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狗皇帝在芙华宫宿了一晚,今早又来这么一遭,朱颜已经能预料到会在后宫中掀起怎么的风波,只是她素来不掺和宫中事,任他风云万千,她自岿然不动,片叶不沾身。
任何拜帖,都交由曲姑去处理。
每每这个时候,曲姑曾经乾元殿五品女官的身份,就显得十分管用,这也是她明知曲姑是狗皇帝派过来的人,这两年间,也没有弃用曲姑的缘故。
因为很顺手。
相比于后宫的波谲云诡,人心浮动。
此刻,朱颜最糟心的,莫过于眼前的熊儿子。
“……你站住,给我回去睡觉,都已经戌末三刻了。”赶到正殿内,朱颜见儿子为躲避傅姆宫女捉住他,围着殿内几盏连枝灯绕圈,仗着个头小,不停往连枝灯的枝架和枝丫里窜来窜去。
小小的身影在火光中穿梭,看着极危险。
“我不困,我不睡。”
熊孩子的声音从火光中传来,话音刚落,呯地一声响,连枝灯分枝上的一盏小油灯被掀翻在地,身后跟过去的小宫女忙地后退,灯油溅了一裙摆,灯芯落,火花一下子窜烧起来。
那名小宫女吓得连连在原地摇晃着裙摆,想扑灭火。
“先蹲下,在地上打滚。”
“赶紧闪开,别在灯火旁。”
“快,水。”有人在喊。
……
叫唤声此起彼伏,各有各的主意,还有人上前去扑火,最后关头,还是太监平乐眼疾手快,动作灵敏地从殿内大石柱后面的鎏金铜大水缸中舀起一瓢水,朝宫女身上倒去,才把火浇灭。
芙华宫中,历来灯火盛。
因此,为避免走水,各处都放有储水缸。
一番人仰马翻后,朱颜看着躲在另一边一盏十三连枝灯后惹起这场祸事的熊儿子,气不打一处来,“阿稷,你过来。”
“我不是有意的。”熊孩子似知道闯了祸般忙分辩,又撅着张脸,“谁让你们来追我。”
“你到底过不过来?”
“我不……”
张稷还想回嘴,对上阿娘严厉的目光,只撅了撅嘴,却也没有动。
“你要再不过来,你今晚就一个人睡这儿,阿娘不管你。”
“不要,我要跟阿娘睡。”
“赶紧过来。”
“不,我现在不睡,我要在这等父皇。”
一听这话,朱颜只觉得头痛,声音不自觉地又严厉了几分,“阿稷,我和你说了,你父皇今天不会过来。”
“阿娘骗人,时间还没到,香草姑姑都说了,昨晚父皇就是亥初三刻过来的,现在是戌末。”边说,边伸手指了指多宝架上的铜漏壶,格外得理直气壮。
殿内的香草恨不得隐身,四殿下年纪小,却记事,白天她就不该和四殿下说皇上昨晚来了。
朱颜又一次体会到,儿子早慧,并非好事。
什么东西,一教就会。
想哄骗一下都不行。
还和你讨价还价,“阿娘派平乐去乾元殿问父皇,父皇派刑公公过来传口谕,说不过来了,我跟阿娘回去睡觉。”
这是要她派人去乾元殿问狗皇帝今晚过不过来。
她到底生了什么精怪?
绝对不像她,绝对像狗皇帝。
“好,你在这儿等你父皇。”朱颜扭头就走,免得自己气急了,忍不住要动手揍他一顿。
“阿娘,”
躲在连枝灯后张稷一下子慌了,如炮仗般冲了出来,从后面一把攀住朱颜的腿,“阿娘不走,我要阿娘和阿耶一起。”
朱颜稳住身子,伸手扶住儿子,免得惯性往前摔,然而听到了后一句话时,却着实愣了下。
阿耶是民间对父亲的叫法。
宫里并不常听到。
儿子要么是从许家小郎君那听到的,要么就是……狗皇帝教的。
朱颜更倾向于后者。
朱颜一直都知道,狗皇帝很宠儿子阿稷。
朱颜蹲下身,摸着儿子的脑袋,耐心哄道:“田田,现在很晚了,你该睡觉了,明早阿娘再派人送你去乾元殿见你父皇好不好?”
“我不睡,”
张稷一察觉到阿娘没那么生气了,肉乎乎的小拳头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往阿娘怀里蹭,“阿娘,我要等父皇。”
“好,回寝宫等。”朱颜一看儿子困成这样,还强撑着,再大的气,也生不起来,平时这个时候,儿子早熟睡了,抱起儿子,往外走,刚才殿内裙摆起火的小宫女,已早让人带下去收拾了,又吩咐香茹善后。
出了殿门,用一件小披袄把儿子张稷裹得严严实实的,免得夜里风寒吹到了。
从正殿到寝宫一段并不长的路,儿子却已经入睡了,只是偶尔会呢喃一两声阿娘阿耶来。
朱颜把儿子放到床榻上,见儿子没醒,松了口气,正欲给儿子脱衣裳时,却见香草急匆匆赶来,“娘娘,陛下来了。”
“啊,阿耶来了。”
明明已经睡着的儿子却一下子醒了过来,兴奋地坐起身,一跃就下了地,往外跑,如行云流水般,等朱颜想拦都来不及了。
相比于儿子的欢喜,朱颜实在提不起劲。
自新人入宫后,过去两年安静太平的日子就被打破了。
昏黄灯火下,狗皇帝抱着儿子阿稷从门口进来,两张极为相似的面庞上,连笑起来的模样,都极为相似,看得朱颜的内心,却平静无波。
她的寝宫内,一般不留伺候的宫人。
没有外人在场,她连起身行礼都不想,也真的没有动。
“阿娘,你看,阿耶过来了。”
听到儿子的叫唤声,朱颜才开口道:“等到了,田田现在是不是可以睡觉了?”
“睡觉。”张稷瞧了朱颜一眼,又瞧了狗皇帝一眼,最后朝朱颜伸手双手,“阿娘,睡觉觉。”
朱颜上前接过儿子,抱到床榻边给他脱衣裳,这回倒是极乖巧,脱完后塞回被窝,也没再挣扎,反而乖觉地闭上了眼睛,还喊了声,“阿娘,我睡了。”
“睡吧,阿娘就在这儿。”朱颜轻拍了拍儿子盖着的被面,这一回不知是安心了,还是实在是太晚了,倒是很快就进入了酣睡状态。
待得朱颜回转身,已不见狗皇帝的身影,心中疑惑,走出了门,还未开口,候在门口的秋红,仿佛知道朱颜要问什么,忙回禀道:“娘娘,陛下去浴室洗漱了,曲姑派了两个内侍进去侍候了。”
听了这话,朱颜心中一凝,眉头收拢变成了紧蹙,“你去,和香茹说一声,把右边明月轩的厢房收拾下,今晚我带阿稷过去住。”说完,回转身,往内寝走去。
拉起帘帐,刚要用小锦被去抱起儿子阿稷,身后传来一串脚步,“阿颜,孩子已经睡着了,你要干嘛。”
一只玉白的手,骨节分明,朝右侧拦住朱颜的动作,朱颜盯着那只修长的手,昏黄灯火下愈发修长而莹白,阵阵熟悉的奇楠香袭来,在感受右手腕传来一股温热的力量时,朱颜费力甩开。
没有出声。
甚至没有抬头去看人。
最怕的便是无声的沉默。
“阿颜,你到底要朕怎么做?你说一声。”
有些问话,是注定没有回答的。
等候了半晌,大抵已经习惯了,语气中透着七分无奈,“你不用走,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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