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141章
褚暄停一边加派了人手去寻商邑,一边带着人去往城东。
沉七因为接触过那一片,担心自己身上沾染,怕过给褚暄停与傅锦时,便先自行去处理身上的衣裳。
临走之前,褚暄停转过头想对傅锦时说什么,傅锦时看出来了,她直接道:“殿下先去,我随后便到。”
褚暄停此番骑马过去,可她身体状况还不允许淋雨骑马,乘坐马车便会比褚暄停慢上些。
“你明白孤的意思。”褚暄停骑在马上,雨水落在他带着的斗笠上。
傅锦时如今身体虚弱,倘若真的是疫病,她怕是危险了。
傅锦时撑着伞,站在雨中,淡淡一笑,“殿下,我可是太子侍医,怎能丢下你。更何况,我怕是此处医术最高之人。”
褚暄停隔着雨雾注视着傅锦时,少倾,他微微一笑,扬声道:“驾!”
傅锦时望着褚暄停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她正要上马车,却见远处有一人骑马而来,傅锦时脚下一顿,来人下了马朝着傅锦时微微行礼,而后道:“傅姑娘,还请通报殿下,沉铁卫抓来的两人状况不对。”
傅锦时望着来人,那人低眉敛目,像是真的只是前来通禀此事的,她收回目光,边上马车边道:“你且带路,我随你去看看。”
那人没有半点犹豫道:“是。”
傅锦时抬眼看了他一眼,而后同沉月道:“去通禀一声殿下,就说我去了大牢,城东那处恐不能及时过去了。”
沉月同傅锦时的眼睛对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应声道:“是。”
前来通禀之人头压得更低了。
褚暄停到城东之时,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此处宅院虽然因为天降大雨,灭了火,可不少地方已然成了一片废墟。
他下了马,朝着里面走去,起初外围还算好,只有被大火烧黑的断壁残垣,可再往里,一股生肉被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褚暄停继续走,很快便见到了已然被烧焦的尸体。
沉西跟在褚暄停的身后,纵然是见惯了这种残忍的场面,此时也忍不住皱眉。
只见这些尸体大部分已经被烧焦,少部分还剩下一点好肉,然而身体的另一部分却被压在倒下来的柱子下面,那人身体下还有蹭出来的血迹,足以看见当时之人的绝望挣扎……
他别开眼,去另一侧探查。
褚暄停则是停在了一处前。
他的眼前是一名女子和男子蜷缩着身体,他们中间抱着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两人的后背皆被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这点烧伤本不会致命,可他们三人中那男子的后背处却有一柄横穿而过的长剑,那长剑刺穿了男子和中间的婴儿,最终从女子的后背穿出。
褚暄停蹲下身,看到了那二人露在外面的胳膊上产生的溃烂,还有中间婴儿脸上的溃烂,他曾经在离阳见过一模一样的,此处的百姓的确生了疫病。
“殿下,查到了火油的痕迹。”沉西走过来道。
“嗯。”褚暄停应声,并不意外此处是人为。他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遮住了两人之间的那个婴儿,替他暂挡雨水,而后嘱咐沉西,“派人将此处的尸首烧了再安葬。”
沉西闻言迟疑了一下,“殿下,此举怕是会引得百姓生怨。”
“无妨。”褚暄停起身,望着此处的焦黑。
比起疫病传遍遂州,一些骂名不算什么。
“是。”
沉西正要去安排沉铁卫做事,便见沉月匆匆而来。
“殿下,傅姑娘去了大牢,有人来报,从城西与城北抓来的两人情况不对。”
褚暄停闻言,却没有去大牢,而是吩咐道:“沉西于此处处理尸首,沉月去城北探查,沉驿随孤前去城西。”
傅锦时这话重点并非在于告知他她的位置,而是在于告诉他城北与城西恐也有情况。
遂州的大牢并不在州府附近,而在隔了两条街的最头上,在白府的附近。
路上闲来无事,傅锦时随口问了那人一嘴,那人道:“起初大牢是设计在州府旁边的,但后来因为白大人不怎么在州府办公,反而在白府中居多,便在白府旁边也建了一处。”
傅锦时下马车时,天已经有些彻底黑下来了,雨也已经停了。
她随着前来禀报的人进了牢房。
此处牢房里面点着蜡,但仍旧昏暗无比,越往里走潮湿的味道越重。
沉星走在旁边时刻警惕。
很快,傅锦时跟着那人到了关押人的地方。
那人差了狱卒来开锁,傅锦时站在牢狱门口一眼便看出躺在里面的人正在发高热。
待到狱卒开了锁,傅锦时进了牢房前去查看他的情况,然而就在此时,先前禀报之人忽然朝着傅锦时背后出手,外头的一个狱卒则是朝着沉星袭击。
傅锦时抬手两指夹住那人的长剑,她的动作又快又准,丝毫没有先前表现出来的那般虚弱。
“你是装的?!”那人猛然意识到被骗了。
傅锦时面无表情地折断了剑尖,而后抬手一甩,直击那人的咽喉。
速度之快,那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捂着脖颈倒了下去,而此时,沉星那边却陡然围上来了数十名黑衣人。
“傅姐姐,要留活口吗?”沉星侧眸问道。
傅锦时蹲下身去查看从城西带来的那人的情况,头也不抬道:“杀了吧。”
留了活口也问不出来,不如杀了利索。
“好呀。”沉星高高兴兴应声。
傅锦时手指搭在那人的脉上,等到沉星那边结束时,她这边也诊出来了,是同前几年离阳那边一样的疫病。
但即便知道了,一时半刻她也无法研制出能够治愈的药来。
当年离阳那场疫病,最后也不过是控制住了传染,她没记错的话当时染病的人都死了。
傅锦时起身,出了牢房,既然城西那处有了,其他几处定然也有。
整个遂州怕是都逃不过。
她正要吩咐人将此人抬出去,却听到另一处牢房传来声音,“傅姑娘。”
“白大人。”傅锦时顺着声音走到白兴裕的牢房,意味不明道:“是你安排的人。”
白兴裕坐在牢房的最暗处,抬头望着傅锦时,此刻他的脸上不见半点先前的谄媚与谨小慎微。
“是下官安排了这三个人。”白兴裕闻言,如此回答道。
傅锦时心里多少有数,白兴裕答非所问也无妨,正好她想探探白兴裕的目的,见他提起周信那三人,她便也顺着他的话走,“白大人为何?”
白兴裕起身,从昏暗处走到了牢门旁,而后跪在了地上,“下官也是没了法子,才出此下策,想请太子殿下与傅姑娘救一救遂州。”
白兴裕此刻没有半分隐瞒,直接道:“梁慈崇此人在遂州只手遮天,遂州遭了水灾,周遭无数村落和镇子被淹,百姓无家可归。可他先前贪污了第一波赈灾银子,因而无法妥善安排灾民,致使许多灾民死在路边,又因天气闷热潮湿,尸体堆积之下引起了疫病。”
白兴裕说着头垂得更低了,“朝廷恰在此时派了太子殿下前来赈灾,梁慈崇怕事情败露,便将得病的人安置到了城东,其余的难民安置到了城西、城北与城南三处,用以应付太子殿下。”
白兴裕说到这里红了眼睛,“那可是疫病,下官知道事关重大,不敢再听他的,可下官也怕被梁慈崇发觉是下官告密,从而惹来杀身之祸。于是便想到了周将军的弟弟。”
傅锦时望着白兴裕没有说话,白兴裕抿唇,知道傅锦时还不全然信他,于是他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下官知道太子殿下一心为民,所以故意安排了顺安别院作为落脚点惹怒殿下,而后由孙勤提出将难民迁来此处,也好展现殿下的仁慈,之后再由孙勤带人前去安排,我与孙勤虽然早就安排好了周信来杀孙勤,可也听过殿下心思难测的传言,于是为了以防万一,便在另外两处也安排了人。”
“我记得当时太子殿下要白大人带沉铁卫安排难民时,白大人分明出言阻止过。”
“是为了做给梁慈崇看的。”
傅锦时又道:“这么说来,孙大人一早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还有周信,本来也是该死在城南的。太子殿下身边的护卫当真是好身手。”白兴裕点头,“我安排了人在周信说完之前射杀他,这样太子殿下为了调查必定要去追射箭之人,届时,那人便会将太子殿下的人引去城东,从而发现城东的难民还有疫病。”
“按照白大人所言,周信的话说不完便会死,可我却觉得白大人有所隐瞒。”傅锦时明知故问道:“我分明看到白大人被抓入大牢才是真的放松,如此便说明,周信所言正合你意,他若死了,谁又能助你达成目的?”
“还真是瞒不过傅姑娘。”白兴裕苦笑一声,“实不相瞒,周信的话本该是另外两人来说的。孙勤在城南被杀,我便借机提出查一查城西与城北,这样一来,另外两人便也可顺理成章被找出来,届时由他们二人揭发我,我依旧能入大牢。只是不想,这二人竟也染上了疫病。”
倒是与先前她和褚暄停猜测的差不多,但傅锦时还是觉得不对劲,她顺着白兴裕的话继续问道:“此番也是为了做给梁慈崇看?”
“是。”白兴裕道:“梁慈崇背后乃是陆大公子,下官不敢轻易得罪,只好出此下策。”
傅锦时却在听到白兴裕这话时,眉眼一挑。
如此一来,她算是猜到白兴裕的真正目的了,那些怪异之处也有了解释。
“委屈白大人再在此处带上几日了。”傅锦时说完便要走。
白兴裕却喊住了傅锦时,“下官自知罪孽深重,不求最后太子殿下能绕下官一命,只求傅姑娘看在下官将功折罪的份上,请傅姑娘替下官同太子殿下求个情,饶恕下官的家人。”
傅锦时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让人将染病的人带了出来,便离开了。
第142章 第142章
褚暄停去到城西时,便见梁慈崇也在。
“太子殿下。”
褚暄停手握马鞭问道:“梁大人怎会在此处?”
“下官接到消息,说是此处有人染了风寒。”梁慈崇恭敬道:“遂州毕竟才遭了水灾,下官担忧不是普通风寒。”
“梁大人消息如此灵通,那也该接到了城东失火的消息了。”褚暄停驻足,望着梁慈崇,他的神情算得上平和,语气同先前并无区别,可梁慈崇却从里面听出了无端的冷意。
梁慈崇压下心中的异样,恭敬又疑惑地问道:“城东那处白大人下了命令,不许人靠近,下官接到消息时,也不敢擅自做主,便派了人去告知殿下。殿下不是接了下官的消息才去的吗?”
褚暄停神情冷冽,“梁大人怎知孤是从城东而来?”
梁慈崇闻言,心中陡然一跳,是了,褚暄停刚才只是提了一嘴城东失火的消息,却没说自己是从那处来。自己这话相当于告诉褚暄停,他派了一直监视着那处,而什么样的情况会如此做,必得是做贼心虚。
才下过雨的天没了先前的闷热,倒是多了丝凉爽,风吹来时,还带着丝丝水汽,梁慈崇却感受不到半丝凉意,反而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褚暄停像是浑然感受不到梁慈崇的紧绷,握着马鞭冷冷注视着他,等着他的答复。
梁慈崇能感受到褚暄停的眼神越来越锐利,他不敢抬头,生怕暴露自己此刻的心绪,脑海中快速思考着对策。
忽然他注意到褚暄停衣摆上的黑色,他定了定心神道:“下官看到了殿下衣摆处沾染的污秽,擅自猜测殿下去过了那处。”
褚暄停收回目光,朝着宅子内走去,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句,“梁大人好眼力。”
梁慈崇说完才惊觉自己解释地太过刻意,他应当顺着先前话说是以为殿下接了他的消息后去过了城东,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可刚才他全然被褚暄停的逼问顺走了思路,只想着自证,却忘了如此反而刻意,可如今再说什么都晚了。
他心中顿时更加警惕,不敢再多说旁的,只是低眉敛目地跟在褚暄停身后,低声道:“殿下谬赞。”
而后在褚暄停看不见的身后,梁慈崇给梁一递了个眼神。梁一悄声离开。
此时天色已晚,此处即便点了灯也昏暗地很,只能勉强看得清路与人。
褚暄停很快停在了一处雨棚前,里面是两个老人和一位壮硕的男子,可此时,其中一位老人正不省人事地躺着。
梁慈崇见状朝着不远处招手,有一人快速走了过来,梁慈崇对褚暄停说:“殿下,此人乃是遂州有名的杨大夫。”
杨齐年过五十,头发花白了大片,他上前朝着褚暄停行礼,“草民杨齐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褚暄停道:“杨大夫且看看此人。”
杨齐应声,上前搭了那人的脉,片刻后道:“脉象浮紧,气血凝滞,是风寒之症。与先前那边的人脉象一样。”他说着,又皱眉,“可此脉象却又比普通的风寒更为快速些,草民一时间也拿不准。”
褚暄停沉声道:“沉驿。”
“殿下。”
“带着一支沉铁卫,查看此处有多少人染了风寒。”
“是。”沉驿领命而去。
梁慈崇见状,试探性地问道:“殿下舟车劳顿多日,今日一来又遇上如此多的事情,怕是晚膳也还未用,如今又已然亥时,此处有下官看着,殿下不妨先去休息。”
褚暄停侧眸,看向梁慈崇,淡淡道:“不急,孤等一个结果。”
梁慈崇闻言,不再多说什么,安静地跟在褚暄停身后等着。
沉驿带着沉铁卫探查时,沉月来了,“殿下,城北有三人像是染了风寒。”
沉月话落,傅锦时也过来了此处。
此刻的她面上并没有先前在大牢中的那份轻松,大牢里刺杀她的人以为她的虚弱是装的,其实一击击杀那人的轻松才是她装的。
虽然昏迷的那一个月左右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但昏迷太久,她的体力大不如前,如今虽因为药膳和锻炼加上施针已经在慢慢恢复,但终归需要时间才能彻底好全回到先前的水平。
江舟先前在他临动身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她随意动武,其实就算江舟不说,她自己是医者,也是知道的,但出来了总归会有意外。
而现下她便因为那蓄力一击,导致了气虚,下马车时眼前一阵发黑,险些踩空,幸而沉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傅姐姐,没事吧。”
傅锦时缓了缓,道:“无事。”
宅子的大门敞开着,褚暄停听到了声音,转过身去,虽是昏暗的环境,可他一眼便看到傅锦时脸色不好看,他上前,脸上早没了先前对着梁慈崇的冷意。
“同人动手了?”他一眼便看出傅锦时的异样。
傅锦时点头,“有人想杀我。”
她几句话简单地同褚暄停说了说情况,“应当是白兴裕安排的,想要嫁祸梁慈崇。”
梁慈崇目前没必要与褚暄停起冲突,反而是白兴裕动作颇多,因此她更倾向是白兴裕做的。
“剩下的还有些事情,晚些我再同你说。”傅锦时知道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疫病的事情,于是她在褚暄停耳边小声道:“我去牢里看过了,那两人的确是疫病。同四年前离阳的疫病一样。”
褚暄停在城东那里就已经确定,可现在再一听还是心下一凛。
四年前离阳曾经因为雪灾闹过一场疫病,当时一经发现便立即采取措施,可最后离阳还是近乎全城覆灭,可见疫病的可怕之处。
然而此番遂州疫病,不仅没有及时处理,反而还被人恶意隐瞒下来,情况怕是会更为严重。
沉驿此时也探查完了,他上前禀报,“殿下,有五人。”
褚暄停站在中央,望着四周神色紧张,始终拘谨的众人,他问梁慈崇,“旁边这处宅子可有人居住?”
梁慈崇不敢耽搁,立即道:“宅子的主人几年前便已去世,并无人居住。”
褚暄停当机立断同沉驿道:“生病的人原地不动,未生病的人集中到旁边空出来的房子中,三日后,无症状的人迁去顺安别院。”
当时离阳疫病,染上的人在三日左右便会有症状,在旁边空宅子安置三日至少能筛查出一部分来。
“城西与城南的人皆先就近安排。”褚暄停对梁慈崇道:“孤会派人同梁大人前去安置,劳梁大人费心。”
“殿下言重了,下官惶恐。”梁慈崇道。
褚暄停没再对他说废话,而是继续对沉驿道:“派沉铁卫守住各处大门,若无命令,谁也不能进出。”
听见命令的沉驿则立刻按照褚暄停说的执行。
“为什么要把我们单独扔到一起!”同样听到褚暄停这番话的人,皆有些恐慌,有胆子大的人开始挣扎,“我只是得了风寒,我不要被关着。”
一人出声,另外几人也大着胆子反抗,场面一时混乱了起来。
而已经有症状的一个人忽然朝着傅锦时扑过去,他看出来了,站在太子殿下身旁的这人很虚弱,是最好制伏的。
傅锦时还没虚弱到连这样一击都躲不过,但是她若躲开后面有个小姑娘便会被扑个正着,于是她考虑将人踹开,然而比她更快一步的是褚暄停。
只见褚暄停揽过傅锦时的腰,侧身将她往后一揽,而后抬脚干脆利落的一脚将人踹了出去。
那被踹出去的人伏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可见褚暄停那一脚的力道。
也是此时,立刻有旁人扯着嗓子吼道:“太子殿下凭什么打人。”
褚暄停未出一言,抬手抽出沉星腰间的长剑,缓步上前,直接抵在了出声之人的颈间,那人瞬间息了声,刚才蠢蠢欲动的人也瞬间静了下来。
褚暄停望着地上那人,面目冷厉,“如若有人想要闹事,孤不介意让他先走。”
他一身玄色衣裳,脸上神情漠然,在这方昏暗的天地里,整个人如同索命阎罗。
“我没犯事,太子殿下怎可草菅人命?”那人哆嗦着出声。
褚暄停目光如冰,声音威严,“意欲谋害太子侍医,误了救人,便是害了百姓性命,便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那人再不敢说话,一旁的难民闻言也不敢多言。
褚暄停将剑扔给沉星,眼神冰冷地环视着周遭的人,语气肃杀冷冽,“封锁遂州城门,任何人不得出,不舒服的就上报,有症状的送去宅院里,一旦发现隐瞒病情的,就地格杀。”
这样的情况下,以德服人只能是浪费时间,不若杀一儆百来得迅速。
“太子殿下,这是瘟疫吗?”听闻这样的话,不少人此刻都意识到了严重性,有人忍不住壮着胆子问道。
众人希冀地望着褚暄停,褚暄停负手而立,良久他道:“是。”
他不怕什么造成恐慌,现在说清楚了让众人心中有数,也免得有人借机闹事,反而更是坏事。
“我会禀报朝廷,自会有太医前来医治,诸位也不必惊慌。”褚暄停望着那个在妈妈怀里哭泣的小姑娘,声音柔和了些许。
“那……太子殿下。”有人支支吾吾地再次喊他。
褚暄停侧眸看他。
那人攥紧了手,抬头问道:“您会离开吗?”
褚暄停环顾周遭因为这句话再次望向他的人,他淡淡道:“不会。”
不少人顿时安了心,像是有了主心骨。
褚暄停没再多留,同傅锦时一同回了州府。
而回了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写了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不过他送了两份。
然而比褚暄停的折子先到的是旁人的弹劾。
“陛下,遂州疫病,太子殿下却隐而不报,实乃居心不良啊。”
第143章 第143章
“刘大人此言差矣。”褚扶清出列,手里拿着一本奏折,“太子殿下不是不报,而是奏折被拦。”
自女子科举一事通过后,肃帝便允了褚扶清一同上朝。
起初不少大臣对褚扶清心存偏见,认为她的能力不足以上朝议事,甚至有不少人于朝堂之上有意无意的为难,然而很快便被褚扶清一一化解,她给出来的许多方法都是高效而有力的,因此很快除了别有用心之人其他大臣都对这位广陵公主刮目相看。
被褚扶清称作刘大人的官员立刻反问:“广陵公主如何能有太子殿下的奏折?”
他这话便是刻意挑事了,言外之意便是广陵公主的手伸得太长了。
褚扶清理都没理他,而是直接朝着肃帝道:“陛下,太子殿下给儿臣来了信,说是遂州疫病乃是同先前离阳一样的,但是担心折子递不到陛下手里,于是给了儿臣一份一模一样的,托儿臣直接面呈陛下。”
此话一出,一旁的张公公握着拂尘的手微微收紧,但面上却并无异样。
“太子做事向来周全。”
肃帝手指轻敲桌案,张公公回过神来,上前从褚扶清手里接过奏折,肃帝看后道:“不错。”
褚扶清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张公公,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她当时接连收到了两道密信,一道是让她将奏折于早朝之上面呈陛下,一道便是让她联系应寒川,留意张公公的动静。
褚暄停利用第一道递给肃帝的奏折试探张公公,那道奏折经过所有信任之人的手最终递到了肃帝乾正殿的桌子上,然而肃帝却没有看到,答案便很明显了。
能在乾正殿下手的只有张公公。
褚扶清垂下眼,然而现在即便确认了是张公公也不能立即处置他,留他在身边还可提防,现在除了,陆家难免放上一个新的人来,届时还得费功夫再查。
“陛下,遂州疫病不容拖延,还请陛下早些下旨遣太医前去救治。”新任户部尚书韩寻上前道。
谢琅道:“陛下,当年离阳疫病近乎全程覆灭,此番遂州,情况怕也是不好,还请陛下早日定夺是否封城。”
肃帝看向谢琅,“谢卿的意思是……”
谢琅道:“当年离阳疫病,短短十日便传遍全城,更甚者传到了周边城池,引出了大乱子,如今遂州怕是同样,微臣的意思是立即封城,也免得如同当年离阳那般。”
谢琅虽未明说,可他的意思众人听懂了。
这是要将太子殿下也留在遂州。
虽说当日谢思齐一事明面上是以谢大公子协助太子殿下破案结束的,事后肃帝还赏了谢府不少赏赐褒奖谢大公子,但也有不少人知道内情。再加上太子与四皇子明争暗斗,谢琅又是四皇子母族。因此如今看谢琅这般说,并不意外。
“太子殿下也还在城内,若是封城,岂非是将太子殿下置于险境!”叶云道。
他虽知道谢琅说得有理,可于私来讲,他却不能认同。
“如今的情况,自然是该大局为重。”吏部侍郎吴相书道:“太子殿下虽是储君,却也不可例外,倘若令太子回京,而遂州其余人封在城内,怕是会引起百姓不满,届时恐会生乱。”
“吴大人所言在理。”兵部尚书陈功此时也道:“如今天楚异动,太子若是离开,必定引得遂州百姓恐慌,若是有心人煽动,怕是会引起内乱,届时天楚趁机发动战争,恐怕局势更加无法挽回。”
不少大臣也的确觉得谢琅、吴相书和陈功所言在理。
而且……
毕竟如今太子身在遂州,谁也不知是否已经染上了疫病,若是回京,怕是不妥。
当然此话无人敢在大殿之上说。
谢琅满意地望着众人的反应,他今日敢这样直接说,便是抓准了众人对疫病的恐惧。
沈懿却望着肃帝恭敬道:“陛下,太子殿下是顾全大局之人,想来应当已经采取了措施,不知殿下是如何做的?”
“还是沈卿了解太子啊。”肃帝将奏折给了张公公,“拿去给诸位大人瞧瞧。”
“是。”
很快,褚暄停的奏折便已传遍了整个大殿。
“太子殿下大义。”
不多时,殿内便响起了不少类似的声音。
谢琅则是只能强颜欢笑。
虽说遂了他的愿,可他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唯一的好处便是太子此番回不了京城,只要待在遂州,他有的是法子将人彻底留在那里。
他压下心中的恼意,同众人一同跪下道:“太子殿下大义,陛下英明。”
“此番太子已然采取措施,如今便是遣人前去救治以及押送所需药材。”肃帝道:“诸位爱卿可有人愿意前往?”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骤然安静。
下一刻,卞惊鹊与沈懿同时出列,“陛下,臣愿往之。”
肃帝望着二人,“二位爱卿年事已高,怎可?”
沈懿与卞惊鹊还要说什么,肃帝却已然摆手阻止。
然而除了这二人,不少人脸上都有犹豫之色。
肃帝没有强人所难,扫了众人一眼,道:“此事事关生死,朕也不勉强诸位,且回去仔细考虑,朕明日再问。”
此事议罢,肃帝脸上疲惫之色尽显,便散了朝,然而还有天楚之事一直未有定夺,于是肃帝留了几位大臣宫中用膳,休息片刻后再去乾正殿议事。
褚扶清并没有着急离开,她近几日便发觉父皇精神不佳,于是早朝散后,便去了乾正殿。
一进去,褚扶清下意识脚步一顿,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乾正殿的迦南香比之前浓了些许。
她压下瞬间的异样,走进去,迎面与从里面出来的张公公打了个照面。
“奴才见过公主殿下。”张公公压着声音,朝着褚扶清行礼。
褚扶清见状,没再往里走,“父皇休息了?”
张公公点头,“还望公主见谅。”
褚扶清没再进到里面,而是走了出来,免得打搅道父皇。
出来后,她同张公公道:“张公公,父皇最近可是又不舒服了?”
张公公本还疑心太子殿下与广陵公主是否疑心了他,眼下见广陵公主问他话时神色如常,心中疑虑消了些,他做出一副忧心的模样。
“自从接了五皇子传来天楚异动的消息,陛下这几日食不下咽,加之天气闷热,头风又发作了。”说到这里,张公公叹了口气。
褚扶清知道天楚始终是父皇的心病,她敛了心神,道:“劳公公在父皇的香里添些安神香,平日里嘱咐父皇多休息。”
张公公应声。
褚扶清正要走,又想到了什么,又道:“张公公终日伴随父皇左右,眼睛可不能只在父皇身上。”
“公主的意思是……”
“太子的奏折为何没到父皇的手里?”褚扶清直接当着张公公的面提出来。
“奴才对陛下可是忠心耿耿。”张公公连忙道。
“公公是自小伺候父皇的人,本宫自然是信的。”褚扶清道:“况且本宫若是不信公公,便不会在公公面前提了。”
张公公此刻也知道褚扶清的意思了,“奴才敢问公主想让奴才做什么?”
“不瞒公公,此次皇兄的奏折一路过手的都是信任之人,唯有到了这乾正殿后,奏折消失了。”褚扶清望着张公公道。
张公公听到那句“信任之人”心中微微一凸,他说:“太子殿下的奏折是奴才亲手放在陛下桌案上的。”
“所以啊,公公,乾正殿内有人吃里扒外。”褚扶清道:“此事还得公公帮个忙,助本宫把人找出来。”
“公主吩咐便是。”张公公恭敬道:“此人胆敢背叛陛下,也是奴才识人不清,失了职,奴才还得感谢公主殿下给奴才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褚扶清微微一笑,对张公公道:“如何做,本宫之后会遣人来告知公公。”
张公公俯身行礼。
褚扶清下了台阶,但紧接着又转身道:“本宫闻着父皇殿内的迦南香有些重,此香虽好,但味道重了,闻多了也难免不舒服。更有甚者,难免有异心之人混了别的东西进去,还得劳烦公公替父皇注意着些。”
张公公闻言,心中略微安定,既然褚扶清同他这样说,便是说明未曾怀疑他会在香里加东西,否则也不会当着他的面点出来香味重了,该是悄悄寻了应寒川取香去查看。
甚至于此刻他连在朝堂大殿上升起的疑心也彻底散了去。
广陵公主既然同他直接点出这些,便是说明未曾怀疑到他身上,毕竟经手奏折的人都是太子信任之人,只到了乾正殿才出了问题,倘若真的怀疑他,完全可以寻了应寒川设计一番悄悄试探他。
但此刻他也不能掉以轻心,一旦出了岔子,他怕是无路可逃。
仅仅几日,遂州开始有许多人有了风寒之症,最开始出现症状的人身上皮肤已然开始溃烂。
褚暄停下了令,要求染病而死的人全部用火烧了再入葬。
然而大瞿风俗,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施以火烧,而且许多人认为躯体残损乃是不吉利,拦着不让,甚至还牵扯出了先前城东那处沉铁卫于夜晚悄悄烧了难民尸首一事。
许多百姓本就因为恐慌而情绪激动,此刻得了有心之人的挑动,更是言辞激烈,口不择言的骂褚暄停惨无人道,侮辱亡者,不配为太子。
褚暄停通通没有理会,只是直接命人将一具亲属的尸体埋去了反对之人的家里,第三日那家人就染了病,褚暄停直接道:“不想烧可以,尸体只准放在自己家,染了病就在家等死。”
此事一出,反对和谩骂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褚暄停以铁血手腕直接压住了城中所有有异心的人,傅锦时则是抓紧时间研究药方。
她和其他人都一同带着白色的面巾,也算是一种防护。
“如何了?”褚暄停问道。
傅锦时摇摇头,“还是只能延缓,不能根治。”
褚暄停看得出来傅锦时很急切,他拉过傅锦时的手腕,让她坐到了一旁歇歇,他今日已经看着她劳累了一上午都没休息。
傅锦时也没在意褚暄停拉的是她的手腕,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了。
她坐在阶上,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刺眼的阳光,遂州的天总是变得很快,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下一刻便能是倾盆大雨。
就如同现在阳光已然被云遮住。
褚暄停则是侧头望着傅锦时,没有说话,让她安静地休息。
这些日子,他们二人经常这般坐在一处歇歇。
片刻后,傅锦时额角有汗留下,她下意识抬手去擦,又想起来自己的手刚才碰了药材,于是放下,褚暄停见状,直接拿出帕子给傅锦时擦净。
傅锦时转过头来,恰巧对上了褚暄停有些专注的目光,她一怔,又很快若无其事道:“谢了。”
褚暄停将帕子收好,“不必见外。”
说完,他又道:“父皇来了圣旨,律兰旭带了太医与药材前来,再过几日便能到了。”
第144章 第144章
接到圣旨的第四日,律兰旭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江舟以及太医院的三位太医。
有了这几人的加入,傅锦时同遂州另外三位大夫总算能够缓口气。
律兰旭随着褚暄停边走边说话,他道:“有些药材不能久存,广陵公主与父亲要从别处调。”新任户部尚书乃是谢家推上去的,药材若是等着户部调派遂州怕是得等成一座空城。
褚暄停道:“有扶清与宁王叔看着,孤也放心。”
律兰旭与褚暄停算不上太熟,毕竟一个是异性王世子,一个是太子,若是走得太近了,无端惹出猜忌来。
“淮序最近如何?”傅锦时问道。
她醒来后淮序来看她,她才得知淮序怀了身孕,但那时看着淮序的样子有些辛苦。
“还是会吐。”律兰旭说起沈淮序神情难免有些忧虑。
他看到淮序如此难受,考虑过不要这个孩子。
他知道淮序很喜欢孩子,也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他其实也很想要一个和淮序的孩子,可看着淮序每日吃上一点东西就难受地吐掉的样子,实在揪心。于是便瞒着淮序问江大夫有没有法子不要这个孩子而且能最小的减轻对淮序的伤害。
此事后来还是被淮序知道了,好几日没有理他,他不喜欢冷战,也担忧淮序心情不好会更加影响身体,于是便开诚布公同淮序聊了聊。
最终他们说好了,只要这一个孩子。
“说起来,此番我本不想来的。”律兰旭说到这里,神色软和了些许。
傅锦时一见他的神情便猜到了,“是淮序让你来的吧。”
律兰旭颔首,“淮序说,只有我来,她才放心。她担忧你。”
倘若他还未娶妻,无需谁多言,他会自请前来。
因为如今的局势,若太子登基,以太子的性子,只要宁王府安分守己,便不会动律家,但若是四皇子登基,宁王府怕会遭到猜忌,他虽有法子保全,但终究会麻烦些,所以律家此番必须保太子,然而父亲年事渐高,他不能让父亲前来冒险,便只有他来。
但有了淮序以后,他软弱了许多,更何况如今淮序的身体还不好,他只想守着淮序,便是最后麻烦些也无妨。
然而淮序担忧傅锦时,他知道若是傅锦时当真死在遂州,淮序怕是难以承受,所以淮序开口时,他便应了。
即便是猜到了是淮序的安排,傅锦时听闻律兰旭的话心中还是难免一软。
她此生有诸多不幸,却也有诸多幸运。
比如有爱她的家人,遇到了阿简和淮序,还有曲陵和褚暄停……
褚暄停感受到傅锦时情绪的起伏,抬手捏了捏傅锦时的手腕以示安抚。
这些日子下来,他已经习惯了有事无事便是去碰傅锦时的手腕,因此也没注意自己的动作幅度,律兰旭注意到后,无声地笑了笑。
他今日给淮序写信时,倒是可以写进去,他都能想象到淮序看信时的会心一笑。
江舟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殿下,我可是也算是生死相随了,此番可否提个要求。”
褚暄停见到江舟时其实并不意外,此人做事颇有些随心所欲,带着些洒脱气,半点不像宫中太医。
“江大夫想要什么?”褚暄停眼中含了丝笑意。
江舟道:“殿下的沉铁卫往后寻我时,便是再急,也莫要扛着在下了,年纪大了,肠胃终归脆弱了,下回恐怕真的会吐。”
傅锦时闻言,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轻快地笑意。
褚暄停也难得开了句玩笑,“孤这就加进沉铁卫的规矩当中去。”
先前沉闷的气氛一时间轻快不少。
江舟淡淡地笑了笑。
这才对嘛,即便是天大的事,也不能整天愁眉苦脸,别得先把人压垮了。
傅锦时学习从前离阳疫病那会大夫采取的措施,每日接触了患病灾民的沉铁卫与太医都要泡药浴,也给遂州每家每户发了预防的药,然而即便这样,还是有越来越多的百姓染上疫病。
“分明已经做好了措施,隔开了染病的人与城中其他百姓,怎么会一下子又有这么多人感染?”傅锦时望着宅子内不断增多的病人,觉得不对劲。
如今为了方便管理与医治,所有染病的人分隔开住在一处,未染病的人要么住在顺安别院,要么房屋完好的住在自己家,基本上隔绝了继续大范围传染的可能。
褚暄停也察觉出了问题,他问沉西,“今日这些病人都是从哪出现的?”
沉西翻看了一下手中用来记录的册子,片刻后道:“多数在城西,少有几个分散在城北与城南两处。”
傅锦时闻言与褚暄停对视一眼。
傅锦时借着给染病之人把脉的机会,问了问他们最近都与什么接触过,然而最后得到的回答却是什么都有。
褚暄停则是带着几名沉铁卫亲自去城西那几个染病的人家中查看,却都没发现什么异样。
事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棘手。
眼见着短短一日,城西染病人数急剧增加,甚至有沉铁卫与遂州的大夫也染上了疫病,褚暄停为了防止事态继续恶化,派了两支沉铁卫将城西暂时单独封了起来。
傅锦时得知杨齐发热的时候,险些让盖子烫到了手。
她神色如常地放好,随着沉月去看杨齐。
他皱着眉躺在床上,高热缺水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还是这样闷热的天,傅锦时进屋时,杨齐正要起来给自己去倒杯茶水。
傅锦时见状上前给他倒好了递过去。
杨齐怕自己传给傅锦时,下意识用袖子遮住自己的口鼻,“傅姑娘怎的就这般进来了?”
“来看看您,马上就走。”傅锦时说。
杨齐是第一个主动来救治灾民的,然而最开始时,因为杨齐是跟随梁慈崇来的,所以傅锦时不敢确定杨大夫是否是同遂州这边的人是一伙的,甚至怀疑城东那处他也有参与,因此下意识处处防备他,但随着接触下来,她发现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于是两人关系越来越近。
有时候杨大夫见她身体不适,撑不住,会赶着她去休息,而后每次在分别时都会嘱咐她回去泡药浴。
“老头子了,有什么好看的。”杨齐接过茶来,并未立即喝,而是道:“沉铁卫过会儿便来将老头子送去空宅了,到时还劳烦傅姑娘往药里多加点甘草,你也知道老头子怕苦。”说这话时,他脸上还带着乐呵呵的笑意。
傅锦时却半分笑不出来,这场疫病,青壮年还能多挨几日,年龄大些的最长的也就活了五日。
“傅姑娘。”杨齐见傅锦时难过,他道:“老头子便是此番没有熬过去,往后也有个好名声,百姓会念着我的功,也算求仁得仁。不必难过。”
傅锦时想应声,却觉得喉间哽咽。
“傅姑娘,沉铁卫来了。”沉月见到了沉驿。
杨齐起身,傅锦时去扶他,杨齐避开,转而嘱咐道:“傅姑娘,回去记得泡药浴。”
沉驿同傅锦时行了一礼,而后带着杨齐走了。
傅锦时站在后面,望着杨齐已然全部花白的头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了城西的百姓出来,城北、城东、城南以及中间的百姓在第三日便彻底没了新染上疫病的人,然而城西这处却还在增加,甚至比先前更为严重,因为傅锦时发现,城西这片,只要染上便是猛烈的,发作极快。
江舟与其他几位大夫神色皆有些焦躁。
傅锦时心中急切,却没有表现出来,她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有所遗漏,然而越是着急越是会忙中出错。她心中不断告诉自己冷静些,好一会儿才压住了情绪,继续诊治。
这期间,褚暄停也同律兰旭不断地查探,一个接一个地排除掉一些可能。
最后,两人不约而同的锁定在了城西的水源上,这是最后的也是最遭的结果。
倘若真的是水源被污染,那么也说明了另一个问题。
遂州的疫病从天灾变为了人祸。
就在褚暄停与律兰旭打算去查水源时,傅锦时也从前一批染病的灾民身上发现了端倪。
她顾不上让人去传话,牵了一匹马,直奔州府,迎面撞上了从里面出来的褚暄停与律兰旭,她直接道:“去查城西的水源。这些人的溃烂并不是像其他人那般从皮肤开始,而是从口腔开始的。一定是入口的东西出了问题。”
而城西的百姓不可能家家户户都吃一样的东西,所以只能是水有问题。
城西一共有两口井,不少百姓会去那两处取水。
褚暄停毫不怀疑傅锦时的判断,他们没有半点耽误,律兰旭带人去靠北的井查看,他则是带人去了靠南的那处。
“大人,太子殿下发现了端倪,已经派人前去查看了。”梁府,有一人前来禀报。
梁慈崇此时恰巧在与人说话,他恭敬地请示眼前之人,“大公子,如何处置?”
陆珏淡淡道:“毁了吧。”
梁慈崇朝着那人道:“听见了吧?”
那人领命而去。
梁慈崇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陆珏,“大公子,接下来,下官该如何做?”
陆珏道:“白兴裕既然不安分,就先把他除了吧。”
“是。”
陆珏转过身来又道:“太子应当已经怀疑你了。”
梁慈崇道:“大公子救下下官那一刻,下官的命便是大公子的,到了时候,下官不会连累陆家。”
陆珏满意地点头,“你比周义懂得感恩。”
第145章 第145章
梁慈崇派去的人晚了一步,褚暄停那边的井里先一步发现了异样。
水井的井口很深,褚暄停让人寻了根极长的杆子往里试了试。
“殿下,下面有东西。”很快,负责的沉铁卫说。
“捞上来。”
“是。”
沉铁卫的办事效率很高,不多时,一件带着脏污的衣裳捞了上来。
那衣裳应该是泡了有些日子了,边上已经有些发毛。再往下看,衣摆处绑了绳子,绳子下面吊着一块巨石。
只在上面看完全发现不了里面有件衣裳,便是寻常打水,也近乎碰不到。
很明显,是有人故意如此。
有人拿了染病之人的衣裳故意投放进井里,城西的百姓饮了这里面的水,自然会染病。
褚暄停脸色前所未有的冷寒。
此人为了将他彻底留在遂州,竟拿整个遂州百姓的命来换。
当真是畜生。
“谁?”忽然,沉驿猛地侧头,后面沉七手中的石头应声飞出,很快,一道闷哼和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沉驿前去查看,看到一人正要跑,但他被沉七用射中膝盖,一时间不好用力,沉驿没费力就将人抓到了褚暄停面前。
梁四接了大人的命令后便往这边赶,然而终究慢了一步,来的时候恰好太子殿下也到了。
他躲在暗处,心中抱着侥幸,希望太子等人从上头看不到异样便离开,却不想太子这样仔细,眼见着衣裳被捞了上来,他知道此番衣裳毁不掉了,于是打算离开,然而仅仅是转身时的动作重了些,就被察觉到了。
那石头飞过来时,他连躲都来不及,力道大的一瞬间让他跪在了地上,他毫不怀疑自己的膝盖碎了。
最后他只来得及在人过来的瞬间,借着转身,给自己喂了一颗药。
褚暄停望着梁四,冷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此人此时出现在这里,便是说明与井中的衣裳有关。
梁四只是抬眼注视着褚暄停,紧接着他笑了一声,下一瞬他的口鼻之中流出了血。
“你不会知道。”
他倒在地上,身上开始渗出鲜血。
褚暄停眼中戾气翻涌,他说:“去把梁慈崇和白兴裕找来。”
沉驿与沉七分别应声。
此时在空宅的傅锦时则是得知了另一个消息。
遂州城外的青川河有异。
姚丁是沉铁卫中为数不多懂得治理河道的人,褚暄停便派了他协助遂州河道副总督许邕做事。
褚暄停这些日子便是城中城外两头跑,后来有了律兰旭来,总算分担了些。
前两日褚暄停同许邕终于商议妥了重修河岸堤坝的事,如今便趁着这几日天好开始动工。
然而今日到了下游丈量时,姚丁发现青川河道不对劲。
“青川河下游河道有人工改道的痕迹。”姚丁说。
傅锦时对河道治理并不太懂,但也知道一些消息,遂州水灾时常便是青川河决堤,先先帝在时有人提出过人工改道,先帝还允了,但后来因为所耗人力物力巨大,加之与周边三国打仗,国库亏空严重,最终此事没能办成,只能是年年加固河道。
但此事能让姚丁单独提出来,定然不简单。
“可是不对?”傅锦时问。
姚丁点头,“此改道并非是为将水引向他处,避开遂州,恰恰相反,正是为了引向遂州。”“属下猜测堤坝年年冲垮,便是因为那条水道。”他说:“遂州夏季多暴雨,青川河河水暴涨,从上游冲下来时,因为这条河道毫无缓冲,堤坝受不住力,自然会垮。”
姚丁的话落在傅锦时耳中,傅锦时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空碗。
遂州疫病乃是人为,水灾竟也是人为!
背后之人当真是畜生至极!
傅锦时知道此事耽误不得,然而此时她拿不准褚暄停在城西的何处,而水源之事又牵扯城西百姓性命,也是迫在眉睫。
诸多事情一下子撞在了一起。
傅锦时垂下眼,望着身旁强忍难受和痛苦的灾民,这几日压下的煎熬再次漫上了心头,她拿着空碗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甚至能感受到丝丝痛意。
最终她放下空碗,进了一旁的空屋,同时对对姚丁说:“你带人先将许邕扣下,连带着他的手下一起,带来空宅外面。”
这个空屋是用来给他们几个大夫轮番休息用的,但其实用到的时候很少。
患病的灾民太多,要煎的药很多,他们要不断的诊脉,不断地根据病况调整方子研制能彻底根治的药,所以他们白日里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
傅锦时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信。
很少有人知道,傅家的鹰卫并非全是永州人士,还有许多是从旁出搜罗来的人,而其中便有永州的,傅锦时曾经听三哥调侃过鹰卫里的一个叫孙源的人。
“这年头河道总督手底下当官也是不容易。”
当时傅锦时还在给孙源包扎伤口,他受的伤极重,身上被刺了好几剑,若非被他三哥及时捡回来,人已经烂进泥里了。
她上药时便也顺势听了一耳朵,他听见三哥问那人,“那你就这么忍气吞声地被抢了功劳?然后被打成这样丢了出来?”
那人略有些汗颜道:“惭愧,技不如人。”
三哥恨铁不成钢,“你可真沉得住气。”
傅锦时将写好的信拿了出去,交给沉月,“快马加鞭,你亲自去永州的留云城,将此信交给鹰卫的鹰将曲陵。”
沉月没有多问,应声离开。
傅锦时知道擅自从鹰卫调人会有诸多麻烦,但现下等着褚暄停回来往朝廷递折子请示,再等朝廷派人前来,怕又是一番波折,而且遂州在夏秋交际还有大雨,怕是来不及。
梁慈崇见到沉驿时,就猜测自己派去的人失败了,但他早就想好了借口,因此并不慌乱。
见到褚暄停时,他神态如常的行礼。
褚暄停没急着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梁慈崇拿不准褚暄停何意,便也只是跪在地上。
律兰旭那边没有查出异样,便也来了褚暄停这边,他站在褚暄停一旁,垂眼打量着这位梁通判。
白兴裕离得远,来的比梁慈崇慢一些。
一见到褚暄停,他便恢复了那副小心翼翼地样子,恭敬行礼。
褚暄停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人,问道:“白大人和梁大人可认识此人?”
梁四多数时候都是助他做些阴私事情,他也防着有朝一日梁四被抓从而牵连他,所以梁四从未在人前露过面。
他看了一眼梁四的尸首,而后摇了摇头,“下官并不认识。”
白兴裕也看了一眼,他倒是认识,梁四此人还是他无意中查到的,但此刻他与梁慈崇面上还未翻脸,于是摇头道:“下官也不认识。”
褚暄停没有意外这两人的回答,在等这两人的时候,他已经调整了心绪,压下了心中的戾气。
“此人与遂州疫病事关重大。”他神色漠然地望着两个人,“给两位大人三日时间,查明此人身份。”
白兴裕神色激动地看向褚暄停,“太子殿下这是信任下官乃是被污蔑?!”
褚暄停看向梁慈崇,“梁大人,白大人所犯之事如今只有周信的话,孤不能只听一人之言,所以便将此事交给你。”
梁慈崇抬头,褚暄停继续说:“同样也是三日时间,孤要知道白大人是否真的做了周信说的那些事。”
“下官遵命。”
褚暄停说:“三日之内,此人身份查不出,白大人的事情没有着落,你们二人便是办事不力,届时孤不会轻饶了你们。”
说完,褚暄停便带着沉铁卫走了。
白兴裕与梁慈崇恭敬道:“恭送殿下。”
两人虽都低眉敛目垂着头,可各自都怀着心思,唯一相同的便是,谁都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将此事交给他们二人查。
此番太子殿下分明是怀疑他们二人的。
如此反其道而行,不得不怀疑另有打算。
走远了,律兰旭回头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两人,转头对褚暄停说:“你想让他们俩内斗。”
律兰旭一想便懂了褚暄停此举的用意。
他从傅锦时与褚暄停这里知晓了白兴裕先前所言,知道了白兴裕装傻,梁慈崇阴狠,都不是省油的灯,此番将事情交给他们二人,为了自保,两人定然互相推脱到对方身上。
“嗯。”褚暄停说:“那件衣裳的事情不好查,相关的人又死了,让他们二人内斗是最好的法子。”
这两人在遂州多年,互相有不少对方的把柄,此番为了自保,定要交锋。他说的那些话,意思也很明显,必须查出一个人来,否则两人都捞不着好。两人本就貌合神离,白兴裕更是早就有了动作,很快便会有结果。
傅锦时在褚暄停回到空宅时,同他说了姚丁先前来报的事情,同时也将自己的已经派沉月去永州寻孙源的事情告诉了他。
褚暄停先前从没想过遂州的水灾乃是人为,如今得知,只觉得荒唐至极。
遂州至今因为水灾死了数不清的人,然而今日才知这些人本可以好好活着。
他望着眼前这些受疫病折磨的人,望着又一具被抬出去的尸体,不受控制地生出无尽的寒意和戾气。
他的眼睛充血,拳头近乎攥出了血。
忽然,他的手被轻轻拢住,他垂眼,只见傅锦时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他听见傅锦时说:“褚暄停,我要他们跪在遂州百姓的面前认罪偿命。”
褚暄停对上傅锦时的眼睛,一字一句承诺道:“好。”
第146章 第146章
城西的事情解决之后,空宅中染病的人几乎不再增加。
傅锦时与江舟不断改进方子,如今虽不能根治,却也能减轻许多,大大延长了发病时间,也给了傅锦时更多时间去研制解药。
然而终究有例外,许多年纪大一些的老人撑过六日已是极限。
傅锦时本在给其他病人诊脉,江舟走过来的第一时间她便注意到了。
“等我记完这一处。”傅锦时一边将那人的脉象记在本子上一边道。
这些日子她与江舟时常在一处探讨药方,因此此时他过来,傅锦时也下意识以为他有新的想法。
江舟知道杨齐对傅锦时意义不同,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直言相告,“杨大夫……怕是不行了。”
傅锦时手中的笔陡然顿住,笔墨瞬间晕染开来。
即便每日诊脉时便已经有了准备,可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傅锦时还是有瞬间的怔愣。
“我知道了。”她说。
江舟想说些安慰的话,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此刻说什么大约都是吵闹的。
傅锦时将东西放好,去了杨大夫那处。
杨大夫此时颈侧已经溃烂大半,见到傅锦时过来,他叹了口气,“年轻人都倔。”
傅锦时蹲下身,温声道:“阿姮也倔吗?”
“一样地倔。”提起杨姮,杨齐脸上带了笑意,“傅姑娘,实不相瞒,从前阿恒去永州时见过你,自那之后传信回来时,总是夸你,说你心善温柔,老头子初在遂州见到你时,还以为她夸张了,后来同你共事,才知她说的不错。”
杨齐这些日子见过傅锦时温柔的轻哄染病的小姑娘喝药,也见过傅锦时耐心宽慰精神崩溃的病人,更是见着她时刻不歇地研制汤药,他也始终记得有人在她面前痛苦咽气时她的不忍与难过。
他听说过傅家的事情,也因此他以为傅锦时经历傅家这般事情,该是性情大变,变得冷漠,会就此恨透了大瞿,却不想她依旧有着赤子之心。
傅锦时先前听过许多次杨齐提起阿姮,知道杨姮是他的女儿,女扮男装去了边境行医,也知道杨齐酿了两坛酒埋在院中,等着杨姮回家时喝。
“她如今在哪里,我这就派人去寻她回来。”傅锦时听得出杨齐很想念杨姮,“边境很近的,你等一等,见一见她。”
“见不到了。”杨齐摇摇头笑道:“阿姮早已死在了甘城。”
傅锦时的手蓦然僵住。
甘城。
永州,甘城。
“甘、城。”杨齐仰头望着湛蓝的天,说道:“天楚屠了城,并霸占了甘城,我想去为阿姮收尸也不能,后来听闻太子殿下夺了回来,我即便知道阿姮的尸体早该找不到却还是去了一趟。大约是苍天可怜我,让我寻到了阿姮的时常挂在腰间的小铁桶,好歹给我留了些念想。”
听闻“小铁桶”三个字,傅锦时倏然想起来她曾在甘城一起共事过的齐恒,他也有个总是挂在腰间的小铁桶,外面用布包了一层,说是他的阿娘给他做的,很是宝贝,里面总是会放些小零食。
杨齐从怀里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已经压扁了的物件,他捡回来时尝试过做回原来的样子,却终究无法。
傅锦时一眼便从外头包着的花布认出了是齐恒的那个。
杨齐、杨姮、齐恒。
竟是这般。
当时熟了以后,她曾经还调侃过齐恒长得漂亮,像个小姑娘,齐恒当时眨眨眼同她开玩笑,“傅姐姐,我这么漂亮,你给我当媳妇呗。”
她还记得当时三哥在旁边听见后,坐到了他俩的中间,“不可以。”
“阿姮当初不顾我的反对,执意跑去永州做军医,我问她为何非要去,她说羡慕云将军一个女子却能上阵杀敌,她也想做些事,但她只会医术,所以想去做个随军大夫。”杨齐脸上挂上了一丝骄傲,他当时听见这番话是当真觉得有这样的女儿无比骄傲,“我说随军大夫怕不会要姑娘,她便说要女扮男装,我告诉她若是被发现怕是会杀头,她却说旁人或许会,但傅家不会,我当时也不知她哪里来的那般肯定。”
“后来拗不过她,便允她去了。但说好了半年回家一趟。”杨齐望着手中的小铁桶,道:“其实甘城的消息刚传来时,我还抱了丝侥幸,直到说好的时间到了阿姮也没回来,我便知道她也没能逃过一劫。”
“对不起。”傅锦时偏过头去,终是没忍住落了泪,她哽咽道:“是傅家没能守住永州。”
杨齐摇摇头,“怎么能怪傅家呢?罪魁祸首是天楚。是天楚挑起的战争。”
傅锦时只觉得喉间被堵住,她望着杨齐的神情,先前一直不敢去想的事情,这一刻陡然无比清晰地印在了脑海中。
倘若当初没有那个计划,永州是否不会如此惨烈。
杨齐见傅锦时如此愧疚,他宽慰道:“傅姑娘,你不必多想,傅家无错。”
说完,他将手中的物件往前递了递,傅锦时抬手接住。
杨齐说:“傅姑娘,老头子想托你办件事。”
他此时已经没了先前那般有力气,说话声音轻了不少。
“您说。”傅锦时忍着再次涌上来的泪意道。
“老头子死后,你把我的骨灰装进去些,埋进家中的桂花树下,和两坛酒一起。”杨齐望着那个小铁桶说:“若是实在打不开,便埋在一起罢了。”
“我答应你。”傅锦时眼眶通红地握紧了已然不成样子的小铁桶。
杨齐脸上带着笑,“如今要去同阿姮还有阿姮的阿娘团聚了。”
傅锦时望着杨齐说完这句话缓缓闭上了眼睛,却在最后又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傅姑娘,记得回去泡药浴。”
傅锦时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陡然湿了脸上的面巾。
褚暄停站在不远处看见傅锦时抓在木板上用力到泛白的指尖,而后那处慢慢渗出血色来。
傅锦时像是没感受到刺痛,只是静静地看着沉西指挥着人将杨齐的尸体带走。
褚暄停后来是在杨齐的家中找到的傅锦时。
她坐在桂花树下,身边放着短刀,短刀的旁边有一个新挖出来的坑,里面有两坛酒,旁边则是放着小铁桶。
他上前,轻轻拉过傅锦时的手,果不其然,上面扎了许多小刺,还有数道蹭出来的血痕,此时沾了土。
他从怀里拿出自己从江舟那里借过来的工具,又拿过傅锦时的另一只手,想查看一下情况,却发现她手中拿着一张破损的不成样子的小纸。
他没有去动,而是坐在一旁,给她处理左手的伤。
傅锦时垂眸望着褚暄停的动作,哑着声开了口,“褚暄停,原来三哥喜欢的姑娘是阿姮。”
褚暄停听傅锦时提起过这个姑娘,“是杨大夫的女儿。”
傅锦时有些难过,却又有些忍不住含泪笑道:“当初那个被三哥冬日里拉去游湖的倒霉姑娘竟然是阿姮。”
三哥曾经驻守过一段时间的甘城,那时她也在甘城,在营中遇到了女扮男装做随行军医的齐恒,她犹记得那会三哥可爱去抢齐恒小铁桶中的小零食。齐恒不会武功,便总是处于下风,回回被她三哥抢走,后来气得齐恒在小零食里下了泻药,三哥跑了一整天的茅厕才消停,从那往后便是三哥每回过来时给齐恒带些小零食,把他的小铁桶补满。
傅锦时那时还以为是三哥害怕齐恒再整他,原来是早就发现了人家是小姑娘,还喜欢上了人家,故意想要得到小姑娘的注意。
她轻轻同褚暄停说起了齐恒与三哥的事情。
“三哥是真不会追姑娘。”褚暄停闻言笑了一声,“抢小姑娘的小零食,还冬日带着人家游湖,这怎么能追的到啊。”
“谁能想到,竟还真的让他成功了。”傅锦时看着手中的这张小纸条,这是她撬开小铁桶后,在里面发现的。杨大夫当日应当是盖子那块掀开一点后发现会断,便不忍心再动了,所以没能发现,她没从正面尝试,而是从侧上方一点点别开的。
她拿出来后,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三哥与阿姮的笔迹。
她知道三哥养了一只海东青,飞得极快,同样的,大概是随主人,那只海东青也很招摇,每回给家里传信时,都会极尽显摆,想来三哥与阿姮便是用它传信。
褚暄停将傅锦时的手指包好,接过那张纸条,只见上面有一句“想你了”,笔势凌厉,颇为不羁,旁边则是另一个人笔迹,比起旁边的草书,板正了许多,她应当是想写“思君”,然而“君”字只写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应当是甘城城破的那日,杨姮还未来得及写完,只能匆匆收起来。
他能想到这一点,他知道傅锦时也能想到。
褚暄停从小纸条上移开目光,望着傅锦时,傅锦时同他的眼睛对上,褚暄停看见她的眼里有着波光,他此时其实该说些安慰的话,可他不想傅锦时沉浸在悲伤中,于是他说:“三哥很厉害。”
傅锦时破涕为笑,眼尾的泪落在了一旁的地上。
第147章 第147章
丁由从前是这遂州城内的一个地痞流氓,后来水灾连着疫病,跟着他的人死了不少,他便随着官府的安排去了城南,安分了许久。
来了顺安别院后,因为沉铁卫震慑,不敢轻易放肆,可这两日,他发觉顺安别院的护卫换了,重新换回了遂州守卫,于是便又起了心思。
他身旁一个这两日收的小弟道:“丁哥,这守卫都换了,太子是不是快走了?”
丁由瞥了一眼常乐,一眼就看出他有心思,于是乐呵呵问道:“你小子,打什么坏主意?”
“我为丁哥着想,怎么能算是坏主意。”常乐嘿嘿一笑。
丁由吊儿郎当道:“说来听听。”
常乐闻言,瞅了瞅四周的人,立马凑上前小声道:“丁哥,遂州这疫病总有过去的时候,等太子的人走了,咱们该是又吃那掺了糠的馊米了,不如早做打算。”
丁由眼睛微微眯起。
白兴裕这个贪官,每年遂州遭了水灾,在京城的人来之前给他们吃的都是掺了糠的馊米,甚至见不着几粒米,等到京城的人来了才会开始做个样子,等事情差不多过去了,京城里的人走了便又会吃上这样的粥。
“你有何想法?”丁由看向常乐。
常乐道:“这处顺安别院有不少好东西。咱们偷偷拿了溜出去换些钱,等来日太子走了,咱们也不必去领那施粥棚的吃食了。”
遂州城内有不少当铺,如今虽然因为水灾和疫病关了不少,但只要有生意,谁会不愿意做,丁由不由得笑起来,“好小子,挺机灵。”
常乐挠了挠后脑勺,腼腆笑道:“丁哥教得好。”
丁由抬头扫了一眼远处锁着的屋子,心中蠢蠢欲动。
常乐见状,眼底暗色一闪而过,在丁由看过来时,他小声问道:“丁哥,若是动手,莫要别忘了小弟。”
“你提的主意,自然少不了你。”
常乐忙不迭地又拍了几句马屁,哄得丁由喜笑颜开。
“殿下,属下无能,未能问出东西。”沉星脸色难看的前来回禀。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扛得住她的审讯。
褚暄停正在写信,闻言倒是不意外,妻儿都在梁慈崇手里,许邕自然不敢说。
褚暄停道:“把许邕带来院中。”
沉星虽不知道太子殿下要做什么,却听话照做。
褚暄停将写好的信交给在一旁等着的沉七,“亲手交给祈年。”
“是。”沉七接过信来,朝着褚暄停躬身行礼,便离开了。
沉七走后,褚暄停又喊了方莹进来,“殿下。”
“去把白兴裕和梁慈崇找来。”
“是。”
很快,许邕被带了过来。
大牢是白兴裕的地方,所以傅锦时先前命人将许邕等人绑在空宅外面由沉铁卫看着,因为还不是时候让众人知道水灾乃是人为,所以审讯之时,褚暄停让人将他们送来了州府看守。
后来派了沉星去审讯,这一帮人嘴都很严,但沉星的手段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很快便有人招了,但是招供出来的并不是褚暄停想要的,然而那人也只是个听许邕之命行事的人,再多的便不知道了。
还是另一个人透漏出来,许邕的家人受制于人。
褚暄停得了消息便立刻派了沉驿去查。
指使许邕的人倘若抓了许邕的家人,为了让他忠心做事,定然会将人控制在许邕能看到的范围内,但许邕被抓在遂州并非秘密,指使许邕的人很快便能收到消息,一旦如此,为了防止被他查到从而救人,一定会想尽办法快速将人送出城去。
沉驿如今已经找到了关人的地方,很快便能将人带回来。
褚暄停站在院中的阶上,看了眼天色,又算了算日子。
有些事他也要尽快安排了。
关押许邕的地方并不远,沉星很快将人带了过来。
许邕现下浑身是血,如同才从血池里捞出来般。
褚暄停下了台阶上前,在离着他还有两步的位置站住,许邕被沉铁卫压着跪在地上,感受到前面有人,他浑浑噩噩地抬头,认出褚暄停后,笑了起来,“是太子殿下啊。”
“许大人。”褚暄停目光冷淡,声音冷然,“陆家许了你什么,值得让你如此效命?”
许邕闻言神色一变,但紧接着他反应过来褚暄停是在诈他,于是他说:“太子殿下既然知道是陆家还问我做什么?”
没有诈出想要的,褚暄停也没着急,他冷眼看着许邕挑衅,他说:“倘若现在坦白,便是你一人之罪,孤还能保你家人,等锦衣卫来了,事情便不是孤说了算了。”
遂州水灾乃是人为一事,他已经派了人八百里加急上报,不过并未大肆声张,父皇也只秘密派了锦衣卫前来。
朝堂之上现下并不清明,若是有心之人将此事在此时刻意传扬出去,怕是会引起动荡。
许邕脸上的笑容一僵,眼神变得狠厉,“太子殿下竟也是会拿旁人家人威胁的小人。”
“你若认为是威胁也无妨,孤只提醒你一件事。”褚暄停道:“遂州水灾死的人不计其数,按照大瞿律法,此乃诛九族大罪。但你不是主谋,甚至是为人所迫,若是戴罪立功,保住你的家人并非难事。”
许邕听见“诛九族”三个字,脱口而出,“河道并非我改。”
褚暄停负手而立,漠然望着他。
他当然知道河道并非许邕改的,青川河从先帝在时便已时常泛滥,但最初只是隔几年偶尔冲破一次河堤,到后来才年年泛滥,那时许邕怕还是个孩子。
他猜测是从先帝允了人工改道那时起,有人动了歪心思,或者说,起先提出人工改道之时便已经是存了祸心。
后来孙源与姚丁在那处河道探查后,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至于是谁,褚暄停首先怀疑的便是存了异心的陆家。
许邕知道褚暄停在等着他继续说,他目光动了动,“我上任时,河道便已经如此。”
他故意拖着没说到重点。
褚暄停任由他拖延,一言不发地等着他慢慢说。
此时虽是夏末,可遂州此地春秋极短,夏冬两季则是格外漫长,而夏秋交替之际此地格外的闷热,比盛夏时还要难受,便是现下已近黄昏,也并不凉快。
潮湿闷热的风一阵阵扑在人的身上,许邕身上的伤口被汗水浸过,刺痛难忍。
褚暄停命人拿了镣铐来,给许邕套在了身上。
又过了片刻,沉驿带着许邕的妻儿回来了。
“殿下。”沉驿上前复命。
褚暄停一眼便看到沉驿肩上的伤,他道:“去处理伤。”
“是。”
许邕见到妻儿时颇有些不可置信,他颤抖着声音,试探性地唤道:“书、雅?”
齐书雅一进来便注意到了许邕浑身是血的跪在院中,见到丈夫如此重伤,当即便忍不住哭了,一旁的许勤则是哭着扑进了许邕的怀里。
许邕搂住妻儿,一时间也红了眼眶。
许勤哭着问道:“爹爹,你痛不痛啊。”
许邕抬手给儿子擦干眼泪,“爹爹不痛。”
齐书雅看着许邕浑身的伤,眼中都是心疼。
褚暄停一直等着三人说完了话,才道:“许邕,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齐书雅含着泪望着许邕,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虽不懂朝堂之事,却也知道自己与儿子一直被人看管着,那些人利用她与儿子威胁阿邕做事,如今显然是东窗事发了。阿邕如今这身伤怕是因为顾忌着她与儿子在旁人之手而没有招供才有的。
如今她与儿子被救了出来,送到阿邕的身边,应当就是为了让他说出实情。
她望着许邕道:“阿邕,我们不要一错再错了。”
能利用家人逼迫阿邕做事的人绝不会是什么好人,做的事情可想而知也不是好事。她先前想过自尽,这样阿邕也不会受制于人,可看着儿子她又实在狠不下心,便这样与阿邕一直痛苦的煎熬着。
许邕看看妻子,又看看儿子,他握紧了妻子的手,看向褚暄停,“太子殿下,我怎样都无所谓,只恳请殿下,保我妻儿。”
齐书雅闻言,不禁再次落泪。
“可以。”
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许邕不怕太子反悔,于是他道:“梁慈崇,陆家。”
同褚暄停猜的一样,他看了一眼沉星,沉星从怀里掏出一早准备好的供词放到了许邕面前,道:“若是没错便画押。”
许邕大致扫了一眼上面写的,咬破手指在上面摁了手印,而后他抬头看了一眼褚暄停,苦笑道:“太子殿下竟都了如指掌。”
白兴裕与梁慈崇进来时,恰好见这一幕。
梁慈崇在看到齐书雅与许勤时,瞳孔骤然一缩。
但他也知道此刻不能自乱阵脚,于是镇定地同白兴裕一起行礼。
“太子殿下。”
褚暄停垂眼望着两人道:“三日时间已到,两位大人案子查得如何了?”
“这……”
白兴裕与梁慈崇接不敢抬头,“下官无能。”
褚暄停笑了一声,猜想两人大约是看出来他想让他们二人内斗,便想出了这个法子想要拖延时间。
没有按他想的走,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不过无妨,无非是将计划稍作修改,对总的计划影响不大。
于是褚暄停先是看向了白兴裕,“白大人,你先是安排人将孤引去城东,又安排人将孤的太子侍医引到牢里意图刺杀,还将此事嫁祸给梁大人,怎会是无能之人?”
说完又看向梁慈崇,“梁大人,你抓了许邕的妻儿威胁他隐瞒青川河河道一事,还派人放火烧了城东,怎会也是无能之人?”
褚暄停挑了几件事直言道。
“太子殿下明察,这些事情实乃冤枉。”两人异口同声道。
褚暄停冷冷看着两人,不想多费口舌,也不想两人耽误他去寻傅锦时用膳,于是毫不理会两人的喊冤,直接道:“来人。”
“殿下。”
“将两人看守起来,等候发落。”
“是。”
白兴裕和梁慈崇还要说话,沉西直接示意沉铁卫堵住了两人的嘴。
褚暄停很是满意沉西的办事能力,又吩咐方莹安排许邕一家,便去了空宅寻傅锦时。
第148章 第148章
“傅姑娘,去用膳吧,我来弄。”江舟用过晚膳后,找到傅锦时,让她去吃饭。
他们几个大夫轮着休息,也算有个喘息的时候。
“嗯。”傅锦时给一个胳膊溃烂的姑娘上好了药,又用绷带缠好,将一旁记录的册子捡起来,而后嘱咐道:“这边几个人我都已经清创换好了药,旁边还有三个症状较轻的,你给他们换上。”
“好。”江舟点头。
两人几句话交接完,傅锦时便拿着册子走了。
她进了屋,将身上套在外面的袍子脱了下来,净了手,又拿艾叶和苍术混合研磨的粉点燃挨着熏了熏,才换上常穿的衣裳去另一处用膳。
她出空宅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到门口的褚暄停。
“挺巧。”褚暄停挑眉。
傅锦时打趣道:“太子殿下,日日都挺巧。”
她的心情其实并不如表面这般轻松,如今的局势,倘若疫病迟迟不能治愈,便只能如同当年的离阳那般,眼睁睁看着染病之人全部死去,一直到没有新的病人出现为止,但这不是她想看见的。
然而她也知道褚暄停的心情只会比他更沉重,于是也不想把自己的情绪带给褚暄停。
褚暄停一眼就看出傅锦时的故作轻松,他们此刻此刻谁都绷着弦,白兴裕和梁慈崇还有老四与陆家比起疫病都是次要的,但这里面恰恰疫病又是最难以解决的。
傅锦时本就因为重伤昏迷瘦了许多,还未养回来,又因着操劳疫病更加清瘦。
后来他问过沉月与沉星才知,傅锦时总是吃几口便没了胃口,药膳倒是都用了,但效果却大打折扣。
他也是因为这个才每日陪着傅锦时用膳。
“话不能这么聊。”他敛了思绪,笑着说。
两个人并肩走在一块,此时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褚暄停没让人跟着,两人便就这么走着。
难得清静些。
“要论这个,我还是不如沉西。”傅锦时侧眸望着褚暄停调侃了一声。
“听得出来,你很遗憾。”褚暄停说。
傅锦时矜持道:“还好。”
褚暄停哼哼笑了两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色越发昏暗,挂上了几颗星子。
入夜,京城,乾正殿。
张公公拿着广陵公主命人送来的密信,往殿内走去。
“师父,可是太子殿下又送了消息回来?”游四小声问道。
张公公瞥了他一眼,“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游四见师父神色不虞,也不敢过多的问,张公公指使道:“去给陛下香炉里添上安神的香。”
“是。”游四低头应声,去了另一处拿香料。
张公公回头看了一眼游四的背影,眼底狠意一闪而过,转过身时,却又神色如常。
殿内,肃帝正在看折子。
“陛下,是太子传回来的消息。”张公公将密信呈给肃帝。
肃帝接过来,却没立即打开,而是望着张公公道:“去给朕再换杯热茶来。”
张公公知道因为先前太子折子一事,肃帝对他有所怀疑,但今夜过后,不会再有人对他生疑,“是。”
他端起手边的茶水退了出去。
肃帝在他走后,解开密信的火漆,拿出信来,上面赫然什么也没写。
先前广陵便同他提过今夜的计划。
若是说太子奏折一事只是为了确认内奸是不是张庆全,那么广陵密信便是为了让张庆全自己以为“洗清”嫌疑。
其实最开始,肃帝是不愿相信背叛他的是张庆全的。
永州一事,他与傅铮的计划泄露,他连应寒川都疑心过,却唯独没有怀疑张庆全。张庆全自小便伺候他,他自认对他也不错,实在想不出他为何这般作为。
他叹了口气,将密信放好,复又看起了折子。
张公公很快将浓茶放了过来,嘱咐道:“陛下,浓茶伤身,您这两日又操劳过度,身子不好,太医嘱咐少饮。”
肃帝手下微顿,低低“嗯”了一声,继续批折子,张公公便在一旁候着。
大约是安神香起了作用,即便是有浓茶,肃帝很快有了倦意。
张公公适时道:“陛下,夜深了,休息吧。”
肃帝捏了捏眉心,起身往内殿走去。
张公公小心地扶着肃帝到了里面,又喊来了伺候的宫人,安顿着肃帝入眠。
很快,乾正殿内大部分烛火都熄了,只余了几盏。
这是肃帝的习惯,若是殿内太亮,他难以睡下。
张公公待到肃帝睡了以后,便退到了外头,今夜是他守夜。
他靠着一旁的柱子,也打了个盹。
半夜,顺安别院。
“丁哥。”常乐小声喊醒了丁由,“三更天了。”
丁由听见常乐的声音醒了过来,他使劲眨了眨眼,褪去了眼底的困乏之色。
他看了眼天色,“你小子还挺准时。”
常乐嘿嘿笑了两声。
丁由扫了眼四周,发现众人睡得很沉,不少人还有打鼾的声音。
去把春喜和胜方喊起来。
常乐小心地起身,轻轻晃了晃后面的春喜和胜方。
“春哥,方哥。”
春喜与胜方也是这两日同丁由混到一块的人,其中春喜还是这顺安别院管家的儿子,有了他在,丁由不费吹灰之力便知道了这处宅院哪里放的好东西多。
白日里他还亲自去那处踩过点了。
见他们二人醒了,丁由道:“走。”
他最开始还打算等几日,利用白日的时间多踩几处,后来被常乐那小子劝住了。
“丁哥,夜长梦多。”常乐说:“白兴裕养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咱们毕竟身手不如他们,白日里又人多眼杂,太容易暴露了,不可贪心。”
丁由一想也是那么回事,于是便定了今夜行动。
几个人小心地跟着丁由起身,绕过熟睡的众人,穿过此处安置灾民的地方,去了另一处院子。
“春喜守着这处。”丁由指了一处被墙遮住的阴影,“有人来了,你便学咕咕叫声。”
春喜点头。
再往里,丁由点了胜方去守,他带着丁由进了屋里面。
一进去,便看见了满目的瓷器与盛放东西的箱子,丁由迫不及待地上前掀开箱子,入目便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元宝。
他抑制住心中的激动,去开另外几处箱子。
“咱们发财了!”
常乐却没丁由那么开心,他拿起其中一枚,看了看底部,对丁由道:“此乃官银,咱们拿了也不敢用。”
丁由拿起一看,脸色立即变了,他骂了句脏话,又道:“白兴裕这个狗官,贪这么多官银放着有什么用!”
常乐倒是明白为何,他没多说,而是道:“丁哥,这么多东西,咱们得找些当铺能换的。”
丁由脸色难看地应了一声。
他本还打算直接拿银子,也省了再冒险去换。
常乐看着丁由认真查看各个箱子,他稍稍后退,假装也去查看,却在不经意间推倒了一处瓷器。
“啪啦”一声,在这夜里格外清楚。
肃帝猛地睁开眼睛。
在外头的张公公也陡然清明。
他连忙进了内殿,果然见肃帝已经醒来下榻。
“随朕去看看。”
“是。”
张公公拿过外袍,肃帝随手接过来披在身上。
外殿里,秦颂锡的长剑上还滴着血,正架在游四的脖子上,游四则是捂着流血的胳膊跪在地上,手里拿着入夜时张公公送来的那封密信,旁边则是碎裂的杯子碎片。
“属下参见陛下。”秦颂锡收了剑行礼。
“免礼。”肃帝应了一声看向游四。
“陛下是故意设计奴才。”游四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他恨恨地望着张公公,“你今日是故意留我在偏殿值夜,又刻意让我看到你拿着密信进来的。”
张公公没有否认,他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游四,陛下待你不薄。”
“不薄?”游四看向肃帝,讽刺地笑了起来,“陛下知道奴才为何会净身入宫做这太监吗?”
肃帝这几日就头疼,此刻因为被吵醒,头一阵阵的疼,此刻脸色难看至极,没有耐心耐着性子听,他直接对秦颂锡道:“带下去审出幕后主使。”
游四却并不住嘴,他恨恨地望着肃帝,“陛下一句卫家有罪,便让卫家所有人断送了性命,秦家败露,陛下又一句卫家遭受冤枉便了结此事,那么陛下有没有想过,因为这道误判的旨意而令卫家一百三十人无辜枉死!”
他一句“卫家”落地,肃帝停住了脚步,“你是卫家的人?”
游四眼眶通红,冷冷笑起来,“陛下觉得我像谁?”
“不论你是卫家的谁,此事已过。”肃帝道:“秦家全族已然赔命。”
“一百三十人的性命,你竟如此轻描淡写!”游四闻言,抽出怀中匕首,猛然朝着肃帝刺去,“你去赔命吧!”
张公公大惊,护在肃帝身前,以身相挡,“陛下小心!”
匕首划伤了他的胳膊,秦颂锡一剑砍下了游四的手,一脚将人踹了出去。
“啊——”
凄厉的声音响在殿内,游四疼的倒在地上一时间没起来。
游四惨白着嘴唇,颤抖着声音道:“即便没有我,还有二皇子,还有傅家。”他说着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二皇子比我更知道罪魁祸首虽是秦家,可陛下才是下旨抄家灭门的人,陛下,还有傅锦时,她那眦睚必报的性子,您比我了解,她又如何会真的毫无芥蒂地替您替太子办事?”
肃帝眉头紧锁。
秦颂锡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想要一剑杀了游四,可是不妥。
“陛下恐怕还不知道吧,傅姑娘私自调用了鹰卫里的人,去遂州治理河道。”游四说:“陛下,您觉得比起您与傅姑娘,啊,还有云将军,你们三人鹰卫更会听谁的?”
张公公看了眼肃帝越发难看的脸色,他捂着手臂,轻声道:“陛下,莫要听信他这挑拨离间之言。”
游四哈哈笑了起来,又看向张公公,他道:“师父,这是徒弟最后一次帮你了。”
说完,他就要咬破嘴里的毒药,秦颂锡速度比他还快,闪身上前卸了他的下巴,将他嘴里的药抠了出来。
肃帝道:“带下去。”
秦颂锡将人拖了出去。
肃帝又皱着眉看向张公公,“不会武功,逞什么能。”
“老奴也是着急了。”张公公道:“再者,这是老奴的本分。”
他虽这么回应着肃帝,心中却在想着游四最后那句话,他没想到游四竟想要拉他下水。
肃帝喊了人去宣太医,又对张公公道:“这几日便好好养着吧。”
“谢陛下。”张公公又看向肃帝,欲言又止。
肃帝知道张公公想说什么,他拍了拍张公公的肩,耐着性子道:“不过是报复之言,朕还不至于被如此轻易蒙蔽。”
张公公揩去眼角的泪,“老奴多谢陛下。”
另一处,顺安别院里。
傅锦时与褚暄停收了消息赶过来,顺道让人去提了白兴裕过来。
白兴裕一进来,便哭天抢地,“我的宝贝啊。”
他捧着地上的瓷器碎片哭得格外伤心。
丁由在一旁被护卫扣着跪在地上,不耐烦道:“都是假的,你装什么。”
白兴裕陡然愣住,“你说什么?”
第149章 第149章
“你这瓷器碎的几个全是假的。”丁由望着白兴裕的反应,惊讶道:“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自小便流浪在鱼龙混杂之地,靠着偷鸡摸狗为生,后来被一个老头子收养,那老头子从前是在官窑烧瓷的,他跟着他也学了些皮毛。
刚才打碎瓷器后,他慌忙往外跑,却被堵了个正着,便又急忙进屋,想要从后面的窗户跑,结果还是没跑成。被压过来时,恰好就在这堆瓷器碎片旁边,他便看了看,这一看便发现瓷器是假的。
他还以为是白兴裕为避免东西被偷,提早换走了呢,没成想,他竟不知。
看样子也是被坑了。
他嘲弄地笑了起来,“白大人贪这么多东西,竟没找个识货的验一验。”
褚暄停看向在查看的律兰旭,律兰旭拿起一块碎片又从旁出拿了完整的瓷器,给褚暄停看,“的确是假的。”
今日是另一批药材入城的日子,因为半点耽误不得,那边负责的人昼夜兼程,他也提早带了人去城门接应。回来时路过顺安别院,听到里面吵吵嚷嚷,便让人去查看,很快手下来报,说是顺安别院遭了贼。
如今遂州是三方博弈之地,任何事情都疏忽不得,他立刻让人去禀报褚暄停,自己先进去查看情况。
一进去便见顺安别院的护卫扣押了四个人,地上则是一片狼藉。
“其他的呢?”褚暄停问。
律兰旭指着打开的盛着银子的箱子道:“只上面的一层是真的,下面的都是外面是银,里面则是空的。”
傅锦时闻言与褚暄停对视一眼,察觉到了这里面的不简单。
“太子殿下,为下官做主啊。”白兴裕扑到褚暄停脚边,面上一片肉痛之色,“定然是有人偷偷换走了下官的财物,下官此处少说也值几万两。”
“白大人可是确定你放进来时都是真的?”褚暄停的声音低沉清冽。
“下官确认。”白兴裕道:“下官府上有懂得辨认真伪的门客,下官送进来时,差他辨认过。”
褚暄停垂眼,目光冷淡地望着白兴裕,“那么,白大人,你原本的这些东西又是从何而来?”
白兴裕的表现很不对劲。
他这般直接哭诉自己的宝贝,甚至在旁人说了此处的东西是假的之后,他却还要告诉他原本的东西值上万两,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他这个太子他是贪官吗?
白兴裕不会不知道贪污赈灾粮款乃是杀头之罪,那么他图什么?
想到这里,褚暄停想到白兴裕刚才说的那句话。
有人偷偷换走了财物。
其实不必他点出来这点,他也能想到,但同时他还多想了一点。
除了在白兴裕的顺安别院换走这些东西,还有可能是在押运途中被换走。
不过白兴裕是贪官不假,可他绝非是个愚蠢之人,从他能在他刚来此地之时,便设计连环套就能看出来此人心计,这样一个人,贪这么多东西,怎么会不验真假。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问了白兴裕。
而白兴裕的回答也相当于再次强调了是旁人换走的。
遂州此处有能力从顺安别院换走白兴裕东西的人只有梁慈崇。而梁慈崇这般作为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自己贪墨,但因想掩人耳目,于是借着白兴裕遮掩,二便是给他身后的陆家,因为陆家做的事情一旦暴露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所以梁慈崇借着白兴裕贪污从而遮掩钱财的真正去向。
褚暄停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大。
但是白兴裕会为了要告诉他这件事而不顾自己的死活吗?
他冷凝着脸,看着像是被他这样一句反问而陡然掐住了嗓子的白兴裕,此刻的他一句也嚎不出来了,脸上不断地淌下了汗。
“下官是……”白兴裕抬着袖子不断擦汗,面上装作惶恐不知所措的样子。
然而就在他要把自己先前早就准备好的词说出来时,一道声音喊住了他。
“白大人。”
傅锦时打断了白兴裕,她走上前,而后微微俯下身。
白兴裕抬头,傅锦时唇角微勾,她的眼眸瞳色很深,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然而不远处的亮着的烛火映着的暖光照在她的面庞,又让她带上了一丝如玉的温和,她轻声说:“周信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白兴裕闻言陡然明白了傅锦时的意思,这是提醒他可以借机将先前的罪名洗干净。
主动做下这些事情与遭人逼迫自然不是一个量刑。
白兴裕心下微微一颤,虽说那人保证过,只要听命行事,便能保他家人,可是他也知道此事不是完全把握的。遂州此地距离京城遥远,便是太子来了此处都处处受到陆家限制,更何况是那人,他如今还听话,也不过是为了拼个鱼死网破,想要彻底将陆家粉碎,只有这样,那人才能真的保全他的妻女,可是如今……
他抬头望向褚暄停,许邕一事他不是不知道,许邕都能保全家人,他是不是也能……
白兴裕心中不可避免的升起了一丝希冀。
比起那人,太子的品行,他倒是更愿意相信。
傅锦时直起身子,后撤一步,退回褚暄停身旁,她相信白兴裕听得懂。
果然,下一刻,白兴裕定定地望着褚暄停说:“太子殿下,事到如今,下官便也豁出去了。”
褚暄停耐心地等着他继续说。
“周信所言为真,然他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白兴裕道:“下官所为,皆是受梁慈崇威胁。”
他权衡之下,决定临时改变计划,于是那句提早准备好的“此处所得皆是贪污而来”改成了,“此处所得皆是下官受梁慈崇威逼胁迫贪污而来。”
他原本安排常乐撺掇着丁由这个地痞无赖偷盗顺安别院的东西,让常乐故意打碎瓷器,引来护卫被抓,等太子来了,他哭诉自己的财物,直接认下这些东西都是他的,届时太子一定会问他东西是怎么来的,他直言相告是贪污,届时太子殿下毕竟追究,然而在查的时候便会发现这里的瓷器都是假的,底下的银子也都是只有外面一层皮。
太子发现这里的东西都被换走了,自然而然的就会去查脏物流向,届时他稍加引导太子便能查到是梁慈崇偷换了东西,并将这些东西全部送去了祁州,一旦查到这些太子殿下与陆家才会真正冲突起来。
然而却不想丁由这个看似无用的小子竟还帮他省了一番周折。
白兴裕跪在地上,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陆家始终是个威胁,他最后是一定会暴露的,届时陆家不会放过他的妻女,那人不一定能斗得过陆家,然而傅锦时的话却让他对于保下家人又多了丝希望。
他定了定心神,坦白道:“周义先前也是梁慈崇的人,但后来他于心不忍,所以梁慈崇便威胁我与孙勤设计杀了周义,并对周义的亲信赶尽杀绝。”
“我不想一直受他威胁,于是在听闻是太子殿下前来遂州时,便想了一个法子。”白兴裕说:“我想办法保住了周信,并安排了第一日的所有事情。”
他说着看向傅锦时,“想必傅姑娘已经同殿下都说了。”
“我怕梁慈崇知道从而除了我,所以不敢直接告诉太子殿下,只能这样迂回设计。”白兴裕说得情真意切,涕泗横流。
“那么今日之事呢?”褚暄停看着白兴裕如此,面上没有半点波澜。
白兴裕伏在地上的手微微用力,一咬牙也干脆的承认道:“也是下官刻意安排。”
“我早就知道此处被换了,今日是故意引殿下来的。”
丁由在一旁听到白兴裕的这句话时就知道自己被人坑了,他猛地转头怒瞪常乐,“你他妈的坑老子。”
常乐垂下头,低声道:“丁哥,对不起。”
丁由不顾身后压着他的护卫,就要跳起来去踹常乐,“你真是好样的!”
常乐没敢抬头。
褚暄停没再此处继续多问,而是让人将白兴裕带了下去。
待到此处事了,律兰旭继续去处理药材的事情,褚暄停与傅锦时则是回了州府。
路上,褚暄停道:“反应挺快。”
傅锦时知道褚暄停说得何事,她笑了笑。
先前褚暄停将白兴裕放出来,她便猜到是想让白兴裕与梁慈崇内斗,但显然这两人没按计划走。于是今日白兴裕演戏时,她便顺势引导了一下,其实本也只是顺手试一试,没想到白兴裕竟真的这般直接交代了梁慈崇。
坐在马车外头的沉星问沉西,“沉西,这就是话本上说得心有灵犀吗?”
赶车的沉西顺嘴同沉星道:“这叫心意相通。”
沉星有些疑惑,“我记得心意相通好像不是这样用的。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沉西道:“我何时骗过你。就是这么用没错。”
沉星一开始还是有些怀疑,但沉西又确实稳妥,于是她便说服了自己,“嗯。”
坐在马车里面的褚暄停一脸黑线,他怎么会有这么没有文化的属下,真是丢人,他黑着脸道:“闭嘴。”
傅锦时从前对沉西这般说话只是看个乐子,褚暄停每次哑口无言时还挺好玩的,今日还是第一次同褚暄停有了感同身受,她说:“等回了京城,给沉西找个学堂先生吧。”
褚暄停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第150章 第150章
有了白兴裕的口供,再加上先前许邕的指证,褚暄停直接命沉驿带着人去了梁府搜查。
很快,便在梁慈崇的书房内搜出了账本。
褚暄停根据白兴裕交上来的账本核查,两方关于白兴裕贪污的账完全对得上。
顺安别院的东西的确是被梁慈崇换走的。
但褚暄停没有急着给梁慈崇定罪,而是喊了沉星来。
“将他们复刻一份。”
沉星领命,拿着账本去做了。
律兰旭问褚暄停,“殿下是想……引蛇出洞?”
“嗯。”褚暄停道。
如今这些证据只能将白兴裕与梁慈崇治罪,然而陆家才是罪魁祸首。但是陆家在祁州,遂州所有事情只经过梁慈崇的手,自己没有沾染半分,这样下去,陆家怕是难以定罪。
因此他要将陆家引过来。
“殿下作何打算?”
“我已经给京城传了消息。”许邕的事情,他已经上报,一同八百里加急送去的还有给扶清的信,京城有扶清在,他并不担心,“很快陛下便会下旨要陆家来接手遂州,届时还得要你抗衡。”
律兰旭听懂了褚暄停的意思,他皱眉,“你这般对上陆家,岂非是遂了四皇子的计划?”
一直以来,褚暄停觉得褚千尧棘手的一点便是,褚千尧会在他必须要做的事情上设计他。
比如铲除秦家与云家之事,再到如今的遂州水灾。
褚暄停怀疑过遂州青川河河道有异褚千尧一早便知,他一直没有行动,应当就是在等待时机,好将陆家一网打尽。
此番设计他来,怕就是想借他的手来办。
褚暄停说:“我会以证据不足为由,暂时将白兴裕放出来。届时由他与陆家周旋。”
先前白兴裕一而再再而三地挑动他对付梁慈崇,他已然能够断定白兴裕是老四的人。
因为倘若白兴裕是为了自己,他可以有更稳妥地法子,甚至他无需做太多,只要派个人在合适的时机将他引去城东,他便能顺藤摸瓜地往后查,白兴裕只需要冷眼旁观即可,完全没有必要搭上自己。
可白兴裕太急切了,从他来到遂州,他苦心设计良多,然而不管是让他们发现疫病还是顺安别院的东西被换,与其说是指向梁慈崇,不若说是指向陆家。而如今迫切要对付陆家的只有老四。
“那日晚听到白兴裕自白的百姓怕是会对殿下不满。”律兰旭担忧道。
他们怕是会怀疑太子殿下与白兴裕勾结到了一起,届时陆家来了为了站位脚跟,直接拿白兴裕开刀,对褚暄停是极为不利的。
“所以有两件事要你去做。”褚暄停拿过一旁的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名字,搁下笔后将纸递给律兰旭道:“无论用什么法子,保他们性命。”
律兰旭接过来,看完后抬头问道:“有几成把握能成功?”
褚暄停负手而立,“三成。”
律兰旭:“……”
他先是被噎了一下,继而笑了,“不愧是太子殿下,三成也能这么自信。”
他本以为按照太子殿下算无遗策的能力,怎么也该是九成,再不济也是五成,却不想这么低。
关键是三成的把握让太子殿下说出了十成的气势。
褚暄停勾了勾唇角,而后又道:“倘若我败了,后面的事就得靠你了。”
“傅姑娘呢?”律兰旭没问旁的,只问这一句。
褚暄停倏然一顿,而后道:“她对沈姑娘如此重要,你自然不会弃之不顾。”
“即便没有我,傅姑娘怕也能安然无恙。”律兰旭道:“但殿下若是出了意外,傅姑娘怕是会难过。”
褚暄停闻言笑了一声,他说:“很快就会忘了的。”
他对傅锦时来说,始终是利用居多,若论感情,至多算是朋友,傅锦时会怀念他,却绝不会像失去傅家人那般痛苦,他们的感情还没有那么深。
“若是换个法子呢?”律兰旭问道:“稳妥些的法子不是没有。”
“太久了,来不及。”褚暄停道:“扶清传来了消息,父皇中了毒。”
张庆全给父皇下了慢性毒,父皇虽借着头疼之症的发作,让楼岳将解药混在服用的汤药中服下,但只要张庆全的毒继续下,父皇的身子迟早扛不住,然而如今铲除陆家还需要用到张庆全。
所以他必须尽快除了陆家。
律兰旭沉默片刻,道了一声,“陛下是位极好的君上。”
褚暄停不置可否,陛下的确是位很好的皇帝,可他也只是一位好皇帝。
“殿下,该去视察河道了。”沉西从外头进来,禀报道。
褚暄停自来了遂州,除了先前脱不开身那几日,后来每日都会去河道查看情况。
律兰旭见褚暄停起身,他微微俯身行礼。
褚暄停踏出房门前又对律兰旭道:“别把计划透露给傅姑娘。”
律兰旭一顿,应声。
待到褚暄停出了门,他直起身。
遂州如今已入初秋,外头的风却没比先前凉爽多少,甚至这几日眼看着又要下雨。
律兰旭望着褚暄停被风吹起的衣摆,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能理解褚暄停的心思,但他不觉得瞒着傅锦时是个好主意。
祁州,陆家。
陆珏收到遂州和京城传来的消息后并没有自行决定,而是拿去给了他的父亲陆晔。
“宫里传来消息,应寒川已经出发去遂州,很快便能将许邕带回京城。青川河河道一事已然暴露。”陆珏道:“梁慈崇如今也被抓,白兴裕将他卖的半点不剩。”
“父亲,我们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了。”
陆晔站在整个大瞿的地图前,听到陆珏的话转过身来。
他已年近五十,但依旧身姿挺拔,气势卓然。
陆晔边走边问:“你有何计划?”
陆珏跟在身旁走去桌案前道:“我已得了消息,太子日日都会巡查河道,比起在州府,河道更好下手。”
陆晔坐下,抬眼问他,“褚暄停武功不低,身边又有沉铁卫在,你如何确保万无一失?”
“他身边武功最高的那个去京城传消息还未回来。”陆珏站在对面说:“沉铁卫多数被他派去做事,身旁时常只跟着两人。咱们的人够多,只要将其他人牵制住,‘近身炸药’便能将他除掉。”
陆晔沉吟片刻道:“我听说傅家那个小女儿也跟着来了。”
“是。”陆珏回道:“先前受了重伤,如今只怕是还未恢复。”
陆晔神情淡然,“一并处理掉。”
“是。”陆珏恭敬应声。
前一日晚轮到傅锦时休息,于是她回了州府,今天一早,她用了早膳,便要赶去空宅。
临走前,褚暄停喊住了她。
一般这样临时喊住她多半是有事情要交代,于是傅锦时问道:“可是有事?”
褚暄停起身道:“我要去河道,正好顺路,一起走。”
傅锦时点点头,同褚暄停一起出了门,外头,沉西正站在马车旁等候。
见到两人,他行礼道:“太子殿下,傅姑娘。”
两人微微颔首,上了马车,沉西将踩凳放好后便赶着车朝着空宅而去。
马车上走了约莫一半后,傅锦时颇为无言地转过头,“太子殿下,别盯了。”
从上马车开始,这人就一直盯着她看,虽说她不是很在意旁人看,但这么一直看,着实有些尴尬了。
褚暄停挑眉,“你难道不该问问我为何看你?”
“我又不想知道。”傅锦时往后靠在车壁上,随口道。
褚暄停哼笑一声,“你还真是每次都不按常理出牌。”
“你心思那么难测,按常理出牌谁玩得过你啊。”傅锦时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褚暄停谦虚道:“孤的确是聪明些。”
傅锦时微微一笑,“我是在说你心机深沉。”
“前些日子沉星才说我们两人心有灵犀。”褚暄停调侃道:“你说我心机深沉,那你是什么?”
傅锦时道:“自然是心思缜密。”
褚暄停脸上的笑意僵了瞬间,傅锦时笑出了声。
褚暄停瘫着脸道:“回头回了京城,也不必去外头给沉西请学堂先生了,就你吧。”
傅锦时好笑地问道:“你真不怕沉西更不会说话啊。”
褚暄停翘起嘴角,“在我被折磨之前,一定是你被折磨的更惨。”
这下换了傅锦时不爱笑了。
以沉西的能力,她毫不怀疑。
外头的沉西听着两人的对话,没忍住道:“其实也不至于。”
傅锦时与褚暄停异口同声道:“别怀疑,很至于。”
沉西陷入沉思。
而马车里随着两人这句话落下,也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傅锦时率先开了口,“太子殿下,你瞒了我什么?”
虽说褚暄停心思时难猜了点,但她与褚暄停相处了这么久,还是能摸到一点的。
这几日城中多数是律兰旭在安排事情,褚暄停明显是在刻意给律兰旭放权。还有白兴裕与梁慈崇,褚暄停将白兴裕放了出来,却将梁慈崇晾在大牢,这不应该,因为按照审案流程,褚暄停此时应当多次提审两人找齐证据,核对是否有遗漏。
所以傅锦时猜测褚暄停多半有旁的计划。
但到如今褚暄停都没跟她提过一星半点,甚至那日沉星回来,她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沉星却有些紧张地说殿下找她做事,然而按照沉星以往的性子,会直接说殿下找她做了何事。
沉星性子单纯,对她亲近,除非褚暄停刻意交代,否则不会如此。
因此她猜测褚暄停这个计划打算瞒着她。
她与褚暄停是一条船上的,褚暄停没必要瞒她,除非这个计划褚暄停觉得她会阻拦。
所以她必须问清楚。
褚暄停对上傅锦时的眼睛,能看到她眼中的审视,两人对峙半晌,褚暄停败下阵来,“一如既往地敏锐。”
“空宅快到了。”傅锦时没有再同他多扯废话,而是提醒道。
褚暄停注视着傅锦时,最终将自己的计划简单说了说,而后道:“但情况凶险,我并不能保证活下来。”
“你瞒着我是觉得我会拦你?”
褚暄停没说话,算是默认。
傅锦时讽刺地笑了一声,“太子殿下料事如神。”
若是她早知道,她一定会阻止。
不为别的,只为褚暄停的身份。一旦褚暄停死了,很多事情做起来会变得麻烦,甚至没有褚暄停这个太子挡着,褚千尧很快便能察觉到褚扶清的野心,届时褚扶清与阿姐的处境会比现在危险许多。而最重要的一个便是,肃帝与褚扶清对她的信任远不如褚暄停,没有褚暄停从中周旋,她要回永州重掌鹰卫怕是会费一番周折。
所以褚暄停不能死。
然而褚暄停此番必定要受伤再落水,才能让陆家相信,但此时已是初秋,前两日便已经下过雨,这些日子还会有雨,青川河水位上升,河流又湍急,褚暄停怕是凶多吉少。
但到现在,她已经不能阻止了,陆家的人已经被褚暄停放进了遂州,早晚都会动手,褚暄停总不可能接下来都不去河道。
此时,马车也到了空宅,傅锦时起身就要下车,褚暄停下意识拉住了她的手,傅锦时想也不想地甩开,她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太子殿下还想说什么?”
“怕你阻拦只是小部分原因,更多的是怕你担心。”既然已经说了,褚暄停索性就要全部说清楚。
他知道傅锦时对他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但他还是忍不住考虑了这一点,甚至可以说这一点才是驱动他瞒下来的主要原因。
说他自作多情也好,自以为是也罢。
他就这样做了一个不太聪明的决定。
傅锦时道:“太子殿下,照你的逻辑,若我得知你遇刺失踪,我难道就不会担心吗?”
“从青川河下游出城,用不了多久,一旦脱险,我便会给律兰旭传消息,你那时还在空宅忙,等到知道消息的时候,要么是我已经脱险,要么是我音信全无。”褚暄停说:“前者你无需再担心,后者你也就没必要担心了。”
傅锦时听笑了,“是啊,后者我只会是生气少了你这样一个好用的盟友。”
虽说知道傅锦时说的是气话,但多少也是带点实话的,褚暄停抿唇,知道是自找的,也没敢继续说话去激怒傅锦时,免得听到更不想听的话。
傅锦时见他沉默,火气更是上来了,她也不知为何情绪如此失控,她不冷不热道:“太子殿下果真是算无遗策。”
扔下这句话,傅锦时下了马车。
褚暄停在她掀开车帘的瞬间,还是嘱咐道:“祈年来了消息,陆家除了想杀我,还要对你下手。万事小心。”
傅锦时没应他,直接进了空宅。
褚暄停等她关了门,便走了。
傅锦时听到马车渐远的声音,脚下步子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进了屋换衣裳。
再出来时,她已然压下了情绪。
一直到晌午,傅锦时用膳时,忽然一道飞镖袭来,她反应很快,闪身躲过,而后发现飞镖底下有张纸条。
她取了下来,看到上面赫然写着:褚暄停中箭落水,速速带人来河道。
傅锦时想到褚暄停临走前嘱咐的那句,猜想这张纸条应当就是陆家人想要将她引到河道,一网打尽。
她在空宅,人多眼杂,不好下手,回了州府,又有沉铁卫在,从空宅到州府的一路上因为中间有顺安别院,所以又有遂州守备军把守,都不是好下手的地方。
只有河道容易得手。
理智上这么分析着,可她还是忍不住多想了些旁的。
傅锦时垂眼望着手中的纸条,片刻后,她重新坐回桌前,继续用膳。
关她什么事。
褚暄停有自己的计划,用不着她插手操心。
待到将药膳喝完后,她将碗重重地放在了桌上,而后出了房间。
不多时,一人策马出现在了街上。
傅锦时沉着脸,带着火气,若非教养不允许,她此刻嘴里该是骂骂咧咧的。
三哥说得没错,她的确太过心软,得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