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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第121章


    “你便是因为误会如此,所以才杀害我儿,陷害云家?!”云慵眼神中恨意翻涌。


    不知情的人见他这幅模样,当真以为云家受了莫大的冤屈。


    比起云慵那样明显的恨,云慵要隐忍许多。


    他没有理会云慵,而是压低身子对肃帝道:“陛下明察。”


    肃帝于阶上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望着宗宴,沉默片刻,问云慵,“你既早知道宗宴非是你亲子,甚至杀了你的儿子,又为何留他到现在?”


    “臣此前一直未能确定他顶替燚儿身份目的为何,所以便留着他,想要看看他到底是要做什么。”云慵早就想好了借口,此时被问,也对答如流,“有了今日之事,臣明白了。”


    云慵看向宗宴,“如今云家诸多事情,可皆是你所为?!”


    褚昼津闻言折扇一开一合间笑出了声。


    他这一声在此时尤为突兀。


    众人目光霎时被他吸引。


    褚昼津阴阳怪气道:“赵国公不愧是赵国公,反应如此之迅速。”


    云慵这番话可以说是将整个云家都摘了出去,所有不妥之事皆推到宗宴身上,想让众人以为宗宴是为了“报仇”故意做下诸多事情陷害云家。


    此番倒是也说得过去,倘若宗宴没有证据证明自己,这个锅就真的背下了。


    毕竟身份是宗宴亲口承认的,云慵话中说的动机又恰到好处。


    不过褚昼津并不担心,既然褚暄停与傅锦时搞这么一出,定然是想好万全之法了,他只安心看戏即可。


    这样想着,他下意识去看褚暄停,却见褚暄停神色凝重。


    褚昼津心中“咯噔”一下。


    坏了,不会他们也玩脱了吧。


    褚昼津瞬间笑不出来了,为了故作风流拿的折扇陡然合了起来。


    褚暄停此刻的确没了先前的从容,宗宴的身份暴露在他的意料之中,虽说上来便自己承认同从云慵之口说出无甚区别,可时间上不行。


    他本来指望宗宴与云慵对峙能够多拖延些时间的,为此还特意让沉七去嘱咐宗宴,想来是中间出了岔子,没能说得上。


    褚暄停手指轻敲桌面,傅锦时此次回京绝非易事,十日时间本就不富裕,如今不仅有人从中阻拦,审讯时日也提前,变数太多,她能不能赶回来都是问题。


    而如果继续任由云慵与宗宴这般对峙下去,很大可能是宗宴被绕进去,届时一旦宗宴背下所有事情,傅家要洗清污名便也难了。


    此番怕是真的要用上傅别云了。


    想到这里,褚暄停借着饮茶的时机,偏头看了一眼跟在身旁的沉西,沉西接到眼神,几不可见地点头,而后从后头悄悄退了出去。


    待到出去后,立刻朝着公主府而去。


    太子殿下早就交代过,一旦让他从此间出来便是意味着要他去寻云将军。


    “你有何要说?”


    肃帝的话拉回了褚暄停的思绪,他放下杯子,继续听这场审讯。


    “陛下,这些年草民在云家查到不少事情。所有事情皆是云慵所为。”宗宴俯下身去,行了大礼,“草民句句属实。”


    “你且说来听听。”


    宗宴起身的同时侧眸看了一眼云慵,他一字一句道:“云慵在整个大瞿卖官鬻爵许久!”


    云慵不做反应,宗宴继续说:“傅大将军早先便已经查到这些,便是因此,云慵在天楚屠戮永州之时冷眼旁观,甚至傅家被污叛国时,推波助澜。”


    “而陈家家主之所以临死之前拖傅家下水,也是云慵背后指使,其实傅家从未贪污。”宗宴说:“傅家账本也不是傅家自己藏起来的,而是云慵派人从傅家拿走的。”


    卞惊鹊陡然起身,“那账本如今可在你处?”


    傅家之所以背上叛国名头,一个是因为十万大军当中无一人是傅家人,也不知怎么的后来传成了傅家叛出大瞿去了天楚,在他看来纯属乱扯。而另一个原因则是陈家口供当中提到傅家贪污,偏偏傅家账本离奇失踪,这就让人不得不猜测是不是傅家怕事情败露,所以带着自己的账本叛出了天楚,甚至为了对天楚表忠心,这才与天楚合作坑杀永州十万大军。


    倘若如今能够寻到傅家的账本,污名便洗去了一半。


    然而令卞惊鹊失望的是,宗宴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放在书房,书房有一间密室,想来在那一处。”


    宗宴刻意没有说真话,账本如今在傅锦时手中,可傅锦时到现在都没出现,定然是有什么谋划,所以现在他不能提傅锦时,免得惹眼。


    “你还知道什么?”


    “春闱替考一事。”宗宴说:“先前十五上元节爆炸。云慵因为与谢家有了龃龉,所以损失了许多人,因此他利用刘斐设计春闱替考一事,企图再次将自己的人安插到朝廷中。”


    宗宴从头到尾将一切缓缓道来,“事情败露后,他便将刘斐推了出去。至于刘斐的死,云慵没做,他本意是要刘斐顶罪,所以没想杀他。”


    “除此之外,陛下祭天时香断一事也是他所为。”宗宴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说出来,“因为云谢两家闹了龃龉,云淼本来只是设计四皇子香断,想要让四殿下因此失了圣心,云慵知道陛下与四殿下不会轻易上当,于是干脆将陛下与太子殿下的香也做了手脚,借此推到太常寺身上,说是他们办事不力。”


    他每说一件事,肃帝脸上的神色便沉一分。


    至于云慵,他此刻依旧是沉着稳定。


    “你说诸多,证据呢?”


    无论最后是失了圣心也好,还是遭受怀疑也罢,只要没有证据,动不了云家,云家便永远不会倒。


    而他笃定宗宴拿不出任何证据。


    他不像秦粱那般蠢,用书信传消息,从而给自己留下祸患,甚至无论是当年将宗家灭门还是后来的诸多事情,凡是过手之人,这些年要么被他借着各种由头除了,要么喂了毒药控制。


    无人能背叛他,也无人敢背叛他。


    口说无凭,肃帝便不敢动他。


    即便有那私兵的信物又如何,如今有宗宴在前,所有事情皆可说是他误以为云家灭他满门,他要报仇,从而设计。


    纵然众人心中有数,只要拿不出证据,他就可以逃脱掉。


    肃帝神色冷冽,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


    连站在一旁的褚千尧都忍不住皱眉。


    云慵比他想象中还要难缠。


    到如今这个地步,还能扛得住。


    “咚、咚、咚——”


    就在此时,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激烈的鼓声。


    “是鸣鼓。”不知谁说了一声,“有人敲了大理寺的鸣鼓!”


    跪在地上的大理寺卿奇不演也有些惊诧。


    鸣鼓乃是大理寺外设置的一张立在大门口的大鼓。


    此鼓的作用便是击鼓鸣冤,甚至敲响以后案子需要三司会审。


    然而击鼓容易,鸣冤难。


    一旦敲响鸣鼓,敲鼓之人便要先承受三道酷刑,此举也是为了防止百姓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来敲鼓,从而浪费人力。


    “将人带进来。”肃帝对应寒川说。


    应寒川迅速出了审讯厅,到了大理寺门口,见到人时,微微一怔。


    “小川川,好久不见。”


    许久没听这个称呼,乍一再度听闻,应寒川脸上冰冷的神情有瞬间的崩裂,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好久不见,云姐姐。”


    说完,应寒川看向不远处的马车,他躬身行礼,“臣见过公主殿下。”


    褚扶清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应司印不必多礼。”


    “是父皇让你出来带人的吧。”


    应寒川点头。


    “那便走吧。”


    应寒川于前方带路,褚扶清随着他走,傅别云在褚扶清身旁。


    三人很快入了审讯厅。


    而在他们三人之前,先回来的是沉西,他从偏门进来,走到了褚暄停身旁。


    褚暄停抬眼,虽没说话,但沉西明白他想问什么,于是小声交代道:“属下是在半道遇见的公主与二姑娘。”


    褚暄停点头。


    褚扶清与傅别云进来后同肃帝行礼。


    傅别云今日没有戴面具,脸上的那道长疤也早已被傅锦时治好,因此肃帝一眼便认出了她。


    “别云。”


    这句称呼一出,从未见过傅别云的众人霎时呆住。


    虽说到如今,众人都心知肚明傅家没有叛国,可也默认傅家除了傅锦时都死了,然而如今傅别云也活着,那傅家的其他人……


    “你可知击了鸣鼓要受三道酷刑?”肃帝问。


    “臣女知晓。”傅别云道:“比起三道酷刑,臣女更在意傅家蒙受污名。”


    “既然如此……”肃帝道:“奇不演。”


    “罪臣在。”


    “按照流程来办。”


    “是。”


    奇不演起身,亲自去后面带人准备要用到的东西。


    三道酷刑,一为“钉刑”,击鼓之人于钉床之上滚过五次;二为“棍刑”,用木棍打在受刑人的后背上,直至三十下结束;三为“拶刑”,用刑具夹住双手,直至十指尽断。


    此等酷刑,非常人能够承受,倘若没有天大的冤屈,无人击鼓。


    然而也正是因为傅别云的此番作为,让众人再次确认,傅家的确没有叛国,此前一直遭受冤屈。


    傅别云此举一是为了给阿时拖延时间,二便是做给朝廷和天下人看。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傅家没有贪污,更没有叛国。


    虽说鸣鼓已经许久未曾有人击过,但是三套刑具一直好好放着,因此奇不演很快带着人搬了出来。


    他没有放进审讯厅,而是放在了审讯厅前的空地中。


    众人一道从审讯厅内走了出来。


    傅别云则是毫不犹豫地朝着钉床走去,褚扶清在她经过身旁时,拉住了她的衣袖。


    傅别云轻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褚扶清松开了手。


    很快,傅别云浑身被血染透,然而她一声没吭,连闷哼都不曾有。


    倘若说第一道酷刑,众人还未曾有太大反应,最多面露不忍,在棍刑之时,见傅别云腰背挺直,即便后背血肉模糊却仍旧含着衣摆只有几句闷哼,众人无不钦佩,等到第三道酷刑时,不少人都别开了眼,十指尽断只是想想都疼的难以忍受,可傅别云从始至终没有大的动静。


    傅锦时便是在傅别云承受最后一道酷刑时进来的,门口的禁军甚至拦不住她。


    她背着父亲的头颅,站在众人之间,望着浑身是血,十指尽断的阿姐,一瞬间竟笑了出来。


    第122章 第122章


    傅别云因为疼痛已然倒在地上,又因着十指尽断,双手用不上力气,一时间竟没能起来。


    傅锦时一步步走到傅别云身旁,她跪下身,想去将阿姐扶起来。


    可伸出手后她又陡然停住,阿姐满身的伤,她找不到该碰哪里才不会疼。


    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地上。


    “阿姐……”


    她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唤道。


    她好似又回到了那日留云滩的战场上,望着父兄的尸首时那般的不知所措,那般的无助。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傅家。


    她的阿娘因常年各处奔波行医积劳成疾,最终不治而亡,她的父兄战死沙场,死后尸首遭如此对待,再到如今阿姐死里逃生却还要遭受诸多折磨……


    傅家分明从头至尾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更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却偏偏遭遇如此对待。


    为何这样不公!


    傅锦时死死咬着唇才没有崩溃出声,手上攥着的绷带再次渗出血迹,眼中的恨与悲近乎要冲破束缚。


    她心中生出阵阵戾气。


    眼尾带上了猩红,不若就——


    “阿时。”


    就在傅锦时心中重建的高墙寸寸化为废墟时,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手背上多了道温热触感。


    傅锦时目光落在发红肿胀带着鲜血的指尖上,一动未动。


    阿姐最擅用枪,平日里最注重双手的保护,可如今这双手即便是治好了恐怕也再用不了长枪了。


    她是知道阿姐当初从军废了多大的力气,也知道走到一军领将有多么的不容易。


    当初荣封将军时阿姐满眼笑意的样子好像还近在眼前,如今却是这般收场。


    傅锦时怎能不恨。


    傅别云脸色苍白,另一只手靠着手腕撑着一点点起身,她顾不上自己满身的伤,眼里全然是看到阿时那一身伤和她如此崩溃的心疼,她再次轻声唤道:“阿时。”


    “对不起。”傅锦时终于抬眼,望着傅别云的眼睛哽咽着出声,“是我回来晚了。”


    她若是少休息哪怕一次,阿姐都不必受这样的痛,父兄的尸首也不会如此。


    她为什么不能再快一些……


    傅别云看出来傅锦时的愧疚,她摇了摇头。


    她是知道阿时此番去永州带来傅家人尸身一事的,阿时目的为何一目了然,所以她一早就打算好了,她不能让阿时经受十八道酷刑后再经历一遭伤痛。


    “我早有此意。”


    她知道阿时路上定然少不了危险,一但暴露行踪定会有人千方百计地阻止,所以即便沉月不去公主府告知她需要她来拖延时间,她也是要来的,半道碰上沉西时,她甚至庆幸自己当初活下来了。


    如今有她,阿时尚且受苦,倘若只剩阿时一人,她又该多艰难。


    傅锦时轻轻将阿姐鬓边汗湿的碎发拂开,她的双眼含泪,想说什么,喉间却被堵住。


    不少人见这一幕皆心中五味杂陈,连肃帝都有些动容。


    褚暄停在傅锦时出现时并没有松一口气,如今看着傅别云与傅锦时这般反而更加紧绷。


    褚昼津此刻就站在褚暄停身旁,见状用折扇一挡,小声问道:“傅姑娘都赶回来了,你怎的半点不见轻松?”


    褚暄停没说话,只是看着傅锦时的背影,衣袖下的手却攥紧了。


    他没记错的话,傅锦时背了一个,另外跟着进来的两名沉铁卫也各背了东西。


    什么东西会是圆的,还是三个。


    褚暄停无法想像傅锦时此刻的心情。


    他甚至觉得此刻怕是悲恸都不足以涵盖,然而如今她却还要压抑着。


    他心中唯有心疼。


    “陛下。”傅别云安抚好傅锦时,便再次挺直了腰背拜下去,“民女今已受三刑,可述冤情否?”


    “讲。”


    傅别云忍着浑身的疼,沉声道:“傅家从未贪污,更未叛国,一切皆为污蔑。永州大败,实乃奸人所害!”


    她说着将自己早就写好的状纸从袖中拿出,上面沾染了大半她的鲜血。


    “还请陛下明察。”傅别云俯下身一字一句地说:“还傅家公道,替四城百姓安魂,告慰永州大军英灵。”


    她虽受重伤,身体虚弱,可出口的话却半分不弱,带着气势也带着说不出的悲痛,不少人都有所动容。


    应寒川从傅别云手中接过,交给肃帝,肃帝抻开,只见上头寥寥几行,无半句废话。


    “去将赵国公带出来。”


    应寒川应声。


    赵国公等人先前并未一通跟着出来,而是依旧跪在审讯厅内。


    他一出来,见到傅锦时时颇有些不敢置信。


    “你——”


    傅锦时见他如此反应,声音如同淬了冰,“赵国公是否以为我回不来了?”


    倘若说先前傅锦时只以为此番拦截皆是谢家与褚千尧所为,那么此刻便知云家也有参与。


    “属下无能,未能拦截。”带了一身伤的风象死里逃生,回到了别院。


    陆珏正在煮茶,闻言轻笑,“倒是小瞧了咱们这位太子殿下。”


    此番也算是他与褚暄停的短暂交手,倒是他轻敌了,褚暄停竟能从流言与宫中传召察觉了他的下一步计划,从而派了人支援傅锦时。


    风象垂首。


    恰在此时,陆珏带来的另一暗卫也出现了。


    风汛向前行礼。


    陆珏问道:“云家的人可出现过?”


    风汛说:“云慵很谨慎,把人埋伏在了青云门外五里处。”


    陆珏挑眉,“果然是只老狐狸。”


    谢思齐甫一失败,他便让风汛联系了云慵,让他务必阻拦傅锦时回京,谁知这老狐狸一直无甚动静,怕是知道他一定会派人拦截,所以将人埋伏在京城正东城门外的五里处。一旦他截杀成功,他云家便也无需出手,届时太子探查也不怕留下痕迹。


    只可惜傅锦时还是逃掉了,云慵这一手反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让人去那处留些云家的痕迹。”


    “是。”风汛应声离开。


    陆珏又对风象道:“下去处理伤吧。”


    “谢公子。”


    坐在陆珏对面的谢思齐便没有这么轻松了,等风象与风汛一走,他便皱着眉头说:“如今傅家姐妹如此自信,还有太子撑腰,怕是已然查到留云滩之事。”


    谢思齐越说神情越糟,“此番傅家定然能够洗脱罪名,我们不仅要搭上一个云家。恐还会牵连我谢家与你陆家。”


    “不会。”陆珏丝毫不慌,虽然没能拦住傅锦时这一点令他意外,但于陆家来说影响并不大,而且他笃定无论是太子还是傅锦时都不可能查到所有真相。


    只要查不到宫中那人,他陆家便不会有事,至于谢家与四皇子……


    陆珏垂眼抿了口茶。


    越乱越好。


    “即便现在不会,将来呢?”谢思齐有些急,“陛下多疑,今日事了,定然会派锦衣卫暗中探查,以应寒川的能力,难保不会查清留云滩一事。”


    陆珏抬眼,“这就要看你谢家与四殿下有没有决心了。”


    谢思齐从陆珏的话里听出了寒意,“你是想……”


    “如今还不急。”陆珏的话便是肯定了谢思齐的想法。


    谢思齐陡然起身,慌乱间手碰倒了桌上的茶杯,茶水洒到了他的身上,“如此大逆不道!”


    陆珏哂笑,“你谢家同云家合作于晋州度云山豢养私兵,难不成是养着玩的?”


    谢思齐脸色难看至极,“那只是为了自保。”


    “于陛下来说,那便是生了不臣之心。”陆珏慢悠悠道:“即便今日全然推到了云家身上,你以为陛下会全信?”


    谢思齐回答不上来。


    陆珏给茶水重添了小块碳,“无论是四殿下还是谢家,最后必然是谋逆这一条路。”


    谢思齐顿时面颊阴沉无比。


    良久,他问:“那你陆家呢?”


    小块碳火噼啪作响,陆珏垂眼瞧着点点火星,笑着道:“陆家自然是站在四皇子这边的。”


    大理寺。


    肃帝听闻傅锦时的话看向赵国公,赵国公垂下眼道:“傅姑娘是何意,老臣不懂。”


    傅锦时没有跟他多费口舌,而是抬手解开胸前背着的披风,轻轻拿到面前,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打开。


    傅铮的头颅就这样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不少人惊悸之下后退几步。


    傅锦时又起身,走到跟随而来的两位沉铁卫前,解下他们二人背着的披风,打开后,赫然是傅形辞与傅别遥的头颅。


    傅家父子的三个头颅就这样摆在了大理寺正中央,这一刻,整个大理寺鸦雀无声。


    傅锦时站在父兄的身后,指尖颤抖着滴血。


    傅别云顾不上指尖刺痛,双手撑在地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越行简眼眶通红的注视着地上的三个头颅,手腕被褚千尧紧紧锁住。


    褚昼津手中的折扇已然掉在地上,望着傅别遥的头颅,满眼的戾气翻涌


    褚暄停则是在看傅锦时,她先前背对着他,所以在她解下包袱后,他第一眼便注意到了身后那道从右侧肩胛骨蔓延至左侧腰的伤。


    再看傅家父子的头颅,褚暄停一双脚,好似陡然生出千斤重。


    他想,自己是不是错了。


    倘若他不阻止傅锦时,让傅锦时以自己的计划复仇,如今傅家父子的尸身是否便不会遭如此对待,傅别云也无需遭受这般酷刑,傅锦时更无需这样死里逃生……


    褚暄停第一次觉得自己太过自以为是。


    也太过——


    高高在上。


    第123章 第123章


    肃帝从阶上走下,一步步走到傅家父子的头颅面前,眼中带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不忍与痛意。


    他与傅铮,一个是不受宠的皇子,一个是落魄世家的公子,两个人于一次宫宴中不打不相识,后来因为聊得投机,便成了好友。


    他们一起玩了很久,有一天,傅铮忽然说想要从军。


    他本以为傅铮只是一时兴起,却不想他竟一路拼杀,立下赫赫战功,可那时国家动荡,奸臣当道,傅铮只是个落魄世家的公子,无身份背景可言,他的战功竟被他人顶替。


    而他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半点帮不上。


    眼看着那时大瞿越发动荡,君不君、臣不臣,傅铮对他说:“阿怀,你做皇帝吧。”


    肃帝还记得那日在城楼之上,傅铮望着他,眼神认真而赤诚,“我来做你的腰下之刃,手中之刀,替你扫平障碍。”


    望着那样的眼神,他心中本被他压下去的野心蠢蠢欲动,最终他说:“好。”


    从那往后,他们俩开始了长达四年的谋划,最终他登基,可紧接着边境三国再次来袭,傅铮一人带着临时组起来的鹰卫,奔赴战场。


    傅铮此人是天生的将才,仅仅半年,他便将三国打了出去,夺回了失去的城池,而后便自请驻守永州,将妻子与傅形辞也接了过去。


    他们二人就此一人成了帝王,一人成了驻边大将。


    有傅铮在他很安心,他从未担心过傅铮会叛国,傅铮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有数。


    但他看着傅家一步步起来,三个孩子都那样优秀,不可避免的还是产生了一丝担忧。


    他与傅铮的关系他从不怀疑,可他的孩子未必会同傅铮一样。


    所以他一早就在铺路,他给傅别云一军领将之位,命她暗中训练一支鹰卫,让傅铮去查秦云陆三家之事。


    他何尝不知秦云陆三家的危险,傅铮一人对抗三家,结局必定是败,可他需要他们两败俱伤。


    皇权之下,容不得世家势大。


    傅铮大约是看出了这些,于是借由应寒川之手同他说了一个计划。


    他的那封信上,并未以君臣相称,而是故友旧称。


    “阿怀,今大瞿内忧外患,世家林立,皇子相争。国恐有伤筋动骨之危,我愿以身为饵,助国清除祸患,还大瞿一片清明未来。唯愿你替我保全四子。无需大富大贵,只愿平安无虞。”


    肃帝看着下方附上的计划,于乾正殿枯坐一宿,最终提笔写了一个字。


    “允。”


    他让应寒川将那封一字书信送出,而后便静静地等着。


    留云滩大败的消息传来时,他一个人去了宫外的傅将军府,于那颗桑树下挖出了傅铮最后一次离开时埋下的酒,而后饮了一夜。


    可惜他的酒量太好,一夜也未醉,清醒地望着天上,数了不知多少颗星星。


    肃帝望着眼前双眼紧闭的头颅,他还能认出来傅铮左眼眉锋下的那道疤,是他们二人第一次打斗时,被他用树枝划的。


    他单膝跪地,抬手覆在那道疤上。


    大理寺众人见状,纷纷跪下。


    肃帝哑着嗓音问傅锦时,“谁做的?”


    “人在唐世子手上。”傅锦时说。


    “应寒川。”


    “臣在。”


    “将人带去诏狱,不论手段,朕要真话。”


    “是。”


    肃帝深深地看了傅铮的头颅许久才起身,他望着云慵道:“此事有没有你?”


    云慵伏在地上,“老臣不知。”


    肃帝陡然一笑,随即抬脚踹在云慵的心口。


    云慵不敢躲,肃帝那一脚又力气极大,他整个倒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抬头时却见肃帝神色可怖。


    “将证据给朕。”


    肃帝这话是看着云慵说的,可话中的意思却是对着傅别云与傅锦时。


    傅别云看向褚扶清,褚扶清抬手,战音将沉月来时一同带给他们的傅家账本拿了出来,傅别云说:“这是民女于谢家书房的密室中搜出来的。正是傅家丢失的账本。一共五本,皆在此。”


    “傅家自始至终从未贪污。”傅别云跪在地上,眼中含泪,“甚至府上因为贴补军用,时常入不敷出,阿娘去世时,连打造棺材的钱都是去借的。整座将军府,唯有非鸣陪着阿时……”


    傅别云的话近乎字字泣血,没有人知晓,艰难时,傅家人要给最小的女儿送个生辰礼物都要去旁人的铺子上上工些时日。


    傅别云望着肃帝说:“倘若傅家当真贪污,为何府上留下的值钱物件皆有皇家印记?”


    她的话未明说,可在座的谁都知道。


    陛下赏赐,皆带皇家印记,无人敢擅自买卖。


    傅家留下的皆是这种,只能是因为不带印记的都变卖了。


    肃帝越听,心中越不是滋味,他当真没有想到,傅铮日子这样艰难。


    他看向云慵,云慵捂着心口镇定否认,“老臣不知为何傅姑娘会从老臣家中搜出账本。”


    “陛下,草民亲耳听到,云慵吩咐心腹前去傅家搜的账本。”宗宴说:“甚至账本入了书房后,那心腹第二日便被抛尸乱葬岗。”


    “口说无凭。”云慵脸色凝重,声音含怒,“你莫不是因为误会我云家杀害你宗家,所以一切皆是你蓄意陷害!”


    他再次借着宗宴的身份说事。


    “他即便是陷害你,也绝不会拿傅家清誉做局。”傅锦时的声音幽冷,“因为他是傅家鹰卫。”


    跟随而来的沉铁卫方莹适时地将沉驿交给她的鹰卫名册拿出来,傅锦时接过,翻到了带着宗宴姓名的那一页。


    “宗宴被阿爹救下来后,便登名在了鹰卫之中。”傅锦时望着云慵说完,又看向肃帝,说:“阿爹查到的诸多事情皆是宗宴暗中帮助。”


    她没有明说是什么,但她相信肃帝都知道。


    肃帝看向云慵,“你还有何可说?”


    云慵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底牌竟成了这般,宗宴竟是鹰卫。可他也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当即压下心中那片刻的慌乱,指着傅家父子的头颅道:“傅家父子既然早就战死,至今也有段时日,可头颅竟不见半分腐烂,甚至还能流血。陛下焉知今日之事不是傅家人得罪天楚从而被杀,傅家姐妹为了活命,临时借此做局陷害?”


    褚千尧闻言,嗤笑一声,“负隅顽抗。”


    不过他也理解,毕竟云慵不知,傅家叛国一事从一开始便是肃帝与傅家设计的大戏。


    褚千尧想,就连秦云陆三家的推波助澜也皆在父皇掌控之中,这其中唯一的变数大概就是傅铮与父皇皆未想到傅家儿子也会死在那场战争中。


    想到这里,他略微有些可惜,当初他是想将傅家所有人一起除掉的,倘若今日没有傅别云与傅锦时,褚暄停今日怕是也已病入膏肓,而秦家与云家他也能多留些时日。


    可惜了。


    棋差一着,乱了整盘棋,现如今怕还是要将他也牵连进去。


    真是麻烦。


    另一边,傅锦时并未同云慵解释,是应寒川离开后,进来轮值的秦颂锡解释的。


    众人听闻此话,也都反应过来了,陛下从一开始就知道傅家没有叛国,否则怎会那样及时地命锦衣卫将傅家父子的尸首藏起来护好,所以一切皆是做的局。


    不过不少人也有所疑虑,即便是做局,陛下又怎会残忍到搭上十万大军的命,虎毒不食子,傅将军也定然不会搭上两个儿子的命。


    所以这其中定然还有什么,而且看样子与云家无关,因此这场仗恐怕还未完。


    云慵此刻也知道自己败局已定,他的每一步都在肃帝的算计之下。


    他陡然笑了起来,“陛下好谋略。”


    肃帝厌恶地看着他。


    云慵道:“那想来陛下也早就知晓傅家私养了鹰卫一事了。”


    他不甘心,所以临了他也要再拖上傅家。


    “傅锦时带兵守邺城七日,那七日,留云城的鹰卫可是丝毫未动。那邺城的鹰卫又是从何而来?”云慵站起身,一字一句道:“甚至于我当日可是派人去留云城送了信的,可留云城的鹰卫为何不动,从而致使永州四城被屠?”


    “留下来的鹰卫是要做什么?”云慵的语气与眼中皆带着不怀好意的攻击性,“永州失了九万守备军,如今鹰卫便是主力,傅铮真的就甘愿受死,毫无谋逆的心思吗?甚至于,四城百姓,为何独独活了傅别云与傅锦时?”


    “活着一个具有统帅之能的云将军和一个备受百姓与鹰卫爱戴的与药老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傅锦时?”


    他的话可谓是恶意满满。


    每个字都带着挑拨离间之意。


    “因为你派去送信的人死了。鹰卫中无人收到消息,只有先前那条原地修整的军令。”褚暄停冷声说:“甚至于邺城留守的一万鹰卫,乃是父皇密旨,特允云将军训练。大瞿律法,帝王所下圣旨皆留拓本放入藏阁,密令也不意外。想来赵国公知道这一点,不过若是不信,可请都察院诸位御史请旨查看。”


    褚暄停说着,看了一眼至今为止只有卞惊鹊说过话的都察院众人,而后又接着道:“至于傅锦时与傅别云,他们二人皆是陆家所救,赵国公若是不信,依旧可以请旨,要陛下宣陆家众人入京询问。”


    “再者,倘若孤没记错,当日唐世子带苏英等人回来时路遇刺客,里头还有天楚的襄王西延柏,如今人还在刑部大牢,想来他是清楚我大瞿中与玄色楼联系想要灭口的买家是谁,他想要自由,定然是愿意坦白的。”


    褚暄停神色冰冷,目光带着刺人的寒意,“所有一切,务必拿出证据,不会要国公大人觉得口说无凭。”


    最后四个字,褚暄停咬得格外突出。


    褚千尧看着褚暄停的样子,知道他是真的动气了。


    他不是没看出来,褚暄停一直在拖延时间,为了什么,为了谁并不难猜。他没想到有一天,褚暄停竟也会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动气。


    褚千尧握紧在他手中挣扎的越行简,淡淡的想,褚暄停的软肋这不就有了吗。


    第124章 第124章


    云慵恨恨地望着褚暄停,可却一句狠话也再说不出来,因为褚暄停此刻的神情与曾经广瑛公主死在大瞿与郦幽交界处之时的神情一般无二。


    望着他的眼睛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犹记得当年他就是这般望着郦幽的守将,而后那三名守将无一人留了全尸,听说后来郦幽皇帝的死也与褚暄停有关。


    他毫不怀疑,倘若他再继续说下去,褚暄停会当场找个由头杀了他。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云淼,他还有儿子,晋州也有妻女,他还要想法子翻身。


    肃帝这里不行,他就找陆家,找天楚。


    想到这里,他垂下头去。


    褚暄停也就此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傅锦时。


    越是耽误下去,傅锦时的伤会越重,他能看到傅锦时背后的伤口只是草草上了药包扎起来,如今怕是已然要化脓。


    还有傅别云,她的伤耽搁下去那双手就真的废了,风龄不在,他自然要护着些,更何况,那是傅锦时最在意的家人。


    因此褚暄停不欲再揪着诸多事情继续扯下去,而是对肃帝躬身行礼,“父皇,如今傅家账本与尸首皆在,傅家清白已然证明,也该让傅家父子的尸首入土为安,傅家两位姑娘如今也都深受重伤,是要及时医治的,否则傅将军在天之灵怕是要不安。”


    如今诸多事情已然明了,接下来就是整理证据,该判罪判罪了,肃帝便道:“太子办事朕向来放心,此番便由太子负责后续事宜,务必证据确凿。”


    褚暄停应声,“是。”


    “来人。”说完,肃帝又道。


    张公公知道是叫他,于是立即上前,“陛下。”


    肃帝说:“传朕旨意,傅家遭奸人所害,污蔑清名,实乃大瞿之不幸,今真相大白,朕深感惭愧,特赐傅家父子葬于……”


    “陛下。”肃帝话还未结束,傅锦时径直打断了他,她深深伏下身去,行了大礼,“阿爹早就在阿娘的墓旁留好了位置,锦时恳请陛下允父兄回永州安葬。”


    肃帝垂眼,望着傅锦时,他欲将人安葬于大国寺的后山,那里依山傍水,还有大国寺的高僧日日诵经,是个极好的安葬之所。


    然傅锦时的话也提醒了他,傅铮最想的怕是埋在妻子身旁。


    于是良久,他道:“倒是朕思虑不周。”


    此话便是应了傅锦时之言。


    傅锦时与傅别云双双行礼谢恩。


    肃帝摆摆手,望着地上傅铮的头颅,眼底还充斥着沉甸甸的哀意,他道:“这些年你们虽未在将军府居住,但朕一直命人洒扫着,这些时日你们二人受苦了,往后便可居于将军府。”


    说着,他目光扫向褚暄停,“一应事宜便由太子安排妥当。”


    “儿臣遵旨。”


    “谢陛下。”


    肃帝应了一声,便带着人走了。


    褚暄停命刑部的人将赵国公等人带走。


    此番便也算事了,众人皆可散去,然不少人却立于原地未动,待到傅锦时与傅别云分别上前收敛傅家父子的头颅时,卞惊鹊率先跪了下去,而后朝着傅铮的头颅一拜,紧接着不少人跟着他拜了下去。


    这一刻天上太阳正好,几朵云悠悠飘在一旁,一群鸽子于半空飞过落在屋顶之上“咕咕”叫了几声。


    傅锦时余光瞥到这一幕,心中的戾气忽然散了些许,她的鼻腔间酸涩涌上,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


    她没注意到,自己的手都是抖的。


    傅别云见状轻轻覆在傅锦时的手背上,傅锦时不想阿姐看到她的眼泪,她眨眨眼逼回泪意才转头与阿姐对视。


    褚暄停此时也上前,他单膝跪地,将傅别遥的头颅用披风收敛好。


    傅锦时转眼看他,低声道:“多谢。”


    越行简本想上前,可却被褚千尧紧紧拽住,她眼眶通红,奋力挣扎,却被死死困住,她不管不顾地抬起另一只手,眼见着就要扇在褚千尧脸上,被褚千尧抬手挡住,拉着出了大理寺。


    到了马车上,越行简没再挣扎,而是平静道:“松手。”


    褚千尧松了手,越行简猛地抬手扇在他脸上。


    “是你做的。”她冷声质问,细看能看到眼中的泪光与恨意。


    她这一巴掌毫不留情,褚千尧嘴角出了血,但他浑不在意,“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越行简冷凝着脸,声音冷厉,厌恶道:“恶事做尽。”


    褚千尧神情陡然变得可怖,他望着越行简的眼睛,在里面,他看不到半点爱意,有的依旧是厌恶,他心中今日压抑的怒火与戾气陡然迸发,他猛地掐住越行简的脖子吻了上去。


    越行简被他一下抵在车壁上,后背撞在上头,猝不及防下的痛意让她闷哼一声,她陡然想到了阿时背后那一道长而深的伤口。


    她这般撞一下都如此疼,阿时的那一道又该多疼,她却还要带着一身的伤一路骑马躲避追杀。


    这样想着,越行简心越发心疼,心中对褚千尧的恨意与厌恶越发浓重,她望着褚千尧,摸向了自己腰间的匕首。


    然而褚千尧的武功与她不相上下,她一动,便被察觉,褚千尧想也不想徒手抓住了她袭来的匕首。


    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两人的衣衫上。


    越行简眼都没眨一下,手中匕首翻转,褚千尧吃痛不得不松手,越行简借着机会手中匕首直朝褚千尧的颈间而去,是她惯用的杀人手法。


    褚千尧偏头躲开,抬手抵住越行简的手腕而后向上抓住她的手臂,随即手肘向下一断,越行简当即失力松了手,然而就在匕首要落地时,她另一只手迅速反应于下方接住,而后反手朝着褚千尧的心脏刺去。


    褚千尧松了手,微微偏身,却没能全部躲开,匕首刺在他的肩膀上,越行简想也不想抽出匕首,再次朝着心脏而去。


    这一次褚千尧重重劈在她的手腕上,匕首直直插在马车下方的木板上,而后将越行简的手反转向后,越行简却不顾手腕骨折,硬要摆脱钳制,褚千尧怕她真的折了手,只能卸了力道,而后被越行简抵在了车壁上。


    他说:“真该将你锁起来。”


    越行简说:“我早晚杀了你。”


    傅锦时与傅别云一同被送去了将军府,在路上时,傅锦时对褚暄停说:“我想再向你借几个人。”


    “要做什么?”


    “送父兄回永州。”


    “我会命沉西、沉驿和沉月亲自前去,此事你不必操心。”褚暄停温声道:“你且安心养伤。”


    “我不放心,我要亲自去。”傅锦时此刻其实身上忽冷忽热,无数情绪压抑在心中,她强撑着压平自己的声音与情绪说。


    “傅锦时!”从看到傅锦时满身的伤时,褚暄停便后怕不已,他先前只是一直没在人前表现出来而已,如今见傅锦时脸色苍白却还要逞强,心中霎时涌上一股怒气,“你就这么想死吗!”


    傅锦时不明白褚暄停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但她此刻没有心情去揣摩他的心思,她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于是重复道:“我要送父兄回永州。”


    褚暄停抿唇,望着傅锦时没有松口。


    傅锦时抬手抓住褚暄停的手,眼中带着泪光,艰难道:“我求你。”


    褚暄停说不动容是假的,换做是他,他也一定是要亲自去送的,可若是同意了,傅锦时会死。


    或许傅锦时自己都没注意,她的手冰凉至极,肩背上的伤已然流出脓水,甚至在所有人眼中的冷静镇静在他看来是情绪迟钝的反应。


    她只是还没有爆发。


    这样下去,迟早出现更大的问题。


    于是他再次拒绝道:“不可以。”


    傅锦时陡然打掉褚暄停的手,二话不说拿过包袱掀开帘子就要下车。


    褚暄停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傅锦时想也没想就要甩开,褚暄停牢牢攥住,拉扯间,傅锦时的伤口崩裂,有鲜血顺着手臂流下,褚暄停神色一滞。


    傅锦时眼尾猩红,怒吼出声:“放开我!”


    褚暄停却依旧没有松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傅锦时去送死。


    “你听我说。”


    傅锦时此刻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她挣脱不开,心中无数纷杂的情绪陡然上涌,口中猛然溢出鲜血,她却浑不在意,再次怒吼出声:“褚暄停!”


    她起先是愤怒,可褚暄停像是铁了心不放,慢慢的,她终是败下阵来。


    傅锦时抱着怀中的包袱,颤抖着声音,哽咽中带着压抑的哭腔,“那是我父兄……褚暄停,那是我父兄啊!”


    傅锦时憋了许久的眼泪在此刻全然爆发出来,“他们被砍了头,我不能手刃仇人,如今连送他们回家都不行吗?!”


    她望着褚暄停,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悲伤,她何尝不知这般去永州与送死无异,可如今她再无理智。


    褚暄停望着这样的眼神,手上力道陡然松了。


    他抬手,轻轻将傅锦时鬓边的碎发拂到耳后,就要说什么。


    可下一瞬,一道利箭破空而来,穿过马车窗子,陡然刺入傅锦时的后背,力道之大,甚至贯穿到了前方。


    傅锦时陡然喷出一口血来,缓缓倒在了褚暄停身上。


    褚暄停接住傅锦时,身上的衣衫霎时被傅锦时的鲜血染透。


    他颤抖着声音,轻轻唤道:“傅锦时……”


    可无人应他。


    褚暄停再次体会到了慌乱无措。


    第125章 第125章


    “去找江舟!”褚暄停满身是血地抱着傅锦时下了马车,神色肃杀冷冽,半点看不出马车上刹那的失态。


    沉西神色凝重地应声,先是吩咐了从府内出来的管家带着府上几名轮值的沉铁卫将马车中的包袱拿出来妥善安置,而后拔剑砍断了拉着马车的绳子,飞身上马,片刻都不耽误。


    江舟离开太医院后,便在京城之中开了一间医馆,褚暄停一直没有真正的放他离开,为的就是倘若将来傅锦时受伤,能有一个信任之人前来医治。


    褚暄停抱着傅锦时直接去了自己的院子。


    他们本来是要去将军府的,但是刺杀之地离着太子府更近,褚暄停当即吩咐沉西换了方向。


    “褚暄停……”


    当褚暄停将傅锦时放在榻上时,傅锦时迷蒙中恢复了一丝意识。


    “阿时……”褚暄停见傅锦时醒来,哑着嗓音喊她的名字。


    傅锦时睫毛轻颤却再无声音。


    褚暄停紧紧握着她的手,将她额头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拨拢开,轻声哄道:“不要睡过去。”


    然而傅锦时也只有这片刻的动静。


    褚暄停摩挲着傅锦时的眉尾继续道:“你不是还要将父兄送回永州吗?睡过去怎么来得及?”


    这一声落下,傅锦时喉咙微动,眼睫颤地更加厉害,褚暄停轻轻靠上前去,“父兄还在等着你。不要睡。”


    傅锦时嘴巴微动,褚暄停见状沙哑着声音又道:“傅锦时,你放心将阿姐的手交予旁人吗?”


    “不……”一声呢喃从傅锦时的嘴里发出。


    见傅锦时还有这样的反应,褚暄停近乎喜极而泣,他眼眶通红,脸上还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和冷汗,周身狼狈至极,半点看不出从前光风霁月的姿态。


    “你不放心,就要醒着,自己去医治。”褚暄停或许自己都没发觉他的手脚都是冰凉的,声音带着急不可查的颤意,小心又温柔。


    “阿姐……”


    傅锦时近乎无意识地呢喃着,褚暄停知道傅锦时全靠傅家支撑着,于是他絮絮叨叨地围绕着傅家众人不断地说。


    江舟被沉西匆匆扛在肩上送进屋内时便见从前最是冷静自持、清冷雅致的太子殿下狼狈地跪在床榻旁,颤着声音不断轻声说话。


    他本要唠叨两句的话陡然咽回了肚子里。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殿下,即便是当初他告知殿下自己无法解毒,只能替他续上几年寿命时,太子殿下也是从容不迫的,如今竟这般失了分寸。


    沉西将江舟从肩上放下来,又将挂在自己脖子前的药箱拿了下来,江舟连忙上前去看榻上之人的伤势。


    看见躺在那里的是傅锦时,他没有半丝惊讶,可待到看清傅锦时身上的伤时,他却顿住了。


    行医这么些年,傅锦时当真是他医治过的最惨最有韧劲的病人。


    他自幼学医,知晓人身体的极限在哪里,却也不觉得有人真的能够扛过去。


    毕竟身体的疼易扛,可精神上的呢?


    疼痛折磨得可不只是身体,不然诏狱十八道酷刑为何有药性与问刑?


    江舟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傅锦时的伤,而后又接过沉西递过来的医箱,从里头找出剪刀,顺着肩膀处将衣裳剪开,查看一番羽箭的位置,又拿出脉枕替她把脉。


    待他收回手后,让开位置的褚暄停问道:“如何?”


    “羽箭穿透了右侧锁骨下方,肺腑之上,未伤及要害,且箭头虽带着倒钩但好在是穿透伤,从后拔剑倒也可试,情况还算乐观。”


    “既如此为何会失去意识?”沉西站在一旁皱眉问道,他观傅姑娘的样子可一点都不觉得乐观。


    江舟解释道:“傅姑娘晕过去一是因为情绪陡然起伏太大,二是因为失血过多。也幸好你们将羽箭折断些许,避免了移动过程中二次伤害,否则流血只会更加严重,大约是等不到我来。”


    说完这些,江舟斟酌一下又对褚暄停道:“不过拔箭过程中必然会大量失血,届时倘若止不住,傅姑娘情况怕是会不好。而且……”


    “傅姑娘其他伤口已然化脓,尤其是后背这一道长伤,须得立刻处理。”江舟说:“腐肉必定是要剔除的,这过程中流血不可避免,同样是个险境。”


    他后头的话没说完,但褚暄停明白江舟的意思。


    拔箭后傅锦时可能会抗不过去。


    他望着傅锦时,看着她即便意识不清也紧锁的眉头,轻声道:“拔。”


    “我这就去准备用到的工具。”


    沉西带着江舟去准备,褚暄停则是坐到了傅锦时身旁。


    “傅锦时,你一定会扛过去的。你可是傅锦时啊……”他轻轻抚平傅锦时的眉心,随后缓缓俯身,于她眉心落下一吻,微微闭眼时眼尾终是落了泪。


    他只是对江舟说的坚定,但其实根本不敢赌,如今不过是不得不赌一把。


    他此刻心中早已没了半点从容镇定,先前在大理寺的运筹帷幄早在见到临近崩溃的傅锦时之时便已摇摇欲坠。


    江舟不敢耽搁,很快将要用到的东西嘱咐好,沉西带着几名办事细心的沉铁卫立刻寻了来,又安排了人按照江舟开的方子煮了用于内服的止血汤药。


    “殿下,待到我将羽箭拔出,须得你与沉西立刻将洒着止血散的纱布覆于伤口之上。”江舟将傅锦时扶起,神色凝重的嘱咐道:“切记,务必要快。”


    因为傅锦时是贯穿伤,所以江舟直接将两瓶止血散倒在了厚厚的纱布之上,以期能尽快止住血。


    一切准备就绪后,江舟深深呼吸,而后攥住了箭镞与箭杆交界的位置,他五指渐渐用力,随即毫不犹豫狠狠拔出,沉西与褚暄停立即跟上,紧接着江舟放下拔出来的羽箭,从一旁拿过早就准备好的纱布避开后背的剑伤,紧紧缠绕。


    待到结束后,江舟已然出了一身的汗。


    然而此刻还不能放松,他要观察傅锦时伤口的止血状态,倘若可以,接下来便是全身伤口剔除腐肉,都是危及性命的难关。


    在等待止血散发挥药效之时,内服的止血汤药也煎好了,因为江舟特意嘱咐过急用,要煮好后立即过凉水降温,待到温热了立即送来,所以汤药送来后刚好是入口的温度。


    江舟扶着傅锦时,不敢轻易给她换动位置,沉西去接了过来。


    褚暄停是坐在榻上与傅锦时正面相对的,因此沉西将汤药递给了他。


    褚暄停接过后,下意识先试了试温度,而后舀起汤药喂到傅锦时嘴中,然而傅锦时因为失去意识,根本喂不进去多少。


    江舟看着流出的大半汤药,有些着急地皱眉,“必须全部喂进去,否则起不到作用。”


    褚暄停望着双眼紧闭,唇色苍白的傅锦时,犹豫过后,直接将着碗沿喝了一口药,随后微微倾身,吻上傅锦时的唇,将药渡了进去。


    江舟虽然急,可他也没急到想不出办法,他正想说直接掰开嘴喂进去再将下巴一合一抬喂进去,然而话还未出口便见到了太子殿下这般行云流水的操作,他嘴巴动了动,选择讲话再度咽回去。


    其实现下比起喂药这件事,江舟更想转过身去,甚至是出去,奈何褚暄停一只手端药,另一只手根本撑不住让傅锦时保持不动,于是只能他扶着傅锦时,思来想去,他选择偏过头去,而后便见沉西早已背过身去。


    他心中骂骂咧咧,沉西这个狗东西一定是早就想到了喂药会这般,所以缠完绷带就避开了手。


    一直到江舟在心中快要给沉西扎成了刺猬,褚暄停才将一整碗药喂完。


    “失礼了。”褚暄停对转过头的江舟说。


    江舟见褚暄停如此坦荡,瞬间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当即狠狠在心中唾弃了自己一把,“殿下应对甚是及时。”


    因为傅锦时伤的太重,但身体底子还行,即便是上一次的十八道酷刑,经历这几个月的调理也已经恢复地差不多,所以江舟此番下得都是猛药,药效起的很快。


    待到时间差不多了,江舟检查了一番止血情况,便开始剔除其余伤口的腐肉。


    整个过程中,傅锦时因为太过疼痛,有片刻恢复意识,然而很快又因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傅别云匆匆处理好了伤便赶来了太子府。她本该卧床修养,然而她实在放心不下,便央求着褚扶清送她前来。


    褚扶清知道即便是硬拘着也无用,便命人准备了软垫套在马车里面,陪着褚扶清来了太子府,而后两人一齐守在外间。


    不多时褚昼津与越行简也来了,只是他们二人来的时候,身上都沾染着血迹,有他们自己的,也有不是他们自己的。


    褚扶清与傅别云都知道越行简的情况,如今见越行简与褚昼津的样子谁都没有多问,褚扶清喊了战音来替他们二人处理伤口。


    “多谢。”越行简与褚昼津同时道。


    “不必。”


    整个外间只这简短的两句对话,便再无人出声。


    这般沉寂的氛围下,里屋内江舟时不时要各种工具的声音更为清晰,他们谁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和里头沾满鲜血的布巾。


    傅别云连手上再次洇出血迹都未知,还是褚扶清发现,让战音替她拆了重新包扎。


    “阿时最是担心你。”褚扶清对傅别云说:“倘若她醒来后发现你的手废了,她只怕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傅别云垂眸,望着一双手低低应声。


    此番一直到月亮高挂半空,才终于结束,江舟替傅锦时包好伤口后,调整好姿势,轻轻将她放下让她尽量少的碰到伤口,才有些脱力的后退两步。


    “如今,便看今夜了。”他对褚暄停说:“定是要发高热的,只要熬过去,一切好说。”


    第126章 第126章


    “你先去外间休息。”褚暄停一错不错的望着傅锦时,对江舟说:“今夜还得劳烦你。”


    江舟没有推辞,他今日精力和体力都消耗过度,过会儿傅锦时发起高热,还需要他全力以赴,以便安然度过,此刻确实需要休息以养足精力。


    待到江舟出去外间后,一直守在外头的几人连忙起身,江舟将同褚暄停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傅别云朝江舟行了一礼,“多谢江大夫,有劳你费心。”


    江舟侧身避开傅别云的礼,“是我该做的。”


    待江舟走后,褚扶清对傅别云道:“你不放心,一定要守着,也该在意自己的身体,既不回将军府,便去偏房休息片刻,离得近,你总能听到动静的。”


    傅别云点头,褚扶清稍稍安下了心,又对越行简与褚昼津道:“阿简出来不易,便同阿云一同去偏房吧,二哥……”


    “此处也没什么我能帮得上的,我去刑部。”褚昼津说。


    褚扶清点头,随后傅别云与越行简进去看了一眼傅锦时,确认她此刻确实无事,才去了偏房休息。


    待到她们都离去,褚扶清走到褚暄停身旁,只见他拿着帕子在一点点清理傅锦时脸上的血迹,神色认真,动作轻柔。


    她从前就怀疑过哥哥喜欢傅姑娘,现下这般情境也没什么可再怀疑的了。


    她沉默地看了片刻,一直到褚暄停将傅锦时收拾好了,才道:“哥,你去换身衣裳吧,我守着傅姑娘。唐世子也等了许久了。”


    她固然可以去处理这些事情,可毕竟并非从头到尾参与了这次的计划,有许多事情还是需要褚暄停亲自处理才更妥帖。


    褚暄停自是知道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他,即便是再放心不下傅锦时也得先去处理诸多事情,他深深地望了傅锦时一眼,而后执起她的手,于她手边轻轻落下一吻。


    褚暄停很快洗净了身上的血污,换了身干净衣裳,去见唐明珂等人。


    他们就等在吟松风的书房里,见到褚暄停几人纷纷行礼。


    褚暄停神色清冷,目光寒凉,他先是问了唐明珂关于傅锦时这一路的事情,又问了沉驿关于傅家父子的事情,唐明珂与沉驿将自己知晓的事无巨细的复述给褚暄停。


    褚暄停越听神色越冷,“看来此事还有第三人插手。”


    唐明珂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此人必定是陛下或者应寒川的身边之人。”


    褚暄停颇为认同唐明珂的话。


    父皇与傅大将军的计划他已然知晓,而先前知晓此计划的人可以说只有父皇、傅大将军与应寒川,连傅别云几人起先都是不知道的,甚至是睢陵将军恐怕也是临时知晓的,可见当时多么谨慎。


    然而即便是这样都能走漏消息,这第三个人要么当真是手眼通天,要么就是他们身边的人。


    褚暄停手指轻敲桌面,当初褚昼津拦截了从京城传出去的消息,可留云滩之战还是出了岔子,说明老四那里并非是唯一知晓了计划的。


    傅别云曾经说有人易容成了一名鹰卫的模样,换了甲胄假传消息,从而将傅形辞与傅别遥还有睢陵将军全部骗去了留云滩战场。


    可这三人都不是鲁莽之人,睢陵将军更是跟随傅大将军的已久,作战经验丰富,即便是来传信的鹰卫是熟悉之人,甚至字里行间透露出鲜有人知的计划,也不会轻易放松警惕,甚至当时傅别云那样迅速的带人赶去留云滩时都晚了,可见当时大瞿败得多快。


    所以只能说明天楚当日设定了万全之策,大瞿的每一步都被算计好了,近乎算是按部就班的迈入了陷阱之中,甚至于天楚当日与幕后之人合作怕是都没有想过会是阴谋,完全放心大胆地投入了兵力。


    可他们为何会如此笃定?


    他曾经带兵打过仗,知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天楚的笃定太过不同寻常。


    给他们传消息的人到底是谁,能有这样大的本事?


    老四与这人是合作还是这人本就是老四的人?


    褚暄停越想脸色越不好看,这人既然有如此发的能耐定然是藏得极深,要找他恐怕还得费上一番周折。


    如今他只清晰了一点,此人定然是皇宫里的人,当初父皇与傅大将军的计划怕也是从宫中泄露的。因为这一切实在太巧了,傅锦时于京城这边才知晓位置,才离开,后脚便同样有人去了永州破坏尸首,所以那人定然也是先前不知,但是一直监视着傅锦时,而后要么是根据她的行动推断出来的要么是于北镇抚司听到了什么。


    但是褚暄停可以笃定一点,北镇抚司如今固若金汤,不会泄露消息,想到这里,褚暄停对沉驿道:“去寻应寒川来。”


    “是。”


    沉驿走后,褚暄停又问沉七,“清石路上刺杀之人抓到了没有?”


    清石路就是他们从大理寺回来的那条路,当时傅锦时情况紧急,沉七便带着三名沉铁卫前去抓人。


    沉七抱着剑点头,“在地牢,沉星在。”


    他话音才落,沉星便进来了,她的手上还沾着血。


    “殿下。”


    褚暄停声音冷沉,“问出什么了?”


    “是谢家。”沉星道:“谢思齐。”


    褚暄停目光寒彻,对沉驿说:“去谢家带人。”


    唐明珂张嘴想阻止,谢琅是当朝丞相,谢思齐乃是他的嫡长子,没有证据轻易不能将人带走,甚至明日谢琅便是于朝堂之上当堂弹劾太子殿下也是无可指摘的。


    此番定然引起诸位朝臣不满,届时都察院怕也是不会轻易放过褚暄停。


    但是他又看褚暄停的神情,再想想傅锦时如今的情况,又觉得自己不该张这个口。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傅锦时中箭是不是你派人做的?”谢琅从得知傅锦时中了箭一事便急忙派了人去外头将谢思齐喊回来,此刻早已等得着急上火,一见谢思齐回来,也顾不上旁的,径直问道。


    “爹,你作甚如此着急?”谢思齐倒是半点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父亲是担心事情没成,于是笑着宽慰道:“爹你放心,我派去的人箭术了得,傅锦时绝对活不成。”


    “愚蠢!”


    谢琅见谢思齐如此不开窍,当即愤怒吼出声。


    然而此刻再急,也得先处理事情,“你派去的人回来没有?”


    谢思齐道:“我怕他被太子府的人跟踪,让他事成之后去城外躲几日,待京城中事情平息后再回来。”


    谢琅当即甩了谢思齐一巴掌,“愚蠢至极!”


    “爹!”谢思齐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谢琅。


    谢琅颤抖着手指着他,“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愚蠢的儿子!”


    “我哪里做的不对?!”谢思齐同样怒火中烧,“派去永州的人什么都没做成,傅锦时只要活着就一定能查到谢家,我当然要尽快除掉她!派去刺杀的人我只是不想让他暴露谢家,何错之有?!”


    谢琅一听,脸色勃然大变,颤抖着声音问:“傅家父子的尸首是你派人毁的?”


    谢思齐一看谢琅的神色,气焰当即有些消了下去。


    “你当真是——”谢琅陡然后退两步,险些跌倒,幸好扶住了后头的桌案,谢思齐吓得连忙上前扶住。


    “爹,你别生气,我错了。”


    谢琅简直怒不可遏,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麻烦,他拂开谢思齐的手,压着怒意问:“是谁给你的消息?”


    谢思齐答:“陆珏。”


    “果然是他!”谢琅脸色黑沉。


    陆珏此番不想暴露自己,于是将得来的消息给他,想要他做出头之鸟,他安能不知,没想到他拒绝后,竟转而找上了他的儿子。


    也怪他,没有提防好,他该提醒谢思齐的。


    “他还同你说过什么?”谢琅问。


    “他知道我们同云家养了私兵,提过……”谢思齐抿唇,小心地觑了谢琅一眼,才道:“谋反。”


    “放肆!”


    “爹,这不是我说的。”谢思齐连忙道:“我拒绝他了。”


    “来人!”谢琅朝着外头唤道。


    外头很快进来一人,“相爷。”


    “把大公子看好,不准他出房门半步!”


    “是。”


    “爹!”谢思齐陡然急了,下意识去拽谢琅的衣袖。


    谢琅袖子一甩,震怒道:“滚回去好好反省!”


    “爹——”


    谢琅毫不理会谢思齐的喊叫。


    他现在在想,陆珏亦或者是陆家想做什么。


    陆家与云家分明是在合作,可毁掉傅家是说这事为何不让云家去做,反而一定要找上谢家?


    毕竟当初炸药一事就是两家合作,当日他观两家还挺和谐顺遂,甚至当时若非太子与傅锦时反应及时,如今大瞿的储君都该换人了,傅家今日也不会这样快的洗清污名。


    想到这里,谢琅脑子里忽然抓住一丝什么,可很快又散掉了。


    就在此时,谢忱池端着一碗绿豆汤进来了书房,“父亲,别气了,喝碗绿豆汤消消火气。”


    如今京城已然入夏,即便是到了夜间,也并不见凉爽。


    谢琅见到女儿,神色有所好转,接过绿豆汤坐到桌案后喝了两口。


    谢忱池走到他身后替他揉太阳穴放松,温声道:“大哥今日做了何事惹得父亲如此生气?不妨说一说,女儿替您分忧。”


    谢琅向来知道女儿聪慧,自己的这三个孩子中,唯有女儿是最省心的,甚至才华能力皆高于两个儿子,有时候他也会和女儿商议些事情,他其实有许多次都在可惜谢忱池的女儿身。


    他闭上眼睛,将今日之事悉数说予了谢忱池。


    末了将自己的疑虑也说了出来。


    谢忱池听完,没问谢琅关于谢思齐做的事,而是问了一个离着现在挺久的事情,“父亲是如何知晓的当日清远街爆炸有陆家手笔?”


    谢琅说:“一猜便是,秦家之事足够给云慵敲响警钟,傅锦时活着迟早是要查清真相报仇的,那时云家又因天楚那个夏津的绝笔信被困京城,只有云慵会迫不及待想要傅锦时的命。”


    “既然父亲都能猜到,赵国公那样的人又如何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漏洞?”


    谢琅陡然睁开眼。


    谢忱池继续说:“父亲别忘了,当日牵连的可还有太子殿下,甚至太子殿下才是众人瞩目的。”


    谢琅心中再次出现了先前那一闪而过的思绪,这一次,他一把抓住了。


    “云陆两家合伙陷害。”


    “女儿认为是这样。”谢忱池点头,“父亲没做,自然不会往自己身上想,可旁人不一样,旁人只看到了太子遇刺,这京城之中谁最想太子消失?自然是谢家,是四殿下。”


    谢琅背后涌上一阵冷汗。


    谢忱池继续说:“父亲不是疑惑陆家此番为何要找我谢家吗?女儿以为恐怕便是为了让太子殿下与四殿下彻底争斗起来。”


    谢忱池甚至看到了更深的一层,“父亲,如此大瞿内乱必生。”


    若说从前还只是小打小闹,可如今怕是要不死不休。


    两位皇子动真格的争斗,大瞿定要伤筋动骨。


    谢琅自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再联想到陆珏对谢思齐说的谋反一事,谢琅惊觉,陆家怕是有旁的野心!


    然而还未等他再想下去,外头陡然传来一道惊慌之声,“相爷,太子殿下派人将大公子带走了!”


    第127章 第127章


    谢琅听到声音出来时,已然晚了,谢思齐被沉铁卫打晕带了出去。


    “这是何意!”他刚要追上去,沉驿于他身前抬手拦住,他抬起的手臂和手掌上皆有几处包扎的痕迹。


    此番路上来拦截之人都是冲着杀了傅锦时去的,因此他与其余人受的多是轻伤。


    “丞相还请留步。”沉驿漠然出声。


    谢琅神色难看至极,“太子殿下为何无故带走我儿?”


    沉驿从容应对,“是不是无辜,太子殿下自有定夺。”


    “即便陛下如此拿人也得证据确凿,太子殿下这是枉顾律法!”谢琅铁青着脸道:“难不成太子殿下还能越过律法,越过陛下去!”


    他这话可谓是严重至极,然而今日褚暄停既然能让沉驿这样直接拿人,便说明沉驿不是会被随意拿捏之人。


    沉驿眼里闪着冷光,“事急从权。”


    谢琅怒吼:“这是大不敬!”


    沉驿说:“丞相倘若觉得大公子无辜,大可以上奏弹劾。”


    沉驿的这句话让谢琅再次沉下了脸,他的声音阴寒至极,“太子殿下是觉得老夫不敢吗?!”


    沉驿无所谓道:“丞相请便。”


    说完,他打了个手势,直接带着其余沉铁卫撤走。


    谢琅面色阴沉。


    一个小小的沉铁卫也敢这般无礼!褚暄停也当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竟这般直接夜闯丞相府拿人!


    他迟早讨回这一笔账。


    谢忱池见这一幕,上前道:“父亲,当务之急是将痕迹清理干净。”


    谢琅转头看向谢忱池,暖黄色的灯火下,谢忱池脸上带着几分温婉,她道:“没有证据,大哥便不会有事。”


    谢琅自是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他是当朝丞相,即便是陛下要杀丞相府的人也得证据确凿才堵的住天下悠悠众口,更何况如今还只是太子的褚暄停,倘若引起众怒,储君之位也得震上些许。


    想到这里,他压下怒气,深吸一口气,唤道:“来人!”


    “相爷。”此人正是丞相府的死士首领春晖。


    谢琅的脸在周遭灯火的映照带着些影影绰绰,半明半暗间显得有些阴鸷,他朝着春晖下了命令。


    “不计代价,杀了大公子身边接触过此事的所有人!近身伺候之人以府上旁人替之。”


    这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法子。


    “是。”春晖应声离去。


    谢忱池垂眼,微颤的睫毛遮住了眼底划过的一丝情绪。


    “忱池,你也去休息吧。”谢琅此刻已然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半点看不出先前的失态。


    “是。”谢忱池并未多留,只是临走之前她嘱咐谢琅道:“父亲莫要多思,早些休息。”


    谢琅神色一暖,“好孩子。”


    “女儿告退。”谢忱池行礼退了下去。


    然而就在她回到自己院子中时,于廊下看到了等在那里的谢合溪。


    她脚步一顿,却没停。


    “二哥。”她走上前,喊道。


    “你故意挑动父亲将谢思齐身边的人换了,是想换上自己的人。”谢合溪脸上没有先前半点纨绔子弟的样子,“忱池,你还是没有放弃。”


    谢忱池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放弃?”


    谢合溪上前,“我不想你涉险。”


    “二哥。”谢忱池的声音清脆通透,“与其就这样被嫁出去,从此终日困于后院,我宁愿死。”


    谢合溪神色微动,“我可以帮你离开。”


    “不!我不要往后只能悄无声息地活。”谢忱池眸光中闪动着毫不掩饰的野心,“二哥,我不比大哥差,可凭什么就因我是女子,便只能被这样束缚住?父亲终会为他的选择后悔。”


    “忱池!”


    “二哥!”谢忱池望着谢合溪道:“你不争不抢,甘愿让位给大哥,我却不愿。你不必再多费口舌!”


    “那是大哥!”


    “那又如何?!”谢忱池神色冷厉,“我不要被任何人困住。”


    谢合溪问:“若是我呢?”


    “你会阻我吗?”谢忱池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二哥,你应当是最懂我的。”


    谢合溪望着谢忱池,他是自小看着这个妹妹读书识字的,旁人都还在玩的年纪,她却会板板正正地坐在书桌前温书,琴棋书画更是样样出挑,为了不被困于后院,她付出的比旁人多数十倍。


    他注视谢忱池许久,而后缓声道:“不会。”


    谢忱池陡然笑了。


    “战音!去喊江大夫!”褚扶清一直注意着傅锦时的情况,发觉她情不况不对时,朝着守在屏风外的战音喊道。


    战音片刻不耽误的去喊江舟。


    正在吩咐沉星对谢思齐用刑的褚暄停听到动静后,匆匆嘱咐了几句接下来众人要做的事便赶了过来。


    “压住她的手脚。”江舟满头是汗地吩咐沉月与战音,“别让她动,会挣裂伤口!”


    褚暄停进来时,傅锦时身上新换的中衣已然被血染湿了大半,然而她就像是感受不到疼一样,不断地挣扎,嘴里喃喃说着什么,一副陷在梦魇中的模样。


    江舟拿出银针,想要扎在傅锦时几处大穴上,可她周身都在用力,肌肉僵硬,强行下针只会适得其反。


    江舟急得满头是汗。傅锦时此刻浑身高热,又陷入梦魇,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渗血,这样下去,只怕撑不过今晚。


    褚暄停正要上前,才赶来的傅别云却比他还要快。


    “阿时。”


    傅别云顾不上自己因为奔跑而挣裂的伤口,忍着浑身的疼压住了傅锦时的肩膀,可她本就身受重伤,这样用力,身上瞬间渗出血迹。


    越行简见状下意识想上前,可也知道此刻怕是只有傅别云能够将傅锦时从梦魇中唤回来。


    傅锦时双眼紧闭,额头都是冷汗,眼尾不断地渗泪,像是溺水之人在拼命的大口喘气,发出的声音带着哽咽之声。


    傅别云心疼极了,这样悲恸的样子,她甚至能想到阿时是陷入了怎样的梦魇,她压下喉间的哽塞,含着泪道:“阿时,我是姐姐。”


    傅锦时闻声挣扎幅度有刹那地减小,可很快再次强烈挣扎开来,这一次倒像是想要拼命醒过来,她的嘴里喃喃喊着“阿姐……手”这样的字眼。


    傅别云一听,当即忍不住落了泪。


    一旁听清这话的褚扶清与沉月跟着红了眼眶。


    “阿姐的手没事。”傅别云的泪落在了傅锦时的眼尾,她哽咽着重复道:“阿姐没事。”


    “阿姐……”


    一片狼藉满地的滩涂之上,傅锦时抱着一颗头颅跪坐其间。


    她的周边躺着无数穿着甲胄的无头尸首,背后的旌旗还在滴落血迹。


    天边的残阳好似都染上了猩红。


    周遭寂静残破。


    忽然一道声音于这块天地间响起,“阿时。”


    听到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傅锦时惶然回首,而后她缓缓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阿姐……”


    傅别云头发半挽,一身红衣朝她伸出鲜血淋漓的手,她的眼中噙着泪。


    “阿时,过来。”


    “阿姐,我想带父兄一起。”傅锦时抱紧了怀里的头颅。


    “依你。”


    得了想要的答案,傅锦时缓缓站起身,朝着傅别云走去,每走一步,她的脚下就多了一道血迹,到了还有一步之遥时,她仰头望着傅别云问道:“阿姐,你的手怎么了,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她还以为阿姐穿的是红衣,原来是被血染红的。


    想到这里,她的心口陡然疼了起来,甚至越来越疼,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阿时!醒醒!”


    “傅锦时!”


    无数纷杂的声音响彻在耳边,傅锦时猛然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阿姐,看到了褚暄停。


    她奋力睁大眼睛,想再看看,可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她只来得及唤一声“阿姐……”便再次昏睡过去,这一次她没再挣扎。


    好像她醒来,只是为了确认阿姐是否平安一样。


    江舟见傅锦时安静下来,连忙上前诊脉,众人近乎屏住呼吸等他说话。


    “只是体力耗尽。”江舟微微呼出一口气,而后拿过自己的银针于傅锦时周身几处大穴施针,“银针可保她心脉。”


    江舟走到桌案前写了一张方子,沉月接了过来便出了房门去熬药,江舟转过身对傅别云道:“有一件事,我还是要同你说清楚。”


    “您说。”


    江舟望了一眼守在屋内的几人道:“傅姑娘今夜此番心气近乎耗尽,即便熬过今夜的高热,恐怕也难以醒来。”


    话音落下,褚暄停陡然捏碎了床榻边缘的木头,越行简后背抵在了屏风边角上,一阵钝痛。


    傅别云惶然看向躺在榻上的傅锦时,手撑在桌上才没倒下,她甚至没感受到指尖传来的锥心之痛。


    良久,她问道:“没有什么办法吗?”


    江舟看了一眼自始至终没发一言的褚暄停,而后缓缓摇头。


    傅别云一直硬抗的疼痛在这一刻陡然放大数倍,压的她甚至后退了两步,还是一旁的越行简扶住了她,才没跌倒。


    然而下一瞬,她陡然喷出一口血来。


    “二姐!”越行简接住了倒下来的傅别云,神色急切又慌张。


    始终压抑诸多的情绪猛然袭来,傅别云感受到心口与肺腑间一阵阵的疼,耳朵里传来一道极为刺耳的声音,而后便是像糊上了一层什么。


    她看见阿简还有扶清在说话,可她什么也听不清。


    她张嘴想说“没事”,可嘴里却泛起一阵阵的铁锈气息,而后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128章 第128章


    “阿遥,阿时,过来吃饭了。”


    清和温婉的嗓音伴随着一阵树叶沙沙的声音响起,傅锦时笑着回首,“来啦。”


    永州的夏日格外热,但是到了傍晚却会凉爽下来,傅家晚饭便在府中的凉亭里用。


    傅锦时应完声正要收了招式,却不想傅别遥耍赖想要趁机偷袭。


    不过傅锦时反应很快,当即转身抬刀,挡住了傅别遥的长刀。


    “又失败了。”傅别遥笑嘻嘻地收了长刀,朝着傅锦时眨眼,拍了声马屁,“阿时反应好快。”


    “你说什么都不管用!”傅锦时皮笑肉不笑道:“我今天非揍你!”


    “别吧。”傅别遥讨好一笑,“我一个当哥哥的,打不过妹妹,实在是脸上没光,你让我一次嘛~”


    他试图通过服软唤起傅锦时的兄妹之情。


    傅锦时短刀起势,微微一笑,“阿爹说了,你若是用旁门左道,我不必顾忌兄妹之情。”


    “这算哪门子旁门左道啊!”


    “偷袭非君子所为。”


    “我们不是说好了做纨绔子弟吗!你什么时候变成要做正人君子了!”傅别遥一看傅锦时要动真格的,当即把长刀往腰后一别,狼嚎着朝凉亭里众人哪里躲去。


    傅锦时说:“就在刚才。”


    傅别遥闻言,知道傅锦时铁了心要揍他,连忙大吼大叫着躲避,“阿娘,大哥救我!”


    他知道自己平时得罪阿爹与阿姐最狠,他俩不仅不会救他,反而逮着他送给妹妹还差不多,于是朝着阿娘与大哥那边躲去。


    阿娘和大哥手中还端着要吃的饭,见他过来当即躲开,傅形辞笑着道:“这可救不了你。阿时的武功最厉害。”


    “阿娘~”


    “喊我也没用。”阿娘将饭菜到石桌上道:“谁让你先欺负妹妹。”


    “你们也太偏心了!”傅别遥叉腰望着几个人,悲愤道:“我要离家出走!”


    傅别云道:“既然你要走,那我可就不给你留这道芙蓉虾了。来,阿时,咱俩把阿遥的那份分了。”


    “好呀。”傅锦时收了短刀,笑眯眯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傅别遥见状连忙护住自己眼前的哪一只虾,“我吃完再走!”


    傅铮哈哈笑了起来,将筷子分给几人,“出息呢。”


    “没有!”傅别遥霸住自己的碗碟,他们家要一年半载才能吃上一次虾,还是帝王赏赐,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这可是他最喜欢的一道菜。


    “好了,别逗阿遥了,快吃饭吧。”阿娘笑着招呼几人。


    饭后,阿爹与大哥带着鹰卫去巡视边境。


    阿姐与三哥去祁燕山赛马,她便随着阿娘去祁燕山下的药田里打理药材。


    傅锦时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与开心。


    她摘了遮阳的草帽,闭上眼睛任由阳光照射在脸上,是许久没感受过的温暖。


    “阿娘。”她忽然转过身,望着阿娘,笑意清浅道:“我好开心。”


    阿娘直起身,走上前,将手中刚才摘来的一朵蓝色小花别到傅锦时的耳边,“要一直开心。”


    “有你们在,我当然一直开心。”


    傅锦时的眼睛在阳光的映照下带着闪闪波光。


    褚暄停坐在榻旁,替傅锦时拂去眼尾流出的泪。


    “梦到什么了?”褚暄停轻声道:“怎么又哭了?”


    这三日他只要无事便过来陪着傅锦时说话,只不过傅锦时从来没有回应过。


    他拿着帕子沾着水轻轻给傅锦时擦脸。


    “云淼都交代了。”褚暄停说:“云家所有一切证据确凿,云慵再狡辩也无用。”


    “宗宴去了留云城,回了鹰卫。”褚暄停絮絮叨叨地说:“江舟说阿姐恢复得很快,手上的伤好好将养,将来未必不能再用枪。”


    褚暄停小心地将傅锦时手上的纱布剪开,拿着帕子轻轻将伤口周围清理干净,而后在伤口上撒药,复又拿着新的纱布包裹上,“老四关了禁闭,阿简从老四那里出来了。”


    “谢思齐我还关在地牢里。”褚暄停将最后一点系好,“你一定想亲手报仇,我给你留着。”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阿时,你要快些醒来。”


    做好这一切,他就虚虚地握着傅锦时的手,安安静静地坐在榻边陪着她。


    一直到沉月进来,“殿下。”


    沉月站在屏风后行礼。


    褚暄停将傅锦时的手轻轻放好,又将水盆端走,而后才走到屏风旁。


    “何事?”


    “陛下派人传了话来,说,你的病该好了。”


    褚暄停淡淡的应了声,“去回话,就说明日孤会去早朝。”


    从抓了谢思齐后,他便直接称病,充耳不闻谢琅和都察院对他的弹劾。


    有不少人前来太子府探望,褚暄停直接闭府谢客。


    然而称病归称病,该做的事情他一点没耽误。


    这几日他带着刑部和沉铁卫将云家的诸多事情顺着云淼的交代快速查了个底朝天,度云山的私兵与这些年来云慵卖官鬻爵拉上来的官员,一个没落的整理成册交给了肃帝。


    他此番举动并不避人,甚至刻意至极,摆明了就是装病,但陛下纵容,旁人便也说不了什么。


    然而一次两日,三日四日都还说得过去,再久了,传到坊间去便不好了。


    “是。”


    沉月离开后,褚暄停站在屋内,望着窗户外头艳阳高照的天,忽有蝉鸣入耳。


    不期然的,褚暄停想到了初到永州那日。


    那天也是烈阳当空,蝉声阵阵。


    他站在永州将军外的那颗高大榕树下,看到了站在树枝上拿着扑蝶网扑蝉的傅锦时。


    小姑娘穿着一身蓝色衣衫,衣摆用绳子绑在了腿上,同另一个比她大一些的小男孩吆喝,“你小点声,都被你吓跑了!”


    “分明是你的声音更大!”


    两道声音入耳,耳边却响起一道比他俩还大的声音,“你们两个都给我下来!”


    傅大将军的声音含着怒气,他看见树上的两个人起先是僵住,而后便无比灵巧的下了树,一左一右上来抱住傅大将军的左右两只胳膊。


    “阿爹,你渴吗?”


    “阿爹,你饿吗?”


    “别来这一套,站过去!”


    傅锦时与傅别遥蔫头巴脑地松手立正站好。


    褚暄停分明看见两人悄悄对视。


    “说了多少次,不准爬树!”


    “阿爹,你一定渴了,我去给你倒茶!”


    “阿爹,你一定饿了,我找大哥去做饭!”


    说完,两人争先恐后地朝着将军府里面跑去。


    傅大将军无奈笑道:“让殿下见笑了。”


    褚暄停从未见过如此鲜活的世家子弟,更未见过如此轻快的亲子关系,许是那时的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目光中的羡慕。


    “无妨。”他听见自己对傅大将军说。


    “傅锦时。”褚暄停收回目光,望着傅锦时低声道:“你还没报仇呢。”


    “公子。”


    风象来时陆珏恰在擦琴,“如何?”


    “太子府戒备森严,看守的全是沉铁卫的精锐。”风象道:“不易下手。”


    陆珏擦琴的手一顿,黯淡的烛火衬得他神色不明,“看来傅锦时对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很是重要。”


    他的计划,是挑动谢家与褚千尧同褚暄停斗起来,且不是小打小闹的搏弈,而是要大动干戈。


    起初他要谢思齐去拦截傅锦时,一是为阻止傅家洗清叛国之罪,二便是让褚暄停查到谢家头上,借此朝着谢家发难。褚千尧想要皇位,就必须保谢家,所以两人必定争斗一场,他再从中挑拨,谢家未必不会为了救谢思齐而剑走偏锋。


    届时大瞿内乱必生,而在此时边境再生事端,拖住守在永州的五皇子和驻守嘉州的三皇子,至于祁州这位六皇子有父亲在根本成不了气候,所以京城之中两个势均力敌的皇子只能两败俱伤。


    至此,大瞿国力消耗,肃帝有生之年恐怕都无力再对付世家,陆家便不会有事,甚至能够趁机继续壮大,直至能够取皇室而代之的那一日。


    他与父亲的打算很好,可惜谢思齐这个蠢货办事不利。


    于是他只能临时调整计划,将谢思齐变作引子。


    所以从傅锦时回京之时,他的新计划中谢思齐就是要死的,而且是要死在太子手里。


    他在京城这些时日也看出来了,从一开始肃帝就没想杀傅锦时,而是将她当作一把刀,利用她想报仇去对付世家。


    所有一切,肃帝看似十分被动,实则他才是始终操控一切的人。


    所以他暗示谢思齐去杀傅锦时,那时傅家罪名洗清,傅锦时一死,肃帝必定震怒,即便不是顾念与傅铮的情谊,也会顾忌百姓之口,因此定然会派最信任的太子查明此事。


    届时他只要派人将此事乃是谢思齐所做的证据一点点放出来,褚暄停必定要拿谢思齐,他本打算等证据放的差不多了,再派人去给谢思齐下毒的,确保他到了太子手中再死。


    却不想褚暄停竟在当夜就查出了谢思齐,甚至直接闯入丞相府捉人,打了他一手猝不及防,他只能临时派风象去杀人,没想到,褚暄停却防得这么紧。


    “收拾收拾吧,今夜走。”陆珏放下手中的琴道。


    他才不信褚暄停当真能做无故抓人的蠢事,抓的还是丞相府公子。


    “是。”


    而就在陆珏等人离去不久,沉西带着沉铁卫也赶到了此处。


    他带着几人将别院的几间屋子都找了一遍,却无半点有用的痕迹。


    “殿下,跑了。”沉西神色凝重的说。


    褚暄停从马车上下来,站在院中,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倒是敏觉。”


    “留下几人继续探查。”


    “是。”


    第129章 第129章


    褚暄停上了马车,里面赫然还坐着两人。


    正是沉星和谢思齐。


    而沉星的匕首就抵在谢思齐的颈间。


    谢思齐见褚暄停上来,笑得放肆又阴狠,“太子殿下,都说了,我是冤枉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说着他看了一眼沉星手上的匕首,“这下可以放了我了吧。”


    来的路上,他心中一直忐忑,他没想到褚暄停竟真的找到了这个地方,一路上,他的手心和后背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毛汗。


    听到外头沉西那句“跑了”,他才放下心。


    “放了你?”褚暄停望着谢思齐额头还未擦净的冷汗,笑了一声,眼中带着凌厉之色,“倘若此番找到了人,大公子还能免受皮肉之苦,既然找不到,就只能委屈大公子了。”


    谢琅不是云慵那般阴狠的聪明,他能做到丞相之位,手底下无数门生,就能看出他的表面功夫做得多到位,所以褚暄停很少同谢琅正面冲突。


    此番兵行险着,便是为了抓这个幕后之人,抓到此人,一来能定谢思齐的罪,二来也能再得一点宫中之人的信息。


    但如今的话,只有当日刺客的口供怕是不好交代。


    他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考虑要不要真的对谢思齐动刑。


    他刚才的话可不单单是吓唬谢思齐的。


    他先前怀疑拦截一事有谢家插手完全是赌一把的心态,但如今有八成把握确认谢思齐参与其中。


    这件事里,云家定然是脱不了干系的,但云家还没那个能力靠自己从父皇与锦衣卫手中获取消息,所以只能是另有旁人告知。


    而除了云家,会想要阻止傅锦时的还有谢家与陆家。


    这两家里面,陆家目前藏的最深,并无什么沾染,若换做是他,稳妥起见,他只会挑动云谢两家动手,自己坐收渔利,因此褚暄停怀疑利用谢思齐的就是陆家人。


    再说谢家,谢琅不简单,但他的儿子谢思齐是个简单的,冲动易怒,易受挑拨,没什么能力却偏偏总想做出一番大事。


    所以想要借谢家的手,谢思齐是最好的突破口。


    只要谢思齐受不住挑动,插手了傅锦时回京一事,后面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傅锦时顺利回了京,在大理寺替傅家洗清了污名,对谢思齐来说最是不利,以傅锦时睚眦必报的性子,一旦查到谢思齐身上,他不会有好下场,因此谢思齐铤而走险,派了人于清石路上刺杀。


    这些事情做下来很符合谢思齐的冲动莽撞的性格,可幕后之人忘了一点。


    以谢思齐的能力,根本没本事查到傅家父子尸首的位置。


    所以从一开始那人就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也因此,褚暄停派人去拿谢思齐并不单单是因为他伤了傅锦时从而震怒为之,还有一点便是为了顺藤摸瓜找到他背后之人,确认到底是不是陆家人。


    毕竟他何尝不知夜闯丞相府拿人的做法极为不妥,一旦计划失败,轻则遭受百官弹劾,重则引父皇震怒,禁足都是轻的,但这是现下最快的法子。


    谢思齐不是个硬骨头,即便扛得住一天两天的酷刑,第三天第四天呢,只要他扛得住朝廷的弹劾,谢家救不走谢思齐,早晚有一日他什么都兜不住,所以那人一定会派人前来除掉谢思齐。


    因此后来他让沉驿将谢思齐带回来后,便派了人守在了太子府各处,一旦有人靠近,便随之探查。


    今夜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却终究来晚一步。


    那人比他想象中还要敏锐。


    不过此番倒也并没有多意外,此人既然能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来算计,还重伤了傅锦时,就不是个简单人物。


    “你什么意思?!”谢思齐当即变了脸,“你想屈打成招!”


    褚暄停此人虽然表面光风霁月,说话时总是含笑,但其实性情难测,阴晴不定,而且手段狠辣,睚眦必报。


    现在的情形,褚暄停认定了是他派人对傅锦时动手,这种情况下他并不觉得褚暄停会同他开玩笑。


    褚暄停没说话,但是神色冷而沉,落在谢思齐的眼中更是像寒冰深渊。


    谢思齐冷汗流了下来,但还在强自镇定,“你是太子,掌管刑部,最该遵循大瞿律法。”


    “你怎么那么天真啊,谢大公子。”一旁的沉星嗤笑出声,“你做事想过律法吗?还是律法管过你?”


    “你怎么敢!”谢思齐声音陡然尖利,已然近乎失去理智,连这种大不敬的话都说出来了,他望着褚暄停道:“你就不怕我死在太子府?!我若死在你的府上,你还做得成太子吗?大瞿百官!不!大瞿百姓会要一个滥杀无辜的储君吗?!”


    沉星继续笑眯眯道:“那就要看谢大公子扛不扛得住了。”


    “即便你是太子,也不能这样藐视律法!”谢思齐昨天看到过,沉星就是这么笑着把另一个人的指甲拔了,他猛地不顾颈间的匕首,挣扎起来,“我爹是丞相,你怎么敢如此对我!”


    “太子殿下的父亲可是陛下,为何不敢?”沉星觉得好笑,谢思齐怎么会跟太子殿下比父亲,不过还是稍稍将匕首移开了些许,怕谢思齐一个不注意真把自己杀了。


    谢思齐感受到颈间匕首的一动,他脑子陡然清明过来,褚暄停既然到如今都只是嘴上说说,而没敢动他一根手指,甚至是带着他来抓人,便能说明褚暄停怕他出事。


    这样看来,他也不是真的完全不怕百官弹劾,所以他笃定沉星也不敢真的伤他,因此更加放心大胆的挣扎起来。


    马上就要进城了,他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守城门的禁军一定能听到。


    谢思齐的头脑从没像这一刻这般清晰,他知道他爹这几日肯定上奏弹劾太子了,霍屹川定然知晓,而霍屹川此人极为正直,一旦知晓他被如此扣押在马车上,定然会拦下,只要拦下,城门口的事情就一定能传到他爹的耳中,他爹一定会带人保下他。


    谢思齐猜对了一些事,但也没全对,沉星受制于褚暄停的命令,的确不敢真的伤他,但褚暄停却不会任由他闹腾。


    只见褚暄停冷冷地瞥了谢思齐一眼,拿过沉星手中的匕首,擦着谢思齐的脖颈插/在了他后头的车壁上,谢思齐感受到颈间刺痛,冷汗刷的下来了,喉间的声音也陡然卡了壳。


    “你……”


    褚暄停的神情是同先前完全不一样的冷冽肃杀,“你再闹腾,孤不介意让你先去见先祖。”


    “杀了我,你如何交代?”谢思齐强忍着恐惧道。


    褚暄停拔出匕首,陡然朝着谢思齐的脑袋上刺去。


    谢思齐的反应从没像此刻这般快,他猛地抱着头缩下身去。


    匕首割伤了谢思齐的手背,割下了一缕头发。


    沉星勾着唇角道:“谢公子,杀了你,随便扔去乱葬岗,再找个人假扮你也是很容易的。”


    虽然沉星在笑,但谢思齐一点都没有放轻松,反而心中恐惧更甚。他只要看到沉星的笑容就能想到那人被拔下指甲的一幕,那人的惨叫好似还萦绕在耳边。


    想到这里,谢思齐彻底安生了下来。


    褚暄停闭上眼没再理会谢思齐。


    很快,马车入了京城,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中间掺杂着几声小摊贩的叫卖声。


    一直到了太子府附近才安静了下来。


    褚昼津远远地看见马车回来,丢了嘴里含着的草叶,站直了身子。


    褚暄停下马车时,脸上还带着冷意,褚昼津一看便知道这一趟没抓着人。


    他那晚才到刑部没多久,就收到了褚暄停派沉驿去丞相府抓谢思齐的消息。


    他当时第一反应是褚暄停怕是失去理智了,但很快就觉得褚暄停不至于。


    今日收到消息褚暄停的消息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果然如此。


    “如何?”褚暄停问。


    “抓到了。”褚昼津说:“你是怎么知道,那人还会杀个回马枪的?”


    收到褚暄停的消息时他正在刑部给叶行他们提供证据。


    他这一趟去晋州,找到的可不仅仅只是那一块调兵的信物。云慵盘算着把私兵扣在他的头上,为了逼真也为了让他相信是诚心合作,放了不少权给他,他自然趁此机会能查多少查多少。


    “猜的。”褚暄停随口道。


    “那你去赌坊猜大小,岂不是把把赢?”褚昼津冷哼。


    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在庆幸自己当初临时押宝押对了人,没跟着褚千尧一条道干到黑,不然此刻指不定真成背黑锅的了。


    “把人送去地牢。”褚暄停对沉西吩咐道。


    他带着谢思齐为的就是防止那人调虎离山,倘若谢思齐死在太子府,那么局势瞬间就变了。


    所以谢思齐可以死在任何地方,但绝对不能是太子府。


    “是。”沉西直接赶着车去了另一道门。


    “抓到的人呢?”褚暄停边走边问褚昼津,“审了没有?”


    “已经审出来了。”褚昼津说:“云慵。”


    褚暄停脚步一顿,显然不信。


    褚昼津道:“我也不信,但再如何审,只一口咬定是云慵。我怕人死了,不敢再下狠手。”


    褚暄停是知道褚昼津的手段的,让他都撬不出东西的人旁人就更撬不出了。


    “既然如此,那便换个法子。”褚暄停道。


    刺客嘴巴撬不开,那便让谢思齐给刺客做个证。


    褚昼津看向褚暄停,只觉得这人脑子转的真快,一个主意接一个。


    不过……


    “还有件事,要跟你说。”


    褚暄停侧眸。


    “扶清带来一个人。”褚昼津卖了个关子,“定然帮得上你。”


    两人说着话,也到了吟松风,一进院子,便见到一人身着黑色披风背对着他们站在不远处。


    听到声音,那人转过身来,兜帽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太子殿下。”


    那人抬手向后拿下了兜帽,露出一张温婉亲和的面容。


    褚暄停停下脚步,道:“谢姑娘。”


    “太子殿下好像并不意外。”


    褚暄停道:“孤以为谢姑娘还会蛰伏下去。”


    第130章 第130章三合一


    京城的夏日天变得极快,下午还是艳阳高照的晴天,傍晚便开始刮风打雷,很快下起了大雨。


    风汛靠坐在地牢角落里听着外面的雨声恢复体力。


    在回祁州的路上,他临时接到公子的命令,要他折返,等太子府众人出府时,便潜进地牢杀了谢思齐,但同样的,公子也嘱咐过倘若守备松散就直接撤。


    他明白这个意思,若是守备松散说明是陷阱,故意引他进去。


    他起先也是小心谨慎的,但几次试探发现戒备森严,于是便决定潜进地牢。却不想进入地牢后扑了个空,当即便意识到中计了,他转身就想逃,却被后面进来的人堵了个正着。


    如今虽然受了刑,但风汛还是没有放弃,刚才被送回来之时,他看到了同样被关回来的谢思齐,只要找机会杀了谢思齐,公子的计划依旧会成功。


    他在等待机会。


    “方莹。”


    “嗯?”


    地牢中的灯火并不明亮,只能算是勉强照亮一方天地。


    风汛听到声音睁开眼睛,他看到拐角处有两道身影。


    “殿下寻你。”


    “可知是何事?”


    “关于永州的。”那人放低了声音。


    “好。”方莹说:“你先替我守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你去吧。”


    很快,那边其中一道身影离开了。


    风汛没有着急。


    他担心是褚暄停设计的陷阱。


    过了许久,一直到巡逻的沉铁卫交换后,他拿出了先前从刑室里顺走的一根长针,先是轻轻在自己的手腕与脚腕上的锁链上动了两下,很快手脚之上的锁链松开来,而后他又起身轻轻在铁索里面动了几下,铁锁应声而开。


    风汛接住掉落的铁链与铁锁,将他们轻声放在地上。


    牢狱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敞开,风汛谨慎地观察了下甬道两侧,见没有人来,他才出了门朝着谢思齐的牢房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拐角的甬道里传来一阵刀剑相撞的声音,风汛没有贸然上前去查看,而是在靠近拐角的地方停住。


    很快兵戈之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刀利器刺进人身体的声音,紧接着是朝着这边快速靠近的脚步声,风汛握紧了手中的长针。


    待到人近了,风汛猛然出击,然而来人反应也极快,手中的长剑横至身前抵挡,紧接着脚下发力,往前攻去。


    两人瞬间过了数十招。


    “看阁下的样子是要逃。”来人半边脸遮在黑色面巾下,“我来救人,无意与阁下为难。”


    风汛见来人浑身湿透的样子,心中的怀疑依旧没有半分消减。


    因着先前那一次防备森严,他现在对任何一点异动都心存警惕。


    “我也要救人。”风汛试探道:“不知阁下救谁?”


    那人眼中浮现警惕之色,“这好像不关阁下的事。”


    风汛继续道:“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在下既然能够闯进来,就不需要人合作。”那人握紧了手中的剑,打量了一番风汛,见他满身的伤,出言道:“反而你却像是会拖累我的样子。”


    风汛说:“你闯进来时,想必太子府已然察觉了动静,很快便会有大批沉铁卫围堵过来,单凭你一人,你逃不掉。”


    “浪费时间。”那人道了一声,而后抬剑攻击,风汛闪身躲开,那人趁此机会抽身朝着里面极掠而去。


    风汛疑虑被打消了些许。


    若是救人心切,必定如此急不可待。


    他将长针置于袖箭跟着追了上去,他发现来人去的方向也是谢思齐所在的位置,这人若真不是褚暄停安排,那便是谢丞相派来救他儿子的,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要赶在此人带着谢思齐出地牢前杀了谢思齐。


    谢思齐是被吵醒的,迷蒙间睁开眼便看见一个黑衣人拿着铁剑砍锁,他随口就想骂一句蠢货,却陡然发现此人是来就自己的,因为他通过那人额头上的长疤认出了此人乃是父亲养的死士首领春晖。


    “晖叔!”谢思齐惊喜地瞪大了双眼,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窜到了牢狱门边,半点看不出从前那副阴狠阴毒的模样。


    “大公子。”春晖的声音沉稳有力。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思齐心里顿时踏实了。


    “是我爹让你来救我的!”


    春晖没回答他这一句,而是道:“公子往后稍退,属下用些力气,免得伤到公子。”


    谢思齐连忙道:“好好好。”


    他一边说着一遍后退避开些。


    “没用的。”就在这时,风汛走了过来,“用蛮力是打不开锁的。”


    他在暗处见谢思齐当真认识此人,还是一副熟稔的样子,心中疑虑全然打消。


    “风汛?”谢思齐皱眉,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陆珏的手下,再看他这一身的伤,他猛然道:“陆珏被抓了?!”


    “不可能啊,他不是跑了吗?”谢思齐说到这里猛地反应过来,“你被他弃了。”


    “公子认识他?”春晖问道。


    谢思齐道:“陆珏的手下。”


    “公子知道你派去刺杀傅锦时的人被抓了,怕你暴露连累了陆家,派我来清理,不成想中了计。”风汛一边回答谢思齐的话,一边上手用长针开锁。


    谢思齐对这话倒没起疑,陆珏此人心狠手辣,冷血无情,若是风汛说是为了他来清理人,他反而会起疑,但目的是为了自己,他便毫不怀疑,因为陆珏在他心中就是这样的小人。


    春晖在一旁问道:“看你这样是受了刑,没把不该说的说出来吧。”


    谢思齐听闻这话看向风汛,风汛道:“出卖谢公子等于出卖我家公子,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话音落下,铁锁也应声而开。


    春晖敞开门,谢思齐从里面走了出来。


    然而就在他走出来的刹那,风汛手中的长针陡然朝着谢思齐的颈间而去。


    “公子!”春晖反应极快,以身挡之,他比谢思齐还要高出许多,那道长针恰好刺在了他的后心处。


    “晖叔!”


    风汛反应很快,立刻收回长针想要再次刺向谢思齐。


    “抓住他!”沉西带着沉铁卫赶来之时,就见风汛再次出击,沉七见状直接拔出后腰上那把极少出鞘的细剑,反手掷了出去,长针在离着谢思齐还有半寸之时,风汛的胳膊径直被刺穿。


    因为疼痛失力,风汛手中的长针落在了地上,沉西几步上前压制住了风汛。


    谢思齐看着流淌而出的鲜血,手足无措地抱着倒下来的春晖,“晖叔……你别吓我……”


    春晖张嘴想说话,可是口中却不断溢出鲜血,谢思齐哭着说:“晖叔,我不该不听你的话的,晖叔,你别死……”


    春晖眼中含泪,抬手想碰碰谢思齐的脸,然而还未触到,便失力掉落。


    “晖叔——”


    谢思齐抱着春晖哭喊出声。


    他头一次后悔了,春晖劝他不要与陆珏合作时他该听的,是他害死了从小保护他的人,是他害死的……


    拐角处,带着兜帽的谢忱池听着谢思齐的哭喊声,面无表情地转身出了地牢。


    “春晖叔,最后一件事。”


    “三小姐请讲。”


    “去太子府的地牢中救大哥。”


    “属下领命。”


    春晖从来不是父亲的死士,而是她母亲的,母亲死后,便是她的,母亲救他一条命,他最终还了她的女儿。


    大瞿夏日里卯正便要上朝。


    褚暄停不到卯时便起身。


    因为傅锦时受伤不好挪动,褚暄停这几日便一直宿在书房。


    来往伺候的下人知道书房的隔壁睡着傅姑娘,所以都放轻了动作。


    “谢思齐如何了?”


    “不吃不喝,靠着墙发呆。”沉西道。


    褚暄停应了一声,谢家这番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的。


    谢琅的死士首领春晖听命于谢忱池,春晖与谢思齐感情深厚,但却又能为了谢忱池去演戏,最后以命相抵,谢思齐更是牵动情绪至此。


    “随孤去看看。”褚暄停说着出了书房。


    不过在去天牢前,他先是照常去了主屋,看了看傅锦时。


    今日是沉月轮值,见到褚暄停前来,她行了一礼,褚暄停坐到榻边,见傅锦时手上的纱布像是才换过的样子,知道这是已经换了药了,他问道:“手上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手背上的已经结痂了。”沉月道:“手心处慢一些。”


    褚暄停应了一声。


    当日江舟处理傅锦时手上的伤时,特意小心注意到了经络,避免将来影响她用银针和刀。


    褚暄停嘱咐道:“今日该换药方了,煎药时,你去盯着些。别让厨房的人弄错了。”


    “是。”


    “江舟来诊脉时,你问问他……”褚暄停说到这里抿唇顿住,“算了,好好照顾她。”


    沉月应声。


    褚暄停虚虚的握着傅锦时指尖的位置又坐了一会儿才走。


    这些天每次说完了话,他便这样沉默地陪着傅锦时坐一会儿。


    傅锦时正坐在祁燕山山脚处的一处小溪旁洗手,忽然感觉指尖处被小溪中的什么碰了一下,她有些疑惑的抓了一下,却抓了个空,她有些疑惑的抬起手,又去看小溪。


    溪水清澈见底,有几尾小鱼在游,其余什么都没有。


    “阿时,发什么愣呢?”傅别遥从后面凑过来,本来呲着大牙,结果见傅锦时一直举着手看,他的大牙陡然收了起来,一把抓过傅锦时的手仔细查看,神色凝重的问道:“伤着了?!”


    傅锦时见三哥如此紧张,连忙道:“不是,没有。”


    “不舒服?”


    傅锦时连忙摇头,“刚才洗手时感觉被什么握了一下,应该是小鱼,没事。”


    “吓我一跳。”傅别遥松了口气,“你的手可是用来治病救人和上阵杀敌的,可不能有事。”


    说着他手贱地捏了捏傅锦时的脸,笑眯眯道:“和你的脸一样重要。”


    傅锦时没有拍开傅别遥的手,而是双手一齐分开两边同样捏住了傅别遥的脸,“我记住啦。”


    傅别遥见状,另一只手也不闲着,直接捏向傅锦时的另半边脸,“你、给、我、松、手!”


    “你!先!松!”


    两个人谁也不让谁,就这么僵持着。


    忽然,林子里一阵鸟儿被惊起四散的声音,两人同时警惕侧头。


    “三哥,你记不记得,阿爹说过,祁燕山的山脚下经常会有黑熊来喝水。”


    傅别遥点头。


    “我们不会是碰上了吧。”


    傅别遥说:“我数一二三,咱俩一起松手,然后骑马快跑。”


    傅锦时点头。


    “一。”傅别遥警惕的觑着刚才鸟儿起飞的树林深处,“二……”


    “嘿!”


    猛然一道如惊雷般的声音响起,傅别遥一声没喊完的“二”直接被这一声吓得变了调,拐出去了十里地。


    而同这一声变了形的音一同想起的是傅锦时与傅别遥惊呼的嗓音和落水的“噗通”声。


    “傅别遥,傅锦时,你们俩干嘛呢?”曲陵一脸懵的看着落水的二人,“怎么还在这么浅的溪水里浮上水了?”


    傅别遥知道不是黑熊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抹了把脸,怒气冲冲地冲着曲陵喊道:“你小子,给我等着!”


    说完,拉着落水的傅锦时上了岸,而后两人二话不说的朝着曲陵一阵拳打脚踢。


    曲陵虽然有武功在身,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最后只能骂骂咧咧的跑了。


    “有本事别走,等着我喊人!”


    “回家换衣服。”傅别遥双手叉腰,艰难做出一副盛气凌人,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姿态来,“谁等你!”


    说完,拉着傅锦时骑上一旁的马跑了。


    然而到家后,两人却不敢从正门进,今天父亲和大哥都在,阿姐虽在,可是阿姐对着阿爹也怂,阿娘又出诊去了,家里没人护着,这样狼狈的回去,指定要挨揍。


    阿爹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过,不准他俩私自去河边玩。


    于是两人一合计,决定直接后门处翻墙。


    傅别遥一马当先,踩着马背,跳上了墙,结果一低头就见大哥在,他“嘿嘿”一笑,“大哥……”


    “下来。”


    傅别遥还算讲义气,在下去前朝着傅锦时道:“阿时快跑!”


    然而傅锦时还没来记得跑,便被从后门出来的阿姐堵住了。


    傅锦时瞬间摆出一副可怜样,“阿姐~”


    “阿时啊,不是阿姐不想通融你,实在是通融不了。”傅别云说着,让开了位置,傅铮缓缓从后门处走了出来。


    傅锦时当即苦了脸,“阿爹啊……”


    “这就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曲陵从傅铮的身后走了出来,一脸的欠揍笑容。


    “我就知道是你!”傅别遥从府里走了出来,看样子是想指着曲陵的鼻子骂,但是碍于阿爹在场,愣是一句脏话都没敢吐出来。


    “都给我进来。”傅大将军的语气平平,神色平平,但越是这样,傅锦时与傅别遥才会越犯怵。


    这是典型的暴风雨前的平静。


    两人大气不敢出的跟在后边,灰溜溜的往里走,只有在路过曲陵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曲陵哼哼一笑,对傅大将军说:“傅叔,我……”


    “你也一起进来。”曲陵话还没说完,便被傅大将军打断,“你不去那小溪边上,怎么会知道他俩去了。”


    曲陵瞬间蔫了,傅别遥与傅锦时瞬间开心了。


    于是最后三个人一起挨了一通训,而后被罚抄写《防落水规训》十遍。


    “就知道每次碰上你们两个没有好事!”曲陵头发都凌乱了不少,生无可恋的趴在桌上。


    傅别遥咬着笔,欣赏着自己看不出横撇竖捺的字,“是我们每次碰到你都没好事。”


    傅锦时拿着毛笔将自己散乱的头发挽起来固定住,扫了两人一眼道:“你们饿不饿,我们先去吃点饭吧。”


    “被发现会被罚的更重吧。”曲陵道。


    “阿娘快回来了,不怕!”


    曲陵一听傅姨要回来了,当即扔了毛笔,“走!”


    “走去哪?!”傅铮站在门口,看着三人道:“再加五遍,写不完,晚饭也不用吃了。”


    “别了吧,阿爹……”


    “喊谁都不管用。”傅大将军说完,像是想起什么,又道:“对了,你们阿娘今日宿在军营,不回来了,死心吧。”


    三人闻言愣是咧着嗓子嚎出了一阵鬼哭狼嚎。


    沉月注意到傅锦时眼尾渗出泪,连忙拿着帕子轻轻拭去。


    她坐在榻边,微微叹了口气。


    沉月一开始不明白殿下为何总是陪着傅姑娘说一会儿话,分明她还在昏迷,也不懂为何没话说了还要陪着坐一会儿,后来云将军醒了,过来陪着傅姑娘说话时她无意间听到才知道,傅姑娘很怕孤独。


    知晓后,她轮值时便也说上一会儿,她犹记得傅姑娘总是跟她打听京城官员消息,于是她便总是围绕着这些人的关系来说,轮到星星时,星星便同她讲一些变换容貌的技巧。


    无论何时,都不会让傅锦时一个人待在小小的床榻之上。


    也是这些日子总是陪在左右,她才发现,傅姑娘虽在昏迷,可总会流泪。


    她想,傅姑娘大约梦里也是难过的。


    褚暄停出了主屋后便去了地牢。


    这处地牢在整座太子府的最后方,此处偏一些却并不阴暗,相反阳光很好。


    不过此时因着夜里下过雨,此刻太阳又才出,有些潮湿。


    褚暄停进了最里面,看到了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的谢思齐。


    以往谢思齐见到他都会冷嘲热讽上几句,今日倒是头一次这么安静。


    “春晖埋在了京城外的热下村里。”褚暄停道。


    听到这一句,谢思齐眼睛动了动,而后第一次对着人道了谢。


    褚暄停说:“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喊沉驿,他会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我会死吗?”谢思齐抬眼望着褚暄停问道。


    “会。但不是现在。”褚暄停道:“你知道怎么说才能保你的命。”


    “那我还得谢谢你没让我现在死。”


    “不客气。”褚暄停说:“作为交换,等你回了丞相府,风汛会给你送去。”


    扔下这句话,褚暄停便走了。


    谢思齐望着褚暄停的背影满眼恨意和狠毒。


    在他看来,若不是褚暄停抓走了他,春晖叔不至于为了救他而死。


    这一切都怪褚暄停。


    褚暄停不是想让他招供陆珏吗,他偏不。


    风汛他会杀,但他不会让褚暄停如愿以偿。


    早朝的大殿上,不少官员见到同样来上朝的太子殿下时略有惊讶。


    但惊讶归惊讶,该行礼还是要行礼,“太子殿下安。”


    褚暄停颔首。


    待他走远了,关系近一些的官员便三三两两说起了话,“今日朝堂之上怕是要有大动静了。”


    “我们够不上管,听着便是。”


    “陈兄说得有理。”有人似笑似叹。


    褚暄停来的不算早,几乎前脚进来,后脚肃帝便到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陛下。”


    肃帝看向褚暄停,神色温和地问道:“太子身子可好了?”


    褚暄停恭敬回答:“回禀父皇,江大夫医术高明,儿臣已无恙。”


    “那便好。”


    肃帝看向众人,一旁的张公公眼观鼻鼻观心,朝着众人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张公公话音刚落,站在都察院那边的一人忽然上前,“陛下,臣有事启奏。”


    “连卿。”肃帝:“何事?”


    “陛下,太子殿下无故扣押丞相府大公子已然三日,不知可查出什么?”连易恒虽然是看着肃帝回的话,但此话显然是在弹劾太子。


    肃帝看向褚暄停,“太子。”


    褚暄停出列行礼,“父皇,此话可是冤枉儿臣了,儿臣并非无故扣押谢大公子,而是谢大公子协助查案。”


    “殿下休要诳言,分明是你的沉铁卫夜闯丞相府,将人打晕带走的!”


    “连大人是亲眼所见吗?”褚暄停反问。


    “臣虽不是亲眼所见,但……”


    “既非亲眼所见,就莫要乱说。”褚暄停神色清冷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连大人身为都察院鱼食,大瞿律法上的内容总不会不知吧。”


    连易恒看向谢琅,希望丞相能出来说句话,谢琅自然注意到了连易恒的眼神,他心中想着昨日谢忱池的那番话。


    “父亲,大哥如今在太子手中,我们惹怒太子没有半分好处。而且春晖叔到如今都还没传回消息来,地牢里供出大哥的人也不知死了没有,我们此刻不该与太子殿下起正面冲突,不若以静制动。”


    想到这里,谢琅道:“既然如此,敢问太子殿下,不知犬子可协助完了?”


    褚暄停道:“协助完了,自会送谢公子回府。”


    谢琅又道:“既然还未,殿下可否让犬子上殿来。”谢琅说着朝着肃帝拱手行礼,“陛下是整个大瞿最为公正之人,犬子见着陛下定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褚暄停笑了一声,痛快道:“好啊。”


    他本还担心谢思齐万一实在想不开,他该怎么名正言顺的将人带到大殿上来,谢琅此话倒是助他一臂之力。


    谢琅没想到褚暄停竟会这么痛快的答应,他倏然皱眉,然而令他更加意外的是,褚暄停又说:“想来谢丞相这位父亲派亲近之人去接会更放心,孤便不插手此事了。”


    站在谢琅一边的人本以为会是场硬仗,结果都没想到就这么轻易的成功了。


    他们这位太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肃帝看了太子一眼道:“既如此,谢卿,你便先去安排人接令郎。”


    谢琅虽然有所疑惑,但肃帝已然发话了,他便先应了下来,“恕臣失礼。”


    肃帝点头,他便先退出了大殿。


    待到谢琅走后,褚暄停又道:“父皇,儿臣也有一事。”


    “讲。”


    “如今傅家已然洗清叛国罪名。儿臣先前替傅家四姑娘求的太子侍医一职,是否可行了?”褚暄停恭敬道:“还有傅别云将军,既并非叛国,甚至冒死去祁州陆家搬来了援兵,是否也该官复原职?”


    褚暄停在傅家的告示贴出去的第二日便书信一封给了陆琪,让他写了封折子,上奏陛下陈述当日傅别云冒死求援的事情,如今此事京城也已传遍。


    “众卿有何看法?”


    “这……”


    诸位大臣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做那个出头之人。


    傅家一事他们都看了刑部贴出来的告示,自然知晓了傅家没有叛国,甚至不少消息灵通的都知道了当日大理寺发生了何事。


    傅家父子的尸首遭人如此对待,傅锦时与傅别云两人为了洗清污名惨成那般模样,谁敢保证傅锦时做了官将来不会报复他们这些曾经指责过傅家的人。


    甚至不仅是傅锦时,还有傅别云,这位曾经可是永州的守边将军,大瞿第一位女将军,她如今没了傅家叛国的罪责,若是一旦养好了身体官复原职,届时回到永州掌三万鹰卫,谁知道会不会因为先前之事心生怨恨,从而做出对大瞿不利的事情来。


    诸多隐患加在一起,没人敢先发声。


    “陛下。”一片沉寂中,沈懿先出了声音。


    “沈卿,你有何看法?”


    “诸位大人皆有考量,觉得有隐患,老臣也怕。”沈懿道:“故依老臣之见,不若设立考察。”


    “沈卿的意思是……”


    “像男子选官的科举制度那般,女子也设立一个女子科举。”


    此话一出,满殿朝臣哗然。


    而相比起朝臣的反应,肃帝相对平静许多。


    有人当即出列,“陛下,女子科举,闻所未闻。”


    另有一人附和,“陛下,有违祖制啊!万万不可!”


    不少人一同应和,肃帝问沈懿,“沈卿,你怎么说?”


    “陛下。”沈懿说:“古往今来,制度永远是在革新的,墨守成规无异于止步不前。”


    “陛下,臣不反对变革,可即便是变也该遵循礼法。”都察院一名御史钱珂道:“从古至今,都是男耕女织,男女各有所为,各有所不为,治国一事本是男子之责,若是女子科举岂非是乱了套。”


    “陛下,臣认同钱大人所言。”吏部侍郎吴相书道:“此举倒反天罡,必会为我大瞿招致祸乱!”


    不少人听闻沈懿此话当下便义愤填膺,反驳出声。


    “卞卿如何看?”肃帝又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卞惊鹊。


    卞惊鹊道:“大瞿有许多女子能力并不比男子差,老臣以为沈首辅此言可行。”


    “陛下,傅家傅别云带兵打仗几乎从未败绩,守护一方国土,傅家傅锦时也曾带兵死守邺城七日,一手好的医术更是替太子殿下解了毒。甚至就老臣所知,傅四姑娘还曾于宫门救活了中毒濒死的岁愉公主。”秋扬霄也在此时出言,“这二人如此出色,倘若不能为我朝廷所用,岂非可惜?”


    韩启生道:“陛下,广陵公主也做下诸多事宜,公主于大瞿各地设立救济馆与学堂,救治了无数百姓,教会许多无法上学堂的孩子读书识字,甚至这里面救治百姓与教书的还有许多女子,由此可见,女子当官并无不妥。”


    宁王殿下也站了出来,“陛下可还记得傅大将军的夫人。傅夫人曾于边境救治无数将士和流民。吴大人又怎可说是祸患。”


    “诸位爱卿倒是各有各理。”肃帝站起身道:“朕一时也不好评判。”


    众人看向肃帝,只见肃帝站在上首,扫视众人一眼,淡淡道:“不若这样,这大殿左右各有一处偏殿,诸位爱卿中同意女子科举之事的便去左侧,反对之人便去右侧。一个时辰之内,两边各给朕一份墨卷。”


    肃帝说着,看向那些一直中立,一言不发的人,嘴角微微勾起,“中立之人,当即革职。”


    听闻先前之言,众人还算安静,不少人甚至存了两不得罪,浑水摸鱼的想法,后面的话一出,任谁也不敢再生心思。


    肃帝满意的看着下首众人的反应。


    “如此,便开始吧。”肃帝说:“一个时辰后朕便在此殿中等候诸位。”


    说罢,他便走了。


    肃帝一走,殿内陡然喧闹了起来,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谢琅回来之时,恰逢此时,站在他旁边之人告知了事情,谢琅当即明白了褚暄停为何轻易顺了他派人去接谢思齐。


    他倏然看向褚暄停,褚暄停挑眉,而后一言不发地出了大殿的门,不少人都一直注意着褚暄停,见他去了左侧,倒也没多意外,毕竟最开始便是他先提出要傅锦时为官。


    陆陆续续的有人分别进了左偏殿和右偏殿。


    另一殿中。


    “陛下。”应寒川行礼,“右偏殿的人居多。”


    肃帝毫不意外。


    女子科举一事便是前朝也并未有先例,定然反对之人多过赞成之人。


    “待到谢琅的人将谢思齐带来后,把人带来这里。”肃帝一边看着太子呈上来的关于云家罪责的折子,一边吩咐道。


    应寒川应声退下。


    候在一旁的张公公跟着行礼退了出去,紧接着一个同样跟随肃帝伺候的小太监从另一侧离开。


    约莫半个时辰后,谢琅正与其他几位大臣在商讨,张公公走了进来,“丞相大人。”


    “张公公。”


    “陛下传召。”


    谢琅起身跟随张公公入了殿内。


    一进去便看到了跪在地上胳膊带伤的谢思齐。


    “思齐!”他也顾不上行礼,连忙快步走到谢思齐身旁,“我儿,怎会如此?”


    “太子殿下,可是不顾律法,对我儿用刑?!”


    褚暄停双手环胸站在一旁,漠然望着谢琅。


    “爹!”谢思齐闻言猛地抓住他的袖子,“来的路上有人刺杀,是太子殿下救了儿臣!”


    谢琅一怔。


    褚暄停淡淡道:“若是孤用刑,自然是要用酷刑,令郎今日怕是走不到这殿中。”


    谢琅自知冲动之下说错了话,连忙谢罪,“殿下勿怪,是老臣心急错言。幸好殿下赶得及时。”


    他这话虽未明说,但众人也知是何意。


    不过是在怀疑是太子自导自演。


    褚暄停才不惯着谢琅的拐弯抹角,直言道:“丞相大人是怀疑孤自导自演?”


    谢琅本以为褚暄停依旧会体面应对,却不想他竟这届这么挑明,连忙道:“老臣并无此意。”


    “有没有都无所谓。”褚暄停道:“丞相只要知道,若非是孤,令郎昨日便已经死了。”


    “谢卿。”


    谢琅闻言,又连忙向肃帝请罪,“老臣失礼。”


    肃帝摆摆手,“慈父心切,朕怎会怪罪。”


    谢琅此刻稳下心神后,才注意到殿内除了陛下和太子,还有沈懿、大理寺的奇不演与刑部叶行、都察院的左右御史。


    这个架势,与三司会审无异。


    只听肃帝道:“太子已然同朕说了,昨日便有人潜入太子府意图谋害令郎,今日便也派了人暗中跟随保护令郎。”


    “是老臣失言,太子殿下莫怪。”


    褚暄停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没给谢琅半点脸面,还是肃帝从中给了谢琅台阶,“两次刺杀,可见此人杀心之重,谢卿可知令郎得罪了什么人?”


    谢琅闻言,第一反应便是陆珏,怕是陆珏担忧思齐暴露他,所以派人暗下杀手,但此事是万万不能说的。


    “思齐顽劣,性子不好,怕是得罪了不少人。”谢琅避重就轻道。


    肃帝闻言面上笑容不变,“可惜了,沉铁卫抓到之人皆已自尽,也没留下什么线索。”


    谢琅听到此话心中松了一口气。


    陆珏若是暴露,谢家做的事怕也遮掩不住,即便是为了谢家,他如今也得保陆家。


    “劳陛下费心。”谢琅道:“只是可否请陛下下旨,将此事交由大理寺查清楚,这般隐患留下,犬子怕是处境危险。”


    肃帝意味深长地望着谢琅,“允。”


    谢琅与谢思齐一同谢恩,“谢陛下。”


    肃帝又看向谢思齐,“太子说谢公子这两日于太子府内协助查案,可是真的?”


    “回禀陛下,是真的。”谢思齐道:“太子殿下抓住了刺杀傅四姑娘的刺客,那刺客诬陷是小臣指使,太子殿下便派人来府上请走小臣,父亲不明真相,以为太子殿下把小臣当做犯人,盛怒之下上疏弹劾,还望陛下宽容父亲救子心切。”


    他说着拜了下去。


    褚暄停闻言看向谢思齐,他此刻倒是没了先前那副张狂样子,看着也聪明了不少,仅用几句话便点名了他与谢琅是误会。而且还刻意避重就轻,将他的夜闯丞相府无证拿人说成是派人请走,将谢丞相说成是一个父亲的心急。


    “可查出是何人?”肃帝问。


    “不曾。”谢思齐道:“太子殿下查到了那人在京城外的一处别院里,但小臣与太子殿下赶到之时,人已经跑了。”


    肃帝看向褚暄停,褚暄停道:“那一处痕迹也清理的很是干净,并未留下线索。”


    “既然这样,此事便继续交由太子来办。”


    “是。”


    “陛下,那犬子……”


    “自是可归家了。”


    “谢陛下。”


    此事既了,众人便也告退,继续回到两殿中,他们此番被传召过去,也都知道无非是要他们做个见证,因此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谁去多嘴此事。


    “太子留下。”


    褚暄停应声留下。


    “此事你太冲动。”肃帝说。


    褚暄停没有说旁的,只问了一句,“父皇,您还不是天子时,阿娘也曾受您拖累遭人刺杀,当她重伤倒在您怀中时,您能冷静吗?”


    “你……”


    褚暄停说:“儿臣当时想活剐了那人。”


    肃帝望着眼中闪烁冷意的褚暄停,半晌,他道:“你中意傅家姑娘。”


    “是。”褚暄停毫不犹豫的承认,直言说道:“儿臣心悦傅锦时。”


    “如今傅家已然洗清污名,你若真喜欢,朕可赐她做你的太子妃。”


    “不。”褚暄停说:“儿臣虽喜欢她,可她却未必喜欢儿臣,更何况,儿臣看得出,她不会愿意困于小小的太子府,儿臣不愿束缚她。”


    褚暄停意识到自己对傅锦时动心之时,便已知道自己此生不会轻易得偿所愿,即便他是太子,他有无数手段可以将人禁锢在身边,可他不会,也不想。


    他知道受困于不喜欢的位置又多痛苦,所以自然不会去困住另一个人。


    “所以还请父皇莫要插手。”褚暄停极少对肃帝说这样的话,他一直心甘情愿去做肃帝的棋子,肃帝有些命令甚至无需言明,他都能察觉并完成,是一把很听话的刀。


    肃帝注视他良久,转过身去,“罢了。你与老四倒是两个极端。”


    “儿臣谢过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