得元明这句话倒是个很好解释自己之后万一有什么行为跟之前对不起来的情况,心下记住了这个理由,得意的昂了下头:“那是当然。”
小电驴驶过绿意丛生的道路,带起一阵惬意的风。
拨动的树叶缝隙中落下一道道金光斑驳,给坐在前面骑车的人嵌上一层昏芒灿烂的晕影。
时今澜坐在后面看着,目光沉落。
她单手抱着双拐,树叶缝隙漏下来的光不断拨落在她的手心,她摊开的掌心再次握了握。
却依旧握不住。
她早就习惯了胜券在握的掌控感,此刻这种不由她掌控的感觉让她很不开心。
日光晒得万物蓬松,像是有无数柳絮飘进了时今澜的身体,它们结团,膨胀,成千上万的堵在她的心口。
不爽。
越是往山上走,春日的气息就越浓重。
一路上池浅跟周婶、元明聊的很开心,就是不知道怎么了,她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好像有风掀起她的衣服,直落落的往她骨子里吹。
好奇怪。
一行人很快到了进了祠堂,周婶先进去上香。
池浅停着车子,不自在的动了动自己的肩膀。
“怎么了?”时今澜看着前面池浅的动作,不由得问道。
“不知道,可能是绿荫地里太凉了,有点被冷到。”池浅活动着肩颈,看时今澜要下车,赶忙伸手去扶她。
上山不方便坐轮椅,所以她才给时今澜找出了病舍的拐杖。
时今澜还没有尝试过用这东西,池浅不是不信任时今澜的学习能力,就是有点担心,总怕她出个什么万一。
她不想让她有万一。
那温热的手掌带着落在时今澜的手腕,熟悉的潮湿感再次贴在她的肌肤上。
时今澜表情平静的看了池浅一眼,堆在心口的柳絮霎时间被雨水打湿,涌进了不少新鲜空气。
“今天这香打得漂亮,一定会有好事情的。”香烧得很漂亮,周婶也高兴,拍着手就走到了门口,招呼大家,“快进来,娘娘今天心情好的很呢。”
时今澜听着周婶这话,依旧是平日里疏离冷漠的模样。
她对这些事情不以为然,如果说她来到这个地方要入乡随俗,也信奉些什么,那么她就是坚定地信奉马克思唯物主义。
而池浅则对这些东西的接受程度很高。
虽然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是相信科学,但这样凄美的神话信信也无妨,好奇又激动的问道:“那我们现在可以投杯了?”
“当然。”周婶点头,从供奉的香案上拿过两个月牙状的东西,“沈小姐先?”
“好。”时今澜点头,接过了周婶递来的东西。
她对这个习俗有所了解,动作轻盈的跪在了蒲团上。
两枚月牙被她扣在合十的手里,就这样稍微晃了晃,接着便投到地上。
“咔哒。”
祠堂里,响起了两道很清脆的声音。
几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地上,从门口透进来的日光也凑了过来。
鲜红色的两只月牙不摇不晃,就一反一正的躺在地上。
时今澜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看了它一眼,便抬起头来。
下意识的看向池浅。
这人高兴的就像是她自己投了圣杯一样,脸上的笑跃然而出:“是圣杯耶,绫姬娘娘同意了!”
“得再来两次,掷出三次圣杯才可以。”周婶理智的拍了拍池浅的肩膀,提醒池浅,也提醒时今澜,“沈小姐,咱们再来一次吧。”
“好。”时今澜平静点头。
这样的事情,她觉得挺没意思的。
明明确定了的答案却要反复验证,既然确认了,为什么还要反复。
这时候的时今澜,字典里还没有患得患失四个字。
她只将这些看做概率学问题,1/2的概率,连续三次,说容易,也算不上太容易。
她这一路走来,可不是靠的运气。
接下来要让池浅失望——
这么想着,时今澜就将手里的东西抛了出去。
而后她并没有从池浅脸上看到失望,反而是大喜过望。
因为她接下来投掷的两次,一次是圣杯。
另一次还是圣杯。
连续三次都是同意。
这样的概率,这样的运气,时今澜甚至都不敢相信。
她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运气。
周婶跟元明都没见过这样的情况,脸上都是惊喜的讶异。
池浅更是几步走到时今澜身边,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对她道:“沈小姐,你简直是天选绫姬!”
时今澜闻言,抬头看向祠堂里供奉着的绫姬的神像。
那只人鱼穿着跟人类一样的衣服,长尾盘桓,绕在阿青的身边。
明明石头雕刻的人物并不会有生命,时今澜却从中看到了她的目光。
深邃而平静,带着种对世人的怜悯。
天选绫姬,这可不是件好事。
时今澜心里如是想着,转头看向了一旁拍照留念的池浅。
她会是阿青吗?
日光从时今澜的背后打进来,将地上一正一反的两只月牙照的鲜红。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无端生出了一丝期待,不是往日她习惯的揣测,是期待。
“好了,别为别人高兴了,快,你也快投杯。”周婶拉回了高兴的池浅,示意她跪到时今澜旁边的蒲团上。
“哦。”池浅在柔软的蒲团上跪下,心里有点紧张。
她担心神明不同意。
她其实……还挺想跟时今澜一起花车游行的。
也不是那么想,有另一个人代替她。
成为时今澜的另一半。
“阿青娘娘,保佑我,我想跟时今澜一起,拜托拜托。”池浅双手合十举到头顶,在心里默默好一阵祈祷,直到祈祷的觉得差不多了,才将手里的东西投了出去。
“咔哒。”
同样的清脆声在祠堂响起,三双眼睛里也同样都是期待。
一反一正赫然躺在地上。
是圣杯!
池浅心跳的厉害了几下,她有被这个旗开得胜鼓动到,拿起地上的月牙,继续去投剩下的两次圣杯。
木质的月牙在池浅手里又摇晃起来,碰撞的声音好似铃铛敲击。
她也不求跟时今澜一样,连续三次都是圣杯,只要不让她掷出表示否定的阴杯就好。
拜托拜托。
天灵灵地灵灵,老天保佑,系统保佑……
池浅晃了好久,终于掷了出去。
第二次。
圣杯!
第三次。
圣杯!!
“今天这是什么好运气!”周婶不可思议的看着池浅的投杯结果,抬头望向阿青与绫姬的神像,“过去可都得费上点功夫投个好几次的都有。”
“是啊。”元明点头,“我去年就投了五次。”
“你这已经算是很得娘娘认可了。”周婶拍拍元明的肩膀,“只要不出阴杯就好。”
“是啊。”元明点点头,看着池浅的三次圣杯跟时今澜的三次圣杯,长睫无声轻落。
“既然娘娘定了你们,那么就给她们磕个头,咱们就回去吧。”周婶接着提醒还跪在蒲团上的两人。
这样的祭拜求问也算不上繁琐,只是池浅有些担心时今澜不喜欢这样。
她的腰杆向来笔直,要她磕头,怕是千金也换不来。
“你身体还好吗?”池浅替时今澜想借口,“爷爷不是说不让你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这样的动作血液不流通,你起来,我替你拜吧。”
池浅说的周全,时今澜怎么听不出来她这是考虑了自己的性子,在给自己递台阶。
时今澜的确是不喜欢跪拜神佛。
她不信这个,所以……
时今澜转头看向一旁同自己一样跪着的池浅。
跪一跪也无妨。
“没关系,跟你叩完头。”时今澜平静,清冷的声音在祠堂里幽幽回荡。
池浅蓦地听到她的心口传来“当啷”一声,好像银铃被风吹响。
她心情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好,接着对时今澜点了下头:“好。”
日光穿过古朴的门框,洒一地的金灿。
然后,她们一同叩首。
就好像是在拜天地。
第35章
因为池浅跟时今澜投杯进行的都太顺利, 周婶打上的香才刚烧了一半不到。
也是虔诚,也是为了预防火灾的发生,大家都需要等到香尽了才可以离开。
祠堂周围环境很好, 门前的槐树被修剪得当, 满树的绿意, 郁郁葱葱。
池浅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不由得有些好奇, 跨过门槛, 寻着草地上开着的零星小花, 绕到祠堂后面。
树枝从两侧绕开,日光直落, 豁然开朗。
池浅怎么也没想到, 在祠堂后面会有这样一大片旺盛开放的花地。
好像是阿青跟绫姬偷偷藏在身后的少女情怀。
元明注意到池浅不见了, 转头就看到时今澜也准备往祠堂外走。
她看她行动不便, 便跟着抬步跟上,主动问道:“沈小姐要去找阿浅吗?”
时今澜听到元明这话,蓦地停下了的脚步。
她声音淡淡, 似乎是在细细琢磨:“阿浅。”
这不是时今澜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了。
这些天里她听过很多人喊池浅,小浅、浅浅都有,池清衍跟周婶她们都是来回混着叫,只有“阿浅”是元明这样喊。
想到这里,时今澜不由得轻皱了下眉头, 对元明问道:“你都是这样喊她的吗?”
“对啊。”元明坦然, 温和的声线诉说着她跟池浅对彼此称呼的由来,“我们都是两个字的名字, 喊名字太生疏,喊一个字又好别扭, 我们就给对方加了个阿。”
说到这里,元明笑着朝时今澜看去,问道:“你猜阿浅喊我什么?”
这样突然卖关子的行为,时今澜觉得十分熟悉。
她侧目看着元明的笑眼,仿佛在日头下看到了某人那张胆小又狡黠的脸。
时今澜从来都没有这样深的了解过一个人,目光冷冷的收回,薄唇轻拨,对元明道:“阿元。”
元明的诧异跃然脸上,不由得感慨:“沈小姐好聪明。”
“只是感觉如果是阿明她肯定会觉得像教科书里常用的小明,所以她不会选。”时今澜淡声,话说的从容又轻描淡写。
元明也对时今澜这句话颇为认可:“阿浅脑回路就是这样,从小就很奇怪,很跳跃。”
时今澜听着,又抬眼看了元明一眼,接着便收了回来。
日光投着槐树的影子从门口洒进祠堂,斑驳的光影压过时今澜的侧脸,她鸦羽般的眼睫似乎不堪重负,蓦地垂下。
按理说她从元明这里得到了更多关于池浅的信息,她应该感到满足才对。
可她不仅没有感到满足,反而觉得不悦。
不知道是不是跟某人相处久了,个性也跟着变得莫名其妙。
时今澜发现自己竟然在觉得,倒不如问不出什么新东西来。
漆黑的火焰腾腾燃烧着,不断吞噬着周围的日光。
白昼披在时今澜的身上,晒不透她身上的阴暗。
而池浅此刻全然不知道时今澜身上的火焰又烧了了起来,她正沉浸在祠堂后的那片花海里。
这个地方的花开的比别处都漂亮,纷纷扬扬的开了一地,橘的纯粹,粉的柔和……什么颜色的都有。
池浅看着手里绕成一小段花环的小花,隐约记得这东西似乎是叫酢浆草。
在原世界的时候,她就一直都想养花,只是拥挤在大城市居住的打工人哪里有自己的空间种这样多的花呢?
也只能养一小盆,在下班后坐在窄窄的落地窗上,望着属于又不属于自己的高楼繁华。
池浅想着,不断的在花海里寻找合眼的花朵。
她想编个花环,上次给时今澜编的草环她带着就很好看,这次编个花环,一定更配她。
……就是要不要给元明呢?
一想到这里,池浅采花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按照原主的人设,她跟元明关系这么好,就是喜欢上了时今澜,肯定也是能顺手做的肯定也会顺手做一个吧。
可上次她跟时今澜说,她那晚背她回来跟当初背元明回家是一样的,就已经惹得时今澜不高兴了。现在要是再给元明也编一个,时今澜是不是还得生气?
哎,时今澜怎么突然这么小气了。
十三之前跟她讲述时今澜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人设啊。
池浅想着就蹲在地上托起了自己的下巴,盈着点肉感的小脸铺着愁绪。
又或者换一种说法,时今澜为什么会突然小气。
为什么会介意她跟她之间发生的事情是不是独一无二的。
像是不断向下生长扎根的根系碰到了坚硬的核心,钻得池浅心口一下抽疼。
她眼睛睁得一下,突然想不明白。
或者不敢去想了。
她在这段感情,亦或者说这个任务里,从来都是都被动的。
不是她主动选择的系统任务,也不是她主动选择的时今澜。
好像有段程序被写进了她的脑袋里,一旦她动了某些心思,它就会跳出来提醒她。
十三拿过去成百上千的故事当例子,给池浅上了很沉重的一课。
她不被允许喜欢上时今澜,她只能等时今澜来表示她喜欢上自己,其余的,不敢有,也不能有,就好像是童话故事里,永远都在等待王子到来的公主。
可要是能选择,谁要做那个公主啊!
池浅要做的是十三的第一百个活下来的宿主。
她不能让自己成为那一千多名被送去毁灭的宿主。
她要活下去。
起码也要弄明白原世界的自己怎么样了,怎么就被拉到了系统里来。
理智又重新占据了池浅大脑的上风,迷茫随着更强烈的日光直射,四散而逃。
池浅想,不管时今澜是怎样的想法,她现在好不容易才拉进了自己跟时今澜的距离,说什么也不能让它重新回到原点。
元明,对不……
“阿浅。”
对不起三个字还没完整的从池浅的心里想出来,元明的声音就从她背后传了过来。
人真的是不能想,说曹操曹操到。
池浅转头,就看到元明走过了来。
“在编花环?”元明问着,自然的跟池浅蹲在一起。
“嗯。”池浅点头,动作拘谨。
她好不容易经过在山涧那些天的相处,在时今澜面前能放松下来了。
现在元明来了,一夜回到解放前,过去的那种紧张感此刻卷土重来。
元明似乎对编花环也很感兴趣,四处寻找着符合她心意的颜色,指着片深蓝色的酢浆草对池浅道:“这片开的不错。”
“是哎,我刚才怎么都没注意道。”池浅说着,过去选了几朵好看的花。
她动作熟练,从茎部拔起。
深蓝色的小花穿插在热烈灿烂的暖色中,不能做主色调,只是用作一点点缀。
元明看着池浅手中花环的配色,眼眉轻垂。
她接着又走到池浅身边,选了几朵浅蓝色的花,一边编,一边说,像是跟池浅闲聊:“听老师说,你最近开始看中医类的书了?”
“嗯。”池浅点头,“最近突然有了点兴趣。”
这是实话。
池浅是真的对中医有些好奇,虽然没有基础跟天赋,但想着近水楼台,不如趁这个机会学一点,丰富自己。
“老师还挺高兴的呢。”元明柔声讲着,“他跟我说,本来看你小时候你这样感兴趣还以为是个可培养的好苗子,就是不知道怎么的后来不喜欢了,他还挺遗憾的。”
“但老师现在看你重新又捡起来,虽然说有点晚了,但有一点学一点,也比什么都不学的好。”
这就是跟过去原主熟悉的人单独相处的坏处。
元明曾经跟原主无话不谈,更是池清衍的好学生,她知道的池浅的事情,比池浅自己知道的还多。
几片薄云跟着风路过这片天空,在花地里落下了断断续续的影子。
池浅缠绕花环的动作都小心起来,听着元明的话,半开玩笑似的,自己给自己找补:“可能我的青春期结束了。”
“青春期……”元明看池浅编花环的动作,温和的嗓音格外平淡。
她伸手从池浅的视线前拨下了一朵冷色调的花,嘴角轻轻勾起,眉眼温柔的看向池浅:“难道阿浅的青春期是从小学六年级开始的吗?”
之前池浅对时今澜讲述过原主跟元明的认识过程,所以对“六年级”这个时间点格外在意。
她有些没太听明白元明的这句话,心里却又莫名的觉得不安。
“阿元,你在说什么啊?”池浅强装淡定的看向元明。
“没什么。”元明淡声,说着便将自己刚刚采下的花编进她的花环里。
那细长的手指拨过花茎缠绕的环,将尾端灵巧的收起来。
她似乎将自己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上面,低垂的眼睫遮住了她的神色,日光落下,像是温和的一团白雾,叫人看不透。
而池浅是心虚了。
她总觉得元明对原主太熟悉,不能跟她长时间的单独相处,于是拿着手里快编好的花环站了起来。
风合着花草摇晃的声音吹起池浅的长发,将她的耳朵露了出来。
而在这簌簌的风声中,池浅似乎听到元明的声音。
这声音意味不明,却依旧温和绵密,像是轻叙,像是呓语。
就这样对池浅说:“我只是觉得你不像她。”
日光刺眼,池浅晃得一下怔住。
她过去只觉得时今澜身上那种阴鸷沉郁的压迫感叫她害怕,却从没想过像这种温柔和缓的声音,有一天也能说出这样让她害怕的话。
也不知道是震惊,还是蹲的太久腿麻了。
池浅脚下一软,眼看着就要跌倒。
“小心。”
元明反应迅速,顺势起身过去,从背后一把揽住了没站稳的池浅。
冷色的花环掉在草地上,深深的一抹。
拐杖碾过茂盛的花地,在上面留下两个小小的坑。
薄云落下的阴影拂去几片,太阳下,时今澜终于步伐慢慢的绕到了祠堂后面。
第36章
起风了, 花海被吹的起伏荡漾。
时今澜就站在这片花海的起点,不远处是跟元明挨靠在一起的池浅。
日光汹涌和煦,将一切的颜色都照的热烈。
池浅同元明站在一起, 元明的手臂横过她的后腰, 瘦长匀称, 绅士礼貌, 春风将她们的发丝撩在一起, 裙摆浮动。
一切都是那样的恰到好处。
氛围契合的, 就像是一副被精心构图的油画。
时今澜欲走过去, 却只是握紧了手里的拐杖。
银色的拐杖同花海的色调并不相配,她也行动不便, 根本无法代替元明的位置。
这是第一次, 时今澜十分强烈的想要自己可以好起来。
她悬在空中的腿想要踩在草地上, 想要能够自由行动。
她的占有欲来的莫名其妙, 又汹涌暴戾。
那紧握着拐杖的手绷起几条青筋,像是一条条潜伏在黑暗里的蛇,不动声色的吐着它的信子。
同一太阳下, 三个人三种神色。
时今澜的阴鸷。
元明的试探。
池浅的心跳如鼓。
大家各怀鬼胎,世界都像是在此刻按下了暂停。
还是周婶找了过来,远远的对她们招手:“你们都在这里啊。”
听到这话,池浅立刻同元明分开,转身朝周婶看去。
却在看向周婶的同时, 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时今澜。
咚!
日光里, 时今澜的瞳子填满了阴鸷。
黑漆漆的火焰忽明忽暗的跳着星星,像是闪烁, 更像是挣扎。
这简直比听到元明那句话还要要命。
“香尽了,咱们回去吧, 快中午了。”周婶表示。
“知道了。”池浅都没来得及拿给时今澜编的花环,率先匆忙离开。
青草丛生的花地里,埋着两束花环。
明艳的暖色缠绕着各种色系,与冷调的蓝撞在一起,两束的主题截然不同。
元明在原地看了很久。
直到她的影子略过草地,也没有拿起哪一束.
回去的路上比来时安静,太阳直直的晒着,晒不透大家眼底的情绪。
元明也要回家,跟池浅和时今澜不同路。
她载着周婶,在分岔路口看向池浅:“阿浅,我先走了,明天见。”
日光顺着叶子拨落在元明的脸上,她看向池浅的目光依旧是温温柔柔的。
池浅都在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恍惚的点了下头:“嗯,明天见。”
海风沿着公路吹拂过来,温和的将人的心情也吹的舒缓。
池浅看着身后时今澜的影子,重新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
她刚刚被元明的话吓坏了,都忘了时今澜。
虽然说她只是没站稳被元明扶了一下。
但从时今澜站的方向看,她跟元明似乎是有点举止亲密了。
她的沈小姐有时候是挺小气的。
池浅觉得有必要跟时今澜解释一下,清了清喉咙,喊了时今澜一声:“沈小姐。”
“怎么?”时今澜淡声回道。
“刚才我编花环蹲麻了,没站稳,元明只是扶了我一下。”池浅澄清,悄咪咪的从后视镜看着时今澜。
而时今澜依旧表情平淡。
风将她脸侧垂下的发丝吹得缭乱,遮挡住了她的表情,连眼神也看不太清。
所以池浅也没能看到时今澜在听完她这句解释的时候,倏然放下的眉头。
刚刚她站在花海的边缘,就像是一个局外人。
可现在看来,她似乎并非如此。
当一幅画被作画的人否定,那任何人给她赋予的意义也就没有意义了。
时今澜望着海面粼粼折射的太阳,金光灿烂,沿着池浅载着她的一路,追逐闪烁,也不是那么刺眼了。
“花环呢?”语调平平的,时今澜接着池浅的话问道。
“掉了……”池浅有点委屈,那可是她好不容易才编好的花环,就因为心虚,给掉花丛里了。
“下次别掉了。”时今澜淡声,身上的火焰不知不觉的又一次平静了下来。
“哎!”池浅知道时今澜这样说就代表今天的事过去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时今澜看着前方那昂起来的脑袋,温和下的目光铺着层晦涩。
只是叮嘱一句,就让她这么开心吗?.
小电驴攒足了劲儿骑上池家门前的长坡,池浅载着时今澜回了家。
她刚停好车子,十三就竖着尾巴喵喵叫的走了过来。
池浅知道这猫如此热情,一定找自己有事情,现在脑海里开了口:【我的惩罚升级了是不是?】
【宿主!我就离开一会!您都干了什么!】十三的声音有些崩溃,连带着它的猫叫声都没那么奶声奶气了。
池浅认命,声音充满了挫败感:【元明好像看出我不是我了。】
但接着她就控制不住的对十三吐槽:【我就说吧,我不能在熟人面前演戏!她跟原主可是青梅竹马!她要是看不出我不是我来,那才奇怪呢!】
【按道理说不应该啊,池清衍就没有看出宿主来。】十三困惑,但接着也安抚池浅,【所幸她不是t0级的人,宿主不用被送去销毁。】
【销毁?!】池浅听着心狠狠跳了两下,心有余悸,又对十三刚说出口的崭新词语困惑不已,【t0是什么意思?我们这是在打本吗?元明不是t0,那她是t1?】
十三摇头:【元明连t3都算不上。】
它不紧不慢的跟池浅解释:【根据在原文中占比幅度,系统给人物划分了等级,像主角团以及大反派是t0级别的任务,而原文中元明没有过出场,只有在时今澜回忆您的时候,会稍微带一下这个人。】
【所以即使她察觉到宿主跟原来不太一样,也不会影响到世界发展。她说不出口,或者不会被其他人听到,宿主应该有过这样的经验。】
池浅听到十三这话,心绪复杂。
原来她们的人生在系统的世界里不过如是。
她想起自己当初对池清衍说不出“不喜欢时今澜”这样的话,长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因为原文中我已经死了,没有出场机会。】
【宿主比较例外,宿主作为时今澜的白月光,属于t1!】十三更正,似乎是为了让池浅有信心,还在最后强调:【宿主可是1呢!】
池浅听着,干笑了两声:【谢谢,没有被安慰到。】
她还是比较在意自己之后的惩罚:【还是说回我的惩罚吧,它又升级成什么样子了?】
【哦对。】十三忙重新调出系统提示,【系统显示宿主的惩罚从肆级升级为贰级,上次宿主流鼻血昏倒是叁级。】
想起上次温泉池的事情,池浅面色就沉重了下来:【……那这次我岂不是有生命之忧了?】
【不会的,这只是对宿主的惩罚,不是销毁。】十三否定,又给池浅打起了预防针,【不过随着惩罚的级别升高,为了防止我们对宿主提供帮助,到时候可能会被屏蔽,宿主联系不上我不要紧张。】
池浅就知道会这样,撇了一眼这只不靠谱的系统猫:【希望下次见面我们不是在系统内部,你送别我。】
十三蹭了蹭池浅的腿:【宿主,不要这么丧。】
池浅看着十三难得露出来的亲昵,又一次在心里想:要是这时候有什么毛茸茸可以让我抱一抱就好了。
她想着,就看向了十三。
而十三充分发挥了猫的本性,在池浅身边蹭够了,灵巧的绕过池浅伸过来的手跳走了。
日光照映玻璃上,追猫的身影被展示的一览无余。
时今澜坐在窗前,手机里刚收来几条消息,阿宁告诉她,她们这边跟周家的谈判顺利,周家会给她提供帮助。
周家是时今澜母亲的家,虽然现在距离时今澜母亲去世已经有二十多年,但周老太太依旧看好时年集团,也希望时今澜重新拿回时年集团。
毕竟比起时承这个七拐八绕的的亲戚,自己的外孙女还是更亲近一层。
而且,扶持人东山再起也比给人家锦上添花获得的利益更加牢靠可观。
时今澜对这些看的也明白,她从来都没有将这件事的成败寄希望于亲情之上。
感情,是世界上最不牢靠的东西。
“坏猫!”
算不上太隔音的窗户传来某人不满的声音。
这声音被玻璃扣着,听起来闷闷的。
时今澜朝窗外看去,就看到池浅正瘪着嘴,气鼓鼓的看着那只叫十三的猫。
真是幼稚。
时今澜就这么瞧着,方才阴鸷沉郁的眉眼不自觉的柔和了几分。
太阳斜斜的洒漏进来,铺在她的手掌,温热的温度烘得人舒服。
只是,她的腿依旧感觉不到温度。
人总是这样,一旦介意起某件事情就会越来越在意。
就好像是这双腿。
时今澜伸开手掌,拂过感受不到日光的膝盖。
那种想要站起来的欲望始终都没有平淡下去.
“当当。”
两声敲门从池清衍的房间响起来,他正在书写药方的手顿了一下。
他对这个家的成员太熟悉,对着门口礼貌的说了一声:“请进。”
话音落下,果不其然是时今澜坐着轮椅推开了房门。
池清衍看着时今澜的身影,不免有些疑惑:“沈小姐有事找我?”
“上次您说那个治疗方案,我想试一试。”时今澜开门见山。
池清衍听到时今澜这句话,放下了手中的笔,表情严肃:“我说过,这个法子不算温和,你体内现在环境勉强平稳,新的治疗方案虽然见效快,但你身体的反应会比现在强烈。”
时今澜当然记得。
只是她突然觉得现在这样缓缓治疗,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她不想等了。
她极度讨厌刚刚站在花海边缘的心情。
她从来都不是边缘人物。
“老先生,我没有时间了。”时今澜意味不明的跟池清衍说。
池清衍想着前不久见过的阵仗,也明白了些什么。
他略想了一下,还是点了头:“我明白了。”
“我准备一下,你让浅浅把我的箱子拿去病舍,你也在那里等我。”
“好。”时今澜点头,拨着轮椅来到了院子。
这边池浅刚抓到了储备粮,将它抱在怀里好一阵揉搓,接着就注意到了身旁走近的影子。
她抬头看向走过来的时今澜,记得她每天的日程:“要施针了吗?”
时今澜点点头,接着对池浅说:“老先生给我换了一种方案,没有之前温和,他让你准备一下。”
“好。”池浅听到这话,心不由得一揪。
池浅就不是个多么有骨气的人,她这辈子一怕吃苦,二怕疼。
她按照池清衍的吩咐提来了他的箱子,扶着时今澜躺到床上,看着爷爷从包里拿出了比平日要粗一倍的针。
银针折过日光,在池浅视线里划过锋利的一抹。
她紧着就眉头紧皱,不敢相信这东西要是扎在皮肤上,该有多疼。
可偏偏时今澜面不改色。
池清衍稳手持针,将它推进时今澜的腿上,那白皙匀称的腿很快就被粗长的针占据了。
可能不疼吗?
池清衍这个方子的原理就是刺激时今澜腿部神经,达到恢复知觉的目的。
而人类最敏感的感觉,是疼痛。
和煦的日光洒落在病床上,尘埃在光里浮动飞舞。
时今澜就靠坐在床上,长而浓密的眼睫落着金光,镇定自若的看着银针刺进她的肌肤,眼神里的平静,就好像池清衍的施针对象不是她。
池清衍的针又深入了几分,池浅揪着心开始不敢看。
也是这样,她才注意到时今澜身侧那被她攥紧的手。
那蛰伏的青筋被挑了起来,在轻薄的肌肤上形成一道漫长暴戾的山脉,白皙绯红。
她是疼的。
怎么可能不疼。
想到这里,池浅就觉得不舒服。
她不知道自己这种感同身受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她每注意到时今澜握着的手紧一下,自己的心口就被揪着一下。
等到池清衍将针系数在时今澜腿上对应穴位分布排列,时今澜的掌心已经沁出了一片冷汗。
池清衍是长舒一口气,时今澜则继续静默忍耐。
她早就习惯了隐藏这些痛苦。
更擅长隐藏自己的任何感受。
墙上的老式挂钟年岁久远,正咔哒咔哒的走着。
甚至于,她开始用一种享受的态度仔细品尝着自己双腿难得能感受到的感觉。
只是……
时今澜下意识的朝池浅看去,就看到这人脸上比自己还重的疼意。
她就这样看着,放在身边的手轻轻抬了一下。
接着又沉沉放下。
疼意从时今澜的腿上蔓延开来,折腾得她有点没力气了。
“收起你的感情,世界上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少这里痴心妄想了!”
爷爷呵斥的声音再次在时今澜的耳边响起,冷漠的摧毁着她的情感,要她不要生出多余的动作。
日光从背后的窗户撒落进来,晒在时今澜细长的腿上。
她看着自己早已长成的身形,她已经不是小时候的自己了。
忽的,正皱眉观察着时今澜双腿的池浅感觉自己的额头传来轻的一下敲击。
又好像是在抚摸。
她还没来得及抬头,声音就已经先从她头顶传来:“不疼。”
第37章
日光微微倾斜, 在院子里拨起一阵绿影摇晃。
储备粮叼着根大自然的馈赠慢悠悠的吃着,灰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病舍的房子。
屋子里比院子安静。
时今澜的手就这样落在池浅额头,冰凉的手背像泼上了层冷水, 而池浅是烧红了的铁。
霎时间, 蒸腾的水汽幻化成白雾, 堆叠浓重的挤满了池浅的世界。
她感觉她的心跳快疯了。
过去池浅见过时今澜的阴鸷, 生冷, 狠厉, 听着她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出让她最害怕的话。
而此刻, 她依旧是语气平平,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可就是让人听着明白。
她在安慰她。
明明她才是最需要被人安抚的人。
却抬起手来, 跟人说自己不疼。
时今澜将她的手抵在池浅的额头, 就那么轻轻蹭了两下。
随意的, 懒懒的。
同时也是脱力的,强忍疼痛的。
白日里,横在池浅视线里的手静默燃烧黑金色的火焰, 就像是将黑夜与星光送到了她眼前。
原来黑做得底色也可以这样温柔。
时今澜将自己的手在池浅额上放了好一会儿,床边是池清衍愈发沉郁的面色。
他目光沉沉不明的看着自己的孙女,接着咳嗽了一声,出声提醒:“咳,半小时后才可以取针, 沈小姐不要乱动。”
这话是对时今澜说的, 也是对池浅说的。
池浅听到声提醒,疯狂的眨巴眨巴眼, 全然忘记了这个地方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而且那个人还是她爷爷。
当着长辈这样亲昵,是不是不太好?
时今澜对这件事不以为然, 在池清衍出声提醒后,淡定自若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池清衍就这样看着这两个人,语气跟面色一样沉沉:“沈小姐现在的脉象还算平稳,治疗方案的转变也没有引起残留在体内的毒素反噬,暂时可以放心,只看今天晚上的情况了。”
池浅反应难得迅速:“所以今天晚上很关键了!”
“嗯。”池清衍点点头,“现在沈小姐的治疗方案没有之前温和,夜间人体处于放松戒备的状态,沈小姐体内余毒未清。我之前说过,这东西很会挑时机,所以很有可能会在今晚发作。
“沈小姐既然这么要求了,想必也能承受得住。”
“我会的。”时今澜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池浅听着,也跟着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警惕:“爷爷放心,到时候有什么万一,我会立刻去喊您的。”
“你先不要急,要看情况。”池清衍抬手,跟池浅仔细讲,“发热是正常反应,说明沈小姐体内的气息再重新组合,并不要紧。一旦沈小姐像上次那样发冷,你就一定要来找我了。”
“我记住了。”池浅认真点头。
池清衍还记得当初他让池浅守着时今澜时,她不情不愿的勉强样子。
这孩子没一点心机,更不会掩饰自己,现在跟过去的对比太过明显。
池清衍眼神黯了一下,看着池浅这幅样子,目光更深:“沈小姐的药早上是不是煎好了,你去热一热,端来让沈小姐服用吧。”
“好。”池浅点头,也没看出池清衍的用意,利落的就走出了病舍。
而池浅看不出来的。
时今澜却可以。
池清衍目不转睛的看着池浅离开的背影,一双眼睛从门口追到窗户,直到池浅的身影走进厨房,消失在他的视线。
老人深邃的眼睛藏着时间流过的痕迹,漆黑而厚重。
池清衍不紧不慢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对时今澜道:“我应该没有给你讲过浅浅的事情吧。”
“没有。”时今澜轻摇了下头。
但她知道池浅是池清衍领养的孩子这件事。
跟阿宁取得联系后,她就把池家调查了个清楚。
其实时今澜也没有费太大的力气。
池家的构成很简单,就只两口人,还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池浅是怎么被池清衍收养的,时今澜并不难想象。
她有先天不足,池清衍又是医生,大差不差是个被遗弃又得救的故事,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类似的故事。
“浅浅是我捡来的孩子。”池清衍随即开口,“与其说是捡到的她,不如说是她妈妈还有点良心,把她遗弃在了我家门口。”
“那天晚上刮了很大的风,门被刮开了。我出去看院子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个娃娃的哭声。那哭声真的很弱,就好像跟风卷着,要飘走了似的。”
说到这里,池清衍有些不忍,顿了好一下才接着跟时今澜讲:“浅浅因为哮喘,小脸憋的通红,真的是快要死掉了,我就守着她,给她施针,喂药,熬了三天三夜没合眼,才把她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池清衍的叙述跟时今澜的推断相差无几。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今澜听到池清衍描述池浅当时的状况,心口猛地抽了一下。
现实跟池清衍讲述的故事都在告诉时今澜,池浅现在是活着的,活的健康快乐。
她有着一颗笨蛋一样善良的心,阳光跟她同源,没有人会觉得太阳也曾会落下。
可在她与池浅素不相识的二十多年前,这个人差点再也无法与她认识。
这么想着,时今澜轻皱了下眉。
她觉得自己这个的想法实在是无病呻吟。
这时的时今澜还不明白,这是她贫瘠的土壤生出的名为“共情”的感情。
她占据高点二十多年的理性正在慢慢的下落,裂开了缝隙。
“别人嫌她有病,不要她,可她是我的宝贝。这辈子就算是她不嫁人,我也有能力养她一辈子,哪怕是我日后先一步离开她。”
池清衍语气坚定,眼神里是在提起他们家浅浅就不由自主会露出的温柔。
他接纳池浅喜欢女孩子的事实,也一早就为了池浅铺好了未来。
“她被人遗弃过一回,我是绝对不会让她再经历第二回的。”
池清衍说着,抬头看向了时今澜。
他苍老的眼睛像只鹰,尖锐锋利:“您说是吧?”
时今澜神色未变,明白池清衍的意思。
——刚刚她的行为让池清衍觉得不安了。
——他们有过约定,她不能把池浅牵扯到她的事情里。
她引以为傲令人羡艳的家世门第,那么多人拼了命的都想要挤进来的地方,也不过如此。
甚至在池清衍的眼里,都比不上海岛的一丝一毫。
她们始终是道不同。
可就是这样的清楚明白,时今澜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
她只是不想让池浅难过。
甚至于,这种不想跨过了她爷爷给她设置的禁锢。
那一瞬间的感同身受,来的无比真实。
哪怕是疼的再没力气,时今澜也要抬起手来。
别难过。
替她难过不值得。
树影被风吹的缭乱,盖住了房间里的光亮。
没人注意到,那放在床上的手紧握了一下。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时今澜因为池浅的事情产生情绪。
好似失控。
时今澜冷静的,克制的让自己的理智重新占据上风。
她平静的看着池清衍,对他刚刚说的话表示赞同:“您说的对。”
她是一定会离开海岛的。
她一开始的计划也没有要在海岛留多久。
既然是要走,就应该走的干脆,不应该在这里留下什么。
池清衍最后那句话说的是对的,池浅不应该被那样对待。
池浅该是在阳光下,永远开心灿烂的那一个才对。
这样对她们才是好的。
可……
到哪里都有太阳不是吗?
她既然不会在这里留下什么,那为什么不能带池浅回去?
时今澜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冒出的这个想法,偏执与占有欲蜿蜒曲折的伸出它的藤蔓,从她腐土泥泞的世界爬了出来。
这种想法就像只吐着信子的蛇,不明目的,狰狞可怖。
即使理智告诉时今澜,池浅跟她不是同类,不能为她所用,也不会带给她任何利益。
可是她依旧在这样想.
是夜,海岛安静。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似乎是在迎接晚归的主人。
时今澜今晚睡得比平日都迟,她拿着池浅给她的手机不断敲击着屏幕。
哒哒的声音细微而清晰,池浅翻了几页书,听着声音忍不住偷偷看去。
房间昏黄的灯光下,时今澜低垂着视线,神态认真。
池浅觉得她这应该是在跟她手下的人商量什么事情,靠着枕头的身形笔直又松弛,生人勿进的气场随着她微蹙的眉心增大,可怎么样都不会让人觉得她遇到什么很大的困难。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池浅却觉得跟时今澜隔得很遥远。
她此刻的专注满是从容,轻描淡写配上无形中散发出的矜贵,让人足以忽视她此刻穿着的是几块钱一件的棉布睡裙。
池浅偷偷将自己的视线收回到书上,心想大概时今澜回到时家也会是这样一个样子。
只可惜,自己不会看到了。
池浅的心里无端冒出一丝惆怅。
那种想要赶紧完成任务赶紧走人的想法不知道什么再也没有被她想起。
“你这一页,好像从刚才翻开就一直在看。”
池浅还没来得及叹气,时今澜的声音就从她耳边传了过来。
“啊?”池浅一怔,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发现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时今澜瞧着身旁人心虚的模样,眼睛幽幽的弯了一下:“池小姐,一心不可二用。”
“我没有……”池浅嘴硬,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在偷看时今澜,“就是,不好懂。”
“这样啊。”时今澜似是相信的点了点头。
她不紧不慢的将手机息屏收起,眼睛始终平静无波的看着池浅。
直到池浅心里打的鼓咚咚作响,她才不做拆穿的收了回来。
“睡觉?”时今澜问道。
“嗯!”池浅猛松一口气,在看着时今澜躺下后,利落的拍灭了墙上的开关。
星光散落在漆黑的夜幕,海岛只零星的亮着几处灯光。
整座岛都陷入了沉睡,池浅却没敢让自己睡得沉下来。
懵懵懂懂的,池浅感觉自己好像睡着了。
眼前是一片湛蓝无边的天,她踩在云上,恣意的在天空中穿行,似乎世界都是她的。
池浅觉得完成任务的快乐也不过如此了吧,轻轻一跃,要从这朵云跳到另一朵。
可这一次,她却失手了。
原本瞄准的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见了,她失去了落脚的云,直直从空中跌落下去。
风声冷冷的刮过池浅的耳朵,失重感像是要把她的灵魂从□□抽走。
她拼命的挣扎,不知怎么的想到了时今澜跳崖的感觉。
时今澜也会有这样无助的感觉吗?
这样的想法从池浅脑袋里闪过,接着她就感觉被人抱住了。
冷风中温热的感觉格外清晰,清香气自那怀抱中飘散而出,一下就稳住了池浅下坠的身体。
也稳住了她的心神。
明明没有着地,池浅却已经感觉自己安全了。
她被人抱着……
不对。
几缕从现实中穿插进梦里的感觉贴在池浅的腰上。
她感觉自己好像是真的被人抱住了。
清晰的热气越来越明显,沉沉迟缓的扑在池浅单薄的后背。
她猛地睁眼,转头看去,呼吸急促的时今澜就撞进了她的怀里。
月色从对面的窗户落进房间,朦胧的光源下时今澜身上的火焰腾腾燃烧着。
只是这一次不是吞噬掉星月的黑色。
而是银灰色。
好像千万星光闪烁,要将黑夜驱逐。
池浅从没见过这样的火焰,呼吸都轻了下来。
她不知道时今澜现在是怎样的状态,好像有一场梦魇闯进了她的睡眠。而时今澜被高热烧得面色惨白,苍白的唇瓣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月色朦胧,池浅像是受了撒旦蛊惑的人类,俯身朝时今澜靠去。
可等她凑近了,听到却是时今澜在喊:
“阿浅。”
第38章
那微弱的声音颤抖着, 以无法测量出的重量刮过池浅的耳廓,电流弥漫,使得她低伏着的神经簌簌发抖。
她不喊自己池小姐, 池浅。
而是阿浅。
池浅像是被击中了一样, 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保持着靠近时今澜的这个姿势很长一阵, 莫名的对时今澜喊自己的这个声音觉得熟悉。
不是因为之前听过元明这样喊自己, 而是经由时今澜喉咙震动发出的那种真实感。
暗夜里寂静, 总是让人生出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池浅定定的瞳子莫名弥漫着悲伤, 似乎时今澜过去也是这么喊自己的。
似乎时今澜本来就应该这样喊自己的。
“……唔。”
池浅还来不及思考自己的事情, 时今澜吐息灼热,一口扑在她的心口。
那在白日里时今澜不曾表露出的痛苦, 此刻全都浮现了出来。
她又一次蜷缩在了一起, 飘摇燃烧的火焰缠在池浅的手指上, 不断散发着刺痛, 细细密密,好似针扎。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时今澜身上的火焰从代表负面的黑色转变成闪烁的银灰, 时今澜却似乎更痛苦了。
火焰依旧烧得池浅身上泛疼,时今澜像是困在了梦魇里。
【宿主,快帮时今澜降温!】十三在池浅脑袋里提醒她。
对。
池清衍白天就叮嘱过,时今澜今晚有可能会发病。
但只要不是像上次一样发冷,她就不会有大问题, 这场高热得要让她自己挨过去。
池浅恍然回神, 心紧揪揪的。
对付高热最好的办法就是物理降温,房间里没准备水, 池浅想着便要下床去搞水。
可就在她刚越过时今澜踩上自己的拖鞋,手臂滞后一横。
竟是被人扯住了。
时今澜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了池浅的手。
她握得算不上紧, 池浅都没有察觉。
却又是那样的紧,连池浅下床的动作都没能扯开。
“阿浅。”又是一声时今澜的呓语,听起来却比刚刚要紧迫。
月影被蒙在窗帘后,昏芒飘摇,叫人看不真切。
时今澜眉头紧皱着,似乎身体上的疼痛远没有手中人的离开令她情绪外露。
池浅张口,习惯性的要喊时今澜“沈小姐”。
但在开口的瞬间,她蓦地顿住了,她觉得她不应该喊“沈小姐”,好似对仗工整,对于时今澜的这声“阿浅”,她对时今澜也应该还有一个更合适的称呼。
这种感觉来的好诡异。
池浅突然有一种抽离与这个世界的感觉,周围熟悉的环境都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阿浅,别!”
忽的,时今澜的声音更紧张起来。
池浅被她捏的手腕一痛,皱起眉来。
炽热的掌心贴在她的肌肤上,时间越来越紧迫。
她也顾不得什么礼貌温柔了,伸手要拿开时今澜紧攥着的手:“沈小姐,你松松手好不好,我去给你搞点水降温。”
“别去!”时今澜摇头。
池浅越是想要时今澜松开,她就越是用力。
两个人的手陷入了一种僵持状态。
池浅不知道时今澜陷入了哪样的一种梦魇,就好像她一旦放手,她手中紧握的人就消失了。
可自己怎么会消失呢?
她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会一直陪着她,直到生命的尽头。
池浅的心空了一下。
她也好像没有从刚才的梦中醒来,脚下没有踩实的云让她不断的向下坠落。
【时今澜似乎很依赖宿主。】十三的声音将池浅拉回了现实。
【那怎么办?她现在拉着我不让我走,也不是个办法。】池浅眉头紧皱,不抱希望的对十三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给她降温?】
而这次十三还真的给她提供了一个解决办法:【我可以适当调低宿主的体温。】
这完全是池浅意料之外的:【你还有这个功能?!】
十三挠了挠脑袋:【似乎是宿主积分上涨,我也解锁了相应的功能。】
【我的积分……涨了?】池浅不敢相信,她之前还一直以为这东西要等到最后结算呢。
这是不是就代表着时今澜对自己的感情比起初见,要进步许多?
这是不是就表示她就算是最后把任务搞砸了,也不用被送去销毁了?
大不了重开?
意外发现自己小命似乎保住了的池浅,对现在的状况莫名充满了信心。
她动作利落的重新跳回床上,任由着时今澜握着她的手,手脚张开的,对十三道:【那来吧!我准备好了!】
【宿主稍等。】十三说着,开始操作。
春日的海岛已经有了几分夏天的味道,暖烘烘的风吹拂过夜间的世界。
单薄的衣料垂在池浅的身上,慢慢的她明显感受她周围的温度在下降,冷意从她的指尖开始凝聚,朝她的五脏六腑进发。
好冷……
池浅被自己现在的温度冷的哆嗦了一下,对自己的处境后知后觉:【十三我好像忘了问你了,这样我会不会感冒啊。】
【不会的。】十三斩钉截铁。
【为……】
池浅的话还没问出来,接着就被突然靠过来的身形打断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令自己纾解的凉意存在,时今澜握着池浅的手,神志昏沉的靠了过来。
时今澜的体内正进行着一场洗涤,火焰弥漫,滂沱燃烧。
有这样的温度在,池浅的确不会感冒。
明明是两个不相融的温度,却是这样彼此贴近的靠在一起。
池浅还记得时今澜第一次病发,她想要碰时今澜时,被她拒绝的模样。
而那曾经蜷缩着,用单薄的背对着自己的人在这夜转向了自己。
轻薄的裙摆被卷起,毫无顾忌的抵在池浅的腿上。
剪裁并不服帖的领口堆叠着,雪山连绵而起,被过热的温度晕染成粉色。
池浅上一秒还冰冷的脸颊,瞬间烧的滚烫。
她在心里疯狂的念着非礼勿视,眼神上移。
而时今澜每一口吐息都是热的,那凌乱的长发被揉在脸下,炽热的吐息吹动着它,乌黑柔软的贴近池浅,像是一并探进了她的心口,把她的心都搅得乱了。
时今澜眉头紧皱,池浅呼吸慢了下来。
她就这样看着靠在自己身边的时今澜,银灰色的火焰包裹着她们,感她所感,痛她所痛。
池浅心里沉甸甸的,好像被这火焰包裹着,不停的往下坠。
认识这么久,她从来都没敢多么放肆的看过时今澜的模样,月光洒落进来,让她忍不住伸手抚开时今澜脸前的头发。
轻粉色的指甲轻轻挑起一缕长发,不紧不慢将它送到时今澜的脸侧。
池浅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有多么轻盈熟练,好像在某个时候她曾重复过无数遍这个动作。
时今澜的头发很软,汗意沾湿她的发根,软塌塌的贴在池浅的手上,跟她本人平时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阴鸷冷漠大相径庭。
池浅小心又放肆的摸着,忍不住多揉了两下。
她觉得自己对这种触觉好熟悉,鬼使神差的,将手指向下移动。
慢慢的,摸在了时今澜的脸上。
池浅不知道用好看来夸奖时今澜,是不是有些太贫瘠了。
可时今澜的确好看,发热带起的温度将她的脸颊眼尾染成了红色,却没有冲淡她眉眼间的冷清,只是紧皱起的眉头填着了隐忍,忽隐忽现。
她好像早就习惯了隐忍不发,哪怕是陷入昏迷也极力隐藏着这些痛苦。
浓密的眼睫一粟一粟的抖着,更显楚楚可怜。
池浅想时今澜快点好起来
又卑劣的不想她快好起来。
时今澜好起来。
她们就离分别更近了。
时今澜会回到那个暗潮汹涌的家,九死一生,夺回原本就属于她的东西。
她会变得更加暴戾,手握着权杖,阴晴不定。
如果到时候她体内的残毒又来折磨她,会是谁来安抚她呢?
再回去那个地方,时今澜就不再是故事的主角了。
命运也再不会偏袒她。
系统将世界上最好的捧给她,滋润她,喂养她。
让她成为屠龙者胸口最闪耀的那枚勋章。
凭什么。
凭什么要让时今澜经历这样的事情。
星光闪烁,夜慢慢沉静下来。
时今澜总算是熬过了这一关,池浅心里却充满了不甘。
她突然觉得自己疲惫极了,被时今澜握着的手也一点点收紧。
而后她将时今澜揽入怀中,搂着她入睡。
门前的磨砂玻璃上闪过一道人影,瘦削的身形迟滞沉缓。
池清衍虽然已经给池浅交代过了,但还是不放心,夜里醒来想查看时今澜的情况,却不想看到了这样一幕。
手灯晃晃,光影里苍老的眼神逐渐复杂。
池清衍默然承认这样的一幅画面很美好,在这难熬的夜晚,少女们相拥而眠,但又清楚时今澜不适合池浅。
时家龙潭虎穴。
她更不是良人.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进卧室,时今澜有了意识。
她紧闭的眼皮轻轻动了一下,恍然间感觉好像回到了山崖下的那处山洞。
日光被窗帘过滤,温吞柔和的晒在时今澜的脸上,让她觉得舒适,瞬间就将昨夜吹在她身上的风晒为齑粉。
是了,昨晚时今澜做了一个漫长而混乱的梦。
她被浸在黑暗中,周围的画面跑马灯似的从她眼前闪过,冷风呼啸,像是从崖壁吹来的似的。
人的想象都是根据已有认知延伸出来的。
时今澜想,她怕是又梦到了那天她在时承的逼迫下,跳进海里的事情。
初春的夜晚料峭寒冷,吹在她身上就像刀刮似的。
而她也想不到,她在哪个时候还经历过比这还要冷的风了。
她又还有什么时候也站在过悬崖边呢?
“……”
这并不是一段多么好的记忆,时今澜缓缓睁开了眼睛。
简朴的房间装饰她的视线铺开,熟悉又令人恍然。
这不是山洞。
她跟池浅早就已经从山洞出来了。
时今澜莫名有些怅然。
她不动声色的移动着自己的视线,蓦地发现自己是睡在池浅的怀里的。
日光下,一只手被她紧紧握着。
她靠在池浅怀里,就好像当初在山洞的最后一夜,池浅靠在自己怀里一样。
窗外太阳明亮,清晨的世界崭新如洗。
曾经有好几次,时今澜都想问问池浅,她会不会也怀念当初她们在山洞的日子。
可话没说出口,时今澜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来的莫名其妙。
谁会愿意主动怀念苦难呢?
她肯定也不愿意吧……
时今澜抬起的目光落在池浅睡着的模样上,一双眼睛平淡而认真的看着她很长一阵。
看着池浅如扇般在眼下铺开的眼睫,看着池浅毫无戒备,轻轻张开的唇瓣。
那被缓缓吐出的热气缠绕在时今澜的手指,鬼使神差的,让她抬起手想摸一下这个人的脸。
可明明时今澜是最不喜欢与人接触的人,像是抚摸这样的动作,在时今澜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主动产生过。
所以时今澜也不敢相信这竟然是自己的动作。
她目光闪烁,晦涩不明的看着池浅。
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的问号。
她看不透,也想不明白。
既然她走后不会在海岛留任何东西,那池浅这个一直都没有解开的问题呢?
不留下,就要带走才对。
“嗯……”
轻轻的一声吐气,池浅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昨晚什么时候睡着了,只是醒来的时候依旧觉得有点累。
要不是窗外漏进来的太阳,她觉得自己绝对不会醒这么早。
池浅怪天怪地,就是没怪到时今澜头上。
她在心里怪着太阳亮的不是时候,懵懵懂懂的睁开了眼睛。
紧接着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双漆黑的眼睛。
时今澜不做声的在一旁看着池浅睁开眼睛,一双眼睛正幽幽的笑着。
她就这样在池浅的注视下抬起手来,冰凉的指尖摸池浅温热的耳垂:“早上好。”
第39章
太阳落下的正好, 在时今澜卷曲的眼睫上洒满了金光了。
银灰色的火焰中,好像星空奔袭,朝她簇拥而来。
池浅愣愣的眨了眨眼睛, 看着时今澜一大清早就对自己露出的笑。
漆黑的瞳子里铺着崭新干净, 明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却因为弯起的眉眼, 在日光里显得格外温柔。
时今澜的笑。
是不是有点太犯规了。
池浅侧耳枕着枕头, 心跳就从她胸口震出, 打进她的耳道。
咚一声, 咚一声的,快要把她震碎。
而她的另一只耳朵上扶着层冷意。
那修剪圆润的指甲轻轻的刮过她的耳廓, 每一下都带着痒意, 电流也是金色的。
池浅生动的演绎着什么叫做呆滞, 只有理智还记得要它的主人回应面前人刚刚的问好:“早, 早上好。”
清晨的日光像是刷新了世界,叫一切都让人觉得安稳。
这两声问好对应着,温和美好, 兀的让池浅一下恍惚,眼神明显的愣了好一阵,直到时今澜问:“在想什么?”
池浅:“总觉得之前你也这样对我做过。”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幕太过温馨美好,以至于池浅下意识的就对时今澜的问题说出了实话。
时今澜一怔。
因为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就连刚刚抬手拂过池浅的耳廓,也并非是她“主动”.
早晨的恍惚并没有演变成什么重大发现, 池浅还得煎药, 手机闹钟吵着要她起床。
而时今澜也不是轻易会将自己的感知说出口的人。
她们心照不宣,时今澜继续治疗, 池浅继续做她的夜间监护小护士。
不过除了刚改变治疗方案的前几天,时今澜时不时会在晚上出现发热的症状, 之后她再也没有发热过。
池清衍的治疗很顺利,时今澜身体的恢复速度也比之前变快了,池浅给时今澜按摩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她的腿部肌肉明显没有之前紧绷了。
春夏即将交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三月三近在眼前,这座绿意环绕的海岛将要迎来他们一年里最盛大的庆典。
村子已经彩排了好几次,每一次彩排都是热闹非凡,表达着海岛居民对神明最朴实的崇敬。
扮演神明的人也因此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一般都是最后队伍固定下来,彩排的差不多了,才喊他们去走个过场。
于是这天池浅跟时今澜就被喊着去了彩排现场。
周婶是供奉绫姬跟阿青的主家,还开来了跑车,池浅上下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坐这种车。
她看着前面山神娘娘坐的顶级保时捷,莫名有种开眼了的感觉。
在这个远没有陆地发达的海岛,大家真诚的信奉着神明,将他们认为最好的供奉上去。
池浅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震耳欲聋的鼓点,城市不断拔起的高楼吞没着这种原始质朴,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这样的热闹了,不由得格外期待三月三的到来。
而时今澜坐在车背上看着,却是无感。
她不喜欢这样的热闹,形形色色的人脸路过,笑着的,用力的,她都觉得吵闹。
如果当初让她知道花车游行是这样的场面,她想她一定会……
“哇,好漂亮的龙!”
这么想着,池浅的感叹声就越过鼓点,传进了时今澜的耳朵。
她抬头看着身旁人比她要感兴趣的表情,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也不管日光是不是刺眼,就这样昂着头,简单利落的马尾从她肩上垂下来,金光洋洋洒洒的,满是恣意与活力。
也说不好。
时今澜眼神一晃,鬼使神差的补上了自己刚刚没说完的那句话。
“龙是没有了,但是咱们有很多花。”周婶听着池浅的惊叹声,笑着走了过来,“阿青很喜欢花,绫姬娘娘给她变过很多很多的花,所以到时候我也会给你们做很多花装饰,保证特别漂亮。”
这话主要是跟从来都没没参加过花车游行的时今澜讲道。
可池浅眼里的向往却比时今澜明显。
她喜欢跑车,也喜欢花。
点缀着花的跑车就更喜欢了。
不过海岛鲜花的种类不多,要想装饰的漂亮,得从陆地运过来。
池浅稍微在心里一算,就不由得感叹:“天哪周婶,你这次又得破费了吧。”
周婶不以为意:“给两位娘娘的,多少钱都值得。”
池浅听着,不明觉厉。
她觉得她该感谢岛上这样主家的存在,不然她也看不到这样盛大的场面。
“池浅在哪里!”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忽然有一个人急匆匆的朝这边跑过来。
池浅敏锐的捕捉到自己的名字,忙伸出手招呼:“我在这里!”
“隔,隔壁市突然有个重症病人,要请池老去会诊。”男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依旧不敢耽误时间,“快艇已经接着池老去了,但是他的一些衣服什么的没有拿,这一去两三天的,你给收拾收拾,我带去。”
“好。”池浅点头。
这是常有的事情,池浅已经习惯了。
只是这一次……
池浅转头看向行动不便的时今澜:“沈小姐你……”
“不用担心我。”时今澜淡声。
许就是因为这样喧嚣中的静,时今澜的回答让池浅觉得放心。
好似有千万默契,让她的担心落回了肚子,笑着冲时今澜点了下头,“哎,要是我结束得早就会来接你。”
时今澜颔首。
她从来都不是话多的人,只看着池浅转身离开。
彩排还是有些乱,池浅的身影没入人群中,很快就消失了踪迹。
时今澜追着那道影子看了好一阵,直到再也找不见,才回过了视线。
却不想,有人跟她一样。
注视着池浅离开的方向,甚至比她还要晚的收回再也寻不到一点的视线。
元明一直跟周婶一起。
明明这次彩排没有她的事。
嘈杂缭乱中,两双平静的瞳子对视在一起。
时今澜就这样看着眉眼一如既往温和元明,她知道她捉到自己看着池浅离开背影的视线了。
那种同类的气味在烈日下散发出来,而后弥漫,入侵,互相抵抗。
喧嚣声在后退,人群被打上了虚影。
对视了有一会,元明弯弯笑了一下,率先开口:“沈小姐,待会我背您下来。”
“不用麻烦了。”时今澜礼貌拒绝了。
她握了握自己身边的双拐,示意自己可以。
这是两个聪明人,面对同样的事情都心照不宣。
彩排快要接近尾声,来往的人也比方才乱。
周婶临时被叫去开会,司机也溜去抽烟了。
不知道是不是记得刚才池浅临走时的担心,元明主动走到了时今澜跟前。
她过来的坦然,似是闲聊的靠在了车门上:“其实按照沈小姐的状况,应该可以站起来了。”
“是吗?”时今澜淡声反问了一句。
“嗯。”元明点头,认真跟时今澜分析,“从老师的记录来看,你体内停留的毒素应该不足以影响你的行动了。”
这么说着,她便抬头看了时今澜一眼,一双黑色的瞳子里闪烁着真挚:“会是心理问题吗?”
元明休假的时候会来帮池清衍处理病患,她的医术时今澜这几天是见过。
虽然还比不上池清衍,但已经是很好了,而且似乎是跟某人长期相处,是个良善之辈。
时今澜还不觉得元明厉害到可以瞒过她的眼睛,对她这话没有不悦,但也没有多高兴:“你是这么觉得的吗?”
元明眉眼温和,对时今澜轻点了下头:“沈小姐目前不存在长时间不行动,腿部力量退化的原因。我之前看过一向数据,有小部分的患者会因为心理障碍不敢前行。”
话音落下,周围忽的安静了。
时今澜就这样看着元明,垂在膝上的手轻敲了下,碰到一旁的拐杖,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时今澜不想承认,但元明说的怕是是对的。
她想站起来。
又害怕自己站不起来
这种悬悬不定的感觉伴随在她每一次下床。
她总是在避免让自己的脚触碰到地面,她不想感受地面的冰凉,更害怕自己感受不到这种冰凉。
薛定谔在她的面前放上了一个盒子。
藏在这里面的猫没有声音,好像死掉了,又好像没有。
而在这件事之前,时今澜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犹豫。
她在怕这件事的本身。
还是这件事背后的意义。
喧嚣里铺着沉默,时今澜余光瞥了一眼元明。
那人就靠在门上,双腿随意的交叉站着,细长笔直。
跟她比,元明是健康的。
“不过这也不是麻烦的事情。”元明出声,打断了时今澜的思绪。
她总是敏锐于很多事情的细节,稍微侧了下身,用车门与身体的视觉死角挡住自己的站姿,宽慰时今澜,“或许放松心情,很快就可以站起来了。”
“多谢。”时今澜微微颔首,心里却不以为意。
元明要自己放松。
可在时今澜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放松这件事。
她是被加满了弦的人偶,不知疲惫的旋转在时家给她雕刻好的轨迹上。
不能停歇,也由不得她停歇。
所以时今澜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觉得元明跟她是同类。
她跟元明天差地别,一个行医救人,一个却是恨不得将所有敌人杀死。
她们哪里相同了.
随着远离海岛中心地带,喧哗嘈杂的声音也慢慢淡去,只有隐隐的锣鼓声热闹的传遍海岛的每个地方,池浅走到了屋子里,关上的门也抵挡不住这声音的穿透力。
“呼——”给池清衍收拾完东西,池浅松了口气。
春天就要快跟从夏天接棒,海岛的天气也一天比一天热。
彩排出了一身的汗,给池清衍收拾东西又出了一身的汗,池浅动着自己的领口,直觉得这个天气真的好闷热,扇着风就要回房间要换衣服。
“换身衣服再去接时今澜,她应该不会怪我吧。”池浅小声嘀咕着,“香香的,总比一身臭汗熏到她强,谁不喜欢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呢~”
池浅想到这里,揉着脸笑了笑。
接着她就利落的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将它利落的往窗台边的大桌子上一丢。
早晨着急去彩排没来得及拉开的窗帘腾得被气流吹起来,白幕之下,坐着一团黑影。
池浅一下皱起了眉头,远远的看着窗前的影子。
发现这似乎是只猫的影子。
那柔软的耳朵隔着玻璃抖抖,光照着那蓬松的毛,好像一只蒲公英。
呵,臭猫!
不让我摸,倒蹲在我的窗前看我换衣服!
池浅一眼就认出了窗户后这只猫是十三,立刻就要在脑海里骂它非礼勿视。
可她话还没有说出来,心脏就咚的一下。
咚!
咚咚!
很重的两下心跳敲在池浅的心口,打得她有些恍惚。
光影缭乱中,她就看到十三站直着在挠她的窗玻璃。
那没有被修剪过的指甲在玻璃上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音,尖锐的直钻池浅的耳膜。
十三的动作前所未有的焦急,喵喵喵的叫个不停,却始终没有话传进池浅的脑海。
空间好像被封闭了。
池浅感觉呼吸困难,整具身体都使不上力气。
周围的事物开始在她眼前产生虚影,地板起伏不定。
“咚!”
池浅的腿兀的一软,直接摔在了地上。
冰冷的瓷砖地板贴在池浅的后背,砸的她浑身都在疼。
所有的氧气好像都在这一瞬间往高处飘去,白翳弥漫,氧气稀薄,池浅张着嘴,却依旧感觉自己快要喘息不过来。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池浅逐渐空白的大脑也想了起来。
是哮喘。
她的哮喘发作了。
在她什么剧烈活动都没有做的此刻。
【惩罚开始,高等级惩罚将自动屏蔽系统,请宿主做好准备。】
池浅:靠北。
第40章
池浅觉得就算最后杀手不来, 这个坑人的破系统也能把她坑死。
她听到脑袋里系统惩罚通报,真的很想骂人,还宿主做好准备, 她怎么准备, 她现在已经站都站不起来了。
她就知道, 一旦她表现出什么轻松愉悦, 就会有接二连三的破事发生。
哮喘喷雾在刚刚她丢到窗前的衣服口袋里, 离得很远, 她根本够不到, 但凡这个通知早点发出来,她都不至于把自己的衣服丢这么远。
要死。
日光强打在池浅的身上, 晒得周围空气稀薄。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胸腔肺部膨胀, 张合的喉咙像是被塞进了一只破旧的风箱, 空气挤进去又挤出来, 喑哑含糊。
池浅觉得系统这个惩罚好像是奔着要自己命来的,惩罚只是刚刚开始,她便霎时间没了力气。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太阳热烈的让她觉得难受, 这光来的炽热,让她每一个都毛孔不停冒冷汗。
这房子被药材浸透了几十多年,到处都飘荡着苦涩的药气。
池浅还有力气皱眉头,鬼使神差的觉得房间冰凉的地板没有葎草来的柔软。
葎草啊。
那是她跟时今澜从山坡滚下去后掉进的地方。
好像人快死的时候总喜欢回忆些深刻的事情,池浅想起了她第一次哮喘发作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也快死了, 是时今澜帮她拿出了哮喘喷雾。
这人的手是凉的, 比现在的太阳要好。
时今澜……
为什么会想到她呢?
她的衣服丢的那么靠里,时今澜又站不起来, 就算是来了,也够不到吧。
猫咪锋利的爪子划过玻璃的声音一道一道的撕扯进池浅的耳朵。
她好像看到了十三露出了焦急的表情, 系统惩罚刚刚屏蔽了它,也能这样空着急了。
池浅用为数不多的清醒判断出了局势,蓦地从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没有人能给她哮喘喷雾。
这次她好像真的要完蛋了……
她原本还想做十三的第一百位活下来的宿主呢。
她还没有在最后时刻保护时今澜呢。
阿……澜.
眼看着池浅的气息越来越弱,十三整只猫心急如焚。
它被系统限制,无论怎样尝试都进不去池浅的房间。
偏偏这个时候池清衍还走了,谁能救救池浅。
救救它的宿主。
成为系统的这些年,十三已经送别过太多宿主。
它还没有跟池浅说,带球跑的那位宿主因为接受不了任务结束便跟自己的孩子还有男主再无关系,也被主系统送去销毁了。
那天十三在系统空间里呆了好久没出来,程序编码没有赋予系统情绪,可它就是觉得不舒服。
这种一直被压抑的情绪在今天愈演愈烈,指甲每一下挠过玻璃的刺耳声音,都是十三的不愿。
它真的不想池浅也离开它。
它尤其无法接受池浅离开。
“小心。”
“多谢。”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传来两人对话的声音。
元明将时今澜送到了家门口,一边掉头,一边讲道:“学校那边找我有些事,就不进去了。”
“好。”时今澜点点头。
她们两个之间总是萦绕着一种很微妙的气氛,根本独处不了。
长日底下,时今澜保持着自己的礼貌,站在门口目送元明离开。
而后不等她背影彻底消失,转身便朝院子里走去。
双拐点在地上,声音微不可闻。
可十三的耳朵却动了动。
它转身朝院子看去,看着时今澜正走进来,像是看到了救星。
“喵喵!”十三快速的从窗台跳下来,三步并两步的跑到时今澜跟前,冲着她一个劲儿的喵喵叫。
日光晒得十三白黄黑相间的身体蓬松又柔软,叫声更是乖巧。
时今澜看着它绕在自己腿边,眉头皱起,第一反应是找池浅:“你的主人呢?”
听到了这个名字,十三的叫声更加明显了:“喵——!”
它跟池浅一样,也是有些怕时今澜的。
它就这样小心翼翼的叼了叼她的裙摆,努力示意她跟自己走。
这猫过去从来都没有这样亲人。
而且它现在这个样子,不像是在找自己玩。
时今澜顿时觉得不对劲,低头看着十三:“池浅出事了?”
“喵!”十三眼睛噌的亮了,它叼叼时今澜的裙摆,飞快的跑到屋子里去。
时今澜就看着这只健硕的猫坐到池浅房间门口,窄窄的走廊没有直射的光源,四周都是昏暗的影子。
不知怎么的,时今澜心里顿时生出许多不好的感觉。
那平静的瞳子再也没能保持镇定,一只手推开门去,就看到池浅躺在地上,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气息很微弱。
“池浅!”时今澜像是被人锤了一拳,声音里第一次生出了惊慌的颤音。
而十三紧跟在时今澜后面,想钻漏洞跟时今澜一起进去。
可它刚一只脚迈进房间里,就有无数电流穿过它的身体,要将它撕裂。
十三紧咬着牙,没有让自己叫出来。
它还是进不去,只能在门外远远的,祈祷时今澜能救得了它的宿主。
“喵~”十三忍着剧痛扒拉了一下时今澜的裙摆。
那是一种近似于哀求的眼神,混黑的眼球里蒙着层水生雾气。
时今澜从没想过动物也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却又莫名觉得似曾相识。
她想她应该是不信这些事情的,可垂下的手臂却在十三头上抚了一把:“等着。”
大脑游离中,池浅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时今澜的声音。
她低垂着眼睛,挣扎着抬起几分,刺眼的日光在她眼前蒙着一层白翳,昏芒中有人拨开这片弥蒙朝她走了过来。
长影遮住了日头,不存在的绿叶交织混入了池浅的视线。
她气息微弱的看着视线里的拐杖,感觉自己果然是快要死了,走马灯都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是时今澜啊。
不是说人死前会看到自己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吗?
她跟时今澜才认识不到三个月……
池浅躺在地上,吃力而微弱的动了动嘴,好像要说什么。
而时今澜眉头紧锁,放开拐杖跪到池浅身边,着急问她:“哮喘喷雾呢?你的哮喘喷雾在哪里!”
池浅发现这好像不是她的人生走马灯,时今澜就像上次一样找她要喷雾。
她冰凉的手熟练的伸进她的上衣口袋,将池浅混沌的思绪撩拨开一条清晰的道路。
所以池浅也知道,时今澜在这里是找到不她的哮喘喷雾的。
“不……”池浅拉扯着,终于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
她握不住时今澜的手了,只是用尽全力的将手臂抬起,指向了一个时今澜根本够不到的地方。
——窗前的大书桌。
池清衍勤俭节约,池浅房里的这张书桌是病舍退下来的桌子改的,桌面又大又宽,什么东西都能往上放,也因此养成了她不怎么有秩序的生活习惯。
池浅刚刚随意一丢,直接把外套丢到了最里面。
其实如果是身体健康的人,很容易就能够到的,左不过身子往里一探,用力一勾。
可时今澜站不住。
她现在是靠着手里的双拐代替她的腿行走,不要说倾斜身子了,就是少一根拐杖,她都站不起来。
常年在商场的浸染,让时今澜近乎瞬间分析出了这件事的关键。
地砖冰凉的温度贴在她裸|露的膝盖上,侵入骨子的都是无力感。
可事实上,时今澜的理智牵扯着她,让她觉得自己大可以没有那么重的无力感。
这些年各种事情堆积倾轧,时今澜的血早就是冷的了。
她连自己去死都没有挣扎,为什么要对别人产生这样的情绪。
一道道的分析像程序命令一样朝时今澜扑过来,要她放弃。
她站不起来,只能撸起池浅的袖子,寻找穴位,用自己这些天学到的,尽可能的缓解她呼吸窘迫的状况。
大不了,池浅死了,她也陪她好了。
“呵。”
时今澜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黑漆漆的瞳子底下涂着一片阴鸷。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死亡这么坦然了,只是一个池浅就压过了她要报复时承的仇恨。
“阿……澜。”
就在时今澜陷入这样一种自我毁灭的倾向中,池浅的声音让她一下定住了。
那微弱到近乎快要听不见的声音就贴在时今澜的耳边。
她不知道池浅为什么会这么喊自己,只听到她用她近乎涣散的生命,对自己说:“别回头。”
狠狠地,时今澜的心口像是被拧了一下。
酸涩,膨胀,一口一口的吞噬着她自毁的情绪。
不可以,池浅不可以死。
哪怕是有一丝希望,她都不能让池浅死掉。
死在自己面前。
时今澜曾读过一个词觉得很有意思,叫“向死而生”。
过去她并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意义,她麻木的走在时家给她指定的道路上,生死都由不得她。
而此刻,她握着池浅的手臂。
轻盈的裙摆搭在一起,日光照得苍白,就好像是生命的样子。
在很近的一次,时今澜也有这样的感觉。
她手里握着的是池浅的生命,苍白垂弱,就像是一株白垂丝海棠。
她要拿到哮喘喷雾。
那是最快速也最有效的方法。
低伏在地上的影子一下一下的耸动着,好似是哪只花的种芽破土而出。
时今澜瘦削的手臂紧绷着,扶着拐杖撑起整具身体。
很久没有走动,腿部骨骼好像都要长在一起似的,每一下用力都带着疼。
几缕青筋沿着时今澜的额角隐隐跳动,而她长发披落着,依旧是看起来风轻云淡,胜券在握的样子。
小美人鱼终于拥有了属于她的一双腿,能够走上岸边。
可她从水里出来的每一步都好像行走在刀片上,平坦的路面如刀子,一下一下的划过她娇嫩的脚底,鲜血淋漓。
可那又怎样呢?
她有比这重要的事情,她忍得了。
“……”
沉沉颤抖着,时今澜让自己的脚落在了地上。
那种经脉被撕扯着的疼痛贯穿全身,太阳烧得炽热,在她的额头洒下一颗颗汗珠。
从房间中央走到窗前不过五六步的距离,时今澜却觉得好像漫长的有一个世纪。
她拼尽全力的朝那宽大的桌子伸手一勾,粗糙的布料前所未有的柔软。
装着哮喘喷雾的衣服到手,时今澜也支撑不住,双腿发软,轰的摔在地上。
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候了。
拖着残疾的腿去够一件衣服,只是为了找到里面不属于她的哮喘喷雾。
时今澜不知道过去的她会怎么看现在的自己。
她的狼狈竟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另一个人
一个毫无……
这一刻,时今澜再也不能说出池浅对她毫无价值这件事。
池浅最大的价值,就是她不能失去她。
……
太阳将池浅眼前的世界染成一片茫茫白色,虚幻中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跟原世界的她长得一个模样,伸着手,好像是在邀请自己。
邀请自己做什么?
回到原本的世界吗?
池浅有一种可以回家离得欣喜。
她下意识的就要伸出手来跟那人一起,可不知怎么的,她忽的顿住了。
她蓦然发现自己对那个世界的向往远远不如对现在这个世界的留恋。
为什么……
疑问如滴入静水中的水滴,倏然在中央荡起一片涟漪。
池浅眉头紧皱,现实世界的缺氧突然又清晰起来,似乎不允许她安静的离开。
“池浅,张嘴。”
世界白翳,而池浅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甚至不去分辨这人是谁,顺从的张开嘴,等待下一个命令。
可她迟迟都没能等来下一个命令。
她的嘴巴张的好像不太够,日光炽热下,她的下巴被一只冰凉的手钳住。
那人掰了开她的嘴,将一个冰凉而熟悉的东西塞进了她的嘴巴。
“嘶——”
雾化气体释放,缓缓淹没过池浅的耳鸣。
氧气顺着她的喉咙流进来,她有了几分力气去睁开眼睛。
银灰色的火焰燃烧在她的眼睛里,池浅从没觉得这抹火焰这样让她心安过。
是时今澜。
时今澜帮她找来了救命的东西。
只是她为什么会跪在地上。
膝盖好像磕到了,红彤彤的映着些淤青,搞得好狼狈。
池浅眼睛在乱动,时今澜也注意到了。
她扶着池浅的哮喘喷雾,拉了下这人乱动的手:“不要浪费力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缺氧导致的头脑不清,池浅听着这话傻傻的笑了一下。
时今澜只扣住了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没有禁锢,就这样又抬了起来。
然后一寸一寸的,熟稔的抚上了时今澜的脖颈:“阿澜……你说我要不要也以身相许?”
时今澜蓦地整个人都绷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