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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第111章


    褚暄停没在刑部待太久,安排好了接下来的任务后就要离开。


    傅锦时却没有随他一同走。


    褚暄停察觉到傅锦时没跟上来,他停住脚步回头,“要去看看?”


    他不用问都知道傅锦时想做什么。


    傅锦时点头。


    褚暄停没有阻止她,而是扯下腰间的玉佩丢给她,“牢狱的最尽头。拿着它进,无人拦你。”


    傅锦时接过玉佩道谢,褚暄停说:“孤只等你一炷香。”


    说完便径直离开。


    还未走的叶空略一挑眉,那块玉佩他知道,褚暄停从不离身。


    他目光落在褚暄停的身上,而且他可是记得进那最后一间牢房需要的不是玉佩而是太子手谕,毕竟牢房的狱卒根本不认识太子殿下这块玉佩。


    不过虽然不知为何这般,但叶空知道褚暄停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于是他也没多话,转身进了审讯室继续去做事。


    而褚暄停这边,沉驿早早地等在了马车旁。


    “办妥了?”


    “嗯。”


    “先走吧。”褚暄停点头随后对沉驿道。


    他猜到傅锦时来了刑部后一定会见白九,于是来刑部之前就提早写好了手谕给沉驿,让他送去,并嘱咐了牢里的狱卒看到有姑娘拿着云纹玉佩便放行。


    “是。”


    傅锦时拿着玉佩果然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最尽头。


    狱卒将她带到关押白九的牢狱前,拿出钥匙打开了锁。


    “多谢。”


    “姑娘客气了。”狱卒道。


    待到狱卒离开,傅锦时随手将玉佩系在了腰间,正要推门进入牢房,却不想迎面袭来一掌,


    白九早在听到傅锦时的声音时便已经从草席上起身走了过来。


    看到傅锦时系玉佩的动作时微微一顿,他记得这块玉佩,前些日子分明是挂在大瞿太子腰上的。


    白九眼底染上暴戾,他伸手穿过牢狱的木栏便要去拽。


    前些日子在贡院前看到傅锦时与褚暄停站在一起时,他便已经非常生气。如今看到褚暄停的东西出现在傅锦时身上,还被傅锦时那样小心的系好,当即杀人的心都有了。


    褚暄停凭什么。


    肃帝冤枉傅家叛国,一个过河拆桥的小人,生出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也配站在傅锦时的身边?


    傅锦时眼疾手快地收回手,随即侧身躲开,白九手上抓了个空,顿时更暴躁了。


    “你若是不能正常点,我现在就走。”傅锦时双手环胸,隔着门栏冷冷地注视着白九,“我来不是看你发疯的。”


    白九不为所动,死死地盯着那块玉佩。


    “我数到三。”傅锦时说:“一……”


    后面的还没数,白九便收回手,但是表情还挂在脸上,眼睛也没动。


    傅锦时继续数,“二……”


    白九抿唇,不情不愿地收敛了暴戾,同时目光移到了傅锦时的脸上。


    傅锦时这才推开门栏,进了牢房。


    一进去,她先是扫了一圈儿周遭的环境。


    这间牢房通常关的都是重要犯人,因此并未留窗,所以整间牢房比其他的要暗上一些。再往里看,她注意到牢房的最里头铺了干草,上头只放了一张草席,其余的一概没有。


    “放着好好的襄王府不住,跑来这里受罪。”傅锦时说:“你又发哪门子疯?”


    白九的武功虽说有一部分是她所教,可并非不能从他手底下逃脱,但那日他没有半丝反抗。


    “你是我姐姐,我不跟你动手。”白九道。


    傅锦时冷笑,随即猛地出手。


    白九下意识闪躲,傅锦时招招狠辣。


    两人就在这狭小的牢狱之中打了起来。


    说是打也不准确,因为此时完全是傅锦时的单方面殴打。


    她对白九心中存怒,所以即便白九只是闪躲不回手她也没有因此而有半丝留情,甚至待到抓到机会一拳打在白九的腹部后,在白九没有反手之力时,下手力道更狠。


    最后掐着脖子将人抡到了墙上。


    “我早就说过,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白九却陡然笑了起来,他唇边带血,浑然不在意身上密实的疼,“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他从背叛傅家那一天就盼望着傅锦时揍他一顿,甚至杀他也没关系。


    那日在襄王府,看见她怒气冲冲的来,他心中升起隐秘的欢喜,傅锦时来找他算账,说明还对他有情谊,可很快,他的欢喜消失地无影无踪。


    傅锦时神色冰冷地割断了袖子,与他恩断义绝,不要他再喊姐姐。


    白九在那一刻只有慌乱,心中的疯狂顺着慌乱肆意而出,他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本性,一同爆发的还有他一直藏在心底的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和那些他自己都分不清的感情。


    而如今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只增不减。


    傅锦时自动忽略他这句话。


    “我问你答。”傅锦时直接道:“答好了,我留你一命。”


    白九痴痴笑道:“姐姐,你果然还是舍不得杀我。”


    傅锦时依旧不为所动,“你为何做了玄色楼的杀手?”


    白九:“你始终还是把我当做你的弟弟。”


    傅锦时继续问:“你来大瞿做什么?”


    白九:“我是你唯一的弟弟。”


    傅锦时看着白九那副疯癫样子,她的耐心彻底耗没了,一直压制的怒火瞬间喷发而出,她陡然抽出腰后的短刀,直接刺穿白九的肩膀,鲜血顺着刀刃落在地上,很快便是一小滩。


    傅锦时漠然道:“我不爱听这话。”


    “姐姐,你的刀偏了,该再往下些。”白九看也不看自己的肩,盯着傅锦时肆意说道:“倘若你心软,我替你来。”


    他说着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了傅锦时的手,而后用力拔出,重新冲着自己的心口刺去。


    傅锦时没抵抗,顺着白九的力道直接刺入。


    白九疼的嘴唇泛白,额头都是冷汗,傅锦时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半晌,她松了掐在他颈间的手,又抽回了自己的刀。


    没了傅锦时的支撑,白九脱力地靠着墙滑落。


    傅锦时蹲下身,将短刀在白九另一侧的肩膀处轻轻蹭干净血迹,而后刀尖缓缓下移,“你若真想死,该刺这边。”


    白九的心天生畸形,长在右侧,她在第一次号脉的时候便发现了。


    但她没告诉过任何人。


    白九低低笑了起来,再抬眼时,里头满是疯狂,“你舍不得,我是你的弟弟,唯一的弟弟。”


    傅锦时望着这样的白九,深深地叹了口气,片刻后,她用刀挑起白九的下巴,“若非当年你还有点良心,刻意制造动静让阿爹及时发现,当年在襄王府时,那把刀割的就不是衣袍而是你的脖子。”


    “你……知道。”白九陡然怔住。


    “白九。”傅锦时的声音清冷通透,“别消耗掉我对你最后的容忍。”


    白九闻言,心中没来由的一慌,比上一次在襄王府时还要慌,他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下意识想要通过发疯来确认些什么。然而还没有所行动,便又听见傅锦时道:“即便你当年有苦衷,也刻意提醒阿爹,可数千鹰卫为之受伤是事实,我不可能毫无芥蒂。”


    “你做什么都没用,因此不必时时强调你对我重要,那只是你认为。”傅锦时直接拆穿了白九的心思,她一字一句道:“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不会杀你,可我也不会再是你的姐姐。”


    “不可以!”白九这下是真的控制不住情绪,他不顾下巴抵住的刀,猛地前倾身体,“你是我的姐姐!”


    傅锦时望着他被刀刃划出来的血痕说:“你是薛游柏,是西延柏,唯独不再是白九。”


    “不是!”白九眼眶通红,眼尾渗出了泪,“我是白九!”


    傅锦时懒得再同白九废话下去,直接起身走人。


    “别走——”


    就在她转身之时,白九彻底慌了,他陡然上前抱住了傅锦时的双腿,额头抵在了傅锦时的腰间。


    褚暄停本在马车上等着,可一想到白九看傅锦时的眼神和傅锦时的心软就颇有些坐不住,后来他拿出话本来看,企图静下心,却半个字也看不进去,最后干脆下了马车直接找过来。


    却不想,一拐进甬道,就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站在暗处,没有出声,没有上前。


    白九因为侧着头先看到了暗处的褚暄停,他抱着傅锦时手越发收紧。也在这一刻,他的眼中褪去所有疯狂之色和委屈,他望着褚暄停,眼尾带着泪,嘴角却勾起笑,含着哭腔对傅锦时说:“我要找你。”


    “我做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来找你。”


    傅锦时扯开白九的手,她转过身去,居高临下地望着白九,“我要听实话。”


    白九从来不是被感情支配的人,所以他会为了她做出超出理智的事情,却绝不会只是为了她,而是一定因为这其中有利可图。


    白九在傅锦时转身的瞬间收回望着褚暄停的眼神,转而死死瞪着傅锦时腰间的玉佩没出声。


    他不要在褚暄停面前落下风,可他也知道傅锦时不会惯着他,于是纠结片刻,还是说了实话。


    “为了篡权夺位。”白九说:“玄色楼是把利刃,大瞿有我的盟友。”


    这话便是告诉了傅锦时,大瞿有人同他合作。


    这一点,傅锦时倒是猜到了。


    她垂眸注视着白九,片刻后道:“过些日子,我会放了你。”顿了一下,又道:“往后小心些。”


    说完,便不再有丝毫犹豫,径直转身离开,白九抬手,只来得及触碰到傅锦时扬起的衣摆,他望着抓空的手怔怔愣住。


    傅锦时出了牢房,一抬头看见了褚暄停,略有诧异地挑眉,调侃道:“太子殿下还怕我同白九密谋些什么?”


    褚暄停看了一眼傅锦时挂在腰间的玉佩,眼底漫上笑意,他看了一眼听到声音朝这边看过来的白九,扬眉道:“来等你一同回府。”


    他刻意将“一同回府”四个字咬重。


    傅锦时对此倒没什么异议,他们的确是要一起回太子府。于是她点头,而后想起来腰间的玉佩,正要抬手扯下来还给褚暄停,却不想褚暄停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傅锦时不解地看向褚暄停。


    褚暄停上前一步,视线越过傅锦时遥遥落在白九脸上,勾着唇角刻意低声道:“以后用得着,留着吧。”


    傅锦时笑着道谢。


    “走吧。”


    说完,也没松手,直接拉着傅锦时离开,傅锦时下意识甩开褚暄停的手,却不想一下竟没能甩开。


    褚暄停低声道:“我害怕黑暗狭小的地方。”


    沉西闻言撇嘴。那么害怕,几次三番也没见自家太子要他牵着。


    傅锦时闻言倒是没再甩第二下。


    这个距离白九只能听见那句“一同回府”,而后便看见褚暄停拉住傅锦时的手,傅锦时没有抗拒,随后两人笑着说了句什么,最后携手离开。


    白九死死握拳,肩伤流下的血顺着拳头落在地上。


    第112章 第112章


    有了苏英等人的口供,刑部直接派人去了晋州抓刘斐,可人到的时候却发现刘斐早已不见踪迹,但刘家其他人一个没少。


    “跑了?”


    褚暄停眉梢微动,声音像是初春早晨的风,带着丝淡淡的凉意。


    “不像。”叶空说。


    褚暄停对照着棋谱落下一子后抬首,慢悠悠问道:“发现了什么?”


    在一旁擦刀的傅锦时也看向叶空。


    她如今虽不是褚暄停的侍药奴了,但因为时常要跟褚暄停商议事情,也为了多掌握一些关键信息,同时了解傅家一案的进度,便也常常跟在了他旁边。


    他们的相处方式同之前相差无几。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傅锦时觉得褚暄停好像脾气好了许多。


    她稍微有些不太习惯这样“温顺”的褚暄停。


    不过疑惑归疑惑,她还是很开心褚暄停能够情绪稳定的。


    毕竟不出意外的话,她之后还得待在褚暄停身边许久。


    “刘夫人说刘斐是前些日子接到什么消息匆忙离开的。”叶空道:“所以我猜测他当时应当只是暂时离开。”


    刘斐这样的人倘若计划好真的要跑不可能只是人走,多少也会带走些值钱的东西,可他在刘府查过,他什么都没带走。


    所以他起初想的应当是很快回来,至于后面会不会中途改变主意,他无法预料。


    说到这里,叶空又补充道:“算算刘夫人说的日子,应当就是唐世子等人回京那日。”


    “那便是接到了苏英等人被带来京城的消息。”傅锦时说:“知道证人被带走了,定然是要找幕后之人求助的。”


    褚暄停放下棋谱,手指轻敲棋盘,思索片刻后道:“去查查这两日有什么人去过赵国公府。”


    “你是怀疑……”叶空望着褚暄停,到了嘴边的“刘斐去了云家”改成了,“刘斐被云家扣下了?”


    刘斐只是求云慵救他的话断然拖不了这么久,所以只可能是被云慵留在了国公府。


    褚暄停点头,手指绕着白子打转,“苏英等人被带回来的动静闹得不小,刘斐接到消息后定然慌了神,只能去找云慵。云慵这只老狐狸敢让刘家做这事,自然是早就想好了一旦事发就由刘斐顶锅。”


    “可云慵留刘斐于刘府不是暴露了自己吗?”叶空皱眉,一旦是在赵国公府抓到刘斐,赵国公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褚暄停听叶空这样说,他手指一顿,随后拾起那枚棋子轻轻扔进了棋盒,“到了该放人的时候自然会放。”


    赵国公府。


    “父亲,二皇子来了消息。”宗宴拿着纸条敲了书房的门。


    “进。”云慵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守在门口的护卫朝两侧让开,宗宴推门而入。


    一进门,便见云慵在写字,他上前走到桌案前行礼,“父亲。”


    云慵应了一声,收了最后一笔,直起身对宗宴说:“过来看看。”


    宗宴没推辞,走到云慵旁边去看。


    云慵写的是一副碑文,宗宴虽对书法研究不深,却也能看出来云慵的这幅字很有水平。


    落笔遒劲有力,挥写时如行云流水,似是有千斤重又似是飘逸,刚劲与洒脱并存。


    宗宴分神的想,有时候观字也不全然能观人。


    “儿子可能向父亲讨要来临摹?”宗宴问道。


    云慵爽朗一笑,“你要为父自是要给的。”


    “谢父亲。”


    云慵摆摆手,将这幅字放在一旁晾干,而后才问宗宴,“二皇子送了什么消息?”


    宗宴听他说起正事,连忙道:“晋州那边的私兵已经安排妥当。”


    “倒是够迅速。”云慵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你给二皇子去信,就说一切按计划进行。”


    说完,他望着宗宴道:“此事既然全权交予你来办,你便也去准备准备。”


    “是。”宗宴应声。


    “去吧。”


    宗宴行礼后离开,云慵喊了守在外头的其中一个护卫进来。


    “大人。”


    外头这两人皆是云慵的心腹。


    云慵此刻已然敛了笑意,他负手而立,对进来之人道:“护送刘大人离开京城,隐蔽些,只要离京便可。”


    “是。”


    “父亲可是要行动了?”云淼进云慵的书房向来是不用禀报的,外头的人会直接放行,因此他从外头进来,就听到这样一句。


    那护卫同云淼恭敬行礼才出书房。


    “是时候了。”云慵将桌上说是要给宗宴临摹的字帖随手拂开。


    云淼觑了一眼问道:“倘若刘斐察觉到我们的目的,来个鱼死网破该怎么办?”


    他也是在那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父亲对刘斐当时表面是在安抚,怕他坏事,实则是在做出刘斐逃跑的假象,为的便是坐实刘斐于春闱中买卖身份的罪名。


    云慵淡淡道:“他有妻儿。他不敢。”


    云淼懂了。


    “还是父亲英明。”


    第二日清早,褚暄停换朝服的时候,傅锦时来了。


    听到沉西的禀报时,褚暄停一边整理衣领一边道:“让她进来。”


    自从解了毒之后,他的身体大好,肃帝允他修养一月,之后便是随着早朝上朝。


    沉西得令,领着傅锦时进了里屋。


    傅锦时一身的风尘仆仆,身上的衣裳有些皱巴,头发也已有些凌乱。


    显然是一副一夜未睡的样子。


    隔着屏风,傅锦时俯身行礼,“刘斐我带回来了,已经送去了刑部大牢。叶空接的手。”


    叶空的行动很迅速,再加上有沉月的帮助,不到半日便查清了最近与赵国公府有过来往的人。他当日下午来同褚暄停禀报的时候,傅锦时恰好也在,听完后,便主动领了这个抓捕的任务。


    傅锦时很清楚,云家与傅家叛国一案脱不了干系,但是找线索、找证据还有报仇都不是件简单的事,她需要靠褚暄停的身份与地位来套取有用的消息。


    然而很多事情,褚暄停更顺手的是安排给沉铁卫与刑部去做,所以她需要主动。


    而通常,她提出来的,褚暄停多半不会拒绝。


    傅锦时很满意她现在与褚暄停的关系。


    互相利用,共同合作,彼此的目的不冲突的同时也都心知肚明,并且在顺手的时候愿意帮对方一把。


    “殿下今日朝堂之上可按计划行事。”


    她的声音有丝暗哑,褚暄停侧头望着屏风上影影绰绰的模糊影子先是应了一声,而后皱眉问道:“可是不舒服?”


    傅锦时倒是没想到褚暄停仅凭她说话时声音有异便注意到她身体不舒服,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回道:“有些发热,应当是染了风寒。”


    她起先没发觉自己身体有恙,是要上马回太子府时趔趄一下才后知后觉不太舒服,随后便察觉自己发热了。但她那会儿顾不上这些,她要先回来同褚暄停禀报,也好让他在早朝提及春闱替考一事时用上。


    傅锦时话落,恰好褚暄停衣裳也穿戴好了,他从屏风后绕过来,走到傅锦时跟前,以手背轻触傅锦时的额头,傅锦时下意识后撤躲开。


    “别躲。”褚暄停说着,另一只手顺势拉住了傅锦时胳膊,大红的衣袖瞬间罩住了黑色窄袖。


    傅锦时没能躲开,任由褚暄停的手背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她望着褚暄停的眼睛,不知是不是褚暄停的手太凉的缘故,傅锦时感觉心跳慢了一拍,她陡然抓紧了褚暄停的衣袖,但紧接着笑着调侃道:“殿下,你该摸脉而非摸头。”


    褚暄停感受到傅锦时抓住他袖子的动作,他垂眸扫了一眼,心中升起一丝愉悦,然而紧接着在下一秒,他的愉悦陡然消失。


    褚暄停感受到了傅锦时在向下用力,他此时反应过来,傅锦时根本不是要抓住他的袖子,而是因为发热动作有些迟缓,她分明是要扯开他的手。


    他望着眼含笑意声带戏谑地傅锦时,顿了一下,才顺着她的力道松了手同时也收回了另一只手。


    “孤不用摸脉就知道你病的不轻。”褚暄停道。


    “还好,不是很严重,一副药就能好。”傅锦时说。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其实傅锦时能够感觉到自己此番应当病得厉害,她此刻连呼吸都有些发烫,但她看着褚暄停的样子,不知怎的,不想同他说真话。


    褚暄停说:“今日你便在府中休息。”


    “嗯。”傅锦时没逞能,那日褚暄停同意她去抓捕刘斐之后,她便从前日夜里一直守在赵国公府附近。


    此番作为,不仅是为等刘斐出来,还是为了能够及时将他直接于京城之中扣下。


    为此,她两夜没合眼,昨夜才终于等到人。


    风寒应该就是前一夜天气忽的转凉染上的,她当时感受到冷意,但又怕错过了抓不到人,那样她与沉铁卫的几人就白等两日了,所以她愣是硬抗了一夜。


    而如今精神高度紧绷两日再加上两夜没睡,若再不休息,风寒怕是会加重,届时反而耽误事,得不偿失。


    她拎得清。


    “沉星。”


    “殿下。”沉星从另一旁进来,今日是她轮值吟松风,所以一直守在外面,此事听见褚暄停喊她,立即推门而入。


    “送送她。”


    “是。”


    傅锦时同褚暄停行了礼,同沉星一块回去。


    待她走得远了,褚暄停对沉月道:“你亲自去公主府上寻云将军来。”


    “是。”周管家最近身体不太好,沉月便暂代了管家一职,如今太子府上下由她打理,这种事本可以遣府上之人去,但因为傅别云目前的身份还不方便,所以只能沉月亲自去。


    “同广陵公主说,云将军在太子府暂待几日。”褚暄停生过病所以知道,人不舒服的时候会想要最亲近的人在身边。


    “是。”


    第113章 第113章


    傅锦时养了两日,才终于不再反复发热。


    今早喝了药,傅别云同她说了一个消息。


    “刘斐死了。”


    傅锦时皱眉,“死了?”


    如今四皇子勉强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她本以为她抓住了刘斐,褚暄停于朝堂之上占尽了优势,对付一个云家绰绰有余。


    却不想人死了。


    “什么时候?”


    “那日太子殿下在早朝提起此事后,陛下下旨三司会审。由大理寺主审,刑部协助,都察院监督,结果在送去大理寺后,人还没过夜就死了。”傅别云将药碗放到一旁说:“如今大理寺卿与大理寺少卿皆入了刑部大牢候审。”


    傅锦时记得那位大理寺卿奇不演。当日鄢陵公主一事,奇不演还出言肯定过血缎之毒,后来秦家之事,他骂了秦粱与赵荀。


    因着这两件事她对奇不演印象倒是不错。


    “应当不是奇不演。”傅锦时说。


    她这么说倒不是全然因为先前那两件事,而是因为她曾在沉月那里看过京城诸多官员的资料,其中便有这位大理寺卿的。


    奇不演是京中少数的纯臣,不惧权势,只忠于大瞿,实打实的靠自己能力一步步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而且——


    “为何这样说?”


    “他没有理由去杀刘斐。”傅锦时抿唇,快速将得到的几条消息抽丝剥茧,而后说:“不过他手底下的两位少卿就不一定了。尤其是范阳西。”


    傅别云跟在褚扶清身边也知道不少消息,如今这两位少卿,一位是靖泽范氏的范阳西,一位是泠城江氏的江伯咎。


    她没记错的话,谢丞相的妻子乃是靖泽范氏出身的嫡女。


    稍微一想便能想到中间的弯弯绕绕,傅别云道:“你怀疑此事乃是四皇子所做?”


    可是——


    “为什么?”傅别云皱眉,“刘斐是关键证人,褚昼津不也是想借此机会除掉云家吗?他这样做岂非在帮云家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傅锦时见阿姐如此反应便知是转过弯来了。


    傅别云猛然道:“刘斐活着,反而是保住了云家。”


    傅锦时点头。


    替考一事先前已然交给了太子来查,四皇子协助,寻到刘斐这个关键证人后,分明可以直接乘胜追击,褚暄停的手段一定能从刘斐那里撬出点东西来。


    此番褚暄停有绝对的把握与优势,可偏偏在这样的时候,肃帝忽然将此事交给大理寺主审,这就奇怪了。


    奇不演虽然查案能力强,可更多的是靠蛛丝马迹来寻真正的犯人,多是靠自己查线索,在审讯方面要逊色许多。


    刘斐此事则是更需要审讯能力强的人来。


    所以肃帝此举倒像是在保刘斐,然而肃帝又不可能这样做,唯一的解释只有肃帝是要利用刘斐达成什么目的。


    可四皇子是一定要让云家再无翻身之地的,而刘斐入了大理寺,大理寺的手段又逼不出刘家身后的云家,所以如今刘斐活着反而保住了云家。


    其实猜也能猜到是谁动得手,可凡事不能只靠猜,要看证据。


    傅锦时说:“如今太子殿下说不定会找到云家杀害刘斐的证据。”


    不过傅锦时更好奇的是,褚暄停手底下从没有冤假错案,倘若褚千尧真的栽赃到云家头上,他会不会顺水推舟。


    说到这里,她又问起另一件事,“太子来查刘斐之死,那替考一事呢?”


    大理寺卿与大理寺少卿既然是入了刑部,想来肃帝是将此事交给了褚暄停,而替考一事本交给了大理寺审理,如今出了这桩岔子,大理寺没了主心骨,如何担此大任?


    “四皇子。”傅别云说。


    “原来不仅仅是栽赃陷害啊。”傅锦时陡然笑了,“褚千尧看来是铁了心要除云家。”


    褚千尧的手段比褚暄停还要狠戾,而且颇有些不择手段,由他接手替考一事,云家怕是会败的惨烈。


    不过比起这个,如今傅锦时更好奇肃帝的打算。


    他们的这位陛下,永远在所有人的背后搅弄风云。


    秦家一事他将褚昼津与褚暄停做刀,云家一事看样子是要将褚千尧做刀。


    比起褚暄停与褚千尧,肃帝才是掌控一切的那个。


    傅锦时的猜测没错,褚暄停很快便找到了云家杀害刘斐的“证据”,是一块掉落在大狱的信物,那是云家护卫的令牌。


    褚暄停拿着令牌随意看了几眼,便扔在了一旁。


    傅锦时进来时恰好看见这一幕。


    她上前,瞥了一眼那块令牌,轻轻咳嗽两声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她虽不发热了,但还咳嗽得厉害,连嗓子都有些哑了。


    褚暄停听到她的咳嗽声问道:“怎的还咳嗽?”


    傅锦时毫不拘束地坐到褚暄停的对面说:“总得有个好的过程,哪可能一蹴而就。”


    褚暄停顺手给她倒了杯茶,又想起来她还在喝药,便朝着外头守着的沉西道:“送些白水过来。”


    外头的沉西应声。


    傅锦时觉得褚暄停最近真是有些奇怪,总是做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不过疑惑归疑惑,她该道谢还是要道谢,于是道:“谢殿下。”


    褚暄停闻言,觉得傅锦时注意到了他的用心,他的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但又很矜持的绷住了脸上的笑,“孤从来都是体谅人的。”


    傅锦时笑着没接这句话,褚暄停这人跟“体谅”二字可是半分不沾边。


    她拿起桌上被褚暄停随手抛开的令牌,抬眼问道:“你打算顺水推舟还是重新查证?”


    此番栽赃陷害地明显,可“证据”摆在那里,云家要自证,就得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可凡事说多错多。


    褚暄停望着傅锦时摩挲令牌的手,问道:“你觉得呢?”


    “自然是顺水推舟。”傅锦时毫不犹豫道:“云家与傅家一事有关,我不可能放过云家,顺水推舟按照褚千尧的路子走,云家此次死无葬身之地。”


    傅锦时抬眼同褚暄停对视,一字一句道:“于我来说,求之不得。”


    “你既然能猜到褚千尧的计划,那应当也猜得到云家不会束手就擒。”褚暄停在傅锦时比划的云家上面一圈,而后又与四皇子间一连,末了淡淡道:“云家经营这些年,根深蒂固,他们二人鹿死谁手并不一定。”


    “一定是云家。”傅锦时食指轻敲云家的位置,又快速移到四皇子的位置,坚定道:“只是四皇子也不会落着好。”


    “如此笃定?”


    “是。”


    褚暄停收回手,轻笑一声,“看来你有打算。”


    傅锦时今日来此便是要告诉褚暄停的,因为这些事还需要他的帮忙。


    “我要去留云城。”傅锦时望着褚暄停的眼睛说:“要去找父兄的尸首。”


    褚暄停闻言敛了神情,“你要借机澄清傅家叛国的案子?”


    傅锦时点头。


    “你有几分把握?”


    “十分。”


    褚暄停眯起眼睛,“你应当知道,如今证据并不十分充足。”


    “七分在证据,三分在人心。”傅锦时说:“这是最好的机会。”


    如今四皇子和谢家与云家斗起来,必然能够牵扯出许多隐秘之事,再加上现在白九被扣在刑部大牢,只要再找到父兄的尸体,届时联合傅家的账本以及阿姐等诸多人与证据,傅家一定能够洗刷冤屈。


    “你想如何做?”褚暄停自然与傅锦时想到了一处去,因此也没反对傅锦时,而是直接问她的计划。


    “宗宴的身份已然暴露,云慵一定会在他的假身份上做文章,四皇子那边查出来的事情,说不好都会成了宗宴的锅。”傅锦时手指在桌上比划了几下如今各方的牵扯,“私兵一事,四皇子与云慵皆不会认,而如今你又让褚昼津掺和其中,这样好的顶锅之人,我猜他们二人不会放过,想来你也不会猜不到这一点。所以你肯定留了后手,我猜此举在陛下。”


    褚暄停挑眉。


    傅锦时接着道:“你会救褚昼津,我自然要救宗宴,而他的身份在留云城的鹰卫名册上。”


    “他竟是鹰卫。”褚暄停颇有些意外。此人是宗家人他查到了,但鹰卫的身份没有半点痕迹。


    傅锦时长话短说地同褚暄停解释了一番。


    “傅家一事呢?”褚暄停问她的打算。


    对于这个,傅锦时只说:“找到尸体。”


    褚暄停见她不欲多说,知道她还有旁的打算,但如今他已经不再担心傅锦时会做出格的事情,于是便也没在傅家一事上再多问,而是问道:“你想要孤做什么?”


    “拖延时间。”傅锦时道:“我需要时间去找父兄的尸首,也需要去留云城取名册,在此期间,还望殿下拖住四皇子与云家暂时莫要当堂对峙。”


    她说得把握十足,可握着令牌的手却在不自觉的用力。


    褚暄停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仅仅是扫了一眼便又移开了目光,恰好此时沉西也将白水送来了,他垂眼望着那杯清澈见底的水,问她:“你的身体撑得住长途跋涉吗?”


    傅锦时还未彻底好利索,一旦劳累过度,定然是要不好的。


    “太子殿下别忘了,药老是我的师公。”傅锦时眉眼舒展,这一点是她最不担心的。


    褚暄停见她意已决,便也没有推脱,他说:“我会给你拖住十日。”


    “多谢。”傅锦时道。


    褚暄停应了一声。


    此番谈完,傅锦时正要走,却见沉月走了进来。


    “殿下,傅姑娘。”沉月道:“春闱替考一事闹到了坊间。”


    第114章 第114章


    傅锦时闻言,与褚暄停对视一眼。


    春闱一事因为事关重大,肃帝明令禁止任何人私自外传,因此这么长时间,此事也只在官员之间传布,百姓那里一点风声都没漏出去。


    此番做法便瑟吉欧为了防止百姓质疑朝廷,引发恐慌。毕竟春闱选拔出来的官员最终都是参与国家建设的,切实关系到百姓,倘若有庸才落入其中,难免于国于民不利,所以此事必须秘密解决。


    可如今被人传出去了,那么今年中举的那些人怕是都会遭受质疑。


    这里面褚暄停不敢十分把握全然是没问题的,但许多人的确是无辜的。


    苦读多年,一朝中举,倘若因着旁人的错误而遭受如此质疑,亦或是丢了本该是自己的荣耀,于许多人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傅锦时忽然说:“太子殿下,这是个机会。”


    褚暄停自然知道傅锦时话中的意思,这是个给女子恩科造势的好机会,然而一旦如此,便是要将此事彻底宣扬出去。


    于大瞿女子有利,可是于中举之人……


    褚暄停望着傅锦时,傅锦时眸色深沉,沉月站在原地等候命令。


    到底是救少数人还是多数人。


    “你当真觉得此事该散播出去吗?”褚暄停轻声问道。


    傅锦时被褚暄停反问地一怔,她注视着褚暄停的眼睛,那双眼里分明是没有任何情绪,可傅锦时却觉得自己看到了漠然与冷意。


    她沉默下来。


    时间一点点拉长,气氛逐渐凝滞,忽然,外头的风刮开了一旁的窗子,桌上的棋谱被吹开,“哗啦啦”的声响落入众人耳中。


    傅锦时侧眸瞧去,看到从前大哥教她下棋时,指给她看的那一页。


    他还记得大哥当时坐在他的对面,对着棋谱指着其中一枚棋子说:“阿时,有些时候取舍是必须要做出的。但要记住,不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那是什么意思。”傅锦时听不懂,“取舍不就该趋利避害吗?我救了该救之人,何妨错误?”


    “是该趋利避害。”傅形辞没有拿走那枚棋子,而是另下一枚,“但你得到的利益不能建立在他人的苦难之上。”


    “不能害人。”傅锦时看着棋盘之上的局势,她能看出来,她们还是处于劣势,可却保住了前头的棋子。


    “对。”傅形辞温和笑道,随后放下棋谱,自行对弈。


    傅锦时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而后发现这局棋的白子在他大哥的手中逐渐盘活,甚至隐隐占了上风。


    她不解问道:“为何会这般?”


    傅形辞温声道:“万事莫要贪急图利,何妨徐行。”


    恍然间,傅锦时好似又看到了大哥坐在一旁,他的面容温柔清隽,声音朗润,“阿时,不妨试试。”


    傅锦时指尖下意识一颤,随后她微微闭上眼睛。


    她何尝不知道春闱替考一事散布出去后果如何,可下意识地觉得已经散播出去了,那么就该利用起来。


    她想的是舍弃,而非挽救。


    是她错了。


    从头到尾,她都有负大哥教诲,有负傅家家训。


    她的不择手段,说到底不过是在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自始至终,她才是那个狭隘之人。


    想到这里,傅锦时堵在心中的云雾倏然散开。


    她睁开眼睛,最后看了一眼被风吹开的棋谱,而后望着褚暄停说:“是我错了。”


    上一次她只是认输,这一次她认错。


    倘若是认输时,她只是会在权衡利弊时去做那个正确的选择,那么这一次她是真心实意彻底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褚暄停闻言,眼中的冷意退去,眉梢唇角皆缓缓带了笑意,他对沉月说:“去查是谁将消息透漏出去的。同时派人拦截消息,阻止其继续扩散。”


    “是。”


    沉月走后,褚暄停回过头来,对上了傅锦时的目光。


    她的眸光依旧黑沉,然而里头却无半分戾气,与从前大不相同。


    褚暄停道:“想通了便好。”


    “是我当初没能记住大哥的话。”傅锦时说:“否则也不会多次险些酿下大祸。”


    褚暄停虽不知傅形辞对傅锦时说过什么话,但结合此刻他也大概猜得到是什么意思的话。


    “你如今记起来,便是记住了。”


    傅锦时轻笑一声,“多谢。”


    若非褚暄停对她耐心,多次宽容,诸多引到导,她如今只怕早已走偏了路。


    褚暄停微微一笑,“孤收下了。”


    说完这些,傅锦时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便要告辞。


    褚暄停在她转身离去时,陡然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傅锦时不解地看向他。


    褚暄停其实并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见她要走,想到他们要分开许久,下意识便拉住了。


    “殿下还有何事?”


    褚暄停抿唇,视线忽然瞥到傅锦时腰间的玉佩,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而后道:“玉佩莫要丢了。”


    傅锦时抬起另一只手握住玉佩,点头。


    褚暄停说:“孤的意思是,你要平安。”


    又补充道:“莫要丢了。”


    傅锦时握着玉佩的手倏而一顿,随即笑道:“我多大的人了啊。”


    褚暄停失笑,眉眼温润,“万事沉着。”


    “好。”


    褚暄停松了手,“去吧。”


    傅锦时从太子府离开后,直接去了北镇抚司。


    刚下马,便碰到了从里面出来的秦颂锡。


    “傅姑娘可算是来了。”秦颂锡双手环胸,笑着道。


    傅锦时卷起马鞭,同样笑道:“看来秦左使等了许久。”


    “我只是个跑腿的。”秦颂锡做了个请的手势,“司印才是等候多时。”


    傅锦时随着秦颂锡往北镇抚司里面走去。


    两人谁都没注意,拐角处有一人匆匆离去,去的方向正是谢府。


    傅锦时去往应寒川办公之处的一路上,不少锦衣卫对她投来目光。


    当日傅锦时带着满身伤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出北镇抚司时,不少人都在暗中看到了。甚至没看到的也都听说了,傅锦时是继他们的司印大人后第二个扛过了十八道酷刑的人,还是个姑娘,无人不震惊。


    傅锦时不是没有感受到那些落在身上的目光,不过并无恶意,她也没在意,跟着秦颂锡去了应寒川那里。


    到了门口,秦颂锡在门上敲了三下,“司印,傅姑娘来了。”


    紧接着傅锦时听到里头传来一道没什么起伏的声音,“进。”


    “我就不进去了。”秦颂锡推开门,对傅锦时说:“傅姑娘请。”


    傅锦时对秦颂锡略微点头,“有劳。”


    秦颂锡弯了弯眉眼,在傅锦时进屋后关了门,而后朝前走了两步,随意地靠在了连廊的柱子上,守在外头,不允许旁人靠近。


    傅锦时进去时,只见应寒川正在擦拭剑身。


    他没穿锦衣卫的官服,而是一身玄色常服,腰间用装点着银色的细皮带绑着,头发用银冠束起,垂眼时能看到锋利的剑眉,下颌紧绷,整个人显得冷漠凌厉。


    “应司印。”傅锦时躬身行礼。


    应寒川放下手中的长剑,抬眼时若是细看,还能看到他神色软和了一些,“坐。”


    傅锦时摇头,“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要问,还请应司印如实相告。”


    应寒川自然猜得出傅锦时要问什么。计划当中,他本身也是要说的,因此没等傅锦时问,他直接道:“在留云城往北三公里外的林中,有一处洞穴,洞穴口处长着巨菌草,你父兄皆在里面。”


    傅锦时闻言,手中马鞭陡然握紧,即便已经接受了父兄死亡的事实,可再听还是心中钝钝的疼。


    “当初为何?”她问道。


    “此举乃是陛下与傅大将军的计划。”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当初锦衣卫留下线索便是在等太子殿下,如今等来傅家人也没区别,甚至这是应寒川最希望的,他长话短说,“此举意在铲除边境世家。”


    “那些线索确实是锦衣卫刻意留下的。”傅锦时想到了先前唐明珂与叶云探查到的线索。


    应寒川点头,“太子殿下乃是陛下与傅大将军选中的利刃。”


    倒是与她和褚暄停的猜测无二,不过——


    “倘若褚暄停死于柯蓝之毒呢?”傅锦时敢保证,没有她,褚暄停活不了多久。而一旦他死了,阿爹与肃帝的计划便再不能成。她并不觉得,两个人会把希望全然寄托在一个随时会死之人身上,所以一定还有后手。


    “太子之死会算在谢家头上。”应寒川淡淡说道:“太子无论生死,皆是刀刃。”


    傅锦时闻言,心中忽然不是滋味,褚暄停的生与死竟都被利用的彻底。


    “褚暄停知道吗?”


    “太子殿下最是通透。”


    傅锦时其实问完就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褚暄停那样智多近妖的人,怎会不知。


    她想起来曾经自己还对他说过“殿下不沾风雪,说话也轻巧”。现在想想,他哪里是轻巧,分明是已然沾了满身风雪,拍都拍不掉了。


    甚至,他怕是从未想过拍掉。


    傅锦时能够看得出来,褚暄停心中的大义。


    将来倘若他做帝王,必是大瞿之幸,百姓之福。


    但他志不在此。


    到此,傅锦时也没有再要问的了,她对应寒川道:“多谢。”


    她谢的不是旁的,正是他保住了父兄的尸首,无论他目的为何。


    “秦颂锡在棺材里放了驱虫的草,还有可保尸体不腐的药。”应寒川说:“走的时候,同他道谢吧。”


    傅锦时压制住鼻腔间骤然涌上来酸涩,眼眶瞬间红了。


    虽说猜到肃帝要用她父亲的尸首翻案,定然是会好好保存,以便将来验明正身。但这毕竟只是猜测,她怕自己失望,所以不敢十分确定。如今听到应寒川肯定的话,心中的石头当即落地。


    应寒川说:“早些去吧。”


    傅锦时没再停留,当即出了门,见到懒洋洋靠在连廊上的秦颂锡,躬身行礼道谢。


    “将来秦左使有任何难处,我若能帮,必然报之。”


    秦颂锡吊儿郎当地地戏谑道:“傅姑娘不如祝我早日升官,取得司印一位。”


    他的调侃与松弛让傅锦时紧绷的情绪略有放松,刚要说话,便听见身后屋内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滚去审讯。”


    秦颂锡笑着撇撇嘴,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裳,笑嘻嘻道:“傅姑娘不必将此事记在心上,我这还要感谢傅姑娘没有记恨当日诏狱那十八道酷刑呢。”


    他正经了神色作揖,“当日明知傅家未做下叛国之事,还要那般,当真是对不住。”


    傅锦时侧身避开他的礼,道:“阿姐告诉我,应司印从小最喜欢吃甜点,但因为时刻谨记身份,所以即便是人后,也从不主动。”


    秦颂锡闻言,明白了傅锦时的意思,他对着傅锦时眨眨眼,“懂了,多谢。”


    他都能想象到应寒川冷着脸吃甜点的样子了,秦颂锡忍不住勾起嘴角,想不到冷如寒冰的司印大人背地里却喜欢甜腻腻的糕点。


    秦颂锡望着傅锦时离去的背影,摸着下巴轻啧一声。


    吃人最短,他以后多买点送来,常常“贿赂”着,就不信应寒川还能对他硬气。


    第115章 第115章


    傅锦时本是打算一个人去永州的,她要先去留云城的鹰卫大营中拿到鹰卫名册,届时再带着鹰卫前去找父兄的尸体。之后她先疾驰回京,再拖上几日,鹰卫后行,扶棺入京。


    结果到了京城外的十里亭时,沉驿带着一支沉铁卫骑着马踱步而出。


    看得出来已经等了许久。


    想来是从她出了太子府,褚暄停便点了人来。


    “奉太子之命,一路随护。”沉驿道。


    傅锦时没有拂了褚暄停的好意,略一点头,便又朝前赶路。


    她只有十日时间,不能耽误一点。


    沉驿等人紧随其后。


    一路上他们极少休息,只有在天黑之时恰好到了一处镇子或者城池,傅锦时才会寻一个客栈住宿一晚,算作休息,其余时间除了喂马皆在赶路。


    从京城到永州快马加鞭也要六日的路程硬是让她四日到了,中间跑死了两匹马。


    在留云城的鹰卫大营,傅锦时的脸就是最好的通行令。


    鹰卫当中无人不识傅家人。


    甚至守卫见到她时,又惊讶又激动。


    如今已然传遍了,傅家四姑娘不仅扛过了诏狱十八道酷刑,入了太子府,还治好了太子,摆脱了奴籍。


    鹰卫中人本就忠心于傅家,佩服于傅家的几位将军。而傅锦时更是凭借一手好医术,将许多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鹰卫中无人不对她恭敬,如今又听闻她如此经历,更是敬佩不已。


    毕竟鹰卫营中本就以实力说话。


    除此之外,还有他们本身并肩作战的情谊,傅锦时虽然来鹰卫大营的时候少,可他们的情谊并不少。


    “四姑娘,这些人是……”守卫压抑着激动,按例询问。


    “太子的沉铁卫,可信之人。”


    得了此话,守卫不再多言,记录在册后,直接放行。


    “曲陵将军可在?”


    “在主帐。”守卫说完喊了一人前来带路。


    “多谢。”


    “四姑娘客气了。”守卫恭敬行礼。


    傅锦时略一侧身。


    虽说鹰卫许多人因着父兄阿姐的身份对她也都恭敬,但傅锦时打心底里觉得自己不应该受,因此起先她明确说了不要对她行礼,然而几乎无人听,傅锦时也不过多强求,只是每当有鹰卫对她行礼,她都会轻轻侧身,算是避开。


    那守卫对此习以为常。


    傅锦时牵着马跟在领路的鹰卫身后去主营。


    鹰卫大营有两处,一处在留云城,另一处在邺城,两处差别不大。


    不过自从留云滩一战后,因为没有调令,所以鹰卫便一直留在了留云城的鹰卫大营。


    这一处傅锦时曾经来过几次,她望着路两侧的搭起来的营帐,再往远处高一些的地方是开垦出来的田地。


    如今已然是夏初,傅锦时遥遥地看到不少将士在田里耕作。这些种出来的粮食也算是军营中一部分粮草的来源。因为永州这里的情况,单单只靠朝廷从旁出拨来的粮草是远远不够的。


    傅锦时望着大营中的一切,这里好似与从前并无太大区别。


    但她知道,再也不会有阿爹一脸严肃的领着她边走边介绍大营的每一处,也不会有大哥出来接着她带她去看看特意为她留出来的药田,更不会有三哥忽然从哪里冒出来吓唬她。


    想到这里,傅锦时收回了目光,压下心中涌上来的一丝难过。


    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让情绪影响了自己。


    一行人一路沉默的到了主帐,领路的鹰卫进去禀报。


    曲陵听到守卫来报傅锦时来了营中时,先是意外,再是激动。


    他先前在京城时多少了解了傅锦时的处境,知道太子不会随意放她离京,如今来此定然是有事要做。


    但不论是为何,至少说明太子信任傅锦时了,这对傅锦时来说是好事。


    “阿时。”曲陵快步从帐中出来,看见傅锦时的瞬间竟不争气的红了眼睛。


    见到曲陵时,傅锦时已经彻底调整好了情绪,她牵着马朝着曲陵微微一笑。


    曲陵却注意到傅锦时手上缠着白色绷带,红着眼睛就问:“手怎么了?”


    傅锦时浑不在意地握了握拳,“赶路太急,磨的,上了药无妨。”


    曲陵终是没忍住,上前轻轻抱住了她,


    如今这般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小时候小霸王的样子,倒是如同一只孤零零的落水小狗终于爬上岸寻到了同伴。


    傅锦时并未推开曲陵,她松开了牵绳子的手,同样抱住了曲陵,而后欠揍的喊了一句,“小陵子。”


    傅锦时本以为这称呼一出,曲陵会气的跳脚,却不想这人竟闷声道:“你愿意喊就喊吧,我大度些,让让你。”


    听他这样说,傅锦时倒一时有些意外,她本想调侃两句,却忽然感受到了颈间落下了湿意。傅锦时抱着曲陵的手微微一顿。


    良久,她轻轻拍了拍曲陵的后背。


    “别拍,我更忍不住了。”曲陵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还带着一点破罐子破摔的哭腔。


    傅锦时没忍住,陡然笑了起来,随着这一声笑,眼睛却红得彻底。


    “让你担心了。”傅锦时说。


    曲陵缓了片刻,尽快压制住了情绪,而后领着傅锦时入了主帐,沉驿等人则是等在外头。


    “你今日来是为了何事?”


    曲陵能做到鹰将的位置,便不是个没脑子的,傅锦时一身的风尘仆仆,一看便是一路马不停蹄得赶过来的,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可能随便回鹰卫。


    所以今日前来,定然是有事的,而且还是急事。


    傅锦时因为赶时间,所以也就长话短说,“我需要鹰卫的名册,去救个人。”


    她这话一出,曲陵便知道了,“宗宴?”


    傅锦时不意外曲陵知道宗宴的情况,但她意外曲陵竟能一下子猜到是他。


    曲陵与傅锦时是青梅竹马长大,虽说小时候不合打架居多,但一看傅锦时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宗宴的身份,傅大将军曾经特意交代过我。”曲陵先是唤了人来去取名册,而后继续解释道:“他说若是有朝一日锦衣卫的应司印亦或是太子殿下的沉铁卫前来查证,不必隐瞒,让我务必据实相告。”


    “如今你应当是代表太子来的。”曲陵说。


    傅锦时闻言却是一怔,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阿爹恐怕是算准了宗宴的身份将来一定会暴露,甚至或许不是算准了,而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毕竟从很早之前,肃帝已然着手准备清理世家了。


    所以当初的以防万一根本不是未雨绸缪,而是处心积虑。


    宗宴也在阿爹与陛下的计划之中。


    傅锦时后背陡然有些发冷。


    既然是如此之早便已在布局,想来该是万全的,又如何会发生十万大军埋骨留云滩的惨事,从中破坏的人到底有何手眼通天的本事。


    褚千尧一人,即便是有谢家从旁相助,也断然不可能有如此本事。


    因为从一开始,肃帝便是防备他们的。


    傅锦时忽然有些不敢想。


    倘若真的有另一人如此厉害,那她离京前来永州一事会不会也早就被察觉。


    父兄的尸首……


    想到这里,傅锦时陡然起身,因为动作太急,没注意手边的茶水,一下子扫落到了地上。


    看着那四分五裂的杯子,傅锦时心口一窒。


    “怎么了?”曲陵被傅锦时脸上的神情吓了一跳。


    “那人一定是肃帝身边的人。”傅锦时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疾步朝着营帐外走去。


    阿爹已然战死,身边曾经的亲卫和心腹也一同死在了留云滩大战中,所以是阿爹身边之人泄密的可能性极小。甚至再往下推测,倘若真是阿爹身边的人,不可能半丝马脚不露,毕竟要从阿爹身边同京城之间频繁来往通信,还要不被察觉几乎不可能。


    所以此人定然是肃帝身边的人,只有这样,才说得通。因为四皇子与谢家本身就在京城,那人若是在肃帝身边,无论是给四皇子传递消息还是给谢家传递消息,都要比从永州传到四皇子与谢家身上来的容易也隐蔽许多。


    曲陵脑子转的快,转瞬间懂了傅锦时的意思。


    想通的瞬间,他后背之上骤然出了身冷汗。


    守在外头的沉驿等人见傅锦时神色凝重,脚步匆忙,没有多问,连忙跟上。


    恰好此时去取名册的人也回来了,曲陵拿过来,二话不说塞给了沉驿,沉驿也没推脱,接过来塞进了怀里。


    傅锦时则是几步上了马,飞快地朝着应寒川说的山洞而去。


    曲陵点了一队鹰卫同沉驿等人紧随其后。


    永州的初夏少雨,连云都很少,太阳高悬于天空,没有任何遮挡,阳光刺眼而烤人,因此永州热得极快。


    傅锦时额头带着细密的汗,手心里血混着汗洇出了绷带,渗进了缰绳里。


    她先前因为赶路太急,手心被缰绳磨破,如今无意识用力扯着缰绳,手心的伤口再次崩开。


    但她此刻却感受不到半分疼痛。


    因为她看到了洞穴前已然被踩倒一片的巨菌草。


    傅锦时只觉得心快要跳出来了,她跳下马,顾不上扎人的草,胡乱地拨开残留的没倒下的草,疾步朝着洞穴里面而去。


    慌乱之间,她甚至没发现,倒下的草上面有点点血迹。


    进入洞穴的小道不是很长,傅锦时很快来到了中央。


    几处棺材就在中间,然而此刻更显眼的却是落在地上的棺盖和星星点点的血。


    傅锦时死死握着拳,脚下的步子陡然变得千斤重,甚至踉跄了几下,曲陵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傅锦时拂开曲陵的手,忍着腿软,走到了棺材前。


    而后看见了三座棺材里失去头颅的三具尸体。


    霎那间,傅锦时甚至发不出丝毫声音。


    第116章 第116章


    曲陵不知道过去多久,只觉得整个山洞是那样的寂静与窒息。


    他转头去看身旁的傅锦时,她还保持着手扶在棺材边缘的姿势,但十个指甲上已然都是血。


    曲陵难以想象她此刻的心情。


    他看到傅别遥的尸体时,尚且压制不住愤怒与悲痛,更何况是傅锦时。


    他一句话都没说,沉默地陪在身旁。


    良久,傅锦时似是终于回过神来,她伸手想要轻轻去触碰棺材中的人,可抬手才发现自己满手的血。


    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而后缓缓握紧。


    曲陵听见她说:“带我父兄回邺城。”


    她的声音平静寻常,听不出半丝情绪的起伏。


    甚至曲陵看见她说完,仅仅是又看了一眼眼前的棺材,便要带着沉铁卫朝山洞外走去。


    她的神色同她的声音一样平静,像是丝毫没受影响。


    曲陵在傅锦时经过身旁时,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与傅锦时自小一起长大,他太了解傅锦时了。傅锦时表现得越是平静无事,越是说明她情绪绷到了极致。这种情况下,她会清醒地疯狂,毫无顾忌地放纵自己做下任何疯魔之事。


    傅锦时没有转头,只是抬手落在曲陵的手上,而后狠狠拂落,与曲陵错身而过。


    曲陵望着空了的手,望着上面沾染的血迹,想到了傅锦时那一闪而过的猩红眼尾,他转过身,看着她被微风吹扬起的马尾,她的身影没有半分先前的踉跄。


    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傅锦时,所以拉住她也不过是想嘱咐一句“万事小心”,可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说出来。


    因为不合时宜。


    他该说的是“此去顺利”。


    他知道傅锦时要去做什么,傅家人的事情上,她从来不会彻底丧失理智。


    曲陵垂下手,喊来了跟随前来的其中一个鹰卫。


    “将军。”


    “去大营中点两支队伍,跟随四姑娘走。”曲陵注视着眼前的三副棺材,轻声说:“无论她做什么,只要保她平安。”


    “是。”


    曲陵其实更想自己跟上傅锦时,此时的傅锦时状态并不好,很容易极端之下伤了自己。可他也知道傅家人于傅锦时的重要性,倘若再出了事,傅锦时怕是会彻底崩溃。


    所以他必须亲自安顿。


    他站在三副棺材前,微微闭上眼,轻声说:“傅别遥,你要保护她。”


    傅锦时出了山洞,没有停歇,骑上马顺着血迹去追了上去。


    她脑海中一会儿是父兄失去头颅的尸体,一会儿是他们笑着喊她名字的场景,一会儿又是自己如今想到的线索。


    她不断地在脑海中无意识地重复告诉自己,石萦草保尸体不腐,血液不凝……那些人要毁掉头颅……火烧……循着血找、不远……


    她的情绪已然在崩溃的边缘,连想到的线索重复起来都有些语无伦次,她死死地攥着缰绳,全靠疼痛拉住最后一丝理智。


    如今的她甚至可以说全凭本能去追去赶。


    沉驿没出声,骑马紧随傅锦时身旁。


    他虽与傅锦时相处的不如沉西他们多,但对她的欣赏并不比沉西他们少,也早已把她当作了自己人。


    如今他能感觉到傅锦时极度压抑的恨与狠,她此刻只怕是已经在崩溃的边缘,所以他自觉承担了寻路的任务。


    他是沉铁卫中最擅追查之人,一路上都在留意线索。


    头是最能证明一个人身份的部分,所以砍下傅家父子头颅的人,定然是为了阻止他们带着傅家人的尸首回京证明傅家没有去往天楚,当初传开来的傅家叛国去了天楚的话皆是谣言,傅家人早已同十万大军一起战死在了留云滩。


    而如今那些人当务之急是要毁掉头颅,离得太近他们会担心很快被追上,离得太远又要跑很久,中途易遭变故,所以他们一定会寻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去毁。


    不过就一路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来看,那些人只比他们早一点,甚至因为匆忙图快,痕迹半点没遮掩。他根据血迹与马蹄印不难判断那些人离开的方向,因此现在他们只要速度够快完全有机会追上。


    这样想着,沉驿加快了速度。


    傅锦时不知道自己追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追到了哪里。


    甚至在追上那一伙人的时候,她心中也没有感受到半分起伏。


    她看到那些人生火,父兄的头颅被随意地扔在一旁。


    那伙人同样看到了傅锦时一行人,他们都是从京城来的,自然认得傅锦时。


    为首之人见到傅锦时,下意识想要去拿扔在地上的头颅。


    沉驿反应极快,在傅锦时动手之前抽出挂在马侧的长剑反手横贯掷出。


    长剑打着旋,剑刃扫过为首之人的手被径直/插/入地上,隔开了头颅与那人。


    傅锦时便在此刻直冲他而去。


    为首之人忙着躲开沉驿的剑,甚至没注意傅锦时何时下的马又是何时近的身,只能狼狈地躲开攻击。旁边的其他人见状纷纷抽出武器与傅锦时对战到一处。


    傅锦时此刻的打法是全然的泄愤,她甚至没有拔出后腰的短刀,全靠身法与力量搏斗。


    沉驿紧随而上,剩下的沉铁卫也皆加入。


    那伙人完全不是傅锦时与沉铁卫的对手,几个回合便已落了下风,皆被沉铁卫俘于剑下。


    然而就在此时,被傅锦时踩在脚下的人忽然高声呼和:“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指使我们前来吗?”


    他是这伙人的领头,穿着黑色衣裳,头戴斗笠,脸上蒙着三角巾。


    傅锦时闻言摸向后腰的手微微一顿,那人继续说:“傅家满门忠烈,我也敬佩。可我也是听命行事。”


    傅锦时没理会他的废话,径直问道:“是谁?”


    她的声音与眼中皆带着压制不住的戾气,问出口的话却平静异常。


    为首之人见状道:“你要先答应我,我说了,你便放了我。”


    傅锦时抽出短刀俯身毫不犹豫的扎在那人的手背上,在那人因疼痛吼叫出声前将他的头重重地摁在地上,平静地再次问道:“是谁。”


    那人的手与脸上全是血,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傅锦时将短刀比划在那人的脖颈,她注视着眼前之人,眼睛沉黑如墨,最后一次发问:“是谁?”


    声音里残忍与寒意交杂在一起,是阳光也照不穿的刺骨冰冷。


    那人痛苦吼道:“是云慵。”


    傅锦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手上力气渐松,就在那人想要借机挣脱时,下一瞬,陡然瞪大了眼睛,脖子底下缓缓流出一片鲜血。


    原来是傅锦时在松手的霎那间,握刀的手手起刀落,直直地刺入那人的脖颈。


    温热的鲜血溅在了她的脸上,她眼睛都没眨一下。


    傅锦时这一动作,连沉驿都没想到。


    他印象中,傅锦时虽然看着清冷,但实际上心中柔软,手段凌厉却不残忍,这是第一次,他看见傅锦时这般。


    但他想到打开的棺材中那三具无头尸首,又觉得即便如此也怕是不解恨。


    他甚至不敢去想眼前这几人打开棺材,拿着刀剑割掉傅家父子头颅的细节,更不敢想倘若他们来晚一步,傅家父子的头颅会如何,更何况是傅锦时。


    他注视着傅锦时,看着她起身缓缓走到另一人身前,“他说的是真的吗?”


    那人惊恐地摇头,傅锦时戾气横现的眼中竟浮现了一丝笑意,然而那丝笑意却令人通体生寒,她没有给那人再说话的机会,短刀横贯,鲜血洒在了地上。


    下一人见状,知道不说只会是死,于是在傅锦时走过来之前便道:“是四皇子!”


    傅锦时拿着短刀轻拍他的脸,轻声说:“你很听话,可是你的手有没有碰过他们?”


    那人知道傅锦时的意思,忙不迭的就要摇头,傅锦时却不给他机会,那人颈间瞬间多了丝血线,他捂着脖子再也说不出话来,鲜血从指缝间汨汨流出。


    还剩的几个人已然不想先前那本镇定,他们从没见过这样不走寻常路的审讯,只有一次机会,说完话便是死。


    有人觉得说与不说都是死,竟想暴起反抗,这样的人都不用傅锦时动手,沉铁卫手起剑落,那人便失去了声息。


    傅锦时望着剩下的几人,她此刻眼中的狠厉还未散去,“放心,你们是我的证人,我不杀你们。”


    有人忍着惧意道:“先前死的也是证人。”


    傅锦时没说话,抬手掐住了那人的脖子,随后缓缓收紧用力,最后只听一声闷响,那人断了气,至此无人敢再问一句。


    沉驿能猜到傅锦时用意,于是他道:“他们碰了傅将军的尸首。”


    他诧异于傅锦时忍得住恨意,更诧异于傅锦时此刻残存的理智。


    被愤怒与悲痛充斥下的情况,不仅能注意到谁的手上和袖子上沾了血,是碰了尸首的人,甚至还能想到“证人”这一茬。


    而且……


    他望着已然被吓破胆的几人,傅锦时这一手杀鸡儆猴当真厉害。


    剩下几人到了京城后,无人敢隐瞒,更无人敢说假话。


    他有一瞬间甚至觉得傅锦时理智的可怕。


    什么样的人在这样极度崩溃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权衡利弊。


    他的视线忍不住紧紧跟随傅锦时,他曾经最敬佩的是太子殿下,如今要再加一个傅四姑娘。


    傅锦时此刻注意力全在父兄身上,并未注意沉驿的视线,她收了刀,朝着地上的三个头颅走去,刚才的狠厉与冰寒皆被难过取代。她每一步都很沉重,走过去的几步像是走了很远的路,捧起来阿爹的头颅时,她竟有些不堪重负。


    也在此时,鹰卫终于赶来了。


    为首的是才从巡逻队归来的另一位鹰将如季,他下了马,解下自己的披风,走到傅锦时身旁,交给了她,“四姑娘。”


    身后还有两人也照着将军这般解下披风。


    傅锦时眼尾通红,望着如季的眼睛含着泪水,此时她眼中的戾气皆已散尽。


    她接过披风,小心翼翼地将三个头颅包好,轻声对着如季和另外两位鹰卫道谢。


    如季替傅锦时拂去眼尾沾染的血迹,温声道:“四姑娘,此去一切顺遂。”


    第117章 第117章


    “公子。”京城外的一处别院内,风象从外头回来,就见陆珏在院中的亭子里煮茶。


    “事情办的如何了?”陆珏头也未抬地问道。


    “谢思齐派去永州的人失去了联系。”风象说。


    陆珏闻言,落子的手一顿,脸色冷了下来,“废物,这都办不好。”


    他一直让人监视着傅锦时,那日见她去了北镇抚司,便知道她是想要借着机会给傅家翻案。


    他早就设计好了,一旦探查到傅锦时去北镇抚司的消息便让人去谢家通知谢琅,挑动他去除掉傅锦时,却不想谢琅太过谨慎,竟拒绝了。


    他不得已,退而求其次选中了谢思齐。


    当日留云滩大败后,他本身是要去处理掉傅家父子的尸体的,但因为他去晚一步,没能先一步带走三具尸体。后来又因为和宫内那人断了联系,永州接连被陆琪和五皇子先后掌控,更加难以探查,所以便一直没有处理掉。


    他来京城这些日子,费劲心思重新安排了人进宫与那人联系上,好不容易在傅锦时离京前一刻知晓了傅家父子尸首的位置,紧接着便给谢思齐传了消息,好赶在傅锦时之前去永州毁尸,却不想这个蠢货这都能失败。


    陆珏扔了手中的棋子,脸色冷峻,“去,你亲自带人去拦截傅锦时。”


    肃帝与傅铮的计划和目的他与父亲一直都知道,但他们并未阻止甚至是乐见其成的,因为此举于他们陆家大计有好处,他们陆家完全可以作壁上观。


    首先傅家是他们的心腹大患,肃帝利用傅铮设计这一切本身就是为他们除去了最头疼之人,他们只要稍加挑动,便一举废除了永州十万大军与傅家所有人。


    唯一的变故是没想到傅锦时真的能从诏狱爬出来,还生出事端来。


    风象应声。


    “让人在京城散布消息,就说太子企图包庇替考之人。闹得越大越好。”陆珏继续说:“另外,传两句话给宫中那人。”


    风象看向陆珏,只听他道:“审讯一事拖得够久了,倘若真等傅锦时回来,一切都晚了。身为内监,他也有劝谏之责。”


    “是。”


    风象得了命令,便去了。


    陆珏也没再有心思继续下棋,他起身眺望着远处。本来只要毁了傅家父子的尸体,这一局就算赢了,却出了如此变故,看来谢家是时候舍弃了。


    京城之中流言蜚语总是传的最快的。


    仅一夜之间,满京城都是太子包庇春闱替考之人,甚至还传出了春闱之事就是太子一手策划。


    褚暄停听到沉月的禀报,神色平静,“看来这背后还有第三人。”


    “与先前将替考一事散布出去的是同一批人。”沉月有些懊恼,说道:“不过他们行踪诡谲,难以抓获。”


    “不必懊恼。”褚暄停听出了沉月的懊恼之意,他道:“莫要自乱阵脚。”


    沉月闻言,陡然意识到自己有些急躁,一瞬间脑子倒是清明不少,“属下再去探查。”


    “嗯。”褚暄停说:“不必紧紧局限在京城。”


    沉月闻言脚步顿住。


    “行踪诡谲许是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京城。无落脚处,无生存痕迹,自然诡谲。”褚暄停继续说:“而且,莫要跟着‘结果’去寻证据,不妨顺着线索去寻结果。”


    沉月陡然被这一言点醒。


    的确如此。这样一想,确实是她在寻找证明是四皇子与谢家所做的证据。


    是她先前陷入了误区,她打心底里倾向于此事乃是四皇子和谢家做的,所以一直拘泥于在京城寻找这些人的踪迹。那些痕迹若有似无,虚虚地浮在面上,总是在她探查过后便戳破不在。经历多次后,她开始变得急躁。


    她忘了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是谁做的,她应该做的是跟着线索去查真相。


    “多谢殿下教诲。”沉月躬身行礼。


    褚暄停应了一声,“去吧。”


    “是。”


    就在沉月出书房门之时,外头迎面来了宫里的人。


    沉月福身行礼,“张公公。”


    张公公手里拿着拂尘,见到沉月问道:“太子殿下可在里面?”


    “嗯。”


    褚暄停自然听得到那边的声音,他笔下不停,一直到张公公进来,行礼问安后,他才搁下笔道:“张公公。”


    “太子殿下。陛下传召。”


    “张公公可知是何事?”


    “殿下想来听说坊间传闻了。”


    “春闱替考一事?”


    张公公点头,“陛下一同宣的还有四皇子殿下。”


    褚暄停心中有了考量,他道:“孤换身衣裳便去。”


    “奴才先行。”


    褚暄停点头。


    待到张公公离开,褚暄停的神色陡然沉了下来。


    “沉西。”


    “殿下。”守在门口的沉西当即应声。


    “让沉星带一队沉铁卫前去鎏城接应傅锦时。越快越好。”褚暄停想了想又说:“让唐明珂一同前去。”


    傅锦时为了节省时间,一定会从鎏城直接回京城,但是鎏城太大,沉星擅长的是易容之术,而非追踪,让唐明珂去,接上的速度会更快些。


    “是。”


    褚暄停望着外头明媚的阳光,心却沉在了谷底。


    他本以为坊间传闻是冲他而来,如今看来是冲着傅锦时,甚至是傅家去的。


    幕后之人散布春闱替考一事,本意并非栽赃到他身上,而是为了闹大后,借百姓止口逼朝廷审讯。


    他因为要等傅锦时回来,所以一直借助大理寺无人主事为借口压着老四不能直接于堂上审理替考一事,一直拖延着。如今这般即便是为了堵住天下之口,父皇也不会允他继续拖下去了。


    褚暄停想,幕后之人应当是察觉了傅锦时的目的,所以一定是会派人去永州,去毁傅家父子的尸体,阻止傅锦时回京。


    这一路上,傅锦时的处境危险至极。


    这样想着,他眸光中不免带上了丝担心和戾气。


    还是他不够谨慎,当日应该派两支沉铁卫去的。


    傅锦时一行人从夺回傅家父子的头颅后,没有走回头路,直接从官道转了另一个方向朝着京城而去。


    但是因为此地距离京城比邺城距离京城还要远上许多,所以他们一路上丝毫不敢耽搁,只偶尔停下吃点东西,隔一日休息两个时辰便再次上路。


    即便如此,他们也是赶了三日终于到了鎏城。


    鎏城乃是泠城旁边的一个城池,后来户部重新规划时将从前泠城的一部分划到了鎏城里,因此鎏城有一块直接与京城接壤。


    傅锦时为了节省从鎏城进入泠城时在城门口被盘查的时间,直接带着人从另一条官道走,避开泠城。


    然而就在他们傍晚到了鎏城的一处郊外时,周遭忽然再次窜出数十名刺客。


    这已经是第三波刺客了,傅锦时先前溅在身上的血还没干透。


    她望着眼前近身之人,眼中没有半分温度。


    从有人带走父兄的头颅时,她便知道回京路上不会太平,有人察觉了她的目的,要阻拦她。


    但她要为傅家正名,要替傅家讨回公道,谁也不能阻她。


    傅锦时下手越发狠厉,甚至颇有些不计后果。


    只攻不守。


    如今这些人来此拦截她,那么京城之中定然也会有动作,最简单直接的便是现在开审春闱替考一事,让云家落败。


    云家一旦落败,定然要将所有事情推到宗宴身上,届时一旦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她便没有机会了。


    所以她现在必须要尽快赶回京城去。


    “沉驿!”


    “傅姑娘。”沉驿抽出刺入刺客身体的长剑,转身掠到傅锦时身旁。


    “助我与方莹和春山突围!”傅锦时沉声说道。


    她身旁一直跟着两名沉铁卫,便她刚才说的方莹与春山,这两人身上同样背着一个用披风简易制作的包袱,里头装的正是傅家父子的头颅。


    沉驿应声。


    他不傻,如今这般怎会猜不到事情发展。


    他们既然遭遇截杀,便说明有人知晓了他们的目的,京城之中此刻想来更为紧急。


    想到这里,他带着其他几名沉铁卫快速变换队形,与刺客缠斗到一处,隔开空间,让傅锦时与另外两名沉铁卫骑马迅速从空了的位置离开。


    然而沉铁卫一路上虽然有伤无亡,但长时间的劳累与受伤,不少人已经体力不支,就在此时,有一名刺客抓准机会,踹开身前的沉铁卫,径直上马追上了傅锦时。


    傅锦时抽出短刀反手挡住那人的攻击,可很快那人察觉到傅锦时的软肋是背上的包袱,于是他抓住机会去刺那包袱。


    其他事情傅锦时都可以沉着应对,唯独与傅家有关的,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保护,因此她下意识将包袱扯到身前,抱在怀中,弓起身子以后背抵挡。


    只在一刹那,傅锦时后背多了一道从右上肩胛骨到左下后腰的伤。


    “傅姑娘!”沉驿向来沉稳的人几乎吼破了嗓子,可他被刺客缠斗住了身形,无法立刻上前查看。


    傅锦时死死攥住缰绳才没让自己从马上摔下来,然而就在她还未完全缓过劲来的时候,那刺客再次攻了上来。


    一旁的方莹见状目眦欲裂,想要上前去抵挡,可她在另一侧,根本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刺客的长剑再次落下,她瞳孔霎时骤缩。


    “傅姑娘——”


    第118章 第118章


    唐明珂接了褚暄停传来的消息便即刻启程带着沉铁卫往鎏城赶。


    赶来便见这样惊险的一幕。


    他抬起胳膊,宽袍大袖下藏着的是袖箭。


    他来不及多想,径直朝着那人的手腕射去。


    也在此时傅锦时下意识双腿夹紧马腹,反手抽出短刀背于身后去抵挡。


    她曾经接受过许多次这种情况下的训练,此刻全凭本能反应。


    在袖箭射/入那人的手腕的前一刻,长剑落在短刀之上,震得短刀发出“嗡鸣”之声,傅锦时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落下马,更没有放缓速度。


    她父亲常说,主将是队伍的主心骨,即便是战死也要挺到最后一刻才能倒下,所以主将训练的第一堂课便是忍耐。


    傅锦时咬紧牙关,忍着剧痛将短刀插回后腰。


    她没有时间让她耽搁下去。


    按如今的情况,褚暄停绝对撑不到十日。


    一旦云家将事情都推到宗宴身上,那么事情就更棘手了。


    想到这里,傅锦时抱紧了怀中披风做的包袱,她不能让一切都白费。


    唐明珂也是此刻才注意到傅锦时怀中抱着东西,又见傅锦时身旁两人肩上也背着相似的东西,上面还有斑驳血迹,再联想到傅锦时是从永州回来,三个……


    不会是……


    唐明珂陡然顿住,不敢再想下去。


    傅锦时绝对不会自己去做这样的事情,唯一的解释便是是幕后之人做的。


    他难以想象傅锦时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倘若换了他,此刻怕是早已失了智,恨不得生吞活剐了所有他怀疑的人。


    错身而过时,他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喉间被什么堵住,艰难滞涩。


    傅家父子皆是为了大瞿而死,可死后不仅背负骂名,尸身还如此被对待。


    当真是……


    当真是不公!


    那日肃帝将褚暄停宣进宫后,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两人密谈许久,谁也不知道谈了些什么,只见太子殿下出来时脸色很难看。


    很快,沉西便知道了是何事。


    陛下要走了云家令牌这一证物,交给了四皇子褚千尧,两起案子合并由四皇子一同主审,太子殿下以“避嫌”为由,做旁听。


    沉西起先并未看明白此番安排是何意,后来才懂,陛下在清结党。


    四皇子与云家合作的事情陛下门清,如今这般,是在让云家与谢家还有四皇子彻底对立,再无中途“冰释前嫌”的可能。


    褚暄停上马车之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皇宫。


    恍然见好似看到了一头盘踞的庞然大物,看似未动,实则一切皆在掌握中。


    第八日,四皇子褚千尧带着禁军围了赵国公府。


    云慵脸色铁青,望着褚千尧与一众禁军,“四皇子殿下这是何意?”


    “刘斐之死与你云家有关,刘斐乃是春闱替考一事的重要证人。”褚千尧神色冰冷,“赵国公请吧。”


    云慵站在原地没动,“四殿下有何证据?”


    褚千尧身后的孤照上前,手中拿着的正是褚暄停前些日子寻到的令牌。


    “赵国公不妨解释解释这块云家护卫的令牌。”


    云慵在孤照将令牌拿出来的那颗神色陡然沉到谷底。


    “四皇子可是要栽赃陷害?”


    他有没有派人刺杀自己再清楚不过,这块令牌根本就是无中生有。


    褚千尧嗤笑一声,“如今证据摆在这里,陛下命我彻查此事,今日赵国公倘若咬死了认定是栽赃陷害,铁了心想要抗旨不尊,我也不会硬来。”


    这一招以退为进几乎算是将云慵架了起来。


    肃帝命他彻查,云慵倘若今日不随他走,便是抗旨,那么届时无论云慵是否与春闱一事有关就不重要了,他可以直接命禁军强行将人带走下狱治罪。


    至于春闱一事,如今不是都传与太子有关吗,他何妨顺水推舟,将假的变成真的。


    一个插手春闱之事造就不公的储君,没有百姓会拥戴。


    先不说如今插手种种事情的第三者是谁,又有何目的,只如今看来走向完全利于他。


    “四殿下好手段。”云慵冷笑,“但殿下当真觉得胜券在握吗?”


    褚千尧负手而立,“比不上赵国公,找了二皇子。”


    他这话便是相当于直接挑明了他一直都知道云慵想要借褚昼津之手将私兵一事全部推到他的身上。


    云慵闻言,并未失态,而是道:“鹿死谁手尤为可知。”


    “狠话谁都会说。”褚千尧望着云慵缓缓说道,丝毫不将云慵的狠话放在心上。


    云慵甩袖冷哼,随着禁军朝外走去。


    宗宴与云淼皆在,见状,云淼忍不住道:“父亲。”


    云慵停住,转身对云淼道:“不必惊慌,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说完,他看了一眼宗宴,云淼与宗宴一齐应声,“是。”


    虽然这么应着,但宗宴却觉得不对劲。


    第九日,春闱替考一案与刘斐大理寺被杀一案一同在大理寺审理。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太子、四皇子、云家皆入大理寺的公堂。


    褚暄停在来之前,先命沉七带了人去云家寻宗宴,又派了沉月去传消息给褚扶清与傅别云。


    傅锦时如今还未归来,可肃帝亲自下旨,命他们今日开审,圣旨一下,不得不从,褚暄停现下唯一能想到的拖延时间的法子只有一个。


    可那个法子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


    一旦用了,好不容易与傅锦时建立起的还算和谐的关系怕是顷刻间就会崩塌。


    毕竟在傅锦时心中,如今恐怕没有人比傅别云更重要了,可偏偏他的法子一定会伤到傅别云。


    褚暄停垂下眼,心中杂乱。


    他还记得傅锦时警告过他,不可以利用傅别云。


    此番的确棘手。


    就在他垂眸思考之时,犯人与证人也都带上来了。


    按照惯例,褚千尧作为春闱替考一案的主审官,应当坐在上首,然在场的褚暄停乃是太子。


    就在气氛凝滞之时,褚暄停随意地坐在了左侧一个下位,褚千尧紧随其后,也没有做到主位上去,而是坐到了右侧一个下位。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很快移开目光。


    就在褚千尧要出声询问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嗓音,“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跪地行礼,“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锦衣卫指挥使应寒川与张公公分别跟随于肃帝两侧。


    肃帝走到上首,看向底下众人,视线在云慵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后道:“平身。”


    “谢陛下。”众人起身去没坐。


    肃帝见状面上带了丝笑意,“坐。”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便服,这样面含笑意时,冲淡了严肃之意,颇显儒雅与温和。


    “谢陛下。”


    “今日朕不过是来听审。”肃帝道:“不必在意,该如何便如何。”


    肃帝说此话时,目光看向是褚千尧。


    褚千尧道:“是。”


    肃帝说:“继续吧。”


    褚千尧点头,望着下面跪在公堂之上的人,问道:“替考一事可是刘斐指使?”


    “是。”苏英等人回道。


    “他是如何指使的?”


    苏英等人长话短说,几句话说清楚了刘斐威逼利诱。


    “刘斐于大理寺被杀,后在凶案现场捡到了云家的令牌。”褚千尧看了一眼赵国公,与苏英等人不同,他并未跪在地上,而是站在一旁,“赵国公如何解释?”


    “此乃栽赃陷害。我并未指使人前去杀害刘斐。”云慵淡淡道:“甚至倘若当真是我,又怎会指使云家护卫带着令牌前去?一旦被抓,岂非是自寻死路?”


    “而且,我为何要杀他?”


    “自然是因为刘斐背后之人是你。”褚千尧冷冷出声:“你才是真正指使春闱替考一事的幕后之人。杀他便是怕他供出你。”


    “这不过是四殿下的猜测。”云慵道。


    “将人带上来。”褚千尧说。


    云慵循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带进来的赫然是大理寺卿奇不演和两位少卿范阳西与江伯咎。


    褚千尧说:“范少卿,你来说。”


    “罪臣拜见陛下。”范阳西跪下身行了完整的大礼,而后带着懊悔说道:“罪臣有罪。收受贿赂被赵国公抓住把柄,以致遭他威胁,不得不为。还望陛下恕罪!”


    “一派胡言!”云慵闻言陡然暴怒,“我何时抓了你收受贿赂的把柄?我不知此事,又如何会去威胁你?”


    褚暄停望着云慵的反应,觉得不太对。


    云慵此人城府极深,心思更是深沉,他既不可能就这样毫无准备的被带来大理寺,更不可能被范阳西几句话就激怒。


    此番作为更像是在降低褚千尧的防备,甚至像是在一步步引着褚千尧拿出所谓的“证据”。


    这样想着,褚暄停扫了一眼褚千尧。


    就他目前所知,褚千尧的证据皆是假的,说是栽赃陷害也不为过,一旦被云慵抓住漏洞反击,那么局势瞬间就会逆转。


    如今的褚千尧看似居于上风,但其实只悬在一条线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褚暄停垂下眼,心中再次感叹肃帝的手段。


    鹬蚌相争,肃帝这个渔翁则做壁上观,不沾分毫。


    另一边范阳西听闻赵国公的话却垂下眼,不再出声。


    “此乃从你赵国公府翻出的账本。”褚千尧从一旁的证物桌案上拿起一本账本,“赵国公可能解释为何范少卿的账本会出现在你赵国公府?”


    云慵道:“范阳西乃是你母族那边的姻亲,自然听命于殿下,殿下想让他说什么都可以,至于账本,赵国公府被四殿下带着禁军围起来,想要搜出什么还不是全凭殿下说了算。”


    “狡辩。”褚千尧冷声道:“范少卿既然与我沾亲带故,他又在大理寺任职,怎值得我为了陷害你而搭上他?”


    云慵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肃帝,缓缓出声,“自然是顺水推舟。”


    此话一出,满场寂静。


    众人情不自禁的看向了肃帝,却见肃帝竟不见半丝不悦。


    “云卿这么些年还是如此细心。”肃帝面上含笑,“说说看。”


    云慵撩开袍子跪在地上道:“如今京城结党严重,大理寺与刑部皆是审讯之处,最该公正严明,更是不能沾染任何党争,否则难免有失偏颇,所以陛下其实早就想要清理大理寺的官吏了。四殿下自然是察觉了这一点,知道范阳西一定是保不住的,便直接废物利用,来栽赃陷害微臣。”


    第119章 第119章


    在座的谁不是个人精,从肃帝将本来由刑部负责的春闱替考一案多此一举转去大理寺,不少人就看出来了这其中的苗头。


    然而没有谁会去明明白白的点出来。


    毕竟党争背后牵扯的是各世家。


    大瞿当年靠着各世家支持而建立,如今这么多代传下来,世家已然成了新的威胁,尤其是边境各州。


    傅家叛国一事时或许有人还未曾反应过来肃帝是要对世家下手,但秦家出事后,不少人都察觉到了这背后隐藏的用意。


    云慵的话可谓是直白至极,将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直接摆在了明面上。


    褚暄停闻言,倒是对云慵的胆量与魄力刮目相看。


    果然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稳稳揣摩圣意。


    在秦家一事上,那时时机还未彻底成熟,肃帝只在背后谋划,隐晦地利用他、老二以及傅锦时的仇恨覆灭秦家。而现如今春闱替考一事,时机成熟,他光明正大地来此,便是在告诉众人他的意图。


    云慵此番点出来,正是陛下想要的。


    “而且,即便如同四殿下说的那般,微臣既然能够以账本胁迫范少卿,为何不直接让他于狱中杀害刘斐,而要多此一举,要他行方便将微臣的护卫送进去刺杀?”先前褚千尧未明说此意,但在场的谁听不出来,因此云慵直接挑明了说,末了又沉声补充了一句:“还望陛下明查,还老臣清白。”


    他说着跪下去,朝着肃帝行了大礼。


    肃帝望着云慵,面上笑意不变,甚至拍起了手。


    “看来云卿早有准备。”肃帝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而后看向褚千尧,“千尧,你怎么说?”


    褚千尧听了云慵的话,脸上没有半分惊慌,不过他听着肃帝那句“早有准备”,眉目微动,将本来要说的话换了一句,他道:“赵国公既然如此有先见之明,想来也有证据自证清白。”甚至又提醒了一句,“大理寺可不是单凭一张嘴说就行的。”


    他刻意顺着肃帝的话引下去。


    褚暄停坐在一旁,听闻肃帝与褚千尧的话,眼底神色晦暗。


    肃帝与褚千尧的话本身就是陷阱。


    云慵若是真的拿出证据便就坐实了褚千尧所言为真,即便这些皆是褚千尧栽赃陷害。


    毕竟若非做过,担忧事后暴露从而提早想好脱身的法子,谁能提前准备好自证清白的证据。


    而恰恰春闱替考一事云慵是幕后主使,他一定是早做打算以防万一的,若是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一下便会着了道。


    云慵能够从一个庶子身份承袭赵国公的爵位,再到如今设计诸多事情,便不是个简单的,他转瞬间便反应过来话中的不妥。


    倘若真的没做过,就该毫无防备,因为与自己无关,又如何能够拿出证据证明清白?


    所以拿不出证据才是恰当的反应。


    他深深地弓腰伏在地上,“老臣无能,并无证据能够自证清白。”


    褚暄停见状,轻笑一声。


    知道自己该登场了,不过他没着急说话,而是看向褚千尧。


    褚千尧自是感受到了褚暄停的目光,他说:“刘斐当日从赵国公府出来,赵国公又如何解释?”


    云慵伏在地上的身形未动。


    “赵国公想好再说。”褚千尧漠然说道:“刘斐当日可是太子殿下府上的傅姑娘亲自带人抓到的,他从你赵国公府出来更是沉铁卫亲眼所见。”


    “刘斐自知犯下大错,特来微臣府上威胁微臣救他。”云慵抬首望着肃帝说。


    肃帝负手而立,闻言诧异问道:“刘斐威胁你?”


    “微臣不敢欺瞒陛下。”云慵一字一句道:“晋州有一支私军。”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满场哗然。


    都察院众人不禁小声议论开来。


    连褚千尧都没想到,云慵竟然在此时说出此事。


    前一日去赵国公府拿人之时便算是直接与云家彻底撕破脸了,那时他不是没想过云慵会将私兵一事全部推到他的身上。


    但他本以为会在最后云慵辩无可辩之时,借着此事将他拖下水,毕竟那时他无法翻身,爆出此事便是相当于要与他同归于尽,却不想竟在此时,他心中快速思考着对策。


    越行简双手环胸站在褚千尧身旁,见状嘴角微勾,轻嗤一声,眼底讥讽之意明显。


    她如今最是见不得褚千尧好。


    褚千尧听到了越行简的嗤笑,她的声音很小,但他们二人离得极近,只有他听得到。


    不过他并未生气,越行简的性子他知道,如今还在气头上,来的路上还还朝着他发难,一路冷言冷语,如今没拿剑当场刺他恐怕都是因为人多不好下手。


    在场的,唯有褚暄停不惊讶。


    到如今一切还尽在掌握中。


    连肃帝的脸色都在一瞬间沉了下来。


    云慵说:“刘斐以为那支私军是微臣所养,他以为微臣有不臣之心。”


    肃帝神色冷峻,“他为何这般怀疑?”


    “还望陛下恕微臣欺瞒之罪。微臣早前察觉到晋州有异,探查之下,发现晋州有一支私军,后经秘密调查,发现这一支私军乃是四殿下所养。然而即便很是小心,还是被四殿下察觉。”


    云慵自是知道不能全然说假话,但是真话也是万万不能说的,唯有真假相掺的话才是最好的,于是他说:“四殿下看中云家财力,派了二皇子前来,借机提出想要与微臣合作。微臣自知此举不妥,所以拒绝了二殿下与四殿下,但也不敢得罪两位殿下,于是只能知而不报。却不想此举被刘斐得知,他误以为这支私兵是云家所养。”


    他这话便是将褚千尧要夺嫡的心思直接摆在了明面上,也将太子与四皇子的争斗明晃晃的点了出来,甚至是在说褚千尧有不臣之心。


    私自养兵,形同谋反。


    同时,他也是在说,今日四殿下如此作为,完全是因为当初他拒绝合作,惹恼了四殿下。


    而刘斐则是因为私兵在晋州地界,养私兵又需要巨大的财力支撑,整个晋州唯有云家有这个实力,所以自然误会私兵乃是云家所养。


    “千尧,你有何解释?”


    “儿臣只有一问。”褚千尧问道:“儿臣于晋州人生地不熟,离得又远,养私兵既是为了夺太子之位,为何不选京城附近,非要选去那晋州?”


    他与云家合作时,为着云家的财力,所以将人都养在晋州,然而如今照云慵所言,这一点便完全排除了,他倒要看看云慵要如何扣在他的身上。


    “这一点微臣倒是不知。自然是该问四殿下为何如此。”云慵自然不是省油的灯,与其他来多言,不如将不明之处踢到褚千尧身上,让他自证。


    肃帝沉声问云慵,“你有何证据证明这支私兵是四殿下所养。”


    皇室四子私养私兵乃是关乎皇室颜面,毕竟同室操戈是莫大的丑闻,所以无论如何,面上还是要维护过去的,至于私下,该如何解决再说。


    云慵自是看出肃帝的想法,但比起云家被此事拖累覆灭,拂了肃帝颜面已然算是小事,于是他道:“微臣此前收到消息,二皇子殿下并未到流放之地,而是早就偷偷来了晋州,一直在助四殿下训练私兵。”


    “笑话,二哥如何会听命与我。”褚千尧冷声笑道:“即便是从前我与二哥关系尚可之时,来往也多是我助他调查卫家一案,二哥则是助我完成父皇交代的事情。若是硬要说,我与二哥也算有过合作关系。但他助我豢养私兵一事根本是无稽之谈。”


    说到这里,褚千尧眼神微眯,“更何况,赵国公难道不知,秦家一事后,我与二哥已没了往来。二哥做事如何与我相关?”


    他借机将此事全然推到了褚昼津身上,隐晦地表达出这支私兵乃是褚昼津私自豢养,他毫不知情。


    “好一手祸水东引。”


    云慵的话音落下,紧接着便从外头响起一道声音,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二皇子施施然走进来。


    他的手中拿着柄折扇,身着张扬的朱砂大袖衣衫,嘴角勾着笑,眉眼昳丽,尽显一派风流。


    “老二。”肃帝见他如此张扬做派,略有皱眉。


    “儿臣参见父皇。”他没个正形地行了半礼。


    “你是半分没将朕放在眼里。”肃帝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语气中并未有责怪之意。


    “父皇息怒。”褚昼津嘴上请罪,神情却无半分认错之色,“儿臣自知已被流放,不该擅自回京。但儿臣想到当年与四弟合作一事,心有不安,想着折返回京同父皇说道说道,到了皇宫后得知父皇来了大理寺,这不就赶来了。”


    他说着看向跪在地上的云慵,又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褚千尧,眉眼扬起,“谁成想恰好听到了这番话,这不就是来对了嘛。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他就知道云慵这个老狐狸当初那么轻易答应合作定然是别有打算,不过褚暄停这只小狐狸也不赖,玩的一手好算计。人家走一步算三步都是不赖的了,他是直接算到头。


    “既如此,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肃帝淡淡道。


    “很简单。”褚昼津慢悠悠道:“私兵是四弟与云慵一块养的,如今撕破脸了,都想让对方背锅,但显然都玩脱了,于是想要甩给儿臣这个被流放出京无法辩驳的冤大头。”


    本来严肃沉闷的氛围,被他这段话直接破了彻底,连都察院几人都忍俊不禁。


    肃帝难得再次缓和了神色。


    第120章 第120章


    “二弟这样说,可是有证据?”褚暄停坐在一旁,神色平静地出声问道。


    “自然。”褚昼津一笑,“我与四弟合作时,曾察觉过他与云家往来,但因为那时有求于四弟,便也没过多查探,流放出京这些时日始终心有不安,于是留了个心眼。”


    “父皇可还记得,儿臣身边曾有两个护卫?”褚昼津看向肃帝。


    肃帝点头,“是你小时候从外头买回来的。”


    “我派了他们二人前去晋州探查。”褚昼津说着转头看向云慵,嘴角勾着意味深长的笑,而后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枚信物,那是一块由铁打造的类似于虎符一样的物件,只不过这上面雕的是一条鱼,“他们二人在晋州度云山中发现了赵国公与四弟养的那支私兵。这便是调动那支私兵的物件。”


    应寒川上前从褚昼津手中拿走,交给了肃帝,肃帝接过,褚昼津说:“豢养私兵目的统共就那么俩,定然是怀有祸心的,儿臣心中本就不安,归京途中又得知这个消息,更是不安极了,这才如此着急要见父皇。”


    云慵从褚昼津拿出那枚调动私兵的信物之时,心中稍有些慌乱,他倒是没想到褚昼津这么有本事,竟能拿到这枚信物。


    褚昼津望着俯身在地的云慵,眼中带着玩味,老狐狸想坑他,他直接抄底。


    这枚信物可是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云家密室当中寻出来。


    起先他只是猜测云家会有调动私兵的信物,但云府守备森严,不好混入,他寻了几日都没找到机会。


    后来唐明珂带人来晋州几城探查春闱替考一事的线索时暴露了行踪,云家当日没有云慵坐镇,得知此事时一度混乱了些时候,派了好些人出去寻唐明珂等人的踪迹,守备有了空子,他便趁此机会潜入了云家,摸到了这枚信物。


    肃帝仔细端详片刻手中的物件,在尾巴根处看到了很小的“云”字。他握着物件的手陡然收紧,而后忽然暴怒,将此物狠狠砸在了云慵头上。


    “放肆!”


    此间众人见状,连忙起身下跪,“陛下息怒。”


    只有褚暄停靠坐在位置上没动。


    “陛下,臣不知啊!”云慵顾不上额头剧痛,连忙道:“臣根本不认识此物!”


    “上头有你云家标识,你跟朕说不知?!”


    “臣的确不知为何此物会有云家标识。”云慵神色仓惶,“臣自始至终根本没有沾染私兵一事。又如何会制造这样一枚信物!”


    “你当真要朕派人拿着此物去度云山一探究竟吗!”肃帝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云慵。


    褚昼津跪在一旁却从肃帝的态度中咂摸除了另外的味道,肃帝要用云慵保褚千尧。


    他刚才说的是私兵乃是褚千尧同云慵一同所养,可肃帝重点始终在云慵身上,不曾再多问褚千尧一句。分明有了他的话,相当于直接反驳了褚千尧的那一问。


    为何舍近求远,去那人生地不熟的晋州豢养私兵。


    自然是因为京城太近,易被察觉,而去晋州有云家合作,出钱出力,还山高皇帝远,藏得住。


    这样直白显明的漏洞,肃帝一句没提。


    只能说明他要用云慵保褚千尧。


    也对,云慵只是臣子,还是肃帝想要除掉的世家威胁,趁此机会刚好,而褚千尧是皇室子弟,面上自然是要保住的,否则丢脸的是皇家,至于过后如何,那是关起门来的事情了。


    褚暄停显然也看出来这一点,他靠在位置上,撇了一眼外头,而后漫不经心道:“父皇,云家人多,许是旁人所做,赵国公真的一无所知也说不准。”


    他这话倒像是在替云慵说话,但云慵知道不是,褚暄停恐怕是为了让云燚来指认他。


    不过即便如此,云慵也并不慌,太子以为的杀手锏,反而会成为他云家的保命符。


    太子与傅锦时想要借住云燚拉下他,却不知他早已知晓云燚的身份。


    不是只有太子会将计就计。


    他正担心云淼带着说不出话的云燚前来会遭怀疑,太子的话,倒是给了他一个让云燚名正言顺来此处的理由。


    他淡淡的想,褚昼津这里是他失算,云燚这里绝不会。


    “太子殿下明察,陛下英明。”云慵道。


    肃帝看向褚暄停,暴怒的神色略有些缓和,“太子何意?”


    褚暄停起身,对肃帝说:“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


    褚暄停虽掌管刑部,案子从来都是靠证据说话,但他也知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牵涉到世家大族与皇室,证据反而是次要的,主要看的是陛下的态度。


    然而陛下明显是要除了云慵的,但云慵身为赵国公,必然是不能随意轻易处置的,如此便陷入了僵局。


    他说:“云家如今只有云燚与云淼来了京城,倘若要去晋州带人怕也是耽搁时间,不妨先问问这二人,可会有什么线索头绪。”


    肃帝眯起眼睛,褚暄停低眉敛目,片刻后,肃帝道:“寒川,去赵国公府带人。”


    “是。”


    “众卿起身吧。”肃帝望着还跪在地上的众人道:“赐座。”


    “谢陛下。”


    底下唯有赵国公与苏英和范阳西几人还跪着。


    应寒川带着锦衣卫去赵国公府带人的空档,肃帝便沉默地坐在上首,众人见肃帝不说话,也无人敢出声。


    今日这番审讯,牵涉甚广,细细想来,看似是春闱一事与刘斐被杀一案,实则根本是陛下与世家的正面交锋,也是太子与四皇子的争斗。


    傅锦时带着人越接近京城,遭遇的刺杀越频繁。


    这一次,她才到十里亭,马便被提早埋伏好的绳索绊倒在地,也幸好她反应迅速,否则一同摔在地上的还有她。


    如今的她浑身是伤,尤其后背的伤只是简单包扎,虽然洒了金疮药,可因为始终没有休息,伤口反复开裂渗血,加上连续多日的赶路,身体早已撑到极限。


    若是从马上摔下来,定然是遭受不住的。


    风象带着人从周遭围过来。


    傅锦时抽出后腰上的短刀,扫视一眼,而后率先冲了上去。


    这一路上,她心中的戾气越来越盛,下手也越来越狠。


    风象这是第一次同傅锦时交手,先前跟在陆珏身边时,只是听说过这位傅姑娘医术高明,但因为她前头有那样优秀的哥哥和姐姐,倒显得她没有那么出彩,即便是守了邺城七日一事,他也更多的认为是鹰卫的功劳。


    今日这番交手,再加上近些日子从京城听闻来的事情,倒是让风象对傅锦时刮目相看。


    医术需要时间钻研,武功同样是,傅家这位四姑娘竟能同时掌握到极致,甚至扛过十八道酷刑……


    先前恐怕并非是她不出彩,而是傅家有意为之。


    傅锦时则是在交手过程中,发现这一批拦截的人同前面的那几批不是一伙人。


    武功路数不一样。


    她猜测这一批人恐怕便是另一幕后之人派来的。


    傅锦时一边打斗,一边在心中记下他的武功招式。


    沉星见傅锦时被人缠住,她手中的峨眉刺翻转,转瞬间结果一人,而后朝着傅锦时这边来。


    “傅姐姐,你先走。”


    她知道时间紧迫,傅锦时与太子殿下都经不起一点耽搁。


    唐明珂恰在此时赶来,他先前处理另一波人耽搁了时间,终于赶上了,他朝着傅锦时吼道:“骑我的马!”


    傅锦时转头看去,只见唐明珂吼完便脚尖一点踩着马背借力下马,身后跟着一同追上来其中两名的沉铁卫同样下了马。傅锦时与另外带着包袱的两人毫不犹豫地从侧边扯住狂奔而来马,借助缰绳的力道飞身上马。


    “驾——”


    “没拦住。”大理寺内,有一名小太监与一带兜帽之人站在一处,那人扔下这一句话便离开了,小太监则是朝着垂下眼,低眉敛目地朝着审讯处而去。


    应寒川的速度很快,没多久便将云燚和云淼带来了审讯处。


    宗宴踏进大门时,神色平静地看了一眼云慵,云慵见他完好无损,垂在袖下的手陡然攥紧,再看云淼,脸色难看至极,但能看出来在极力压制。


    宗宴与云淼对着肃帝与太子行了礼。


    “太子,你来问。”


    褚暄停领命,站起身,走到宗宴遇云淼跟前,先是问了离着他近的云淼,“你可曾见过此物。”


    他将那枚信物递到云淼眼前,云淼只一眼便认出来是什么东西,他强忍住没露出异样,“不曾见过。”


    褚暄停也没多说,而是紧接着递到了宗宴的眼前,宗宴出声道:“见过。”


    此言一出,都察院与刑部不少人皆屏住了呼吸。


    “你可看清楚了。”褚暄停轻声道。


    宗宴点头,“在父亲书房的密室里。”


    “二弟的护卫是在哪里寻到的?”褚暄停抬眼问褚昼津。


    “云府书房密室。”


    肃帝陡然震怒,“你还有何可说?!”


    云慵却挺直身子,一字一句道:“陛下,此为污蔑!”


    “你儿子会污蔑你?!”


    “倘若他并非微臣亲子呢?”云慵神色冷冽。


    肃帝皱眉。


    云慵红着眼眶厉声说:“陛下,微臣也是前些日子才知,臣的亲子云燚早已被此人杀害,此人代替了臣亲子的身份数年!”


    此话一出,气氛比刚才还要安静。


    不少人面面相觑,想不到此番竟还有这般事情。


    连褚千尧都忍不住挑眉。


    良久,肃帝问道:“此人是谁?”


    “宗家,宗宴。”宗宴没等云慵回答,自己交代了,他抬眼望着肃帝,问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年的宗家?”


    肃帝听闻“宗家”二字,陡然一怔。


    知晓当年宗家灭门一事的人也皆是一愣。


    “你如何活下来的?”


    “当年云家派人灭我宗家,是傅大将军救了我。”


    “傅铮啊……”肃帝轻声道了一句,而后轻轻笑了一下,他的心中却又是酸涩又是遗憾,五味杂陈。


    傅铮啊傅铮……


    他如今总算知道了傅铮曾经提到的给他留下的隐刃是谁。


    竟是宗家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