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远处海浪声翻涌, 世界静谧又混乱。


    山坡茂盛的树叶遮住了大部分日光,太阳顺着树枝剧烈抖动的缝隙落下来,绿意斑驳。


    极速的下坠被骤然遏制, 时今澜迎着刺眼的光亮看上去, 白翳茫茫中, 池浅眉头紧皱, 吃力又牢牢的抓着她的手。


    “池浅……”时今澜声音淡的像是在喃喃, 又掺杂着一丝不可思议。


    她怎么也没想到池浅会救她。


    “抓紧我, 我拉你上来。”池浅用力的握着时今澜的手, 想要将她带上来。


    可偏偏她们所在的地方是个陡坡,池浅揽住探出来的树才勉强站住。


    她没法腾出第二只手去拉时今澜, 任凭左手拼命往上收着, 青筋绷起, 却始终拉不动时今澜一毫。


    “不要浪费力气了。”


    池浅拼命挣扎尝试中, 是时今澜先给池浅泼来了冷水。


    她自知自己的腿使不上力气,没法就着池浅的手臂力量爬回去。


    她身体被一股向下的力拽着,如果不是池浅拉住她, 她早就该滚下去了。


    池浅救不了她。


    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都死要好。


    粗粝的树皮磨得人手生疼,太阳晒不透的山坡里,空气都透着冷意。


    日光落进时今澜的眼睛里,池浅看到了一种很平静的决绝。


    时今澜的情绪像是沾水便褪色的颜料,在池浅的视线里肉眼可见的变灰。


    原本属于黑色的不甘愤恨被另一种情绪代替, 冰凉的刺在池浅的掌心里, 不像是掠夺,像是毁灭, 一寸寸的将池浅流动的血液冻结。


    时今澜想要放弃!


    放弃让她救她。


    放弃活着。


    池浅顿时感觉到同她握着的手要松开。


    她难得敏锐,语气里着急, 更是生气:“才不是浪费力气!”


    这是她在梦里没能做到的事情。


    那种怎么样伸手都没有办法握住时今澜的无力感她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池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念这么深重。


    只是梦中没有救到时今澜而已,又不是现实。


    可她就是要做。


    她一定要救时今澜。


    这山沟太深了,时今澜双腿不能行走,掉下去就是自生自灭了。


    就算她们都掉下去了,两个人,也比一个人好。


    “池浅,不……”


    “刷拉——!!”


    “值得”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时今澜就感觉身下一空。


    似乎拦住她腿的树枝断掉了,整个人都在被地球的重力拉着往下坠去。


    而池浅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松开时今澜的手,紧接着就随着时今澜的下坠,跟着滚了下去。


    树皮磨过她的手掌,疼痛火辣辣的窜出来。


    春日里万物复苏,陡坡上爬满了新长出来的植物。


    嫩草花芽,还有顶着土块石砾伸出来的灌木树枝。


    这一切跟海水比,差太多了。


    池浅还没从手掌的疼痛中缓过劲儿来,紧接着就有无数硬物凸起从她身上碾过。


    她感觉自己身上没有一块不疼的地方,空着的一只手都不知道该保护自己哪个地方。


    山风辗着泥土的味道混合着塞进她的鼻息,复杂难闻。


    池浅眉头就要皱的更紧,忽的,却从中嗅到了一抹洁净的气味。


    那在她视线里翻搅着的天空与土地,在这一秒被一片暖色调的白笼罩。


    时今澜反应迅速,反环住了池浅的身体。


    池浅的吐息打在时今澜的胸口,继而又反折过来。


    鼻息前温热的一片。


    扑通,扑通。


    心脏在造反,一个劲儿的撞击着池浅的胸前。


    可就算是此刻的心脏跳的比刚才更加厉害了,池浅却明显没有刚才那样慌张。


    她就这样被时今澜护在怀里,原本被她单方面握着的手反绕过来。


    十指相抵,两相紧攥。


    也不知道滚了多久,就在池浅感觉天地都要混成一团的时候,无休止的滚动停下了。


    春日里疯长的草充作垫子,托住她们正向下砸的身体,茂密的草丛里发出一阵抖动。


    这是……得救了?


    池浅脑袋还处在混乱中,她感觉自己身上没有一处不疼,骨头跟被人打断重组了似。


    她刚要抬手拨开脸前凌乱不堪的头发,细细密密的疼就随之从她的手臂上扯了过来。


    “嘶——”


    这疼来的迅速又凶猛,池浅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眉头紧皱的朝草丛看去,这才发现她跟时今澜跌进的是一大片葎草,俗称拉拉秧。


    这植物很能繁衍,春天刚暖和就蠢蠢欲动的开始疯长,似乎也是为了好生长,它的藤上全是小锯齿,一旦被勾住就不会轻易松开。


    刚刚从上坡上滚下来,池浅的身上灰一块白一块,细长的红色在其中分外明显。


    从手臂到膝盖,一道一道的都是这些葎草的杰作。


    真**疼。


    池浅倒吸凉气的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红痕,一时分不清是撞到什么东西上停下来疼的轻一点,还是跌在葎草里疼的轻一点。


    天空铺着浓密的树叶,湛蓝的颜色被浓青冲的支离破散。


    池浅对着天空看了自己的手臂好一阵,慢慢觉得自己手像是灌了铅一样,抬着越来越吃力。


    呼吸也是。


    休息了这么一会儿,池浅依旧感觉自己脑袋有点缺氧,心口还在直跳。


    那疯狂的跳动好像会膨胀一样,在挤压着周围的空气,让她快要呼吸不过来……


    “池浅,你怎么样?”


    就在池浅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在慢慢喘不上气来的时候,时今澜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池浅好像从这道声音里听到了几分焦急。


    本就模糊不清的天空被探过来的影子遮住,这种焦急,就连时今澜的眼睛里都是。


    那纯黑的瞳子犹似一泓清水,似蹙非蹙。


    不知道是不是日光作用,素日里清冷孤傲的眉宇间此刻隐隐透着一股担忧。


    时今澜在担忧什么。


    她们现在不是没事吗?


    不对……她现在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身下的葎草好像不只是缠住了池浅的手脚,还有她的思绪。


    时今澜在一旁看着,见池浅许久没有回答自己,起身踩进葎草丛里翻找她们带来的包:“你有没有带哮喘喷雾?”


    “哮……喘……”


    那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池浅大脑迟滞。


    她念着这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名词,这才意识到自己胸闷根本不全是因为刚刚从陡坡上滚下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


    眼看着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池浅求生欲驱使她径直拉过时今澜的手,朝自己的口袋伸去。


    葎草割人,时今澜上一秒还在忍耐着这种疼意独自寻找,这一秒就被人握住了犯疼的手。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粗糙的布料抵在时今澜的掌心,她的手背被一道轻到颤抖的温热贴着。


    山崖下罕有人至,葎草疯狂的生命力像是会吞食掉躺在里面人。


    明明这人是个可以轻松抱着几斤重的药材满院子跑的怪力少女,此刻却苍白的像一株失水萎缩的白海棠。


    时今澜感觉自己好像触碰到了池浅的生命,这样的轻,碰一碰都要碎掉。


    这种感觉让她心跳都跟着在颤抖。


    就好像她不能面对失去池浅的这个结果。


    就好像刚才滚下去的那个瞬间。


    关于为什么会在滚下去的时候抱住池浅,刚刚时今澜躺在痛人的葎草丛中,目光晦涩。


    风荡过浓密交织的叶子,温凉柔和。


    理智回笼,时今澜冷静的判断着刚才的情势,将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定义为是她急速权衡利弊的结果。


    跌到这样的地方,没有池浅帮助,她也是自生自灭。


    她只能跟着池浅。


    池浅活,她就能活。


    而在现在这个瞬间,时今澜也是这么看待自己蓦然紧张起来的心跳的。


    午后的太阳刺眼的挂在树梢上,树叶被风吹着在池浅的视线里忽明忽暗。


    她从没感受过这样窒息的感觉,明明周围有很多的空气,她却一丝一缕都呼吸不过来。


    她感觉自己就快要死掉了。


    可她的任务是不是还没完成啊,这样死掉她是要重新再来,还是被送去毁灭啊……


    明明她刚才还在计划怎么带时今澜避开这次的危机。


    她要是死在这里了,时今澜怎么办。


    她堂堂一个任务执行者,有系统,还有金手指,如今竟然被哮喘打败了。


    说出去好没面子。


    【十三……十三,你……你在不在啊……】


    池浅在脑海里呼唤着十三,想再做一做挣扎。


    可这个系统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她的呼唤,无人回应。


    迟滞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天空高悬着的太阳像一颗掉在世界的光球。


    池浅挣扎反抗,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坠落在自己的瞳子里……


    就在那光球愈发刺眼的时候,忽的一片影子挡住了它的坠落。


    葎草在纠葛散落的长发,一掌温和托起了池浅的脑袋。


    有空气穿过唇间浅浅的缝隙,撩动着池浅落下的发丝。


    时今澜终于是从池浅的口袋里摸找出了她的哮喘喷雾,利落打开盖子,放到了池浅嘴中。


    那质地坚硬的喷嘴撬开进池浅的嘴巴,曾嗅到过的味道随之顺风而下,落在她鼻尖,顺着时今澜握着哮喘喷雾的手入侵,扩散。


    是时今澜的味道。


    不偏不倚的钻进池浅的口腔,沁人心脾。


    风荡过葎草,沁着汗意的手掌冷冷的贴在池浅的唇上。


    她扶着哮喘喷雾,帮着她呼吸,沉沉的瞳子透着冷静,火焰于风中静默燃烧,黑色似乎在这一秒从令人畏惧的压迫感变成了令人安心的沉稳,也让池浅冷静下来。


    有时今澜在,她就不会死。


    “……”


    喷雾静谧无声的在口腔释放着,湿润的雾气带着冰冷弥漫在池浅的上颚。


    喉咙处的闭塞在碰到这片气体后迅速收缩,苦味弥漫开来,恫吓压制住了池浅体内不安分的因子。


    云盘踞而来,坠在池浅视线里的太阳终于不再下落,稳稳的高挂在空中。


    时今澜低垂着眼睫,日光与她的头发眼睫齐平,浓郁的黑色铺满了冷静,金光鳞鳞,就像是救世主。


    池浅的救世主。


    过了有一会,逼仄的咽喉重新打开,氧气丰盈向身体各处的器官。


    池浅从来没有觉得呼吸是一件这样值得她珍惜小心的事情,她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时今澜手里接过的哮喘喷雾,道:“活过来了……”


    时今澜的目光注视着池浅,看着池浅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眼睛也有了神采,便不紧不慢的将她放回了地上。


    荫蔽的影子撤去,日光重新毫无顾忌的落在池浅身上。


    她默然注视着时今澜离开的身影,心中莫名觉得怅然,或者说留恋。


    这感觉好奇怪,池浅扣了扣自己心口,接着转身跟时今澜道谢:“刚刚谢谢你啊。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时今澜神色始终平静,一如既往的冷淡。


    日光晒得人脸色逐渐红润,时今澜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长满倒刺的葎草磨过时今澜的膝盖,在没有知觉的皮肤上磨下了好几道伤痕。


    而草丛太旺,池浅根本没注意到这出细节。


    她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望着天空的眼睛里满是尤有余幸:“没事就好,咱们这是有惊无险了。”


    风吹得葎草簌簌,倒刺不断地划过人的肌肤。


    时今澜在一旁听着,平静的瞳子逐渐变得复杂晦涩。


    哪里就是有惊无险了,这个人是不是忘了她刚才差点死掉了。


    或者说,这个人是不是不要命了。


    如果她没有带这个东西,或者这个东西在她们滚下来的时候摔坏了,她今天就死在这里了。


    她为了自己,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她对她来说,是这样值得的一个人吗?


    日光穿过上方交织的树叶,在葎草上投下一片琥珀色的斑驳。


    池浅说着又看向了时今澜,她身上的火焰在日光下静默燃烧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葎草绿色的原因,并不是池浅期待恢复如初的黑色,但也不是那么混沌。


    它干净的燃烧着,像是燃烧的最纯粹的火焰,黑色里透着层白金。


    十三说过,负面情绪都是冷色调,正面情绪是暖色调。


    那时今澜身上透出的白金色是不是就代表她的情绪没有之前那样全然黑暗了?


    是不是看在自己陪她摔下来的份上,对自己,甚至是对这个世界的都好了?


    池浅感觉身上的痛觉瞬间减轻了许多,原本还有些沉重的心情陡然轻松。


    太好了。


    她终于看到希望了!


    “你陪我摔下来了,有没有想过谁去找人救我们。”


    正在池浅心里激动的时候,时今澜的声音从她耳边传了过来。


    这声音冷冷的,跟火焰呈现出来的颜色全然不同。


    池浅懵了一阵,但她还算感应迅速,机智的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我带着手机呢。”


    下一秒。


    手机显示没有信号。


    “……”


    空气诡异的安静了一下,池浅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尴尬。


    她挠了挠自己的脸,就看到时今澜带着点凉意的瞳子略过她的脸。


    “你不该救我。”时今澜淡声,“你应该松开我的手,去找人来。”


    这是看起来最稳妥的救人方式。


    前提是时今澜是个健全的人。


    “你能保证你的安全吗?”池浅反问。


    这地方离上面比她想象的还要深,杂草丛生的不仅没有路,还会吞噬人的来路,她不下来,时今澜必死无疑。


    现在她跟着下来了,事情就没有那么坏。


    “难道要我明明能抓住你的手却放开吗?我做不到的。”


    池浅的声音比刚才的任何一句都要坚定,全然不见这些日在时今澜跟前的小心翼翼。


    既然系统给了她这个破任务,那谁都不能阻挠她拯救时今澜。


    就算是时今澜本人,也不行。


    池浅其实是个很轴的人。


    一单是她认定了的事情,谁都不能阻拦,就算是跟头,她也要亲自栽一次。


    池浅抬头看着时今澜,日光落在她深棕的瞳子里,里面的偏执不比时今澜少。


    她扶着膝盖从葎草丛里站起来,跟时今澜表示道:“我还能走,就一定会背着你出去的。”


    “这个地方应该是岛后面,小毓岛四周都是海滩,朝咱们原本要走的方向走就行。”池浅态度坚定,说着就走出来这片葎草丛,看向周围。


    被压下去的葎草盛着一片明显的橘色,她们扫的共享单车也跟着摔下来了。


    虽然池浅过去查看发现车链子断掉了,但推着能用。


    她的目的是她们都活下来走出去。


    能用就行了,要啥好自行车,不比背着时今澜走出去省力气啊。


    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该想着怎么解决才对。


    这是时今澜前几天教给她的道理,她会好好用的。


    太阳在经过最刺眼的时刻后,逐渐沿着山的轮廓下沉。


    时今澜看着池浅的背影,浓郁的葎草铺满了她的视线。


    她是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个人,也是越来越想看明白这个人。


    在她的世界里,权衡利弊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换做她是池浅,池浅是她,她刚才是绝对不会选择跟她一起滚下来的。


    她要先保证自己的利益,再去想别人的。


    这些年来她都是这样做的。


    爷爷也是这么教她,要求她的。


    “如果在一件事里不能做到保全自己,就是最大的愚蠢。”


    “你可怜别人,谁可怜你?”


    “这就是你这样做的后果,看到了吧?你是好心,但也便宜了别人!你知不知道这会给公司带来多大的损失?”


    “你的任务是保证集团最大利益,收起你的怜悯,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谁都不如你自己重要!”


    ……


    风穿过枝叶丛中,叶子打在一起尖锐的像是在叫嚣。


    时今澜目光低垂,只觉得池浅放在她那个世界,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呵。”


    这么想着,风声里传来一声轻促的笑声。


    那长而浓密的眼睫压得低低的,在黑色瞳子里抹过一层凉薄。


    时今澜突然觉得自己实在低劣,明明池浅下来是救了她,她却在这里嘲讽她的愚蠢。


    看看吧,她不该对自己这样好心的。


    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人。


    “修好了!”


    就在这时,池浅勉强修好了车轮。


    她拍了拍自己脏兮兮的手,活力四射的向时今澜伸出:“走吧,我带你出去。”


    时间在这一瞬间好像是按下了0.75倍速,树叶被风吹起一片,坦荡与卑劣撞在了一起。


    时今澜一言不发的看着池浅向她伸过来的手,落日洒在她身上,给她的眉眼方才还孱弱的眉宇披上一层薄薄的坚韧合光。


    书中说葎草适应能力极强,适生幅度极宽,不挑环境,性喜阳光。


    简直是野蛮生长的代名词。


    野蛮生长啊。


    远处的日光正在收敛,太阳即将沉落的光烧着半片天空。


    时今澜拿下手腕上的葎草叶子,随意的在手里捏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手递给了池浅。


    那就让她看一看野蛮生长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吧.


    车轮碾过土地留下一行长长的印记,紧接着就又被茂盛的绿草吞没。


    落日烧过的云压得很低,天空一片灰蒙蒙的,太阳收回了它的光亮。


    池浅推着车子朝着太阳的方向往前走,路过河流,碾过杂草。


    却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周围的环境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或者换一种说法——


    “沈小姐,我觉得是不是……”


    “我们刚才来过这里。”


    池浅正要开口,时今澜便接上了她的话。


    她坐在后面的座位上,比池浅更能留意观察周围的环境。


    河流潺潺,静谧的声音沿着她们刚刚走过的方向消失又出现。


    时今澜指着不远处的山洞,笃定道:“我们就是在这个地方掉下来的,那里还有刚才你修车用的树枝。”


    “怎么会……”池浅停下了脚步顺着时今澜指的方向看去,在看到那几根沾着油污的树枝后,心里寒津津的直冒冷汗。


    不是,她们这是鬼打墙了?


    不会吧,这个世界也不是玄幻世界……


    吧。


    或许只是天色渐暗,周围杂草又多,她判断失误,所以才走着走着就又绕回来了?


    不对啊……


    原主从小在海岛长大,有着绝对的方向感。


    她来着之后跟池清衍去采草药,闭着眼都能从岛后山走下来,怎么今天不行了呢?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在自己最笃定的领域出现错误。


    池浅在原世界写程序是这样,现在带着时今澜走错路也是这样。


    这太邪门了。


    哪有走出去这么久,又回到原路的……


    草丛里不断传来虫鸣,鸟叫幽幽。


    池浅在心里狂念社会主力核心价值观,只是她刚开了个头,耳边就突然传来了一阵不正常的电流声:“滋滋滋滋——”


    要死要死要死……


    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快离开!!!


    池浅顿时心神大乱,她刚刚因为哮喘而疯狂跳动的心脏又一次狂跳起来。


    那紧握着车把的手沁出一层冷汗,池浅头也不回,抬脚就要推着车子带时今澜往前跑。


    可她还没出去一步,接着那诡异的电流声里就突然掺杂出了几个熟悉的字眼。


    【宿滋……主,宿主滋滋听……听得到滋滋滋吗?】


    【十三?!十三——】


    世界上最令人开心的事情,莫过于虚惊一场。


    池浅刚要抬起的脚步猛地刹住,高兴的都快哭了,喊十三的语气颇有一种在末世看到亲娘的既视感。


    【不是,你刚才去哪里了啊!我怎么一直都联系不上你啊!你知不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什么!我从山坡上滚下来了!你是不是又去关心你的带球跑宿主了!!】池浅在心里痛诉十三的无情,哭腔里满是可怜。


    【没有。】十三忙道,【是另另一个宿主。】


    【……】


    如果说前一秒池浅有被十三安慰道,那么下一秒听到从十三嘴里出现的第三个宿主,她顿时明白心如死灰是什么意思:【分手吧,我有系统洁癖。】


    【别啊,宿主,我这不是一感知到您出事了,就赶紧跑过来了。】十三忙在脑海里朝池浅凑了凑,蹭了蹭她的脸。


    明明是没有实体的一团数据,却让人有一种小猫讨好的感觉。


    池浅其实也是个挺好哄的人,见十三这副模样,心情也好了些:【那行吧。】


    既然重新取得了联系,那么还是先说正事要紧。


    池浅没有再跟十三腻歪,而是半威胁半要求道:【你玩忽职守导致我跟时今澜滚下悬崖这件事,我先暂时不追究你,你现在快调出导航来,我们迷路了。】


    【宿主……其实是并不是我玩忽职守。】十三犹豫着告诉了池浅一个噩耗:【宿主跟时今澜现在是出不去这个地方的。】


    【为什么?!】池浅困惑极了,合着刚才那真的是灵异事件,只不过这个灵异她认识。


    【因为要躲避时承那边的来寻找时今澜的人。】十三答道,【系统判断,时今澜跟宿主现在不具备对抗这些人的能力,所以开启了保护屏蔽,要等到那些人寻找时今澜无果,告诉时承时今澜不在这个岛上,宿主跟时今澜才可以被人找到,或者说走出去。】


    池浅听着不由得扯了下嘴角,眼神里都是蔑视。


    她这才明白,合着时今澜是这么躲开那些人的。


    池浅忍不住吐槽:【靠北,你们系统是不是哪里缺根筋啊?为了躲让时今澜躲避她叔叔派来的人,让我们滚下山坡。】


    【这是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啊?!我们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啊!你们这是什么破古早狗血小说啊!】


    【原文中也有您跟时今澜因为意外掉下山崖的剧情呢。】十三心虚。


    【意外?】池浅才不信,冷扯了扯嘴角。


    十三见池浅看穿了它们,换了一条说服她的路径:【宿主其实可以这样想,这个地方只有您跟时今澜两个人,是个很好的增进感情的机会呢。】


    池浅翻了个眼:【这机会给你,你要不要?】


    【系统不具备这样的功能。】十三诚实。


    池浅无语的瘪了下嘴。


    她在内心世界里崩溃了好一阵,接着就不得不开始考虑起实际情况来:【那既然已经这样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们点能在这里活下去的支持啊?】


    【那边的山洞是很好的庇护所,附近也靠近河流有活水,且鱼类资源丰富。】十三仔细的给池浅介绍。


    【哇哦,好棒哦,感觉能跟时今澜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呢。】池浅的声音有多活泼,脸上的表情就有多冷漠。


    十三的数据团呈现出一团混乱:【请宿主不要这样表达自己的想法,系统会陷入判断失误。】


    【你们的失误还少吗?】池浅冷冷吐槽,不以为意。


    她现在是明白单靠十三这个木头脑袋她跟时今澜是绝对活不下去的,干脆给十三举例自己需要的东西,【那你能不能给我们点现成的东西,比如食物、药品、睡袋……】


    十三拒绝了:【抱歉,该世界不存在凭空出现物资的条件,这不符合该世界的现实逻辑。】


    【……】


    池浅拳头紧握,她真的很想扒开系统的小脑袋瓜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高级程序。


    算了。


    系统不靠谱,还是让她看看怎么钻设定空子吧。


    这么想着,池浅的眼睛忽的顿了一下。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对十三道:【我包里有瓶装水,你能不能把它变成市面上差不多包装的酒精?这俩长得差不多,应该可以变吧。还有我口袋里的这些药瓶,也帮我补充满。】


    【我跟时今澜都受伤了,你起码给我们点消毒条件吧,不然发炎发烧,活不到那些人离开怎么办?到时候不也是你这个系统失职吗?】


    执行方案跟执行理由都摆在了十三面前,它沉思一阵,接着简单的计算了一下:【应该可以。】


    在十三准备的时间里,池浅转身看向了时今澜。


    她煞有介事的看了看天,接着表示道:“天就要彻底黑了,既然咱们走不出去,就在这里停下吧。这里有山洞,也离咱们掉下来的地方不远,要是爷爷周婶发现咱们不见了,沿着摔下来的方向找也好找。”


    “好。”时今澜点头,她刚刚粗略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也是这么想的。


    得到了时今澜的同意,池浅就开始继续飙演技了。


    她推着车子跟时今澜到了山洞里,一边将时今澜抱下来,一边道:“沈小姐走了这么久了,渴不渴,要不然咱们先喝点水吧。”


    这么说着,池浅就打开了她的包。做作感十足的“哎!”了一声,将手里的“水”拿出来:“沈小姐,我好像不小心拿了瓶酒精来!咱们有东西可以消毒伤口了!”


    太阳落得彻底,借着手机灯光的昏暗中里池浅的高兴模糊不明。


    时今澜眼神复杂的看着池浅跟她手里突然出现的酒精,不认为那件房子里会有这东西,而且还是跟水摆在一起。


    可没有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包里呢?


    难不成她有什么奇怪的能力不成?


    嗤的一声,时今澜被自己这个有些玄幻的想法逗笑了。


    她现在怎么也跟这个人一样起来,净想些反常识的事情。


    扑簌的黑金色火焰在昏暗的傍晚夜色里分外明显,池浅没来由的紧张。


    她握了握手里的酒精,径直打断了时今澜的思绪:“沈小姐,我先给你的腿消毒吧,你的腿上还有毒没有清理掉,不要影响了才好。”


    时今澜感觉得出自己身上有伤,不动声色的掩盖住了自己的疑惑:“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池浅拧开瓶盖,蹲在了时今澜身边,又从口袋里掏出了跌打损伤药和绷带,“酒精消毒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池浅说着,动作里带着熟稔,将时今澜的腿抬了起来。


    她的腿没有办法回避,一路滚落下来那好不容易刚养好的肌肤又蹭破了几个口子,新伤加旧伤的,苍白中透着淅沥沥的殷红,好似精心养护的花被谁家的熊孩子踩了好几脚。


    而系统就是那个熊孩子!


    池浅心里是又气又心疼,动作小心的处理着时今澜的伤口。


    全然没注意到时今澜的表情远没有她那样吃疼,甚至是面不改色的,垂眼看着她。


    时今澜是感觉不到自己腿上传来的疼意的,甚至如果是她自己来,肯定没有池浅这样小心。


    她不觉得这世界上有什么感同身受,医生给患者上药也不需要投入太多的感情。


    毕竟事情经历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而时今澜也看到过池浅给周婶的儿子换药。


    当时她脸上的表情比现在淡定,动作利落,有条不紊的,也不觉得她有现在这样的紧张。


    为什么?


    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她从麻木中生出情绪?


    “沈小姐,你怎么这里也受伤了。”


    正想着,时今澜耳边就忽的传来一声惊愕的感叹。


    池浅给时今澜处理好了腿上的伤口,开始检查她的上半身。


    紧接着就赫然在她的手臂偏上方出看到一道几厘米的口子,口子勉强自然止住了血,算不上太深,但也绝对不浅,像是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破的……


    瞬间池浅就想到了她们滚下来的时候,时今澜护过来的手臂。


    她滚下来的时候没受多少的伤,根本不是运气问题。


    而是她本该受的伤,有人替她承受了。


    池浅感觉心口像是被拧了一下,酸涩肿胀,又跳的异常快速。


    “疼不疼啊。”池浅眉头紧皱,托起了时今澜的手臂,仔细观察伤口趋势。


    温热贴在脆弱的伤口附近,敏感的神经簌簌发抖,叫人觉得不适应。


    时今澜声音极其寡淡的说了声“没事儿”,接着便想将手臂从池浅的手里收回来。


    可池浅怎么会让。


    她握着时今澜的手臂,将仅剩不多的消炎止痛的药粉倒在了这道伤口上:“一定要好好处理,不然留了疤,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疤?


    她现在还会在意这种事情吗?


    时今澜看着自己这道口子,心中有些想笑。


    且不要说她身上其他几处到现在还没消下去,是一定会留疤的伤痕,就只说导致这个伤口出现的原因——是她主动选择保护池浅的。


    所以之后产生的任何结果都是她在当初做这个决定就能够也必须承受的。


    她怎么会让罪过这种词落在池浅头上。


    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又泾渭分明的道理,面前这个人似乎并不懂得。


    手机昏黄的灯光折在她的脸上,眉头皱得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候都深。


    时今澜不喜欢别人向她皱眉,无论是不满,还是怜惜,这都不是她想要的情绪。


    她甚至都觉得池浅往日里那种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样子,都比现在的皱眉要好。


    过去时今澜受个伤,家里的阵仗比这还大,她身边常用的医生手法也远比池浅的要好。


    专业,利落,从来都不会皱眉。


    皱眉只会给病患造成不好的心理负担,一个合格的医生或者护士应该具备这样的素质。


    所以,你也不要皱眉啊……


    莫名其妙的,时今澜的心里响起了这样一句话。


    傍晚的风裹着海水的味道略过树丛,倏然吹起时今澜的长发。


    她此刻神志清醒,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看着药粉融入她的伤口,觉得自己这片肌肤应该在疼的同时,也是热的。


    池浅的手永远都是带着潮湿的温热,她柔软的指腹拂过伤患附近的肌肤,痛意在消散。


    时今澜依旧如常的用她前二十七年的经验行事判断,可池浅一次又一次的打破她的这些经验。


    就像从山崖上长出来的一棵小树,稀疏羸弱,七拐八绕的钻进了崖壁。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在上面扎了根的,可她就是坚韧的在上面活了下来,留下了只属于它的痕迹。


    这感觉太奇怪了。


    时今澜可不认为自己是什么道德高尚的好人,所以不能只让她自己一个人有。


    “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池浅给时今澜处理好了身上的伤口。


    她很是满意的看着自己收尾的纱布。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打的最漂亮的一个结儿,甚至想拍下照来纪念。


    “脱衣服吧。”


    只是不等池浅念头徘徊,时今澜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这声音淡然平静,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可是“脱衣服”是什么很平常的事情吗!


    而且,这个地方还只有她们两个……


    池浅第一个冒出来念头就歪了,怂兮兮的握住了自己的领口:“这样,不好吧……”


    “你背后有血。”时今澜却道。


    既然池浅给她做了,那她也要给池浅处理伤口。


    那后背处的伤口从刚才推车的时候时今澜就注意到了。


    现在机会来得正好。


    池浅对事情总是有些后知后觉,连疼意也来的后知后觉。


    她说她刚才怎么感觉不对劲呢,原来是看不见的地方受伤了。


    池浅松了口气,有些别扭的松开了自己的手,同时又有些尴尬:“那……是我误会了。”


    时今澜不语,从池浅手里拿过了酒精跟小药瓶。


    凉风徘徊在山洞口,因为天然的地形被拒之门外。


    池浅背对着时今澜很是拘谨的褪下了自己的衣服,月光透进来,给她披上了一层皎洁。


    不得不说,常年在海岛跑来跑去的身体不需要什么塑型锻炼,就已经很完美了。


    那不着掩饰的腰窄窄的一握,两侧的背脊沿着骨骼舒展而下,匀称舒展,像被造物主吻过一般。


    时今澜也没想到可以看到这样一幅美景。


    那阴仄沉沉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长睫下是她慢慢而幽幽的注视着池浅后背的目光。


    夜色渐沉,山洞里安静异常。


    预想中的冰凉与疼意都迟迟没有落下,让池浅困惑不已。


    她正要转身去看时今澜,却忽的被身后贴过一阵温热制住了。


    昏暗的光下叠着两道影子,时今澜单手上前,一把掐住了池浅的腰。


    她薄唇含雾,在她耳边道:“有人说过你的背很漂亮吗?”


    第22章


    夜色浓重, 月光寡淡,在薄云下笼着一层懵懂的皎洁。


    池浅面对着石壁坐着,从昏暗的墙上看到两道重叠在一起的影子, 一道是她的, 一道是时今澜的。


    虽然有点不合时宜, 但时今澜的脑袋比她要小一圈。


    影子在墙上画出一道修长的脖颈, 似有若无的同池浅的重叠在一起, 好似交颈。


    这么一瞬间, 池浅的呼吸都迟缓了。


    她看不到时今澜要对自己做什么, 也不知道她靠的自己到底有没有影子表现出来的那样亲近,只是她的手正落在她的腰上。


    那细长的手指抚着她腰间的肌肤, 慢条斯理, 不紧不慢。


    柔软透着层凉意, 甚少接触外界的神经不受控制的抖着, 好似有电流穿过,沿着她的腰间细细密密的攀援而上,刺激着人的心脏, 叫人止不住的发麻。


    咚!咚!咚咚!


    心跳的越来越快,池浅有种自己的哮喘又要复发的感觉。


    可是她此刻的呼吸前所未有的通畅,甚至可以嗅到时今澜的味道。


    夜风卷着凉意吹进来几缕,淡而克制。


    那种洁净的味道,就像是早上的露水。


    而此刻, 这片露水正落在了池浅的身上, 沾湿了她的腰。


    时今澜这是要干什么?


    就算是池浅不想自己乱想,但她刚才问的那句话跟此刻保持的这个动作也引着她胡思乱想。


    大半夜的, 她们孤女寡女。


    是不是不太好啊……


    “沈嗷——!”


    池浅刚要开口,却嗷的一声嚎了出来。


    时今澜没等池浅的回答, 单手拿着沾湿了的医用敷料开始给她的后背消毒。


    这样猝不及防的疼意让池浅一下激灵,腰杆更直了。


    她下意识是想逃的,可她的腰正被时今澜握在手里。


    那是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随意而真实的握在池浅的腰上,要她乖乖的按着时今澜手指的摆弄重新坐好,哪里还能说跑。


    “疼?”时今澜的手指轻轻拨在池浅的腰上,淡声问着,有点明知故问。


    “不是。”池浅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没做好准备。”


    “哦。”时今澜慢慢悠悠,一下一下的清理着池浅背上的血污,“你的这个伤口不是很深,擦伤面积有点大,忍一忍。”


    “好。”池浅持续乖巧,手放在腿上偷偷攥了起来。


    她这个人从小吃不了苦,更怕疼。


    小时候为了能不去医院,甚至爬到树上躲着去了,虽然最后自己下不来了,哭着让爸爸抱下去,挨了这辈子最疼的一剂屁股针。


    酒精在挥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医院里才有的味道。


    时今澜拿医用敷料沾湿着酒精滚过池浅的后背,疼,也不是那么疼。


    落在腰际的手掌慢慢生出一层温热,池浅紧绷的背脊松懈下来。


    她不知道是因为时今澜的手跟酒精都是凉的,还是因为从上面滚下来把她的后背摔麻了,她并没有预想中那样的疼。


    池浅鬼使神差的低下头,正式看到了时今澜握着她腰的手。


    真是好漂亮的一只手。


    比起上次看到时那样伤痕累累,血迹斑驳,先下它浑然精致,完美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骨骼细长而微微凸起,精雕玉琢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这辈子都没做过任何粗重活计。


    就是这样的手,也能仔细的伺候什么人吗?


    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池浅心念微动,心脏随着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时今澜的声音从池浅背后响起。


    “什么?”池浅怔了一下。


    山洞里安静,任何声音都明显。


    她虽然刚才思绪飘了很远,但也不觉得自己漏听了些什么。


    “你的背,有别人夸过漂亮吗?”时今澜微抬起几分视线,手指沿着池浅背后伤痕的轮廓浅浅画着。


    酒精在完好的肌肤上擦过一片凉意,叫人不由得更挺直了后背。


    池浅没想到时今澜这么在意这个问题,诚实的摇了摇头:“没有。”


    “你是第一个。”


    听到这个答案,时今澜莫名觉得满意。


    她不动声色的弯了弯眼睛,别有意味的讲:“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是第一个看你后背的人?”


    山涧里的风兀的陡气,树枝摇晃,惊起一只懒怠的飞鸟。


    池浅猛地顿住,顿时反应过来这种奇怪的感觉叫做暧昧。


    凡事加了个“第一”就像是被标记了什么。


    好像黑白日历上突兀的红圈,原本算不上有意义的日子也变了味道。


    她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


    她只是一个任务者。


    池浅下意识的在回避,甚至逃避这种感觉。


    她低下头眨了好几下眼,接着道:“其实也不是。”


    “我们高中大学都是公共浴室,没有隔间。我们都是一个宿舍一起去洗澡,大家说说笑笑的,都是坦诚相见。”


    “这样啊。”时今澜好像拖了一下尾音,接着便打开装着药粉的小瓶子给池浅伤口上药。


    白色的粉末贴在开放的伤口上,浅浅一层的血水瞬间被白色吞噬。


    “呜!”


    时今澜没有给池浅适应的时间,疼意来的迅速且大片。


    池浅紧咬住嘴唇,后背挺直了不止一个度。


    她下意识的在逃,可腰被时今澜的手死死握着,怎么也躲不开。


    “坐好。”时今澜提醒。


    明明她的声音还是刚才那般的平淡,却没莫名的让人觉得发冷。


    也不敢躲了。


    池浅老老实实的坐着,紧皱着眉头消化刚才突如其来的疼。


    似乎时今澜用的是长痛不如短痛,这片药粉撒下去,之后也没有那么疼了。


    又过了一会儿,时今澜放下了手里的医用敷料:“好了。”


    她话说的利落,动作也利落。


    那原本停在池浅眼中很长一段时间的手,也随之收了起来。


    温热撤去,凉意显得格外明显。


    池浅看着空落了的视线,眼底浮出几分怅然,接着便反手朝身后探去,快速扣内衣:“谢谢。”


    “举手之劳。”时今澜擦手,话说的轻描淡写。


    山洞里短暂的陷入了安静,池浅重新穿上衣服,低着头把衬衫的扣子扣起来,旁边是时今澜和她慢条斯理擦拭着手。


    月亮将影子投进山洞,同手机亮起的灯光一起落在时今澜的手上。


    因为刚刚触碰过酒精,这上面还贴着一层水渍,水光明明的,染得她白皙的手指透着轻粉。


    池浅手指按着扣子,越来越觉得现在这幅画面有点不正常。


    好像她们刚刚……


    刹车!刹车!


    池浅感觉自己的脸好像在烧,整个人陷入一种“要说湿也应该是她的手指,不对,你在想什么”的抓狂中,想也不是,不想又无法做到。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池浅迅速穿上外套从地上站起来,拿过自己的包:“沈小姐,我们要不要盘点一下身上的东西?”


    “好。”时今澜点头,将自己的包也放到了池浅跟前。


    其实池浅也清楚,她们这两个包是为了伪装成旅客的障眼法,东西多不到哪里去。


    所以池浅将她跟时今澜两人的东西合在一起,数了好几遍,都只得出同一个答案:“这些东西,只够咱们吃一天的,或许紧巴一点,两天也可以……撑不长。”


    池浅说着,沮丧的叹了口气。


    她真是白有一个系统,这不行那不行,既然要保护时今澜,为什么不把她们送到一个物资充沛的地方。


    不都说只有在物质上富足,才会追求精神上的享受嘛!


    她跟时今澜都要饿肚子了,还让她趁这个机会攻略时今澜,她拿什么攻略,她这条命吗?


    “放弃了吗?”


    池浅在脑海里一通吐槽,还没等来十三的回应,却听到了时今澜的提问。


    “什么?”池浅怔了一下。


    “不是说要带我出去吗。”时今澜抬眼,看向池浅的眼神别有意味,“你刚刚的计划是如何在这里持续生存,就好像……”


    “知道我们出不去一样。”


    时今澜声音很轻,合着虫鸣的声响落在池浅的耳中。


    夜里安静极了,听到这句话,池浅的心里咚的一声。


    她沉静的眼睛看过来,漆黑的快要融进夜色,好像能看穿一切。


    池浅不知道时今澜是真发现了,还是说着玩的,并不强大的心理素质让她直冒冷汗。


    “不是啊……就是我感觉……我感觉,我刚才摔下来的时候方向感好像摔坏了。”池浅强行解释,“刚才带你走了这么久都没走出去,我得空两天脑子,空两天,后天再试试。”


    “这样啊。”时今澜幽幽的看着池浅,将她的紧张尽收眼底。


    难道让她说对了?


    这个人真的知道她们一时半会出不去?


    她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刚才她们怎么也走不出这个林子,也实在奇怪。


    海岛环境好,北斗星看的也清楚。


    却总在某一秒,一片叶子挡过来,它唰的就消失了。


    再者就是,池浅给她的手机有卫星功能,她之前试过,是可以正常使用的,不是什么噱头,这样的地方应该能收到信号才对。


    一件件的疑惑连起来,是一种时今澜没有办法解释的奇怪。


    她身上的火焰扑簌簌的烧着,晃得池浅心惊胆战。


    可千万别让时今澜发现什么才好,不然那个小气鬼系统又要惩罚她了。


    这个地方要是再流鼻血,她可真的解释不清了!


    “天不早了,我先给你揉腿吧,这样你也好睡觉。”池浅脑袋飞速运转,捡起了她的工作。


    时今澜看了池浅一眼,眼神里是知道她在转移话题,跟她到这个时候还在记着自己。


    风吹的树叶作响,拨乱了山洞里的光影。


    时今澜轻眯了下眼,遂了池浅的意:“辛苦了。”


    “应该的。”池浅松口气。


    过去池浅认为实际上的安静分两种,一种是安逸自在的安静,一种是害怕焦虑的安静。


    但自从认识了时今澜,池浅觉得世界上的安静还应该有一种——又安逸又害怕的安静。


    池浅先是给时今澜铺了厚厚的草垫,而后边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而时今澜则在刚才就从口袋里拿出了池浅不久刚前送给她手机。


    月幕高悬,温风阵阵。


    手机的荧光落在时今澜低垂的眼睫上,浓密如鸦羽,她没有依靠的身形依旧保持着笔直,在月光下留下一道纤尘不染的身影。


    就是不知道,在手机没信号的环境下能做什么?


    池浅有点好奇,但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看。


    她想或许时今澜是在看书,又或许她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做。


    反正不管怎么样,时今澜的世界不是她的世界,她要做的自己想象不出来,以后也不会有触及。她做什么事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见就好了啦。


    我可是友军!


    池浅在心里暗自点头,又在时今澜腿上按了一会,便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不早了,现在岛上太阳出来的早,咱们早点休息吧。”


    说着池浅就站起身来,准备到山洞的另一边去睡觉。


    只是她还没走出去,就被时今澜喊住了:“你去哪里?”


    池浅天真的回过头来,很自然的跟时今澜说:“去睡觉啊。”


    却不想时今澜拍了拍她身边的厚草:“过来,我们一起睡。”


    “不用了吧……”池浅犹豫。


    先不说女女授受不亲。


    她也好久没有一个人睡觉了,她真的有点想念以前无拘无束的睡觉生活。


    时今澜却不然。


    夜风绕进山洞,吹起一阵瑟瑟。


    时今澜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抬眼看向池浅:“我们不是情侣吗?”


    “情侣一起睡觉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第23章


    夜晚的山涧宛如打翻了的墨汁, 手机的灯光将山洞划成两条区域。


    池浅站在一头,看着坐在对面的时今澜。


    她长臂微撑,侧身而坐, 单薄的身上烧着黑金色的火焰, 慵懒而阴鸷, 上挑的眼眸带着笑意, 一下一下, 拍着自己刚刚给她铺好的“床”。


    完全就是在邀请。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时今澜的声音, 池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情侣, 她们怎么就是情侣了?


    之前她们不是为了躲过时今澜叔叔的人才不得已伪装成情侣的吗?


    从山坡上滚下来后,池浅就将这个关系自动解绑了。


    她这个处心积虑想要跟时今澜制造暧昧的人都忘了, 时今澜竟然还记得。


    可就算是这样, 也改变不了她们是假的事实。


    时今澜怎么说的这样认真, 还拍拍床主动让自己过去。


    难道她真的攻略成功了?


    她怎么不记得她攻略成功了?


    时今澜的演技太好, 甚至让池浅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手机被她拿在手里,光映着她的脸,红的分外明显, 紧着又接连浮现出困惑,质疑,甚至还有苦恼。


    时今澜单手撑坐着,饶有兴致的看着池浅脸上复杂变换的表情,眼睛里的笑意越发浓起来。


    她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但每当跟池浅在一块的时候, 她就很喜欢逗弄她,莫名其妙的。


    又看了一会儿, 时今澜“大发慈悲”的收起了她的玩笑,不逗池浅玩了, 正经解释道:“山涧晚上温度低,靠在一起不容易流失温度。”


    “你我身上都有伤,本来体内就有炎症,着凉感冒就不好了。”


    原来是这样。


    池浅看着时今澜再次变回往日平静疏远的样子,陷入混乱的逻辑终于说通了。


    原来不是任务成功了。


    而是她被时今澜玩弄了。


    解释清楚,池浅还有点沮丧。


    她是真的以为自己提前完成任务,可以摆烂到大结局了呢。


    可当希望破灭,池浅的沮丧只有一下下。


    她接着就执行力超强的抱着自己那堆草叶子回到了时今澜身边,跟时今澜一起睡:“那你睡里面吧,我在外面给你挡风。”


    池浅动作快,说着就将自己的“床”铺好了。


    时今澜看着池浅利落躺下的背影,目光晦涩。


    都这个时候了,不应该做有利于自己的选择吗?


    反正自己现在不能走,怎么睡不都得听她的吗?


    怎么她到现在还在为自己着想?


    笨蛋。


    时今澜眉头皱起,注意着视线里这个避不开的身影,接着便翻了个身,朝向了石壁。


    山洞外有虫鸣幽幽,静夜里一点声音都簌簌明显。


    我们的笨蛋小姐没睡着,听着时今澜翻身的声音,蹑手蹑脚的转了下头。


    或许很多事情等平静下来,才会让人迟迟想起。


    又或者有些事情,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想。


    池浅小心翼翼的收回自己的视线,眼前漆黑的石壁折过洞外的月光,就好像老电影的投影。


    而她的也脑袋不受控制的在这抹皎洁中播放起她们从坡上滚下来时,时今澜保护她的画面。


    扬尘卷起,青草与泥土不断的刮过池浅的脸颊。


    她的世界一片混乱,紧接着被另一个人赶来制止。


    呼吸和薄汗混合着并入咽喉,清香旖旎,不偏不倚的落在她的心脏。


    心跳咚一声咚一声的敲在她耳边,好像有无数成熟的苹果纷纷扬扬的从树上掉落到地下。


    快要把她淹没。


    快要让她忘记自己是谁。


    月色里,池浅轻眨了下眼睛。


    她心口顿的跳了一下,好像恍然惊醒。


    不对,她不应该对时今澜产生什么感情的。


    对时今澜一见钟情的人是故事里面的池浅,她只是作为宿主在执行系统任务,不要说跟时今澜的未来,她本来就不该存在。


    她借着一个人的身体,补全着时今澜的生命线。


    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她人生真正的开始是故事里池浅的死亡。


    她跟时今澜不在同一条时间线上。


    池浅伸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口,觉得心口闷闷的。


    她迟缓的心跳就好像是一颗孩童手里的弹力球,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接着因为该死的“力是相对的”,也更激烈的反弹回来。


    孩童不懂这个道理,总会被这反弹回来的球撞个趔趄。


    懵懂疑惑,嚎啕大哭,叫着说它欺负她,她再也不玩这个球了。


    可以后该玩她还会玩的。


    人总是不长记性。


    闭上了好一会眼,池浅就是睡不着。


    她干脆跑到了脑海里,叫十三陪聊:【十三,你在吗?】


    【我在!】似乎是为了弥补这几天自己对池浅的疏忽,十三这次的回应格外殷勤。


    【你都做过多少人的系统?】池浅睡不着,也不知道该聊什么,干脆打听起了十三的故事。


    【1542个,其中任务失败被送去销毁的有1443个。】十三如实回答。


    听到这个数字,池浅不由得头皮发麻:【这么多!给你们系统做事还是高危职业啊!】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十三不然,【主要是有很多宿主接受不了任务完成后,他们就彻底与任务世界完全切断联系,他们错误的将自己的感情跟任务里的感情混为一谈,无法认清现实,无法继续为系统工作,就只好被送去销毁。】


    机械的声音没有感情的传进池浅的脑海,冷风贴着石壁吹进几缕,寒凉四起。


    池浅当然不想自己成为被系统销毁的人,可是每个送去销毁的人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感情这种东西是最不受人控制的,它们是洪水,是凶兽,是风滚草,稍不留神就遍布世界。


    池浅心有戚戚,接着又问道:【那,那些活下来的宿主,是不是都是那种无爱一身轻,无情的任务执行者。】


    十三点头:【是的。因为宿主完成这个任务后还需要接其他任务以维持在系统内的生活。】


    【……】


    池浅有一点点梦想破灭,她还以为自己这个任务结束就自由了,合着:【到哪里都是社畜呗。】


    【系统世界宿主与宿主之间没有竞争关系,不存在尔虞我诈。】十三更正。


    【而且如果宿主觉得自己的积分足够,是可以选择不接任务的。我们也是双向选择。】


    明明是团没有形状的数据流,池浅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十三说完这句话,面前这站一个穿着工装窄裙的导引小姐,正礼貌的对自己职业微笑。


    于是池浅也笑笑,鉴于过去的经历,表示道:【不太信呢。】


    而池浅也不对这个纠结,毕竟这是之后的事情。


    她现在还是对十三的事情比较好奇,接着又问道:【话说回来,我是你的第几个宿主?1540?】


    十三:【1542。】


    池浅眼睛里的好奇顿时消匿了。


    她面无表情的枕了枕脑袋下的草,难过的发现原来她才是后来者。


    似乎是察觉到了池浅的这一情绪,十三接着又表示道:【如果宿主这次任务成功,会是我的第100个活下去的宿主。】


    【这话你对几个人说过!】池浅吃味。


    【只有宿主。】十三表示,【只有宿主会问我的事情。】


    听到这里,池浅不知怎么的还对十三有点心疼。


    她总是好心,共情能力比周围任何一个人都强,想想十三跟了这么多宿主,也没人在意他的事情,还有点难过。


    可是,仿真机器人也会梦到电子羊吗?


    池浅不知道,在这之前她一直都以为十三是个没有感情的系统,就连她当初要求要变成一只猫都不知道为什么。


    【宿主在想什么?】十三见池浅很久没有说话,问了起来。


    【我在想……】池浅没打算把自己刚才的想法说给十三,担心她会出现白天时的数据紊乱,又跳回了刚才的话题:【那我这个数还挺好嘞。】


    十三:【是呢,九九归一。】


    池浅点点头。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隐隐觉得十三这个用词不太吉利呢。


    九九归一。


    归的是哪个一?


    “在想什么?”


    正当池浅陷入沉思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风略过外面的树,郁郁葱葱的枝叶猛地抖了两下。


    时今澜突然抛出的话题吓得池浅一激灵:“你,你没睡啊。”


    “睡不着。”时今澜漠然转过身去,睁开眼睛看着从刚才开始就窸窸窣窣发出细微声音的池浅,“你不是?”


    池浅就坡下驴,抓了个最不会出错的借口:“昂,前途未卜,有点睡不着。”


    还有点一语双关呢。


    池浅还没完全转过身来,背对着时今澜,为自己的机智偷偷笑了笑。


    夜色吞噬太多的细节,时今澜听着黯了下眼睫,心想果然是这样。


    这人白天的时候看着一副大大咧咧不在意的模样,实际上还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为她们怎么也出不去这里的离奇事情感到苦恼。


    前途未卜。


    这个词用的还真是准确。


    心里这么想着,时今澜薄唇轻启:“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


    时今澜的声音透着层冷淡,那种天然的疏远感让人莫名觉得这话可靠。


    就连池浅明知道她们不会死在这里的心也莫名稳了一下。


    只是越是这样,池浅就越觉得时今澜神奇。


    她这句话说得好笃定,还有刚才那句问话——“就好像知道我们走不出去一样”


    池浅甚至都担心时今澜这样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系统露出的马脚,试探道:“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发现了什么?”


    这山里的信号也不是完全没有,时今澜手机的卫星信号似乎也捕捉的更敏锐。


    刚刚在卫星电话功能接收到信号的瞬间,时今澜就给她的心腹发出去了信息。


    对付时承的人,海岛这里的人是不行的。


    时承对时年集团大刀阔斧的改动心机颇深,时今澜也借此排除了不少身边看似忠诚人,也确定了她还有她可以完全相信的手下。


    池清衍不行,周婶也不行,她现在只有联系她们。


    时今澜思路清晰,计划脱口而出。


    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她看着面前的人,平静的眼底透着些不易被察觉的诧异。


    她刚刚竟然想要将自己的这些筹谋说给池浅听。


    她就这样对这个人不设防了吗?


    虫豸的鸣叫变了调似的,在山洞外拉长又忽的停蹙。


    时今澜心里莫名别扭,她平和的神色蓦地沉落下来,只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池浅听到这句话,轻轻的笑了一下:“沈小姐好笃定。”


    这句话带着点调侃的味道,听着语调上扬。


    可莫名的时今澜就嗅到了一丝隐隐的伤感,叫人心里不舒服。


    时今澜不明白这种不舒服从何而起,垂眸注视着池浅,挑了下眼:“不信?”


    “我不是不信啊!”池浅有着强烈的求生欲,刚刚她还为自己的未来有感而发,此刻脱口便是否定。


    她躺的不舒服,反手垫起脑袋望向洞外的天空。


    世界黑漆漆的,只有一轮圆月挂在偏右上方的位置,叫人确定那一小块是天空。


    “人都是看不到未来的,还是先珍惜好眼前吧,别说太远了。”做不到的。


    时今澜听着,就看到池浅慢悠悠的转过头来同她对视。


    昏暗的黑夜将四目相对的视线削弱,池浅看不到时今澜的眼神,而她的眼睛一直都是那样亮亮的,就算是在夜色里也让人看得清楚,明了。


    时今澜默然无声,看着池浅顿了有一会,直到池浅觉得这山洞安静的让人心跳加速,时今澜才开了口:“珍惜眼前,还是……珍惜眼前人?”


    第24章


    起风了, 树影投进洞中,惊起一片簌簌抖动。


    月影斑驳,露进的光斜洒在池浅铺成的小床上, 照的时今澜眼瞳深邃。


    时今澜就这样跟池浅面对面躺着, 幽幽的声音含着层热意, 在这夜的凉风中吹拂过池浅的脸。


    扑通, 扑通。


    池浅心跳的好厉害, 明明她没有那个意思, 心还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她不想时今澜误会, 赶紧开口澄清:“我不……”


    可着急的话刚到嘴边,就像是熙攘的人群全挤在了门口, 根本出不来。


    那该死的系统不允许池浅否定“池浅对时今澜的爱意”, 就像上次池清衍问她时那样, 无法说清。


    而夜色里说不清楚的又何止是话, 还有情绪。


    而时今澜也没想到她这句话会引来池浅这个反应。


    她薄唇轻张,想干脆在这里说明了,让池浅不要浪费时间, 喜欢无用,她不会喜欢上什么人的,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先不说她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


    这是别人的事,跟她无关才对。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时今澜觉得喉咙好像被横了一根杆子。


    从她想开口劝诫池浅的时候, 就抵了过来, 不要她这么说,也不要她开口否定。


    时今澜将这种情绪定义为犹豫。


    而她杀伐决断, 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某件事上产生了犹豫了,还是一件根本算不上多难的情感小事。


    奇怪。


    她不该是这样的。


    时今澜轻蹙了下眉头, 她惊诧于自己生出了多余的情绪,接着便把自己的这些因为情感而生出想法统统画上叉号。


    草铺簌簌,她翻身对池浅说了一句:“闲聊而已,不必当真,不早了,我先睡了。”


    月光朦胧的罩着人影,池浅看着时今澜转身只留给自己的背影,张口难言,气鼓鼓的闭上的眼睛。


    靠北,好气啊。


    等她完成任务,她一定要去好好研究研究这个破系统!.


    这夜好安静,长风温和,送人入眠。


    第二天一早池浅就名为跟时今澜一起寻找水源,实则按照十三的导航来了昨夜曾听到过流水声的河边。


    春天的鱼肥,池浅随身有带打火机。


    点火烤鱼,享受山涧河流处的美景,池浅感觉跟她在原世界公司团建感觉差不多。


    只不过以前一向鄙视旁人围着老板转的她,现在不得不做起这些事情。


    从某种角度时今澜就是她的上司,她得把她伺候妥妥帖帖,舒舒服服,好感值蹭蹭往上涨才行。


    池浅撸起袖子,挽好裤腿就下河了。


    好歹她这具身体是从小长在海边的,抓鱼应该不难——


    然后池浅就扑空了。


    在一次就成,抓上给时今澜的那条肥鱼后,她从此就与鱼绝缘了。


    十三看着池浅差点为了一条鱼掉河里,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宿主您行不行啊。】


    池浅很气:【不是,抓鱼也有新手光环吗?为什么我想再抓一条就这么难!】


    她单手掐腰,一个劲儿的喘粗气。


    她是真的累了,看着脑袋里一直在看自己热闹的十三,灵光一闪:【猫不是很会抓鱼吗?你出来,帮我抓鱼!】


    【宿主不觉得这个时候我出现会很奇怪吗?】十三赖在池浅的脑海里,不肯出来,【一只专门给你捕鱼的猫,看起来太刻意了,时今澜是很聪明的人类。】


    池浅有点被十三说服,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抓鱼金手指?】


    【宿主积分不够。】十三诚实。


    池浅瘪了下嘴。


    她天天听十三说积分,就是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过自己有多少积分。


    十三说过积分跟任务完成度挂钩,池浅一想自己现在跟时今澜不近不远的关系,怕是自己攻略时今澜的进度可能还不到0.0001%。


    还是不要找十三看积分了,万一她是个零,那也太跌面子了。


    她怎么也得是个一吧。


    流水不断冲刷过池浅的小腿,她脑袋里的思绪在乱飞。


    十三瞧着,对池浅提醒道:【宿主,如果抓不到鱼还是上岸好一点。河水目前温度较低,宿主发烧的概率在19.7%】


    【这连50%都没有,不会有事的。】池浅不屑,对十三摆了摆手。


    好胜心把池浅素日的谨慎挤得没有落脚的地方,过去好几次健康监控的高概率提醒都没有被说准,这次十三的提醒她也没放在心上。


    远处粼粼水光下,又摆着尾巴游过来一条鱼。


    日光下,池浅重新撸起袖子,被水沾湿的长发被她顺着耳廓别过去,露着一张目光坚定的脸,衬得她浓郁的眉眼愈发英气。


    这样的人就该放在太阳底下,怎么晒都不怕。


    浓密交织的绿叶抖下一片荫蔽,光影斑驳,将人的视线藏起来。


    车子停在一旁,时今澜依树而坐,视线里某人如兔子一样跑来跑去的身影,垂在膝上的手捻着一根绳子。


    布条做的绳子没什么硬挺度,软趴趴的贴在草丛里几乎看不到。


    这是时今澜刚刚让池浅帮她做的一个简单联动陷阱,车筐做的简易捕兽笼连着布条绳子,有猎物进去笼门关上的同时,绳子也会提醒。


    这是时今澜的plan B。


    倒也不是说时今澜不相信池浅,而是她不会把全部放在希望一个地方。


    这样很危险,效率也不高。


    她们现在这样的情况,该是多多益善才对。


    而且现在看来她还真的没准备错。


    这个人虽然在海边长大,可是抓鱼的技术远没有她刚才拍着胸脯保证时那样。


    一阵水声响起,日光里飞溅着跳跃的水花。


    池浅俯身向下,粼粼金光洒在她的身上,朝气灿烂,可视线一绕,却是一张眉头紧皱的脸。


    似乎是瞄准好的鱼又跑掉了,跟胜利失之交臂,这人气的整张小脸都鼓起来了。


    明明是自己技术不过关,闹出来的动静偏偏喧哗又聒噪,真的是很难让人安静。


    时今澜远远的看着,不由得皱了下眉。


    她是个独居动物,不喜欢吵闹,也讨厌湿淋淋的感觉。


    打湿的头发黏在池浅的脸上,水光沿着衣料描绘着她的身形。


    远处隐隐有海浪的声音传来,叫时今澜恍的一下。


    日光晒在她的脸上,暖烘烘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那天的海边。


    那次她这二十多年里难得觉得恬淡闲适的午后。


    人在不同的情景下也能有一样的感觉吗?


    时今澜微垂下眼睫,漆黑的瞳子渐渐深邃。


    紧接着,她的手指就忽的被扯了一下。


    是那条布绳子。


    时今澜顿时收起眼中的温和,利落朝陷阱的方向看去。


    就见那支起的陷阱已经扣下了,笼子一下一下的动着,似乎有东西在里面挣扎。


    “池小姐。”时今澜行动不便,出声喊池浅。


    此刻池浅目光定定,是又瞄准了一条鱼。


    都说一心不可二用,可她在听到时今澜的声音的时候,还是条件反射的双手收拢,立刻转身:“啊?”


    日光明明,水光溅起。


    一条银白色的肥鱼在池浅手里绷起身子,不停反抗。


    就在刚刚池浅收手的瞬间,那条被她盯住的鱼正好钻了过来。


    歪打正着的,竟然就这样让失手多次的她抓到了鱼。


    河水带起的水花,在日光下连出一条漂亮的水线。


    金光粼粼,沿着池浅的身形倾泻而下,周遭一片都是亮晶晶的。


    池浅挽着裤腿,一长一短,明明是不修边幅,却很有生命的活力。


    她的诧异分外鲜活,她的喜悦也更加的鲜活,整幅春日簇拥的画面比时今澜在画展见过的任何一幅描绘春日景色的画卷都要鲜活夺目。


    光影下,时今澜冷静的克制的看着此刻的池浅,眼神还是有些没控制住的在发愣。


    直到过了几秒,她才抢在池浅的喜悦冷静下来前收回了自己的发愣,对她道:“陷阱抓到东西了。”


    “那边也抓到啦!咱们俩这是什么运气啊!”池浅眼睛一亮,利落的跑上岸把鱼拍晕,撑开包,跟自己抓到的第一条鱼放到一起。


    “让我看看是什么——”


    池浅迫不及待,说着就跑到了笼子跟前。


    绿油油的草叶簇拥下,蜷着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


    池浅瞧着,接着就对上了它灰蓝色的眼睛。


    “兔子?!”池浅脱口而出,利落的拎起了它的耳朵,“沈小姐,是只兔子!”


    时今澜看着池浅手里的黑兔子,目光稍作打量,表示道:“我们回去吧,山里温度不算高,今天把它杀了跟鱼一起烤好,如果吃不完也会比较好储存。”


    “啊……杀,杀了啊。”池浅没想到时今澜会这么直接,突然就不那么喜悦了。


    她没杀过兔子。


    别说兔子了,鱼她也不会杀,要不是十三跟她说可以先摔晕,等他们“自然死亡”,她都不知道怎么处理。


    杀鱼已经够难了。


    杀兔子……


    恒温动物的体温远比河水温热,柔软的绒毛紧密贴着池浅的掌心,一耸一耸。


    这兔子全然不知自己要被吃掉的命运,眼睛依依不舍的看着草地,嘴巴里还叼着没有吃完草,瘦弱渺小的,一只手都能掐死。


    池浅不太敢,也心有不忍:“沈小姐,能不能不吃它啊?”


    “那我们吃什么?”时今澜漠然反问。


    “鱼啊!”池浅道,“这还不到中午我就已经抓到够咱们今天吃的鱼了!下午我再来抓,或者明天一早来抓,如果明天也有鱼吃,我们就不用吃兔子了!”


    “而且你看着这只兔子好瘦瘦,就这么一点点,一看就知道没有什么肉可以吃,明天我还是得来抓鱼。”


    池浅难得脑袋转得快,理由说了一大堆。


    时今澜听着池浅的话,眼睛慢慢浮现出许多不解。


    她不明白拯救一条这样渺小的生命对池浅有什么意义。


    她更不明白都到这种时候了,这个人还在想着保护弱小。


    时今澜是猎人,猎人不会放弃她的猎物,跟池浅表示道:“为了抓它我拿出了我的火腿肠,如果放了她,我们损失的就不只是一只兔子。”


    池浅脱口而出:“那我把我的火腿肠赔给你。”


    “你的不是我的吗?”时今澜接着反问。


    两人刚刚一句接一句,彼此都说的很快。


    直到抛出了这个问题,池浅跟时今澜一下顿住了。


    的确她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东西是不分你我。


    可这么一说出来,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就好像……她们关系有多么亲密一样。


    她们真有这么亲密吗……


    明明凡事都是做贼的先心虚,可此刻空气里却荡着意外的安静。


    兔子在池浅手里挣扎了两下,先把她匆匆拉回了刚才的问题。


    池浅知道时今澜有她自己的顾虑。


    她从小生活的环境不允许她有太多的好心,居安思危是她最基本的技能。


    想来要想保住这只兔子的命,就得顺着时今澜的思路想办法。


    略顿了一下,池浅对时今澜表示:“那沈小姐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先不杀她,哪天我抓不到鱼,或者我抓的鱼不够,我再杀它,要吃也吃新鲜,行不行?”


    池浅的假设太多,也存在太多变数,活物不如死物好保存,时今澜不喜欢这样的方案。


    通常情况下,这样的建议时今澜会选择否定,甚至无视——


    “求你了,沈小姐。”池浅抱着兔子走到了时今澜跟前,一手抓着它的耳朵,一手拖着它的腿,“你看她多小,多可怜啊。”


    春光明媚,天边的云与树叶遮不住太阳的光亮,照的世界清晰。


    池浅抱着兔子过来,打湿的小脸被日光照的粉红,一双眼睛圆溜溜的,落满了琥珀光泽。


    要说可怜。


    她比兔子要看着可怜多了。


    时今澜的目光撇了眼那只她抓到的兔子,看着那抓着它的手陷在黑乎乎的毛绒里,白玉与黑墨撞在一起,视线游移两秒,又重新的落回池浅脸上。


    之前在病舍小心翼翼也是她,现在为了只兔子在这里跟自己卖乖撒娇也是她。


    现在怎么不怕自己生气了?


    难不成对池浅来说,这只兔子比自己……


    没想完,时今澜蹙起的眉头就截断了这份思绪。


    她不知道自己的不悦是因为池浅将动物看得比人高,还是其他什么的原因,反正,是更不喜欢池浅手里这只兔子了。


    算了。


    这只兔子看着也没有多少肉,就让她养两天,长大点也好吃。


    时今澜不想再跟这只兔子争,敛了下瞳子,冷声妥协:“如果明天没有鱼,我会吃掉它。”


    “当然当然!”池浅连连点头,托着兔子,给时今澜卖乖,“谢谢沈小姐,沈小姐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仙女!”


    似乎是为了符合兔子的形象,池浅夹起了嗓子,学着小孩的声音。


    但她不是专业学配音的,这声音学着有些笨拙,声不成调的,滑稽,却也招人笑。


    时今澜实在不知道池浅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什么,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在她注意不到的某一秒,轻轻笑了一下,心道:巧言令色.


    今天一上午的收获可谓是丰盛,池浅推着车子,左边车把挂着装鱼的包,右边挂着装兔子的笼子,后面还坐着时今澜。


    池浅总结着,突然有一种拖家带口的感觉。


    就好像古代的猎户带着妻子出去打猎,满载而归似的。


    其实要是能自给自足,她跟时今澜生活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


    可时今澜不会想的吧。


    她有她的世界,她只是受伤流落在海岛的孤鸟。


    等到伤养好了,她就要飞回她的广阔天地了。


    一期一会。


    池浅悄无声息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带着时今澜回了山洞。


    点好火,架上处理好的鱼,池浅就趁这个间隙抱着车框做的笼子去安置兔子了。


    兔子拉臭臭的味道不太好闻,池浅担心时今澜不悦之下会让自己把兔子杀掉,准备给它找个离山洞近,且通风遮阴的地方。


    绿茵地里风忽来忽往,又吹过阵风来,池浅缩了缩脖子:“储备粮,你会不会觉得这里冷啊。”


    ——储备粮是她给兔子起的名字。


    储备粮不说话,三瓣嘴一耸一耸的,不停吃着伸进笼子的草。


    池浅看着它吃的这样开心,也没有给它换地方,蹲在一旁看起兔子吃草。


    “没有办法啦,沈小姐都这么说了,你就得跟我们生活一阵子了。”池浅主动拔了一片鲜嫩的草喂进笼子里,忍不住小声絮絮叨叨,“不过你也不要怪她,她这是居安思危,等我们出去了,你也就能出去啦。”


    “她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你之后要报答也要报答她,知道吗?”池浅话说的认真,好像一定要储备粮听懂明白一样。


    可是兔子怎么会听明白人说的话呢?


    它只是一只瘦弱到快活不下去的小兔子而已。


    时今澜静默的听着木枝燃烧的声音,噼啪声里远远的透着池浅念念叨叨。


    她就那样蹲在笼子跟前,自言自语,叫时今澜很是不理解。


    她为什么要给自己拉好感,而且还是对一只兔子。


    低等动物不具备人类的思想,更不会对她的话有记忆,妄论理解。


    她做的这一切都是无用功罢了。


    真是个笨蛋。


    善良的笨蛋。


    “你知道她为什么死吗?”


    长风吹进洞里,冷涩的凉意中夹着时今澜记忆里传来的爷爷的声音。


    那段记忆,时今澜淡到都快要记不起来了。


    可她还是想起来了,女人鲜红的血溅在她的裙摆上,悲戚可怜。


    时今澜也不知道婶婶为什么会从楼上跳下来,明明她最喜欢这个愿意来陪她玩的长辈了。


    她抱着玩具熊盯着婶婶的身体看了很久很久,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她真的好美,就算是从楼顶跳下来,手脚折断,也好像一朵灿烂夺目的血莲。


    她洁净的白裙子绽放在草地上,一点点被血吞噬。


    也一点点吞噬掉时今澜的视线。


    时今澜快要意识不到自己有没有在哭,是不是还站在这里,直到肩头落下爷爷苍老而遒劲有力的手,面无表情的对她道:“太善良的人会短命。”


    短命。


    好像有把刀子对着时今澜的心口正着反着搅了两下,她心抽疼的厉害。


    她紧攥了下手,口袋里刚刚被她解除飞行模式的手机亮了起来。


    是条短信。


    时今澜看着这消息,瞬间敛回了全部情绪。


    她抬眼看了眼外面,在确定池浅不会注意过来后,才抬手点开了它。


    发来短信的人是时今澜昨天联系的亲信,短信用词很隐秘,还用了倍康尼密码加密。


    她昨天发出去的消息看来被她接收到了,因为信号时有时无的原因,直到这个时候她的手机才收到这条短信。


    时今澜不紧不慢的读着,天上的云不知在哪一秒兀的压低了下来,连带着她漆黑的眼眸也沉落下一层阴鸷。


    那边的人动作迅速,短信写的也是言简意赅,简单来说就是她们已经查到时承派出去了多少人,现在手里掌握了什么,以及为了以防万一,时承的人准备对池清衍一家动手的消息。


    时承的人到现在都没找到时今澜,但又不放心小毓岛有这样一位正在研究毒药药理的神医,所以要杀掉他,以绝后患。


    那份名单里除了池清衍,还有他的孙女池浅。


    以及那个时今澜听过一声的,元明。


    时今澜看着这简单的两个字,眉头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皱了一下。


    接下来的最后一句,是那边在询问她是不是要不打草惊蛇,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放松时承的警惕。


    是了,时承这个人生性多疑,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一个。


    所以如果用池清衍的死换来放松时承对时今澜派系的追绞,对时今澜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样她就有时间喘息,组织自己的人,按照她之前的计划,联合那些能联合的人。


    可是……


    “储备粮,你真的好瘦啊。”


    “一个人在外面很辛苦吧,多吃点,小可怜。”


    风晃的吹了过来,给山洞送来池浅的声音。


    她还蹲在兔子笼前,双手托腮,自言自语,却也实在天真。


    时今澜眸色沉沉的看着这道背影,目光里铺着一片晦涩不明。


    这个人可怜这个,可怜那个,知不知道也可怜可怜自己,如今命悬一线,没人能救她。


    她就快要死了。


    连带着她爷爷,还有她那个叫元明的“青梅竹马”。


    手机亮起的光沿着时今澜的下颚照去,在日光下拉出一道白皙矜贵的线。


    她的白透着冷淡,优雅的像只白天鹅,跟池浅不是一个世界。


    所以她能救她。


    只要她愿意。


    山洞盛着一片寂静,手机打在静音上没有动静。


    时今澜神色冰冷,面无表情的给对面敲去回信:【他痴心妄想,我的人也敢动。】


    第25章


    春光明媚, 旺盛的生命力盛着日光铺满了山涧。


    接天的绿色平铺出去,温风推过去,波浪翻涌, 像是一片陆地的海。


    池浅手里拿着的草被储备粮吃了个干净, 她抬头看着这片景色, 有些失神。


    想着这样的美景应该有人分享才对, 池浅转身看向时今澜。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 她就注意时今澜身上的火又烧得旺盛起来, 黑乎乎的一团, 将金色的内焰压制的快要消失。


    怎么又生气了。


    池浅摸了摸还在吃草的储备粮,心想自己得赶紧想办法安抚时今澜。


    池清衍曾说过, 时今澜体内的毒会在她心绪不佳的时候出来攻击她。山洞里缺衣少食, 就更不要说药物了。


    这可不是个发病的好地方, 一旦病发, 时今澜是会丢了命的!


    山涧里信号时好时坏,时今澜抓紧时间跟手下的人通信。


    她前脚刚将信息发出去,信号就又被截断了, 她眸色沉沉的看了眼手机现在的电量,熟练打开飞行模式,收到口袋里。


    时今澜头还没有抬起,忽的就有一道影子从她头顶落下。


    树枝折断的青涩气味飘荡在空气中,她感觉头上沉沉的。


    什么东西。


    时今澜眉头一皱, 抬手就要将自己头上的东西拿下来。


    接着却看到了池浅站在自己面前。


    几道青翠的绿影飘在时今澜的视线上方, 影影绰绰间,是池浅那张笑眼弯弯的小脸。


    那两颗杏圆的眼睛像腰果, 亮晶晶的也被几片绿色的长叶挡着,蓝的、黄色小花点缀其中, 花影交织,将她英气的眉宇揉得柔和,天真的天然,叫人不会防备。


    的确,时今澜在看到池浅的这副模样时,眼睛里的警惕就不自觉的卸去了大半。


    花环幽幽的散发着清香,荫蔽遮去了黑漆漆的火焰,使得金色慢慢了占据上风。


    她鸦羽般的眼睫遮去了眼底锋利的锐气,就这样注视着池浅,听她跟自己介绍说:“沈小姐,我看那边有柳树,就给你我都编了一个,中午太阳这么大,可以遮遮太阳。”


    “多谢。”时今澜淡声。


    “沈小姐太客气了。”池浅笑着摆摆手,将自己烤好的鱼也拿了上来,“鱼也烤好了,这个是你的,这个是我的。”


    肉质的香气淡淡的飘散出来,火烤将鱼肉外皮烘得金黄。


    时今澜也不知道池浅怎么做到的,只是发现摆在自己跟前的品相极好,池浅自己要吃的那条品相糟糕。


    这两条鱼应该不是同时烤的,池浅那个许是第一个,所以烤的不熟练,黑焦焦,肉四分五裂,勉强挂在鱼刺骨头上。


    时今澜顿了一下,眉头轻蹙。


    池浅刚要咬一口,就看着火苗跳到自己眼前,“怎,怎么了?”


    “我处理一下吧,卡刺就不好了。”时今澜说着,把池浅手里这条鱼也拿了过来。


    池浅从善如流,找来干净的包装袋,在时今澜面前铺开。


    其实本来这件事是池浅想做的,可时今澜比她动作利落,细长的手指沾着油渍,金光粼粼,两三下就挑出了鱼刺,将鱼肉分成一块一块。


    就是时今澜好像没有注意区分两条鱼,将它们混在了一起。


    “那个——”


    “我不占你便宜。”


    池浅出声要提醒时今澜,却被时今澜提醒了。


    这人话说的平淡,也格外坦诚,一丝不苟的,有一种秉公处理的感觉。


    原来,她看出来了。


    池浅心中腹诽,看着时今澜将她的那一半跟自己的一半交换,心里不知来源的觉得熨帖。


    温热的鱼肉贴着她的手指,暖意如白烟,顺着飘进她的身体。


    【时今澜真好。】池浅偷偷在心里说。


    这话被十三听到了,却有点馋的问:【宿主回去也会给我烤鱼吗?】


    【如果你现在跟我说点好话,我可能会考虑考虑。】池浅微微昂了下头,想听不苟言笑的十三学人谄媚。


    十三听到这话顿了一下,接着对池浅道:【宿主跟时小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改变宿主跟时小姐相爱的未来,时小姐肯定会被宿主的行为感动爱上您的!】


    机械的声音立体环绕的缠在池浅的脑海里说了一通,说的池浅脸颊通红。


    她拿着鱼肉的手都握紧了,在脑袋里大喊:【……你,你在说什么啊!!】


    【这难道不是会让宿主感到开心的话吗?】十三不解。


    【开心你——】


    “你的脸很红。”


    “大爷”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池浅就被时今澜的声音打断了。


    她们两个人此刻面对面坐着,日光从池浅背后打过来,柳枝做的花环留下影子,挡不住她泛红的脸颊。


    “啊?”池浅微怔,心虚的抬起头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道冷意落在她的额头。


    时今澜倾身而过,朝她伸过手去。


    太阳描着骨骼分明的指节儿,不远处的烟飘过来,缠着白皙的手指,厮磨一阵。


    头上的草环荫蔽着春日凉意,池浅却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热,就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而时今澜感受着池浅额头传递来的温度,皱起了眉头:“你发烧了。”


    “不会吧。”池浅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打鼓,“我可能只是呆在火那边太久了。”


    时今澜看着池浅,不这么觉得:“你下午还是不要去河边了,万一烧起来就严重了。”


    “我没事儿,你放心。”池浅不以为意的对时今澜摆了下手。


    十三的健康监控都没有跟她发出警报,她这一定不会是发烧。


    而且她的脸红,分明是因为十三刚刚说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话!


    但事实并非如此。


    时今澜的嘴也远比十三的健康监控灵光。


    太阳刚收回最后一缕日光,池浅就烧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应该在中午照顾储备粮感觉到冷的时候就明白,却拖到现在,手脚沉重,步伐拖沓的走进山洞:“时……沈小姐。”


    时今澜听着池浅有些衰弱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你看起来状态不好,发烧了是不是?”


    “我感觉我明天应该不能去抓鱼了。”池浅没有正面回应,她还惦记着自己跟时今澜的约定,“你的鱼我后天补给你,你明天不吃它可以吗?”


    时今澜皱眉:“不要想你的兔子了。”


    “可是它好可怜。”池浅放心不下。


    “你现在不可怜?”时今澜反问,拿过一旁的包找着什么。


    池浅手也沉重,脚也沉重,脑袋更是沉重。


    她转不过弯来,只揪着“可怜”两个字说:“那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时今澜抬眼看了池浅一眼,不理睬她的“可怜论”,拿出她的药瓶,倒了一粒在掌心:“你的消炎药也可以内服吧?”


    池浅脑袋缓慢的运行,迟滞的点了下头:“昂,理论上是。”


    “吃了它。”时今澜命令。


    那深褐色的丸药躺在时今澜的掌心,冷白的肌肤没多少血色,反衬得丸药颜色更深了。


    池浅对吃药存在一种抗拒心理,而且她知道这个丸药因为内外都能用,做的遇水即化,都不等咽下去,苦色就全都在嘴里扩散开了。


    真要命。


    池浅寻着那丸药抬头看去,就见时今澜平静的看着她。


    她漆黑的瞳子没写任何情绪,却反而是更加不容置喙。


    池浅不做心理建设了,心一横拿过来丸药,一口吃了下去。


    果不其然,丸药在接触她舌尖的一瞬间就化了开来。


    她用力的昂头去咽,丸药一路滚一路留下痕迹,干枯的味道混合着泥土的气息霎时间铺满了口腔。


    苦,真的好苦!


    池浅从小就不能吃苦,现下整团眉头都皱了起来。


    接着,她就听到时今澜跟她说:“张嘴。”


    近乎是下意识的,池浅在听到这话的下一秒乖乖张开嘴。


    手指触碰过她的唇瓣,留下一抹没有温度痕迹。


    池浅也不知道时今澜给她喂了什么,酸酸甜甜,细密的白霜带着点冰凉,刚一落在舌尖上,就扫平了苦意。


    甜意渗出果子的香气,牙齿咬过,果肉丰盈。


    池浅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我家的话梅干?”


    “嗯。”时今澜表情平淡的点了下头。


    池浅没想到时今澜会有这个,沉重的眼睛亮了一点:“你随身带着吗?”


    “出门随手带了几颗。”时今澜说着又从口袋里拿出用密封袋包好的几颗话梅干。


    她这个人有节制,对别人也这样。


    只给池浅展示了一下,接着就收了回去。


    太阳还勉强的挂在天边,收敛了日光,近乎下一秒就要沉落。


    时今澜轻碾过刚刚拿着话梅干的手指,刚刚触到的温软仿佛还留在上面。


    时今澜就这样借着几缕日光看向池浅。


    看她顶着一张烧得有些红的脸,嘴巴里还在咬着她给她的话梅干,眼神复杂,这个人到底知有没有警惕心:“别人给你什么你都张嘴?”


    “不是啊。”池浅自然的脱口而出,“这不是你给我的嘛。”


    时今澜眼神蓦地一顿。


    合着她心跳的频率。


    什么叫这是她给她的。


    这个人究竟怎么活到现在的。


    手机横在时今澜的口袋里,咯了她一下。


    时承的刀子已经是抵在了池浅的脖子上,短命近在眼前。


    时今澜摩挲的手指兀的收紧一下:“以后我的话也别这么听。”


    这人的语气说沉就沉了下来,凉薄中又有种在教育人的感觉。


    黑漆漆的火焰吞噬着周围本就稀少的光亮,池浅看到时今澜身上的颜色,不解极了:怎么她都这样说了,时今澜还生气。


    她现在烧得懵懵的,也不知道怎么给时今澜顺毛,只顺着她的话赶忙点头:“我知道了,你别生气嘛。”


    生病的人似乎声音都没有素日里那样正常,软趴趴的透着层怯。


    时今澜看着池浅,这人的声音像是被放在文火烧着,温软娇憨,原本午间还在恣意的眼睛半垂着,红晕染过,倒也是楚楚可怜。


    时今澜脸上的严肃松了一秒。


    她没工夫欣赏池浅的可怜,表示道:“我没有生气。”


    这么说着,她又让了一下身边的位置,对池浅说:“你今天睡里面。”


    相比于自己的发烧,池浅觉得时今澜万一受凉病发更严重一些。


    她刚开口想拒绝,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啊啾!”


    明明山洞是个很好的避风港,树叶静止,无风吹过,池浅却突然觉得身上泛冷。


    她下意识的在打完喷嚏后抖了一下,抱着手臂瑟缩起来。


    反正她吃药了。


    爷爷的药想来应该是管用的,熬过今晚就应该能好了。


    这么想着,池浅将自己缩得更紧了些。


    只是就在又一阵冷意来袭时,她感觉身上落下一片温热。


    时今澜脱下了她的外套,盖住了这个径自缩成一团的人:“不愿意睡里面就穿上我的衣服。”


    第26章


    太阳撤去了散落在天空中的最后一丝光线, 世界昏暗。


    春日逐渐攀升的温度已经让夜晚不足为惧,可太阳暗下去的瞬间还是让池浅感觉到了冷。


    没有了光的照拂,池浅身上的温度朝四面八方撤去。


    直到被时今澜的外套包裹。


    香气缠绕在池浅的后背, 味道清浅又分外明显。


    池浅抬眼看着时今澜淡然的眉眼, 明明是平静无波, 却好像朝她掀起了万丈波涛。


    瞬间池浅就感觉自己不冷了, 热意不知道从哪里发出, 烧得人脸颊泛红。


    昨天她们是日落而息, 今天依旧如此。


    池浅吃了药, 在太阳落山后,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梦里忽冷忽热, 池浅感觉自己一会到了撒哈拉大沙漠, 一会又到了北极。


    跳跃的温差折腾得她脑袋发胀, 她蜷在一起的身体不停的挣扎, 好像也有呜咽。


    “唔……”


    静夜里,清晰的灯光照着人蹙起的眉头。


    时今澜停下了编辑信息的手,转头看向了池浅。


    这人好像又烧起来了, 一张脸红扑扑的。


    更要命的是,似乎因为觉得太热,她甚至扯开了衣服的领口,简单的吊带横在胸口,露着肩膀与锁骨, 白皙平坦的肌肤随着她呼吸在起伏。


    时今澜目光一紧, 停在这幅画面好一阵。


    直到有只小虫飞过来,摇晃着手机灯光, 她才好似回过神来。


    今晚信号还不错,时今澜发出去的信息都能收到, 这样的机会她不能错过,所以一直没睡。


    她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己没睡,反正是伸过手去给池浅掖好了身上的衣服。


    而这一个动作,时今澜在一晚上重复了很多次。


    于是慢慢的,池浅的梦境也变得好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簇拥住了,就像是她在原世界家里的大熊玩偶,巨大而柔软,让她感觉回到了过去,睡得也安稳。


    一觉醒过来,太阳和煦。


    飞鸟略过山洞前的天空,树影忽明忽暗,晃在人的脸上。


    池浅轻皱了皱眉,像是不堪其扰,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睡前印象里还是昏暗的世界大亮,而现在明晃晃的一轮金色高悬在眼前,似乎已经是中午了。


    储备粮!


    池浅脑袋里立刻闪现出了她跟时今澜的约定,想起今天还没着落的午饭,垂死病中惊坐起,朝储备粮的笼子看去。


    日光明亮,照在青绿的草地上甚至有些刺眼。


    长绿的空境里坐着一道影子,亚麻色的裙摆铺在草地上,长发垂下,浓而密的眼睫被日光染成浅金色。


    时今澜就在储备粮那里。


    池浅也不知道时今澜是怎么过去,疑惑之余,心更是揪了起来。


    储备粮不会已经……


    就在池浅悬心储备粮是死是活之时,视线里有一枝绿色鲜嫩的叶子在微微耸动,顺着时今澜细长的手指不断被送进笼子。


    那是她昨天给储备粮准备的草。


    时今澜在拿她准备的东西喂储备粮!


    联想到昨天时今澜态度的坚决,现在的池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三也在一旁看着,声音幽幽的飘了过来:【根据系统显示,过去的时今澜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宿主,时今澜对你不一样哦~】


    这家伙该在的时候不在,不该在的时候机器的声音飘着上扬的调侃。


    池浅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只是烧得发沉的呼吸蓦地顿了一下。


    她就这样看着视线那道倩影,心念一动,好若春雨打在芭蕉叶上,心里生出了什么。


    只不过被她此刻发热发胀的感冒压制着,搞不清楚,也没精力想明白。


    腾的一下,放下心的池浅脱力的躺回了床上。


    草堆发出簌簌的声音,就像是她的不敢相信。


    而风吹过来草地也是簌簌的声音,时今澜面无表情的看着正在吃草的兔子,眼底下藏着的也不敢相信。


    她现在竟然在给池浅喂兔子。


    就是因为这个人昨天感冒后,还不忘求自己,要自己可怜可怜她,不要吃掉它。


    汉语言真是奇妙,同音不同字,她和它也让人分不清。


    其实一早意识到池浅今天可能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时今澜的确是动了要吃这只兔子的念头。


    她不会为了什么所谓的善良,爱护动物,让自己饿肚子,在她的眼里鱼和兔子是一样的东西。


    可当她来到这里兔子跟前,看着昨天池浅给它储备在一旁的草,眼神微眯。


    储备粮的储备粮该叫什么?


    按照那个人的思路,是不是该叫储备粮二世了?


    “呵。”


    嗤的一声,时今澜很莫名其妙的就笑了出来。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手里就鬼使神差的拿着了一把草。


    这兔子也够有意思的,看到这个就凑了过来。


    吃到最后,它还用自己的鼻子拱了拱时今澜探进来的手。


    那冷冷的又潮湿的鼻子急促的喷着气息,一簇一簇的缠在时今澜的手指。


    动物的吐息比人要快,所以会让人自作多情的产生它在害怕讨好的错觉。


    时今澜皱了皱眉,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无情的收了自己的手。


    而后她将自己被储备粮蹭过的手指敲了敲笼子,对它道:“不要讨好我,是某人不想你死,不是我。”


    小兔子听不懂人类的语言,歪着脑袋看着时今澜。


    而那个不想要它死的人,现在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十三,为什么我感觉我好难受……】池浅躺在草床上,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被不知名的东西塞满了,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宿主发烧了,风热感冒,目前体温39度。】十三道。


    【可是我不是吃了爷爷的药吗?】池浅不解。


    【如果宿主没有吃药会比现在还严重,河水太凉,山洞又透风撒气的,就算是时今澜把她的衣服给你了,您也没办法发出汗来。风寒入体,现在能醒过来已经很好了。】


    十三说到这里,对池浅叹了口气:【其实,宿主昨天如果听我的健康预警就好了。】


    【谁知道你准不准啊……你之前可是一次都没准过。】池浅反驳,可她现在连反驳都没多少气势。


    十三瞧着池浅这副模样,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宿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哼。”


    池浅听着从堵塞的鼻子里哼了一声,吐槽道:【应该是一旦不信就会立刻灵验。】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池浅的情绪,说着她就紧闭了闭自己的眼睛,难受的表示:【哎……别跟我说话了,我现在一动脑子就头疼。】


    身体被烧得浑身都疼,周遭安静里,池浅好像听到了自己骨头燃烧的声音。


    她之前生病从来都没有这样难受过,就是这样大的太阳晒着,她也觉得身上泛冷。


    又冷又热,难受的不是一点。


    “嗯。”


    就在这个时候,池浅的额头忽的敷上了一片凉意。


    不同于她身上源源渗出的冷,这凉意温温和和的,让她忍不住哼出了声音。


    远处有风吹过来,清淡的气息扑落在池浅的唇上。


    她唇瓣微张,轻轻尝着,只觉得这味道令人熟悉。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池浅兀的睁开了眼睛。


    日光大亮的视线中,就见时今澜眉头紧蹙,正伸过手来试她额上的温度。


    时今澜来了。


    她是怎么过来的。


    明明是头疼欲裂,池浅的脑袋还是忍不住冒出许多问号。


    但在这些问号里,她最牵挂的还是:“储备粮……”


    “生病不合适吃兔肉。”时今澜淡声,说着就收回了放在池浅额头上的手。


    池浅脑袋发胀,有些转不过时今澜这话来,又好像有些明白她的意思,干脆开口跟她求证:“所以我们今天不吃它是不是……”


    日光里,池浅面色苍白又浮着层异样的红。


    她眼睛睁得不算开,低垂的眼睫遮住的棕色瞳仁看起来分外羸弱。


    时今澜就这样看着池浅,看她自己都顾及不了,还在这里顾及别人。


    甚至她顾及的都不是人,只是一个食……动物。


    在想到储备粮的时候,时今澜莫名的顿了一下,甚至更正了自己对储备粮的称呼。


    她目光晦涩不明起来,盯着池浅看了好一阵儿,最后还是点了下头:“对。”


    “真的啊。”


    这简直是池浅生病以来觉得最好的事情了。


    她发现其实时今澜也会心软,鼻子囔囔的,跟时今澜卖乖:“时小姐,你人真的很好。”


    这人有这双漂亮的杏眼,笑起来会弯成两颗腰果。


    日光撒在上面,金光粼粼的,显得它更加可口了。


    时今澜目光微顿,接着又拿出了药瓶:“先把药吃了。”


    “哦。”池浅乖乖的点头,撑着沉重的手臂坐了起来。


    拿过药丸,抱着种“必死决心”吃下去。


    而感冒的难受让她连眉头都不好皱起来了,一张小脸可怜兮兮的。


    好苦。


    池浅习惯性的闭眼,接着就又有一颗话梅干被递到了她嘴里。


    唇瓣吻过指尖,炽热的明显。


    时今澜顿顿的收回自己的手,看着池浅的状态,呼吸急促,高热烧的她脸颊绯红,好似命不久矣。


    时今澜向来冷静克制,能够不动声色的掌握着局面。


    所以也不是按捺不住,会随便跟什么人透底的性格。


    可就这么瞧着,她还是莫名其妙的跟池浅透了底:“坚持一下,最晚后天,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


    池浅诧异:“你怎么知道后天一定会有人来。”


    “我联系了人。”时今澜答道。


    “你叔……输入的短信被人收到了!”


    池浅发着烧,脑袋也跟不上,脱口就想说时今澜叔叔派来的人走了,所以系统给她们的屏蔽消失了,紧着就刹住了车。


    时今澜不是她们系统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要是让时今澜知道了,她又要受惩罚了,她现在都已经发烧了,在被惩罚,真的就要了命了。


    时今澜听着池浅奇怪的陈述皱了下眉。


    只不过她以为这是池浅发烧的后遗症,也没有细究深想,跟她回答道:“你送我的手机有卫星功能,接收信号的能力比较强。”


    听到这里,池浅心中高兴。


    她想她终于帮到时今澜了,吃力的笑了一下:“我就说当初给你买这个手机一定有用。”


    好消息总是让人放松,池浅说着眼皮就开始打架:“太好了……那我睡一会儿好不好。”


    她真的好累,感冒发烧让她体力透支。


    【宿主,您最好不要——】


    “那你当初给我泡菊花水呢?”


    十三看着池浅眼皮打架,紧张的提醒。


    只是它话没说完,时今澜的声音就叠过了它的话。


    池浅听着重新睁开了眼睛,不明白时今澜为什么这个时候问她这么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时今澜却格外平静的看着她,沉沉的瞳子看不到情绪:“菊花清肝明目,更能败火。”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


    那鸦羽般的眼睫微抬,露着一抹阴鸷瞧着池浅的眼睛,接着问道:“你是觉得我脾气不好?”


    池浅兀的醒了一下。


    她脑袋乱糟糟的,下意识的点头,接着又摇头:“嗯是……不是。”


    感冒让她的鼻子格外不透气,说话带着鼻音,紧张里透着中病恹恹的怯怯,小声嘟嘟囔囔:“就是……肝火太旺人会短命嘛,我以前也这么喝。”


    “以前?多久的以前?”时今澜似乎对池浅的话很感兴趣,顺着最后一句追问。


    池浅是做贼心虚,她已经被系统因为“以前”惩罚过一次了,这次直接摇头:“没,没什么以前……”


    想着脑袋跟不上,说话漏洞就越来越多。


    池浅产生了逃避的想法,于是更想睡觉,拖着声音在时今澜面前耍起赖来:“沈小姐,我好困,让我睡会好不好。”


    “不行。”时今澜态度坚决。


    池浅有些不开心:“为什么!”


    “你睡着了会很麻烦。”时今澜实话实说,看着池浅昏沉羸弱的模样,眉头紧蹙,火焰里烧着的是一种池浅没见过的焦糖色。


    池浅没有清晰的思绪来分辨这些复杂的颜色,只定定的看着时今澜:“哪里麻烦,我安安静静的不说话,沈小姐不更喜欢吗?”


    这声音比刚才要有些气势,时今澜听着跟刚才一样揪着追问:“为什么会更喜欢?”


    “因为你喜欢安静。”池浅答道。


    “你怎么知道。”时今澜又问,冷淡的声音里有这种不相信的自然。


    这是她的故意放的钩子。


    而池浅是她的鱼。


    “我就知道啊。”池浅咬勾,话说出口的自然,甚至还带着一种自信。


    “时小姐,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都有在认真记哦。”


    说着,池浅红扑扑的脸上就露出了一层得意的笑。


    她炽热的气息随着长段的文字翻滚吐出,率先朝离得她最近的时今澜扑去。


    热气汩汩,时今澜第一次在妄图让对方不平静时,率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第27章


    春风乍时骤起, 吹得树枝纷动。


    日光与绿叶交织,拨动的影子掀起一片水波涟漪,是在山洞, 又好像是在海底。


    池浅对着时今澜笑着, 弯起的眼尾抹着一层淡淡的粉色。


    她发丝凌乱, 一道透着瓷质的粉白色自下颚到脖颈延伸, 没入在衣衫空荡的胸口。


    这人白的太干净, 又没来由的让人觉得妖冶。


    时今澜被她身上的热气一扑, 心跳的扑通扑通, 快要乱了节奏。


    这个人究竟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知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


    为什么要这样轻而易举的就告诉自己,她在意自己的喜怒哀乐。


    不远处风声喧嚣, 催的草芽从春日的土壤里冒出来。


    时今澜自诩冷静, 哪怕是最极端的突发事件都没有被打破过,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颗渺小不能再渺小的石子, 将她千里冰封的世界凿开了一个口子。


    日光晒进山洞,明晃晃的铺在时今澜的身上。


    燥热的感觉令人不悦。


    “唔。”


    时今澜眼神愈发深沉,兀的却被什么东西重重的砸了一下, 砸得她肩头一沉。


    那烧得滚烫的额头燃烧在她轻薄的衣料上,时今澜转过头去,就看到没了自己搭话的池浅再也坚持不住,闭上眼,再次睡了过去。


    时今澜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病人, 她明明都跟她说了不能睡, 却还是这样睡着了。


    她抬起手来,想无情的把她喊醒。


    可池浅砸下来的脸在这个时候从她肩头滚了一下, 侧枕着,长睫低垂, 红扑扑的小脸挤压在一起,盈着丝肉感。


    时今澜真的很瘦,肩头上也没有多少肉。


    但池浅就是枕得很安稳,炽热的呼吸均匀的吐出呼进,唇瓣微张,透着层湿润。


    树影如水,在山洞里铺着粼粼波光。


    时今澜就这样看着池浅的唇,刚刚喂她吃药的手指轻捻在一起。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温软的触感,记忆里她好像也碰过。


    但应该不是手指。


    那是什么?.


    月上梢头,入夜的山涧弥漫着静谧。


    虫豸的鸣叫与流淌的河水交相呼应,世界寂静而安逸。


    池浅睡了一觉,懵懵懂懂的听着虫鸣清醒了过来。


    她脑袋还有些迷茫,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觉得自己就算是睡着了也没有十三说的那样严重。


    她一点也不觉得难受。


    甚至感觉睡了一觉比白天的时候精神要好很多。


    切,什么健康预警,一点都不灵。


    池浅正得意的要跟十三吐槽,忽然就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她的手臂没放在自己的身侧,反而好像是搭在了个什么东西上,夜风温凉,她的手臂却并没有这种感觉。


    昏暗中,池浅睁开了眼睛。


    月光顺着垂下的树影漏进山洞,将靠在她身旁的时今澜的脸照的明亮。


    夭寿了,她竟然跟时今澜紧挨着睡觉。


    自己的脑袋就贴靠在时今澜的肩膀上,瘦削的锁骨盛着捧月光,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池浅呼吸猛地一滞,生怕惊醒时今澜。


    而时今澜好像睡得比她要熟些,平静的睡眼轻阖,浓而密的眼睫像是一把细密的刷子,柔软的在她脸上铺着一层温和平静,没有丝毫要醒的痕迹。


    虫鸣声中,火焰在静默燃烧着。


    浓郁的黑色中掺杂着金光跳跃,像是给时今澜的身上披了一层星空。


    池浅想时今澜是配得上星月与她作配的。


    思绪纷飞,池浅的视线默默下移。


    然后她就惊恐的发现,自己的手臂搭着的不是别的,而是时今澜,甚至说,她这个姿势不应该是搭着,而是环着。


    她以拥抱玩偶的姿势,环着时今澜的腰!


    池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双眼睛不住的眨巴眨巴。


    她尝试把手收回去,却发现被时今澜放置的手臂压着,根本动弹不得。


    夜晚安静的连人的呼吸都分外明显,她怕自己的动作会把时今澜吵醒,干脆不动了。


    内心抓狂万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我感觉时今澜会讨厌我了。】


    【不一定哦~】十三幽幽的飘了出来。


    池浅觉得它语气怪里怪气的,不由得皱起眉来:【你这是什么语气?】


    【是时今澜主动跟宿主靠在一起,抱着宿主睡觉的。】


    十三兴奋的说着,甚至还贴心的在池浅脑海里播放了她昏睡过去的画面。


    明亮日光下,池浅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头栽到时今澜的肩膀上。


    正当她紧张时今澜会不会冒火的时候,她沉默的眉眼似乎柔了一瞬,接着就将自己放倒在床上,摆弄了会儿手机,就也自己躺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今澜双腿行动不便,她们挨得很近。


    池浅沉沉的吐出一口气息,微微掀起时今澜脸侧的碎发,春风几许,撩过时今澜的长发,也搭在池浅的身上。


    午间日光和煦,尘埃在空气中静默浮动。


    她们相拥而眠,以天为盖地为床。


    这样的画面太过美好,美好到池浅都不敢相信脑海里的是现实画面:【为,为什么啊……】


    【可能时今澜怕宿主更严重吧,毕竟宿主刚刚不是睡着,而是高烧烧昏了过去。】十三解释。


    那机械的声音充满了理性,一下就将池浅乱跳的心压下去了几分。


    她心里有些恍然,脑海里的画面似乎因此合理了下来,但更多的,是她莫名的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了些失落。


    可是十三说的有道理,又有哪里觉得遗憾呢?


    她不应该这样的。


    池浅感觉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在打仗,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腿。


    可遭殃的还是她这个主人。


    这种感觉让池浅觉得很是不舒服。


    高烧带来的浑噩感被它引了出来,盘踞在池浅的身体里,扩散,膨胀。


    【十三……我想再睡会。】池浅声音低低的。


    她感觉自己还有点困,亦或者也有些想逃避现实的心理。


    【宿主可以睡了,您现在睡觉不会向刚才那样危险了。】十三查看着池浅的健康监控。


    得到了这个许可,池浅心里稍稍安慰了些。


    她眼皮开始打架,沉沉的,又合上了。


    而这个时候的池浅还不知道,时今澜向来是最会权衡利弊,保全自己的人。


    能让时今澜主动下场这滩也随时可能让她自己生病的浑水,已经是罕见的事情。


    ……


    上学的时候池浅听她的室友说过,睡前多思,梦里就会混乱。


    她这一觉睡得不是很踏实,梦里面迷迷糊糊,她好像听得到有人喊她“小姐”。


    可她是什么小姐呢?


    这个地方可没有什么小姐,只有可怜人。


    池浅浑浑噩噩,眼睛动了动,始终还是没有睁开,被梦境吞噬着往更深度的睡眠睡去。


    可她不知道,这不是她的梦。


    她们得救了。


    夜色如墨,乌云堆在天空中,遮住了星星。


    而漆黑的陆地上有星光闪烁,长灯挥舞在密林丛植的山涧,人的脚步声与呼唤声越靠越近,储备粮警惕的竖起了它的耳朵。


    “小姐!”一个打扮干练的女人举着手电筒走了过来,直直的将灯光扫向山洞。


    光略过时今澜的眼睛,她轻皱了下眉,接着不紧不慢的坐了起来。


    远处灯光摇晃,她看到黑暗中逐渐浮现出一道道她所熟悉的人影。


    她的人带着池清衍他们来了。


    为首的是时今澜的特助,她看到时今澜的身影立刻跑了过去。


    灯照着她的脸,那冷静沉稳的眼睛慢慢发红起来:“小姐,你怎么样?”


    “无事。”时今澜淡声摇头。


    她接着看向迈着步子快走过来的池清衍,对他道:“老先生,池浅发烧了。”


    “什么!”池清衍脸上的表情更加紧张起来,忙走到池浅身旁,看着发烧烧的面色异常的人,“浅浅。浅浅。”


    而池浅已经是烧的昏昏沉沉的。


    过高的温度让她分不清睡梦跟现实,沉沉的陷在梦魇里,听到池清衍的声音没有一点反应。


    “小姐,你有没有事啊。”特助看着池浅的状态,更紧张起时今澜来。


    时今澜依旧摇头,提醒她:“这地方不是个好地方,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对,我们得赶紧回去。”池清衍抱着陷入昏迷的池浅,着急表示。


    “好。”特助点头,起身对外面的停着的几人挥了下手。


    池清衍年事已高,池浅被时今澜身边的保镖接过。


    他紧急给池浅扎了一针,接着也顾不得跟时今澜客气道谢,便先一步带着人朝来时的路走出去。


    时今澜的长发忽的被带起来,夜风吹拂而过。


    凉意将原本停在身边的温热撤去,她看着池浅被人带走的背影,视线在越来越远的光亮中听了很久。


    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感觉在她心里慢慢膨胀。


    好像有什么东西绕过她的指尖,又丝毫不做停留的撤去。


    就在这时,她的特助做好了部署,又重新走了过来:“小姐,我背您出去吧。”


    时今澜不动声色的敛了自己的思绪,点了下头:“好。”


    新生出来的青草被人的脚步碾过,发出喑哑的簌簌声。


    时今澜被特助背着走出了山洞,视线停留,鬼使神差的又回头朝那山洞看去。


    枝叶摇晃着洞口月光,人影来来往往,将着抹月光搅碎。


    特助带来的人正在抹去这里有人停留的痕迹,草床、花环、伤痕累累的车子……都被装进了破烂的袋子里。


    无形的好像有一只白板刷,一下一下的擦过白班,将这几天的痕迹统统抹去。


    时今澜低垂下眼睫,目光藏在黑暗里,晦涩不明。


    而接着,她就顿了一下。


    远处被掩藏在草堆里的储备粮的笼子不小心被来人踢了一脚,可怜的小兔子受到了惊吓,在忽然闪过的强光照射下瑟瑟发抖,黑乎乎的毛都炸了起来。


    “阿宁。”


    忽的,时今澜喊了她的特助一声。


    那冷淡的声音依旧如常,阿宁也恭敬的回应:“小姐。”


    “把那只兔子抓回来。”时今澜道。


    “兔子?”阿宁怔了一下,接着顺着时今澜的指使朝山洞看去。


    储备粮的黑色在黑暗中实在很难抓到,分辨了好久,阿宁才借着周围处理痕迹的人的灯光,看到了被车框倒扣囚禁的兔子。


    她定睛看着那个瑟缩在笼子里的小动物,对时今澜的这个命令不明所以。


    在她看来时今澜不应该会对这种东西产生什么兴趣才对,而且:“小姐,那只兔子又瘦又小,抓回去养不活的吧,或许把它放了,这个地方可能更适合它……”


    而时今澜坚持。


    她目光冷静的,克制的看着储备粮,在光的暗影下,又装着没有人可以反抗的偏执:“我要她。”


    第28章


    晨光破晓, 海面升起一道白炽的金光。


    海浪不断冲刷着口岸,停泊的船准备起航,又有船逐渐靠近, 忙碌开始有了影子。


    远处传来几声鸡鸣, 拉长的声音唤醒着沉睡的海岛。


    昨夜难得太平, 没有什么新病人被送来, 池家安静。


    却又不是看上去的那么安静。


    池家的院子里站着几名西装革履的男人, 一个个都带着墨镜, 压着警惕视线。


    这高挺的影子黑压压的分布在院子各处, 飞鸟从枝丫上掠过,不敢发出一声。


    池清衍的房间里, 立着三道身影。


    池清衍站在书架前垂目皱眉, 像是正考虑着什么。


    时今澜端坐在轮椅上, 垂手放膝, 瞳子平静无波,等待着池清衍的决定,阿宁就站在她身边。


    “沈小姐, 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坚持要我为你治疗,我总认为大城市里会有比我更好的医生,您体内的毒也并非一定要中医来解。”像是做好了决定,池清衍转身看向了时今澜。


    他声音里有很多不解无奈,但更多的还是坚定:“但既然这是你的选择, 我尊重你的选择, 感谢你的信任。我可以继续为你治疗,不过, 我有一个要求。”


    “您说。”时今澜微微颔首,态度恭敬。


    池清衍背手而立, 看了时今澜很长一眼,又看了看站在她身旁的阿宁,语气谨慎:“我不知道这次是不是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但通过这次的事情,我也知道你不是寻常人,所以也希望你的事以后绝对不能牵扯到浅浅。”


    一说到池浅,池清衍的眼神就温和了下来,却同时也多了很多愁绪:“浅浅这孩子从小跟我一起生活,二十多年几乎都在海岛,没有接触过外面太多的尔虞我诈。她跟您不是一个世界的孩子,我想您应该可以明白吧。”


    池清衍跟时今澜说的都是心里话,全然是一个爷爷对孙女的担忧。


    时今澜就这样听着,心里蓦地紧了一下,尤其是他的最后那一句,让她心里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但很快时今澜就恢复了冷静,用理性来分析池清衍这些话。


    她从刚来到池家的时候就明白她跟池浅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差距,只是在过去她以为只有上位者才会对差距有挑剔权利,却不想她的身份也会成为被人挑剔的劣势。


    时今澜稍顿了一下,便对池清衍保证:“我明白。”


    “他们一会儿就走,不会让池小姐发现的。我在您这里只是一位病人,没有其他身份。”


    听到时今澜这句话,池清衍提着的心终于算是落下去了一点。


    他要求时今澜对她的身份保密不只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池浅,不要知道的太多,离别的时候才不会那样痛苦。


    “那我们就算是达成约定了。”池清衍道。


    “日后还要麻烦您了。”时今澜颔首。


    她的目的达成了。


    她会继续待在这个岛上。


    她要继续待在这个岛上。


    太阳已然从东方升起,破晓的晨光铺满了院子。


    池清衍看着时今澜离开的背影,目光晦涩不明,沉沉的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啊……”


    池清衍发现池浅出事是离岛出诊结束回家后的第二天。


    起先他以为池浅跟时今澜还在温泉旅馆,而周婶也以为池浅跟时今澜安全回家。


    两人第二天在菜市场碰到随口说了一句,他们这才发现池浅跟时今澜不见了。


    周婶心叫不好,忙回去查看那个男人。


    却发现那个男人依旧在四处打听时今澜的消息,不像是抓走了池浅跟时今澜。


    于是就这样,周婶不敢声张,先带着儿子们跟池清衍一起沿着池浅回家的路线找。


    他们几次路过池浅骑车载着时今澜走的小路,在山坡上徘徊,但都找不到任何有人掉下去的痕迹,池清衍着急的寝食难安,觉也睡不好。


    事情出现转机的时候,是池清衍发现池浅失踪的第二天。


    先是周婶一早发现那个男人昨晚莫名其妙的匆匆离开了,然后池清衍家里就来了一个女人。


    这人打扮得体,长发梳的一丝不苟,低盘在脑后。


    她给池清衍看了时今澜以前的照片,说她能找到池浅。


    池清衍别无他法,死马当活马医,跟着女人下山。


    果不其然在山洞里找到了的池浅跟时今澜。


    池清衍看着高烧烧得浑身发热的池浅,心痛不已。


    他不知道池浅滚下山坡失踪这件事跟时今澜有没有直接关系,这究竟真的是一场自行车失控的意外,还是有人蓄意谋划。


    但他真的很生气。


    气到想要让时今澜赶紧离开,另寻他人求医。


    可医者父母心。


    时今澜身上的毒极其难搞,池清衍不能放心,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而且冷静下来,他也明白,自己就算生气也不应该迁怒在时今澜身上。


    她也是同样被人害了,更何况昨晚见到她的时候,她为了给池浅保暖,跟她近距离接触,身上已经泛着低热,要是来晚一天她也会烧起来。


    罢了。


    都是孽缘。


    还是早早的找到解毒方子,这样时今澜能快些走,自己也无愧于心。


    就是他这个孙女……


    一想到这里,池清衍就又叹了口气。


    他抬头看向窗外,在看到一道身影端着药碗路过正厅的时候,目光略略放松。


    幸好,元明现在回来了.


    晨光明媚,灿烂和煦的洒进卧室。


    没有窗帘遮掩,光毫无顾忌的照着池浅的眼睛,飞鸟一闪而过,光影缭乱,惹得人皱了皱眉。


    “……”


    池浅掀了掀眼皮,可许是生病的原因,她有些怠于睁眼,可这样躺在床上慢慢回神。


    日光里有灰尘在浮动,空气里充满了温暖。


    池浅懵然有一下错觉,觉得自己回到了原世界的家里,她那张小小又柔软的床上。


    懒懒的,池浅抱着被子就要翻身继续睡。


    却猛然发现这个床好像比她的小床大些,她的腿划过去都没有抵在床边。


    “?!”


    忽的,池浅睁开了眼睛。


    她茫然的看着周围的环境,将周围的陌生逐渐变成熟悉,记忆逐渐回溯,这不是她的卧室,这是书中名叫“池浅”的人的卧室。


    她穿书在这本书中做任务。


    她记得自己好像跟文中的未来大反派时今澜滚下了山坡,被该死的系统以保护的名义困在了那个地方。


    可她现在怎么是在这个地方?


    她重新开了?


    还是说……


    她跟时今澜得救了?


    【十三,你在吗?!】怀着两个完全不同的结果,池浅惴惴不安的喊了十三一声。


    【宿主,你醒了!】紧接着池浅耳边就得到一个激动的,甚至有些感动的声音。


    【嗯。】池浅点点头。


    虽然她感觉十三现在这个反应应该不是很坏的那个结局,但还是有些不了解情况:【我现在这是……】


    【您跟时今澜被时今澜的人救了。】十三解释道,【时承的人昨天撤出了海岛,系统的保护屏蔽也就撤开了。】


    池浅听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可是时承的人怎么会突然离开,这才几天啊。】


    十三贴心奉上池浅昏迷时发生的故事:【是时今澜的人故意向时承埋在身边的暗线释放了她辗转到了在某个沿海城市,并跟她们取得联系的信号。时承的人现在已经去全国各个沿海城市遍地撒网,远离陆地的海岛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啦。】


    【这样啊。】池浅了然,不由得笑了一下,【时今澜还真聪明。】


    只是这份笑容池浅并没有维持多久,接着十三就给了她当头一棒:【宿主,您先别高兴,我这里查到了您有一个系统处罚,执行时间未定。】


    【哈?】池浅崩溃,在脑海里高声抗议,【为什么?我为了你们的大反派能好好活着都发烧了!】


    十三挠挠脸:【好像是因为您昨天喊了时今澜“时小姐”,系统判定您这一行为有暴露系统的嫌疑。】


    听到这句话,池浅脸上露出了无语。


    她昨天烧的迷迷糊糊,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靠北,你们系统有毛病吧!我都发烧了!我哪里分得清“时”跟“沈”啊!】


    这说着,池浅就发现自己似乎因为浓重鼻音,发不清出“i”和“en”的发音,抗议的更激烈了:【而且,我当时的状态比现在还严重,“时”跟“沈”根本就听不出来吧!】


    【所以系统给宿主只是低等级处罚,真的暴露系统会被送去销毁的。】不知道是不是池浅的声音太霸道,十三声音听起来弱弱的。


    它实在是有些担心池浅,啰嗦的叮嘱道:【宿主,您还是小心点吧。】


    【主系统的判定有着自己的一份逻辑,任务者的一点错误都会引发蝴蝶效应,曾经系统内就有主角觉醒,差点毁灭世界的先例,当时引发了连锁反应,毁灭了三个小世界,阵亡了二十多名系统,牺牲了一百多名任务者,才将各个世界重新维持平衡。从那以后主系统对任务者违规的判定不得不更加严格。】


    同为任务者,谁都不敢保证自己在未来会不会成为过去那阵亡的一百多名任务者之一。


    而且池浅自己的任务还是跟这样一个后期神挡杀神的大反派。


    要是时今澜觉醒。


    她岂不是首当其冲。


    池浅想着,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她没想到自己一个失误会引发这么危险的事件。


    不行,她得找个机会,给时今澜换个称呼。


    不然就照她这么马虎,迟早有一天当着时今澜的面会清楚的喊出“时小姐”三个字来,到那时候,她可就完蛋了。


    “当当。”


    就在池浅心里为自己怎么苟命犯愁的时候,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老旧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池浅抬头看过去,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太阳顺着窗玻璃打进室内,在女人的身上落满了温和的光。


    明黄色的裙摆在周遭低饱和度的颜色中跳脱出来,一双桃花状的眼睛微微弯着,只看着就让人觉得亲近。


    “元……明。”池浅迟缓的,在脑袋里对上了这个名字。


    她想起来了,眼前这个人原主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元明。


    虽然说原主没有任何学医的天赋,但她给池清衍带来了一个好苗子。


    元明简直是为了医学而生,小学的时候就能熟背本草纲目,初中就开始跟着池清衍开方子。


    后来她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医科大学,本硕连读,她考上大学的那天,她爸妈高兴地摆了三天的席。


    学霸。


    恐怖的医学大佬。


    池浅来这里一个月对元明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最多是通过她跟元明的照片了解这个人。


    如今才算是见到真人了。


    而真人元明比池浅看过的那些照片还要精致,生动。


    日光在她眉眼间涂着一层娴静,眼睛微微一弯就是温柔。


    “阿浅,你醒了。”元明端着药走了进来。


    “嗯。”池浅对元明的出现还有点懵,“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听到你失踪的消息我昨晚连夜就赶回来了。”元明说着很自然的坐到池浅床边,将端着药放下,“老师还想瞒我呢。”


    “爷爷也是为你好,你最近不是在搞硕士答辩嘛。”池浅帮爷爷说话。


    元明不然:“毕业论文哪有你的事情重要。”


    这句话元明说的很顺口,甚至有种嗔怪的稀疏平常感。


    池浅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可又想来想去,好朋友之间,这样说也没什么……吧。


    迟疑着,池浅的额头就落下一捧温热。


    元明伸出手来,拨开了池浅额前的碎发,将手放在了她的额上:“我试试你的体温。”


    池浅顿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也不清楚原主跟元明过去就是这样亲密无间的吗?


    刚刚十三才提醒了她,任务者的蝴蝶效应是很恐怖的存在。


    她于是不敢轻举妄动,僵硬着身子,让元明给自己试体温。


    只是这样的亲昵让池浅很不自在,甚至觉得有些奇怪。


    元明的掌心紧紧贴着她的额头,柔软也温热,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适应了时今澜的温度,总觉得这份温热让她刨燥。


    莫名的想起时今澜的手掌……


    池浅思绪飞的有远,视线也往一侧瞟。


    元明进来后没有关上房间的门,此刻她的卧室房门大敞,原本应该空荡荡的门口坐着一道影子。


    一圈轮子停在池浅房门口。


    她心里莫名咯噔一下,视线慢慢往上看去,就看到了时今澜的眼睛。


    窗外阳光明媚,春日热浪将冷气吹得无出遁藏。


    而此刻池浅却感觉自己的手一下被抽走了温度,惠风和畅里,她看到了一场凌汛。


    第29章


    有那么一瞬间, 池浅觉得世界都安静了。


    时今澜就坐在门口,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她小半张脸,一丛浓而密的眼睫卷翘的挑开她的视线。


    太阳在她漆黑的瞳子散落着点点金光, 却阴鸷不减寒凉, 像是在春日里积满融化冰川的河床。


    池浅不知道为什么, 有一种出轨被老婆抓到的心虚感。


    她的心一揪一揪的, 想跑, 但跑不掉。


    可转念一想。


    她这个出轨被老婆抓到的心理好奇怪, 她现在跟时今澜又不是情侣关系。


    而且自己行得端坐得直, 心虚什么!


    这么想着,池浅的胆子就大了几分。


    而且她现在都已经跟时今澜对视了, 不开口说些什么是不行了。


    又给自己壮了壮胆, 池浅看着时今澜, 大大方方的对她道:“沈小姐, 你来了。”


    而就是这样的落落大方,让时今澜在门口深深的看了池浅一眼。


    直到看着元明也收手看向自己,她才接着推着轮椅进来:“嗯。”


    元明是今天一早从学校赶回来的, 并不是很清楚整件事情的经过,也不认识时今澜:“这位是……”


    “沈澜,是爷爷的病人。”池浅主动给元明介绍。


    不知道是不是原主身体残存的记忆,她这话跟元明说的相当自然。


    是一种跟时今澜相处时不曾存在的熟稔,让时今澜莫名觉得不爽。


    “哦。”元明从刚刚时今澜进门就注意到了她的腿, 现下心中了然, 点了点头,主动跟时今澜示好:“沈小姐您好, 我叫元明,是阿浅爷爷的学生。”


    心中的那种不爽的感觉还没有消散, 紧接着在听到元明的自我介绍后,时今澜目光顿了一下。


    她抬起视线,很长的看了元明一眼。


    那平静的瞳子压满了莫测的情绪,黑漆漆的光没有一丝太阳的影子,让被看着的元明不由得觉得手指发凉。


    在这种冷意就快要蔓延上元明手臂的时候,时今澜撤去了她的审视,伸出手来,跟元明握了一下:“初次见面,你好。”


    听到时今澜这句话,元明却是柔柔的笑了一下:“沈小姐,我们可不是初次见面。”


    “刚才我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沈小姐在老师房里,您忘啦。”


    元明语气里说得轻松,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


    跟池浅的简直如出一辙。


    过去时今澜曾听阿宁说过,人们在一起呆久了,一些神态举止就会向对方靠近。


    青梅竹马啊。


    一种比不爽还要严重的情绪在时今澜心口膨胀开来。


    她克制着,用理性的冷静看着元明,得知这人是一早来的,所以应该是没看到昨晚的阵仗,那么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就不会跟池浅说。


    还好,她跟池清衍的约定没有被打破。


    真是糟糕中,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你被爷爷叫去谈话了?”


    时今澜心有戚戚,接着就听到池浅紧张的声音。


    她知道池清衍轻易不会找人“聊”,怕是池清衍对这次她们的失踪迁怒时今澜了:“爷爷他说你什么了?他是不是怪你了?”


    一连串的疑问掺杂着紧张,让时今澜的心稍作安慰。


    她跟池清衍的约定不能让池浅知道,于是摇了摇头,轻描淡写的讲道:“没什么,就是说了些关于后期治疗的事情。池先生出去一趟,回来有了不少心得,他认为或许可以用在我日后的治疗上,跟我征求了一下意见。”


    “这样吗?”池浅有些意外,并不觉得按照池清衍的性格会只说这些。


    还是说,时今澜跟池清衍谈论的事情,不想让她知道?


    “好了,先把药喝了再跟沈小姐聊天吧,药如果凉会更苦的。”


    正当池浅心里打鼓的时候,元明把药端了过来。


    汩汩白气铺满了草药的味道,浓郁苦涩,叫人如临大敌。


    上一秒还停在池浅脑袋里的困惑瞬间被冲的烟消云散。


    她极其不情愿的“哦”了一声,艰难的从元明手里接过了这碗药。


    明明只是喝药,池浅眼睛里却露出了赴死的壮烈感。


    她捧过药碗,屏息凝神,接着便昂起脑袋一口闷掉,喉咙上下滚动,不带喘息停歇。


    也不敢停歇。


    池清衍过去对池浅的吓唬从来都不是假的,池浅对喝药的恐惧也不是装出来的。


    熬的浓浓的药比药丸还苦,池浅喝完一整碗的药,脸色比刚才醒来时还要不好。


    “呶。”


    正是皱眉的时候,池浅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提醒。


    像是埋在身体里的条件反射,池浅一手把药碗递给元明,一手从她摊开的手里拿过她早就准备好的话梅干,塞到嘴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短短几秒每一个细节就都透着无言的默契。


    时今澜在一旁看着,窗棂挡住日光,她手边划开一条黑色的线,元明跟池浅在线的那一边。


    这人的眼里始终含着柔和,在日光之下,将她的温柔落在池浅身上。


    无声无息,却美好的刺眼。


    时今澜眸子蓦地一沉,黑色的火焰吞噬着周遭金灿灿的光点。


    而池浅全然没有注意到这点,她贪嘴,还想再吃一颗话梅干。


    可是手刚伸过去,元明就对着她拍了一下:“不行,你刚喝了药,吃太多话梅干不好。”


    池浅委屈,她之前在山涧的时候就想多吃一颗,可是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她要被困在那个地方多久,舍不得跟时今澜多讨一颗,怎么现在她们都脱离危险,实现话梅干自由了,还不让她多吃。


    不行。


    池浅不服。


    她摊着手始终没有收回去,蹙着眉头跟元明讨道:“就一颗,再吃一颗嘛。”


    这人长着一张漂亮的小脸,一双眼睛跟颗杏子似的,就这么看着你,无端的让人心软。


    元明从小就磨不过池浅,松了口:“那就最后一……”


    只是她的话没说完,接着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既然知道多吃无益,还是不要吃了。”


    那声音冷冷的,平静无波,池浅一听就知道是时今澜。


    眼看着就要得逞,她怎么肯放弃,转过头去就要跟时今澜理论理论。


    可接着就那熊熊燃烧的黑色的火焰燎到了。


    时今澜看起来心情好像十分不好,好久不见的纯黑色火焰又冒了出来。


    太阳明晃晃的落进房间,就像是火焰散发出的温度,炽热的贴着池浅的手背,滚烫燎人。


    池浅秒怂:“不吃就不吃嘛。”


    ——别生我气就好。


    池浅乖乖的把手收了回去,吞掉了心里的那后半句话。


    她囔了囔严重堵塞的鼻子,瞬间就又想起了自己得救前跟时今澜挨得很近的事情,简直如临大敌,对时今澜问道:“那你有没有事啊。我感冒好像还挺严重的,有没有传染给你?”


    上一秒跟这一秒的切换跳过跳脱,元明看了看池浅,又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坐在一旁时今澜,眼睛里闪出几分异样的神色。


    而时今澜作为被池浅关心的对象,习惯性的想冷声回一句没有。


    但不知道这次她是怎么回事,鬼使神差的,反问起了池浅:“有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池浅没想到时今澜会这样问,脑袋一懵,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适时,周婶跟池清衍的声音从院子里响了起来。


    “我给带了十斤鸡蛋还有一只鸡。”


    “哎呦太破费了。”


    周婶嗓门大,一下就盖过了卧室里的声音,让大家都不由自主的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窗外。


    “这有什么破费的,浅浅早点好起来就行了。”


    “浅浅应该已经醒了,退了烧就是没什么事了。”


    “这样啊,那我进去看看浅浅。”


    ……


    正所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屋子的人都知道周婶要来了,就看着门口不一会儿出现了周婶丰腴的影子。


    这周婶也不见外,看着房间里的三个人笑道:“呦,这屋里人还真齐啊,元明也回来了。”


    元明点了下头:“婶子。”


    “哎。”周婶应着,拉着元明的手拉起了家常,“刚才从码头碰到你爸妈还挺他们念叨你呢,不过也没听她们说你要回来啊,你这是放假了?”


    “没有。”元明摇摇头,“我是突然决定回来的,没来得及跟他们说。”


    “……这样啊。”周婶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池浅,接着扫过坐在一旁的时今澜,对元明道:“那还是得回去跟你爸妈说一声,你这从过完年就还没回来,你爸妈别说有多想你了,我早上听你爸说起,你妈前几天还以为你回家了,冷不丁的对着院子哎了一声,都吓你爸一跳。”


    “我怎么没听我爸爸说。”元明意外,还有懊悔。


    “这种事情怎么能你说,说了你在外面上学怎么安心,不得跟今天似的,连夜买票回家啊。”周婶也是为人父母的人,很能共情元明爸妈,“既然回来了就多陪陪你妈,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挺想你的。”


    “我知道了。”元明心里发酸,甚至还有些自责,“我想我还是先回家一趟,待会再来看你。”


    “不急。”池浅安抚元明,“阿姨中午肯定要给你做一大桌子好吃的,吃饱了再回来也不要紧。”


    元明听着池浅的形容不由得笑笑:“那我让我妈也给你做份你最喜欢的米糕来,好不好。”


    “好呀。”可能系统随主人,池浅也是个吃货。


    她点头,说着就主动按下了元明要拿起的药碗,“不用啦,这些东西我自己待会拿走就行。”


    “那好,我走了。”元明又是一笑,跟屋里人打了个招呼,便迈步离开了。


    周婶看元明离开,院子里池清衍面露难色的看着被她刚拿来的鸡:“妈呀浅浅,我去弄那只鸡,那鸡野得很,你爷爷不一定好处理。”


    池浅听到这话,举着大拇哥,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见识过,您家的鸡实在厉害。”


    “臭丫头。”周婶抬手佯作要打的轻拍了池浅一下,摆了摆手,就也走了。


    刚刚还满满当当的房间,如今只剩下了池浅跟时今澜。


    干净的窗玻璃将日光系数照射进屋子,就同过去一样,一下驱散了池浅因为这几天不在,而清空的归属感。


    不知道是不是跟时今澜相依为命了几天几夜,池浅跟她比刚刚跟元明要放松。


    她就这样悄咪咪的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躺在床上享受着终于重新回来的自由,觉得生病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太阳慢慢盘升上穹顶,天空压过一片厚重的云彩。


    这种自在的感觉池浅并没能享受多久,心就又一下被提了上来。


    时今澜在床边看着池浅的一举一动,薄唇轻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第30章


    起风了, 窗外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晃不已,拨乱了房间里的光线。


    时今澜的声音不轻不重,甚至有些随意, 却格外结实的砸在了池浅的脑袋上。


    问题。


    什么问题?


    ——“有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时今澜的话紧接着闪现在池浅脑袋里, 引得她嘴唇轻抿。


    她传染给时今澜了?


    真把感冒传染给时今澜了?


    池浅现在好像有点明白时今澜当时的火焰了。


    她身体现在本来就算不上多好, 结果还被她传染了感冒。


    池浅又想起了之前池清衍的话, 腾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向时今澜确认:“你现在是不是身体很不舒服?是不是那个毒又让你不舒服了?”


    要是这样, 她罪过可就大了。


    她在时今澜这里的好感度不得夸夸往下掉啊。


    风摇晃着树的影子, 将光一晃一晃的落在床上。


    池浅双手撑着,眉头紧皱, 朝时今澜看过来的眼睛落着细碎的星光, 每一颗上都写满了紧张。


    也让人觉得晃眼。


    时今澜目光轻的一怔, 完全没想到池浅会是这样的反应。


    这样的……在乎自己。


    灰尘在光中飘动, 细小而明显。


    池浅倾侧着身体,宽松的睡裙露着一对清晰的锁骨,过去时今澜并不觉得, 此刻才看到了她的瘦削,白皙的肌肤底下透着虚弱。


    第一次,她产生了有点想让一个人放心的情绪。


    甚至盖过了刚刚的那种膨胀在心口的闷闷。


    “没。”时今澜摇头,“我还好。”


    池浅松了口气,摸了一颗刚才不让吃的话梅干:“那就好。”


    这人嘴里含着话梅干, 话说的不算清楚。


    时今澜看着池浅老神在在躺回去的样子, 不由得想起了刚才,神色淡淡:“刚才那个人, 你认识很久了?”


    “你是说元明吗?”池浅问。


    “对。”时今澜声音莫名冷了一下,“她似乎……比你大。”


    “昂, 她大我四岁。”池浅佯作回忆,扒翻起了之前十三给她的介绍,“是有一次我们班跟她们班的一起上体育课,她被人从花坛上推下来,腿上划了一个好大的口子,我背着到爷爷这里,然后成朋友了。”


    时今澜在一旁听着,怎么听都觉得这个故事耳熟。


    她是被池浅从海边捡回来的,元明是被她从花坛捡回来的。


    不知道是从哪里跑来的不悦,时今澜刚刚才纾解的心口就又堵住了。


    她目光沉沉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深邃乌黑的瞳子反着阴鸷的光亮。


    “背?”


    时今澜饶有兴致的将这个字嚼在嘴边,思忖着,咂摸着,忽的就笑了一下:“池浅,你是见到任何受伤的人都要带回家吗?”


    伴随着笑声,还有一簇火苗腾得掠到池浅的手指。


    她好久没感觉到这种疼意了,灼得她心猛地一跳。


    可更多的还是不明所以。


    她就是说了自己跟元明认识的过程而已,至于这样生气吗?


    而且……


    “这不是应该的吗?”池浅不解极了,极力想跟时今澜将道理解释清楚,“我家就是医院,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医院。


    时今澜听到池浅口中的这两个字,阴沉的瞳子猛地一怔。


    是啊,这个人可以说是在她爷爷的家庭医院里长起来的,救死扶伤,往家里带患者是应该的。


    她不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带到这里的吗?


    那个元明不也是吗?


    她在介意什么。


    她为什么会对此感到介意。


    这个地方只是她暂时的落脚点,不应该让她产生这样多的情绪。


    时今澜的瞳子慢慢又变回了平日里的样子。


    那团漆黑沉静的,深不可测的铺满了寒冰,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碾过时今澜的心口,生硬暴戾的消灭掉那份闷闷。


    “嗯。”时今澜淡声点头,转过轮椅,准备离开池浅房间,“你休息,我不打扰了。”


    太阳的光线比刚刚淡了几分,窗侧的天空压过来几朵厚重的云。


    池浅望着时今澜离开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的让她觉得不舒服。


    她慢慢的从床上坐起来,在脑袋里对十三道:【十三,为什么我觉得时今澜突然好奇怪啊。】


    【宿主,我觉得是你奇怪。】十三说着,在门口“喵”的叫了一声。


    毛色干净的三花伸了个懒腰,接着便大摇大摆的跳上了池浅的床。


    池浅也不恼它上床,只侧身转过头去看着它:【为什么?】


    【刚刚时今澜明显是在介意你带她回家跟你带别人回家的原因是一样的!】十三说着,甚至还激动的亮出了爪子。


    池浅榆木脑袋,依旧不解:【可是我家是医院哎,我肯定会带很多人来啊,你们这个破故事不也是因为这样才有了故事的开始吗?】


    【不一样的!】十三有点恨铁不成钢,【时今澜介意的是,在你眼里她跟别人没有区别。】


    【啊?啊!居然是这样!】


    池浅在十三面前完整的演示了从疑惑不解到有点明白,接着恍然大悟的过程。


    而后脸上的绝望一点点多了起来。


    【天哪,我居然把我们独一无二的记忆给抹杀了。】


    池浅的声音没有半分跳跃,而是一种平静到极点失落。


    她真的不是故意那么说的,也不想要时今澜这么想。


    【以后找机会再找补吧。】十三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安慰池浅,【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以后是世界上最没有边际的事情,池浅的心里并没有因为这个安慰变得好受。


    反而她觉得好难过,鼻子囔囔的,脑海里的声音也是一样:【她要是不提元明就好了。】


    【元明回来,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池浅脑壳疼,苦恼的跟十三说,【而且我觉得原主跟元明的确关系不一般。】


    【宿主这一点还是很敏锐的。】十三不忘鼓励正深陷挫败中的池浅,【虽然从设定上,原主跟元明是青梅竹马,原主一直把元明当做很好的朋友,过去什么事情都跟她分享,但元明不是把原主当做普通朋友。】


    听到十三这么说,池浅的眼睫落了下来,声音沉沉:【十三,我有点负罪感。】


    【为什么?】十三歪头。


    【元明喜欢的人被我顶替掉了,可她不知道,还在喜欢“我”。】池浅在说“我”的时候,抬起两只手比划了两个双引号。


    十三不以为然,搬出了原文:【但是在原文中,原主在海边见到时今澜第一眼的时候就对她一见钟情了,不存在她抛弃旧爱,追逐新欢的道德问题,你完全没必要这样。】


    【如果你对她有负罪感,那时今澜呢?宿主你还要不要做你的任务了。】


    说到这里,十三的声音更加没有情感了些,对池浅提醒道:【请宿主不要对任务世界投映太多的感情,您是一名的任务者,只是在扮演这个世界的角色而已。】


    池浅听着眉头非但没有放开,反而蹙的更甚了:【是啊,“我”不是“我”。】


    【我不是……】


    在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池浅明显感觉自己的心口被揪起来了。


    她觉得自己说出口的这句话让她好难过,本来就被感冒侵扰的身体就轻飘飘的,好像不属于她,而现在这种感觉更甚了。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迟早会离开。


    离开……时今澜。


    山涧里的碧绿不断晃过池浅的眼前,鼻息间似乎还停留着跟时今澜靠在一起的温热。


    一想到这里,池浅就忽的感觉整个人都愈发觉得不适,头疼得厉害,心痛得更是无法纾解。


    可就是这样,池浅还是要说。


    要跟十三,跟这该死的系统说明白了:【你说我只是在扮演这个角色,那为什么会需要我扮演,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去哪里了?】


    在听到池浅前几句话还能做冷静提醒的十三,在听到她最后一句,顿时警觉了起来。


    那三种颜色交织的尾巴在半空中沉缓的晃了一下,十三抬眼看着面前自己这位宿主,眼神复杂:【嗯……宿主的这个问题的确是个问题。】


    【所以她去哪里了?】


    “当当当。”


    就在池浅追问的时候,她房间的窗户被人敲响了。


    就好像十三的及时雨一样。


    池浅不悦也不解的朝窗子看过去,远远的就看到周婶笑着跟她摆手,口形示意她:“出来。”


    无法,在脑海里跟十三的辩论池浅只能暂时放下自己的困惑,对着周婶的示意点点头,起身从床上下去。


    今天天气不错,日光晒的风都是温和的。


    池浅走出房子,就看到生她气的时今澜也在周婶跟前。


    她惦记刚才发生的不愉快,想跟时今澜缓和缓和,便径直走过去站到了时今澜的身边。


    太阳下,一道浅浅的影子施施然落在时今澜掌心。


    时今澜还未抬眼,就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对她道:“沈小姐,我来了。”


    时今澜拿着书的手随意捏了一下,抬头朝池浅看去。


    这人的眼睛笑起来总是弯弯的,杏眼更像是对腰果,金灿灿的,叫人觉得可口。


    于是不自觉的,时今澜原本冷冷翻书的目光也温和了下来,对着池浅的招呼应了一声:“嗯。”


    周婶在一旁看着,扣着的手搓了搓,脸上喜气洋洋:“刚才光顾着来杀鸡了,忘了还有正事要跟你们说了。”


    “正事?”池浅没想到周婶来找她跟时今澜还有别的事,不由得好心,“什么正事?”


    “这不快要三月三了吗,咱们岛每年三月三都要祭拜山神娘娘,这次的绫姬跟阿青姑娘,我想找你们两个来扮。”周婶跟池浅说着,眼睛也往时今澜那边看。


    时今澜没接触过这种东西,却对这种习俗有所耳闻。


    在信奉神明的地方,每年的特殊节日都会有祭典活动,这位山神娘娘大概是海岛上的村民信奉的神明,至于后面两位……


    “您说的绫姬跟阿青姑娘是什么人?”时今澜不做自己不清楚的事情。


    “她们两个啊,一个是海里的鲛人,也就是咱们常说的人鱼。一个是很久很久以前在岛上生活的姑娘。”周婶说着,脸上的笑就越发浓郁,“她们可是一对很相爱的璧人,一起守护着我们海岛的温泉。”


    时今澜听着,不由得目光一顿。


    她竟不知道在这样的地方,竟然还信奉着这样两位女孩子的爱情故事。


    人鱼与人类。


    周婶说着,一旁晒药材的池清衍也听到了。


    他对周婶这个提议很是意外,不由得出来问道:“她们两个?”


    “周婶子,你已经问过了吗?”


    “还没有呢。”周婶摇了摇头,走到池浅跟时今澜的中间,拍了拍她们的肩膀,“我这不是来问问这两个孩子,她们要是同意,明天就是好日子,正好咱们去庙里投杯。”


    “这样啊。”池清衍闻言低头略微想了一下,接着又道:“我想,浅浅是没什么问题,就是沈小姐身上还有伤,体力精力上都不太能胜任这样的事情。”


    他这么说着,接着又递上了他的提议:“元明回来了,去年就是她扮的绫姬,娘娘选定的人,今年继续让她来应该也可以吧。”


    周婶听着池清衍的话,有些面露难色:“其实花车游街坐着花车也费不了多少体力。”


    她心里还是更属意时今澜,但又不好驳池清衍的面子,勉强应着:“元明的话,可以是可以……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时间——”


    不过周婶的勉强还没有说完,接着就被解救了。


    时今澜轻启薄唇,声音淡淡,却又带着几分坚定:“周婶,我觉得我可以胜任,您不用找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