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杭杨想过再见路导的场面肯定很尴尬, 但没想到路丘跟没事人似的,上来就打招呼:“过年好啊。”


    “过、过年好!”杭杨赶紧点点头。


    路丘点了根烟:“剧组打算先把你的戏份拍完,大概半个月内就能搞定, 之后再处理一下没拍完的配角戏, 然后剧组南下,取实景拍摄贺乾在封地的戏份。叶璋一辈子没出宫墙,相当于半个月之后你这边就结束了。”


    “半……个月。”杭杨有点恍惚。


    随后,老熟人也陆陆续续聚齐了。


    这些熟面孔有的杭杨叫的上来名字, 有些叫不上来,但见到自己都会高高兴兴喊声“小杭老师新年快乐”,还有人眨眨眼睛“小杭老师家的海鲜真好吃”, 杭杨一边点头笑着回应, 一边有些说不出的感慨。


    “小杭老师!”


    杭杨被这清亮的一声喊回过来神,他转过头,正看到朝这边跑过来的陈絮。


    陈絮拉着杭杨欢天喜地看了一圈,发现他没了病容,整个人活蹦乱跳,这才放下来心。


    “新年了,小杭老师必须保重好身体!工作放在健康后面……”新年初见,陈絮比杭夫人还絮叨。


    “好嘞!”杭杨一个红包递过去, 效果拔群, 陈絮一下子停住了嘴。


    “我多少算你半个老板, 这个红包送你, 谢谢你去年的照顾,”杭杨笑起来, “絮姐, 新年快乐!”


    “诶呦喂谢谢小杭老师!看您客气的……新年快乐啊新年快乐!”陈絮一副见钱眼开的嘴脸, 一边推辞一边口嫌体正地接过了红包,注意力立马从杭杨身上转移走了。


    那边,刚做完全套妆发的杭修途慢慢走过来,跟边跟翻滚的海浪一样,走到哪都是一波“杭老师新年快乐”。


    路丘看了正面走来的杭修途一眼,视线又淡淡移开,也看不出记仇之类的情绪,他跟平常一样先走过去:“来,走戏吧。”


    即便初四就被拉来上班,整个剧组还是溢满了过节的喜庆气氛。


    但和现实中正相反,剧本里的故事却到了最悲哀的尾声阶段。


    贺乾在京城为质子的蛰伏阶段,叶璋是他埋在皇宫的一双眼;当贺乾登上九五之尊之位,叶璋是他铲除异己的一把刀。等天下太平,叶璋自然也就是天下人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如今,已经是时候拔掉了。


    路导这次没有由着杭修途跟杭杨自己商量,而是走到他们面前,手里剧本晃了晃:“先走一遍我看看。”


    杭杨点点头。


    他一只手捂在嘴边佯装低低地咳,慢慢走到御书房里面一张凳子,还没来得及坐下,只听路导:“停。”


    路丘用手里的剧本拍拍旁边的门框,冲外面喊:“道具组呢?把叶璋的木拐杖递过来。”


    杭杨听到有人远远应了声好,不一会儿,一个人匆匆忙忙把木拐递上前。


    杭杨拿在手里握了握,再重新感受它的重量和手感。


    “再来。”路导说。


    杭杨把木拐放下来,小幅度踮了踮脚,又自己稍走了两步,然后才点点头:“好,再来。”


    杭杨倚在木拐上慢慢地走,大概是全身力气都倾在这截木头上的缘故,衣物紧紧贴着他弓起的背,更显出他清瘦甚、至于嶙峋的背部线条,杭杨拄着拐慢慢往座位上走,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木头点地发出“咚、咚”的响动。


    但路丘看着杭杨的背影,慢慢皱起了眉头,他没打断,由着两个人继续。


    杭修途沉默着上前,两人四目相对。


    一片寂静中,杭杨无声地微笑起来,他开口,声音里却没有笑意:“陛下要怎么处理我?”


    “停。”路丘再次喊了停。


    “很糟糕,”路丘眉心皱成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川”字,“首先,杭杨刚才这段走路还是有表演痕迹的。”


    “这还不是问题关键,”路丘锐利的眼神瞥向杭修途,“你怎么回事,你们俩的对视有足够火花吗?能让观众感同身受吗?你杭修途眼神里面隐忍的愧疚足够吗?然后,杭杨,你眼睛里面有什么?面对结局无力的悲哀?但又有点即将解脱的释然……”


    “都怎么回事啊!”路丘声音拔高了一个度,“回去过了个节眼神都软下来了,一点力道都没有!”


    门外搬东西的小哥听到这句话,差点绊了一跤:眼神的力道是个什么东西?


    他又冲屋子里瞄了一眼,暗自感慨了一句挣大钱也不那么容易,随即一溜烟跑了。


    门里,路丘相当写意的指导还在继续,他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杭杨,待会儿你把年前自己拍过的拄拐片段拿出来慢慢看,然后就拄着木杖围着这片绕圈走。”


    “杭修途,你跟杭杨反方向走,他顺时针你就逆时针。”


    两人一愣——转圈?


    路导最后一锤定音:“什么时候感觉对了,什么时候回来拍。在此你们俩不能说话,私下交流也不行。”


    “让全剧组看着我们绕圈?”杭修途眉毛往下压了压。


    路导眉毛一斜,怼了回去:“我会安排好,这是你需要操心的事吗?”


    一阵有点危险的沉默过去后,杭修途终于开口:“好,我尊重一位导演对剧情的理解和把控。”


    他二话不说,先一步出了房间,杭杨就拄着拐跟在后面。


    刚一直蹲在窗户旁偷听的陈絮一下子急了,她一把拉住刚出来的杭杨:“小杭老师,这、这这走圈?哪有这么导戏的,这会不会是因为那件事……”


    “别这么揣度他。”杭杨声音罕见抬高了点,然后迅速缓和下来,他冲陈絮笑笑,“抱歉,絮姐。路导有自己的准则和理由,或许性格上存在、嗯、你知道的,但他在对待作品的态度确实是无可诟病的认真,他的话有道理,我们不该这么说他。”


    说完,陈絮眼睁睁看着杭杨和杭修途两个人,一言不发地从太极殿门口出发,沿相反方向开始绕圈。


    全剧组慢慢反应过来眼前荒诞的情况,都忍不住瞪着眼睛看两位主演,明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但就是好奇到收不回目光。


    “看什么看!”路导冲外面吼了一嗓子,“老刘老李!带人进来开会,改日程!”


    “又改!”离他更近的刘导当场甩了手里的剧本,“合着我们剧组改日程是正常,按计划拍是异常,啊?”


    “少废话,”几十年的交情了,路导拿捏刘导还不是手到擒来,当场用更强的气势吼了回去,“滚进来干活!”


    新年开工第一天——


    杭家两位少爷围着影视城……转了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抱歉,因为年前的琐事,这两天更新频率和数量没能保证好(轻轻跪下)


    明天一定码出粗长章奉上!


    第042章


    这场“爱的魔力转圈圈”就这么单调地转到了第二天。


    杭杨穿着戏服在影视城慢悠悠地走, 时不时停下来,拿手机拍一拍晨景,看着相当自得其乐。陈絮跟在他旁边, 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最后一拍大腿:“小杭老师!你是真不觉得那货在整你们?”


    “不知道,”杭杨回答得诚恳且干脆,他半举着手机笑着回头,“但是无所谓啊。你看, 我哥都不嫌丢人,那我有什么好丢人的?既然不丢人,每天在这儿散散步、看看风景, 多舒服啊!诶你看, 东边天上那朵云是不是很像心脏!”


    陈絮:“……”


    她已经不知道这到底是心宽还是缺心眼了,于是有气无力摆摆手:“小杭老师您自己慢慢遛着吧。”


    想着反正也没自己什么事了,陈絮勉强摆正心态,打算回宾馆睡他个昏天黑地,谁知道前面杭杨突然停下脚步。


    “小、小杭老师?”陈絮疑惑着抬起头,沿着杭杨眼神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正看到刘绍武导演混在几个人里往这边走过来。


    “刘导早上好啊!”凭着打工人的优秀素质,陈絮立即端出标准微笑冲刘导打招呼。


    她还顺便小幅度撞了杭杨一下, 小声提醒:“小杭老师!刘导!”


    但杭杨却像整个人石化了一样, 一动不动呆在原地, 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能展现出这一幕不是.jpg而是.gif。


    陈絮一脑子莫名其妙, 这才开始留意刘导身边另外几个人:走在他右手边的小孩儿,一脸臭屁、而且和小杭老师长得特别像……这不是那个!叫顾、顾望的!演小叶璋的演员!


    她带着点兴奋拍拍杭杨:“小杭老师, 演你小时候的演员来了!”


    但小孩旁边还有一个年轻人, 长得贼漂亮, 陈絮不认识他,但总觉得这副眉眼似曾相识,在哪、在哪见过呢……


    刘导正笑着一边挥手一边走过来,前面“宫墙”拐角处突然出现一抹阴影,修长挺拔的人影身着纯黑的戏服从墙后走出——正是杭修途。


    极具冲击力的俊美五官在面前出现,陈絮一下子想起来:刘导旁边那个漂亮的年轻人……是不是跟杭老师有点像啊!


    随着三组人越来越近,四张美貌交相辉映,晃得陈絮眼睛都直了,虽然但潜意识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脑子全晕乎着。


    刘导拍拍手里牵着的漂亮男孩,用尽量慈祥的声音说:“小望啊,来,跟哥哥们打声招呼好不好。”


    但顾望迎面看到杭杨,眉毛皱起来,挣开刘导的手一声不吭跑到另一个漂亮的青年背后,紧紧攥住他的袖子。


    青年冲对面几人有点勉强地点点头,看得出他也不擅长这种社交场合,身上每个毛孔都写满了抗拒:“杭老师好,还有这边这位……”


    刘导实时插进来话:“这位叫杭杨。哈哈哈,也是巧,跟杭老师一个姓,我们平时称呼他小杭老师。”


    青年深深看了杭杨一眼,陈絮总觉得这眼神有点复杂,但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还有小杭老师,我是顾望的哥哥顾愿,这两天没通告,算勉强顶一顶小望经纪人的位置。”


    “顾愿,”杭修途一步步走得更近,不知道是不是容貌有相似的缘故,他罕见地对一个新人表现出礼貌之外的兴趣,“顾望的哥哥?”


    “是。”顾愿伸出手同他握了握。


    “诶诶,顾愿跟我们小杭老师可是同年生的!”刘导笑起来,他上前两步拍了拍杭杨的肩膀,“多缘分是不是!来,认识一下?”


    但杭杨仿佛一块凝固的雕塑,就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顾愿,连眼神都没有变化。


    又等了几秒,杭杨还是没反应。陈絮脑门上的冷汗又开始细细密密往外渗,她小心但用力地扯了一把杭杨的袖子:“小杭老师?”


    杭杨像是这才回过来神,他茫然地看向顾愿——杭家真正的小儿子,被自己鸠占鹊巢的真少爷,一时双目空空,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有去干扰原书中两位主角的人生,但他的终局却像被按下加速键推到了自己面前,杭杨不想面对、不知怎么去面对,活像一片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落叶。


    是因为自己执意要来演《执华盖》吗?是因为自己同原主的所有选择背道而驰?还是单纯因为自己是一个可耻的寄居者呢?


    这倒像极了冥冥中真的有不可说的宿命:


    “滋啦——”


    杭杨听到命运的齿轮轻轻拨动的声音,他静静站在旁边,因为无能为力、只好无动于衷。


    于是他稍点下头,露出一个实在浅淡的微笑:“顾老师,你好。”


    杭杨为人温和,他说完话之后少有冷场,但这次却不一样,几个人之间突然陷入足以令人尴尬的沉默。最后还是刘导做作地咳了一声:“那个什么,时间不早了,咱们也不寒暄了,回聊好吧!我先领着小望去片场,诶呦我手机老响,我给你们讲啊,八成又是那黄世仁在催了……”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杭修途转向杭杨,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短暂的见面——同之前的无数次没有半点分别,但却给他近乎惶然的不安感,他想都没想就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紧紧拉住了杭杨的胳膊,跟生怕他被谁捉去了一样,声音也带着说不出的急促:“杭杨!”


    杭杨转回头:“哥。”


    他垂下头,稍用了点里挣开杭修途的手,声音很轻:“哥,这里人多。”


    杭修途没再说话,他看着杭杨匆匆离去的背影,在这么个难得的冬日晴天,恍惚中,却像是听到了风雨声。


    这天晚上,杭修途做了一个梦。


    杭杨和顾望两张相似的面孔在梦中交织、重合,又分开,就在他脑子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梦中一场大雨突然降落,洗尽了他满脑的散碎的画面,杭修途紧皱的眉心慢慢松开,呼吸也趋于平稳,渐渐坠入了深眠。


    ……大雨,一场大雨。


    梦中的自己茫然看着面前的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视线突然低了很多。突然,一把伞出现在头顶,他抬起头,看到了两鬓还未斑白的黎叔。


    杭修途想问黎叔怎么突然年轻了,却说不出声,只能茫然地仰头看他。


    黎叔笑着蹲下身:“二少爷,我带你去医院看弟弟吧。”


    弟弟……


    对了,杭杨出生那天,天正下着这么大的雨。


    身边的场景突然扭曲变换,杭修途再抬头的时候,自己已经在一条纯白的走廊上——是医院。


    他跌跌撞撞冲进一个房间,一开门,年轻的母亲正坐在病床上冲自己微笑。


    没错,20多年前,家里状况并不像如今这样好,当年父亲生意上遇到危机,连大哥在国外的学业都差点中断,母亲虽然在当地最好的医院生产,产后却没能住进vip单间,当时母亲旁边病床坐着一个阿姨,很漂亮,孩子和自己弟弟同日出生,她抱着那孩子,叫他……


    “小愿。”


    临床的阿姨抬起头,露出清丽动人的一张脸,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块柔软的棉花糖,和杭杨像极了。


    杭修途感觉自己脑中每个细胞都在嘶吼,面前的一切瞬间被吞没入黑暗中,他头痛欲裂。


    醒来的时候,杭修途身上的睡衣已经汗透了,紧紧贴在肌肉上,闷得人难受。杭修途几乎无法平息自己剧烈的喘息,他强忍住一阵突如其来的头晕,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连握住手机的指尖都是麻的。


    杭修途半是清醒半是恍惚地拨出去一通电话。


    一片只有呼吸声的死寂中,电话接通了,蓝新荣的咆哮声从电话里传出来:“我草你妈的杭修途!你丫自己看看现在几点!凌晨三点半!我告诉你如果你没有急事——”


    杭修途打断他:“你帮我查……”


    他没说完,突然停住了。


    “喂?杭修途,你、你声音怎么了这是?病了吗?需要我明天去一趟吗?”蓝新荣声音迅速缓下来。


    但又是数秒的沉默后,杭修途用力按住自己太阳穴揉了揉:“不,不用。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没事,睡吧。”


    “诶,你——”


    杭修途不等蓝新荣的回话就挂断了电话。


    他慢慢加力,紧紧按住自己的头,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是个梦,但只是梦吗?不对,那就是自己的回忆。


    但会不会因为时间太久,大脑擅自添补了模糊的部分?


    八成是今天白天那对兄弟的影响,对,是这样。


    杭修途起床冲了个澡,又塞了几粒褪黑素,他站在镜子前,湿漉漉的


    第二天,杭修途再出现在片场的时候,举手投足和神情气质与平时一般无二。


    但他总觉得小弟弟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每次跟别人嬉笑或者打招呼之后,常常会显露出短暂、但难以掩饰的疲惫感。


    毕竟连走了两天,疲惫再正常不过了,杭修途不好说什么,只能告诉自己不要被那个荒诞的梦过度影响。


    顾家兄弟又来了,路导说这孩子天赋不错,跟剧中的“父母”对戏接的上,不拖后腿,反复说剧组捡了个宝,但杭修途完全无心去听。


    他甚至无意计较这两天的绕圈到底是不是路丘故意整自己和杭杨,在路导说“不用走圈了,下午继续拍你和杭杨的对手戏”的时候,杭修途只淡淡“嗯”了一声。


    直到剧组有人闲聊起年纪。


    “顾老师看着真年轻,才20出头吧!”


    顾愿不太爱说话,只淡淡说:“还有几个月21.”


    杭修途一瞬间难以自控地冲上去:“你生日是哪一天!”


    他问得太急躁,以至于暴躁老哥顾愿一嗓子“你神经病啊”憋在嘴边,一抬头发现这人自己实在惹不起,才有硬生生咽了回去,不情不愿答:“6月2日.”


    6月2日,和杭杨同一天。


    杭修途盯着顾愿,一瞬间,眼中瞬息万变,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在下落、有什么东西在崩塌。


    “杭、杭老师?”唐伊战战兢兢凑上来小声问,“您怎么了?您、您现在眼神实在有点吓人,有点影响周围其他人了……”


    杭修途迅速变了脸色,把一切惊涛骇浪埋在无波无澜的外表下,他抬头看了一圈,微微笑了笑:“抱歉,我昨晚没睡好,有时候情绪提不上来。”


    说完,杭修途转身走了,他看到杭杨坐在一个带着靠背的凳子上小憩,凳子宽大,杭杨小小的一只坐在上面,甚至塞不满半张。


    光打在他形象优美的眼睫上,在眼睛下方照出一圈剪影,乖巧而精致,仿佛全世界的苦痛都不忍心靠近这份美好。


    杭修途走过去,半蹲在弟弟面前,他声音很小,跟哼唱差不多大:“睡吧,别急,哥在这儿。”


    杭杨像是听见了一样,微微皱起的眉心一点点松开,连呼吸都变得平稳了。


    之前的那场戏挪到了晚上。


    御书房只稀稀疏疏点了几盏烛台,烛心晃了晃,门被轻轻推开,规律的“哒、哒”声进了屋。


    杭杨压抑地咳了几声,他没行礼,而是艰难地拄着拐杖自顾自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这段放在一般电视剧中近乎“拖沓”的动作戏,没有声音,但却无人能移开眼:杭杨所展示的“叶璋的末路”——孱弱但热烈,像烟花在空中的最后一瞬。


    “陛下要怎么处理我?”杭杨笑着问,并未自称奴才。


    杭修途神色微变,但转瞬即逝,像极了灯火晃动下的一个错觉:“凌迟。”


    “这样……”杭杨双手撑住沉香木拐,低低地笑起来,“挺好,挺好。”


    “权宦、邪佞,奴才不管哪个名头,都对得起这个死法。”杭杨一边笑一边止不住地咳,丝丝缕缕的血从他唇边溢出,染在他黑色的素袍上,看起来不过濡湿了一团。


    “陛下打算给奴才几日?”


    “你想要几日?”


    杭杨笑着站起身,枯瘦的手颤抖着拍了拍长袍:“外面风雪太大,奴才不愿奔波了,望陛下成全则个,就今日吧。”


    他那么疲惫,明明那样年轻,双目中却已经有了迟暮之色——像是一切尘埃落定后只余寂寥。


    杭杨转过脸,一瞬间,那双眼睛中似乎什么都有,却独独缺了怨恨。


    杭修途恍惚了,只觉得喉头艰涩,再说不出来半个字,他被影响了——被自己年轻的新人弟弟。


    一切都陷入寂静,万籁俱寂,五感和思绪都在绝对的“静”中无限拉长。


    不知过了几秒、又或是几十秒,正坐在书案后的帝王抬起头:“好。”


    “卡!”


    作者有话要说:


    赶紧身份暴露,赶他俩去谈恋爱!谈恋爱谈恋爱!(超急迫)


    没能在零点前写完(呜呜呜)


    既然这样我就直接祝大家新年快乐吧!


    新的一年万事如意,上学的学业进步,上班的全发大财


    总之四个字:万事如意!


    除夕跟大家请一天假,我们回见!


    新的一年一起哦?(?^o^?)?爱你们么么哒


    第043章


    “好好好!真好!太他妈的好了!”路导一边叫好一边疯狂鼓掌, 像一台人型的噪音制造机,吵得人耳膜嗡嗡发颤。


    事实证明,在极致的喜悦面前, 艺术修养和人文造诣都没什么意义, 无论什么人都会化身只会上蹿下跳的猴子。


    但书房中的两人却在原处久久沉默,不只是杭杨,这次连杭修途都似有被影响。


    两个助理穿过人群,走到两人身边, 小心翼翼拍了拍:“老师、老师?这边已经结束了。”


    杭杨一句话没说,侧过头看向陈絮,轻轻点了点。


    杭修途一手在太阳穴上揉了揉, 再抬头时, 眼中已经重归风平浪静:“抱歉,我们走。”


    对于杭杨而言,将近四个月的拍摄周期已经所剩无几,剩下的戏份寥寥,还有些要补拍或者重拍的部分——于他而言,《执华盖》的拍摄已经快结束了。


    当晚,杭杨刚冲洗完,正准备睡觉, 房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是我, ”杭修途的声音响起, “睡了吗?”


    杭杨并没有迅速回答, 他纤白的手轻轻拂过门框,微微有些发颤, 停了数秒, 才小声说:“没有。”


    这似乎是杭修途第一次进杭杨的房间, 酒店内户型相仿、装修也相似,又日日有人打扫,看不出什么风格和烟火气。


    “哥有什么事跟我讲吗?”杭杨轻声问。


    杭修途稍顿了一下才开口:“你、按拍摄日程算,下周六就可以回家了。”


    杭杨点点头:“嗯。”


    “到时候我会提前联系黎叔来接你回去。”


    “嗯。”


    “……”


    “哥,还有什么事吗?”


    杭修途千思万绪扭在心里,一时无言:“……”


    一段沉默后,或许只有数秒、又或许有数分钟那么漫长,杭杨轻轻牵住了杭修途的袖子:“哥。”


    他手越攥越紧:“哥,我、我今天可能心态不是很好,总觉得慌,你能、你能……”


    “睡吧,”杭修途把杭杨的手从袖子上“摘”下来,放进手心握住,“我陪你。”


    今晚月色很好,一片清辉透过不厚的窗帘照进来,正是适宜相思的日子。


    杭修途握住杭杨的手,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坐在床边。


    “哥。”杭杨出声,他声音清甜。大概是他常笑的缘故,往常只觉得甜,今天在黑暗中听,突然觉得“清冽”或许更多些。


    “他们说你下周就南下拍戏了,取景地都是些草原沙漠之类的地方,当心些,记得跟爸妈打电话,他们其实很想你。”


    “好,”杭修途手心无端渗出点细汗,他拍拍杭杨的头,“怎么突然跟小大人一样,还来教训我了。”


    杭杨没有说话,他松开杭修途的手,翻过身,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像是熟睡了。


    今天的月光刚刚好,足以朦胧看见人的轮廓,但又能将沾着泪水的秘密悄无声息藏进黑暗中,用无言悄然粉饰最后的太平。


    乱七八糟的杂念在杭修途心里纠缠:


    [不会的,哪有因为梦疑神疑鬼的]


    [有的事只是巧合而已]


    [这又不是电视剧,怎么可能有这么戏剧化的现实]


    ……


    但又似乎有个念头一直存在:


    [试试吧,用事实证明你荒诞的想法是错的]


    他微微颤抖的指尖轻轻按在杭杨的枕头上,拢起几根碎发,但与此同时,杭杨像有察觉似的,突然翻过身,按住了哥哥的手。


    杭修途心里一惊,但面上仍风平浪静:“还没睡吗?”


    “哥,”杭杨突然小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杭修途指尖一顿,一片漆黑中看不清神情,只能听见声音——像无风的海面:“大过年的说什么呢?”


    房间再次陷入长久的安静,杭杨轻轻松开杭修途的手,又转过身,把自己往被窝深处埋了埋,再没有出声。


    杭修途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坐了很久,久到时间的概念几近模糊,才慢慢起了身。


    杭杨等到房门发出关闭的“啪嗒”声,小小的身体才慢慢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最后才极压抑地发出不成调的哽咽,他手脚冰凉,从来没有觉得冬季的哪天像今天这么冷过。


    “哥,等樱花开的时候,咱们回家看看吧。”


    “嗯。”


    ——这明明只是两天前的对话。


    今天大年初六,是万家团聚的最后一天,稍后天光破晓,晨风吹过千家万户,人们会整理好行装骂骂咧咧回归岗位,但他们还有来年可以期待。


    但对自己而言,不一定有樱花再开的时候,也不一定有来年了。


    *


    叶璋没有被凌迟。


    那个夜晚,风雪大作,黑和白在眼前交织,他强撑着一把支离的病骨走在大雪中。


    “啪——”手杖断了。


    叶璋听到有什么落地的声音,他晃了会儿才明白过来:是自己倒在了雪地里。


    要凌迟的佞臣权宦怎么能死在这儿呢?按贺乾的手段,八成会押一个身形体态和自己相似的死刑犯上刑场挨剐。


    唉,临死还多造了个孽。


    只是自己这辈子,带血的孽债一重压一重,早就算不清了。


    叶璋这样想着,发僵的嘴角慢慢牵动了一下,闭上双眼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什么人急匆匆冲过来,但又像融于风雪中虚无的幻影。


    ——半年后——


    乡野间一草庐中,叶璋拿着蒲扇坐在院里一颗榆树下,悠然晒着缝隙里洒下的点点碎光。他身形依旧清瘦,像“贴”在藤椅上的一张薄片,但脸上已经有了点人气。


    院子门敞着,几个脏兮兮的混小子在他家小院里嚷嚷得震天响,叶璋也不恼,只捧着茶杯在摇椅上静静看,脸上笑意盈盈,过往的苦难都好似云烟散去,又好似从未发生。


    一辆马车在院子前面一棵榕树后停住,一只修长的手轻撩开车帘,露出一双威严的眼。


    半晌,贺乾放下帘子:“走。”


    车夫愣了一下:“公子,不是来拜访故人吗?”


    风吹过树梢,掀起一层又一层的绿浪,一声极淡的叹息化入初夏的风中:


    “我有愧,不敢见。”


    少时不知,堂前檐下,与君初相见;


    而今年光过尽,打马茅屋前,与君永诀别。


    —全剧终—


    杭杨杀青的这天,他抱着手捧花和剧组人一一合影,唯独没见到杭修途的人影。


    傍晚,剧组订的蛋糕已经上了桌,依旧没等到杭修途回来。


    “小杭啊,”刘导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杭修途一早接到个什么电话,比兔子蹿的还快,当场就说有事请假走了,我这这……应该提前问问他去哪儿的。”


    旁边路丘阴阳怪气接过话:“诶,我说那什么,是他杭修途临时缺席,不跟剧组商量无故请假,你在这儿愧疚个什么啊?!诶我给你说,老子要是心黑点,就把这事讲给营销号,到时候800个黑通稿也够这小子喝一壶的——诶呦!”


    刘导在路丘膝盖窝那儿赏了他一脚,贴在他耳边低声说:“嘴下积点德吧,我的路大导演,人家亲弟弟面前呢。”


    杭杨压根无心理会这边的骚动,等面前这两个老活宝安静下来了,他才挂着点敷衍的微笑说:“没关系的,杭老师大概确实有急事。”


    杭修途确实有急事——DNA的亲缘鉴定今天出结果。


    杭修途脑子一片空白,突然觉得这份简短的医学鉴定怎么看得这么费劲。


    一沓的白纸黑字摆在面前,他眼睛只看得见最后五个字


    ——[无亲缘关系]


    医生护士似乎在旁边说点什么,但他也听不太清,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走出了科室门,旁边一个小护士拼命拽住自己的袖子,用尽可能小的声音使劲喊:“杭老师!医院、医院人多啊!”


    杭修途冲她微笑了一下,这大概是他此生最粗劣、最程序化的一次表演:“谢谢提醒。”


    他退回科室中,戴上口罩和围巾,开着车在城市漫无目的地闲逛。


    直到夜幕已至,杭修途才在恍惚中想起:今天杭杨杀青。


    他把车停靠在路边,拨通了杭杨的电话,随着“嘟嘟”声的响起,杭修途罕见地有点紧张。


    好在那边接得很快:“喂,哥。”


    杭杨声音平静,听不出半点对杭修途今天缺席的责怪。


    只有一腔茫然的杭修途在电话这头陷入片刻的沉默。


    “你……已经回去了?”


    “嗯。”


    “妈在家吗?”


    “在的。”电话中的声音有些微的模糊和粗糙,但仍如记忆之中一般乖巧。


    “对不起,”杭修途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一遍遍地说,“对不起,杭杨,我真的对不起。”


    “……”杭杨停顿片刻,“哥,只是杀青而已。”


    确实,只是缺席了个杀青宴而已。杭修途看着手机屏幕上“弟弟”两个字,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哥。”杭杨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他声音很平静,杭修途突然想不起来他上次跟自己撒娇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在沙漠拍戏的时候亲手抓一把沙子,回来送给我,我就原谅哥。”最后的最后,弟弟这么说,“我们杀青宴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大年初一快乐!


    第044章


    杨德是一个狗仔, 很专业那种。


    他今天肠胃不舒服,去医院看病,谁知道电梯上按错了楼层号, 等到B区逛了一圈才发现完完全全走错了科室。


    杨德一边嘟囔自己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正骂骂咧咧想回电梯,一抬头,突然看到“杭修途”的脸一闪即逝。


    杭、修、途?!!


    杨德当场一激灵,凭着多年的职业习惯往旁边最近的拐角一闪, 与此同时,无比丝滑地打开了手机相机和录音笔。


    距离不算太近,他隐约听见那边的动静, 似乎有小姑娘在喊什么“杭老师”。


    奶奶的……


    杨德瞪着眼睛抹了一把脸, 才慢慢風回过来神:杭老师!真的是那个杭修途!电视里面那个身不沾尘的神仙!今儿真的让自己给碰见了?!


    他瞬间忘记了肚子疼,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那边的动静上。


    杨德整理了一下衣服,火速装成一个普普通NANFENG通的病人,两手揣着兜吊儿郎当就过去了,谁知道杭修途走得太快,只留给他一个匆匆的背影。


    杨德偷偷在心里骂了句娘,结果他抬头一看科室名,一声“卧槽”差点脱口而出。


    ——今年清明节一定得在祖坟前面多磕两个头, 感谢诸位保佑, 我杨德终于要发达了!


    他摸了摸随身常备的几支录音笔还有针孔摄像机, 差点笑出声。


    *


    杭杨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


    回去的时候杭遂和杭修远都已经离家出国, 母亲又忙,杭杨又没有了锻炼课和表演课打发时间, 愈发显得偌大的家清冷又空旷。


    起初, 杭杨被一种不可说的直觉折磨, 白天黑夜都沉浸在一种即将暴露的危机感中,又是甚至会从浑身冷汗哆嗦着从睡梦中突然醒来,一时分不清梦和现实,在无人倾诉的痛苦中惶惶不可终日。


    直到杭杨收到了来自杭修途的第一封信——


    不知道是不是沾染了杭家大家长杭遂的“恶习”,并不爱打电话或者发消息,总爱用一种略显克制但诗意的方式跨越距离感——寄信,频率大概一周一封,内附一张景物照和寥寥几句话,大都是“安好勿念”之类的,看着敷衍,实则相当麻烦又用心。


    杭杨至今还记得第一封,他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照片,拍的是一片沙漠中,一只修长素白的手捧起了一把黄沙。


    背面是杭修途一手隽逸的好字:[在沙漠中亲手抓起,赠与我弟,盼见]


    杭杨忘了看到这行字的一瞬自己在想什么,只记得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在笑,从此之后睡眠要好得多。


    他无趣的生活又有点了企盼,杭杨会比任何人都关注家门口的信箱。


    几乎是自然而然的,杭杨开始悄摸摸钻进杭修途的卧室,打量他占满一整面墙的书架,偷拿几本翻得较为陈旧的书溜出来,坐在杭修途最爱的客厅靠窗位茶座上,把冬日里的一点暖阳融进手里捧着的一杯热咖啡,一边看着书、一边悠然喝掉。


    他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再用这样的方式,慌张地思念尚在远方的某人。


    杭修途发来最后一张照片上终于有了人:是通过微信发出的,照片中杭修途捧着花束站在一片草原上,似乎黑了些,看样子天生的冷白皮也顶不住草原的紫外线,杭杨看着手机轻笑出声。


    他在输入框一字一句地打:恭喜哥哥[撒花][撒花][撒花]


    数秒后,杭修途就回了信息:后天下午回去,到时见


    杭杨:杀青宴见[咧嘴笑]


    杭修途:嗯


    杭杨把手机攥紧,无意识地放在胸前,静静看着窗外,一个月了,一切似乎已经风平浪静,但他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心神不宁。


    两天后,剧组在扬帆酒店包了场,杀青宴已经安排妥当。


    只是今天天气不佳,外面一直下着绵绵的阴雨,杭杨趴在客厅的窗台上,盯着外面看了半个下午。


    半晌,他突然转向黎叔:“麻烦您帮我喊一下小陈叔叔。”


    黎叔一愣:“小少爷,这……离晚饭时间还有半下午呢。”


    杭杨笑了笑:“我就是觉得在家里闲得发慌,想让小陈叔叔开车送我在外面随便转转,在沿河路上兜兜风就行。”


    “哦,好的好的,还请小少爷稍等下。”


    几乎与此同时,下午3点27,杭修途坐上了飞回W市的飞机,他关了手机闭目养神,享受数月以来少有的清净。


    3点51分——


    一则名为《娱乐圈开年大戏!杭修途“假弟弟”空降男二!》的文章在短短半小时内刷爆网络,作者图文并茂,文采奇佳,字字句句都带着极强的煽动性。


    #不劳而获的人没好下场——老祖宗诚不欺我#


    #杭杨是谁#


    #《执华盖》未播先废#


    #路导团队原来这么好进吗#


    #妈妈看的电视剧都取材于生活#


    一连五条热搜爆上微博热搜,程序员一边骂娘一边吃瓜,拼命维护着岌岌可危的服务器不至于崩溃。


    小陈开着车在路上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行驶,突然,后座上的人出了声:“小陈叔,放我下来吧。”


    司机满脑袋问号:“这个,小少爷,这周围也没什么好玩的,外面又下雨……”


    杭杨声音罕见地硬了下来:“放我下车。”


    小陈从没见过小少爷生气,当即背后一寒:“好的好的。那我是在这边等您,还是说……”


    “你回家,不用管我了。”


    “但是晚上的杀青宴——”


    “我说不用管我了。”


    小陈背后冷汗都下来了,赶紧靠边停车把小少爷放了下去。


    杭杨戴上口罩,他环视了一圈身边人:W市人口密度不小,最近数年发展速度极快,年轻人很多,是一座满是朝气的城市。


    很快,这些人就会从网络上看到这些文章、热搜、讥讽和谩骂,他们会笑一笑,点赞或者附几句阴阳怪气的嘲讽。


    很快,自己就成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个从枝头上摔下来的、自不量力又痴心妄想的麻雀。


    杭杨想过,倘若杭修途真的查明了一切,他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公布出来。


    告知父母?找自己面谈?


    但杭杨唯独没想到真相会以这样惨烈的形式在世人面前突然爆炸。


    他突然想起一张张写着“安好勿念”的明信片,那样一个人会像对待仇人一样用这种方式阉割自己岌岌可危的尊严吗?


    但事实似乎又不容辩驳、无可置疑地摆在杭杨面前——这明明是只有杭修途可能知道的秘密。


    杭杨撑伞站在匆匆的人流中,连雨滴都洒落匆匆,只有自己呆站在原地,他不愤怒、,甚至忘了悲伤,只剩一心茫然。


    他突然想起来原书中“杭杨”的结局:“杭杨”死在一件破败的出租屋里,邻居报警才被发现尸体,那时候,床头边只剩几块发霉的面包。


    可能有的人生来就是小丑吧。


    杭杨自嘲地勾了勾有些僵硬的唇角,他随手把家里价值不菲的伞往街上一扔,把振动不断的手机关了机,衣领拉高了些,孤身冲进了人群中。


    *


    蓝新荣急疯了,办公桌拍的砰砰响:“他妈的还联系不上杭修途嘛吗!唐伊呢!”


    秘书冷汗流了一背:“都在关机,我继续打!”


    “别打了!”蓝新荣手里文件往桌子上“砰”一砸,“我直接打给路丘!”


    旁边有人急匆匆进来:“蓝哥,拿到剧组详细行程表了!杭老师应该在回W市的飞机上!估计、估计到地方得五六点了……”


    蓝新荣头上几乎能看到一圈圈腾起的蒸汽:“等这孙子接到电话黄花菜都凉了!”


    又有几个人急匆匆冲进来:“蓝哥,投资商那边都乱成一团了,我们部门电话都快爆了……”


    “蓝哥,新世有人往里面冲……”


    “蓝哥……”


    “都他妈的给老子闭嘴!”蓝新荣一把掀了桌子,浑身上下居然有点悍匪的气质,“不等杭修途了,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听我指示!”


    “是!”


    气氛已经紧张到白热化,但就在这时,又有两名西装革履的女士优雅走进蓝新荣的办公室。


    蓝新荣本来就乱成浆糊的大脑几乎要炸开,把脚边横躺着的桌子腿踢得咚咚响,浑身上下都是煞气:“你丫又是来干嘛的?”


    就在本公司员工都不敢开口的关头,来访的陌生二人仍保持着得体微笑,动作自如、语言流畅:“您好,我们是虞冉虞总派来跟您接洽的人员。”


    蓝新荣皱起眉:“虞……”


    一人继续补充:“对于虞总,可能有个身份更便于您的理解,她是贵公司杭修途、杭杨二位老师的母亲。”


    蓝新荣的嘴一点点张大,瞪着眼睛听面前人继续说:“虞总指示,您不必插手,此时由我们全权负责。”


    全场先是安静了几秒,随后原地沸腾——


    蓝新荣突然进入一种说不清的放空状态,他跟杭修途白手起家打拼了太久,几乎忘了,这俩人背后站着一座最结实的靠山——杭家。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5章


    “当然, 只是暂时如此。”


    她话还没讲完,又有人气喘吁吁冲到办公室门口,大老远就开始嚷嚷:“蓝哥!蓝哥!”


    “能不能、能不能沉稳点?!”蓝新荣深意识到现在不是训人的好时机, 呼吸一口气强压下暴躁, “说。”


    “没、没了了!都没了!相关讨论网上全没了!”这人扶着墙上气不接下气。


    都没了?!这踏马是什么级别的超能力?!整个办公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目光汇集在刚进门的两个女士身上。


    她们似乎并不意外,仍带着得体的微笑。


    其中一人优雅上前,带着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的沉静悠然开口:“蓝先生, 这只是为了防止舆论失控的初步措施,堵不如疏,长时间压制讨论只会招致群众更强烈的负面情绪, 我们此举只想争取少许公关时间。事态急迫, 以下长话短说。”


    “您是杭修途老师多年的合作伙伴,基于对您能力和判断力的信赖,我们来这里只为及时交流,这儿有几个问题,请您据实简答。”


    杭修途这样的人,到底是从什么样的家庭里长出来的?


    这个问题蓝新荣琢磨了很多年,今年看到这两个秘书,他突然就明白了。


    蓝新荣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好。”


    “第一, 杭杨老师靠亲缘关系进入《执华盖》剧组, 是否属实?”


    “不是!”蓝新荣刚想拍桌子, 才发现桌子已经被自己踹翻了, 于是只好装模作样把手揣进兜里,“虞总是杭修途亲妈, 您这边应该很清楚, 他干不出来这事儿啊!是人路丘导演相中了, 诶杭修途一开始还死不同意,最后才松口妥协的!”


    “嗯,是否存在可以佐证的剧组工作人员?”


    “有,还不少。”


    两位秘书眼神瞬间交汇,其中一人当即走出房间,看样子已经开始了筹划和联络。


    “好,”另一人微笑着点点头,“第二个问题,杭修途老师是否真的去做了亲缘关系鉴定?”


    “这连虞总都不知道,那我是真不知道,他完全没跟我提过。”蓝新荣一只胳膊疲惫地抵住墙边,“但那篇文章放出来了杭修途进出医院的照片,还有医护……”


    “了解到这儿就足够了,既然您和我方信息量相同,我们会据此判断和处理,”秘书堪称温柔地打断他,“第三,发布消息的营销号体量非常小,并无足够的影响力,我们想知道,它在曝光之前是否暗示过贵公司试图勒索。”


    “没啊!”蓝新荣两手一摊,“他要是先来敲一笔,我就算把杭修途这点家底全扔进去也得按下来啊!”


    “好。”秘书点点头,迅速拨出电话,“喂,虞总……”


    数秒后,她一直八风不动的面色微微一变,目光投向蓝新荣:“蓝先生,我再追加一个问题:从今天3点半开始到现在为止的四十多分钟内,杭杨来过贵公司吗?”


    杭杨?


    蓝新荣一时愣住了:“没啊?”


    “好。”秘书同对面简短沟通后,迅速挂断电话,抬头看向蓝新荣,“我叫梅钰,外面的同事名叫夏南苏,我们两人会暂留与此,请蓝先生迅速整合公司资源,杭氏法务稍后就到。”


    她微微一笑:“无论状况如何,请勿惊惶,请诸位充分相信我司实力和能力。”


    蓝新荣点点头,他这棵三十多年的老铁树突然就毫无征兆冒了芽,他赶紧把这丝不合时宜的情愫死死压了下去:“梅女士,劳您烦心了。”


    *


    飞机落地后,杭修途正准备打开手机,周围突然响起一片“叮叮咚咚”声,他稍蹙起眉:不过两小时不到的飞机而已,怎么可能全剧组的人手机上同时积压了这么多消息,难不成娱乐圈发生了什么大事……随着杭修途开机,一大堆未接电话和微信跟海啸一样冲进来,他正眼花缭乱,谁知一支电话掐着点打进来——正是杭夫人。


    杭修途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母亲这是全程跟踪了自己乘坐的这趟航班的情况,一定出了大事。


    “喂,妈。”


    杭夫人语气少有的冷淡,像一把刚出鞘的刀,令人遍体生寒:“杭修途,我问你,你跟杭杨做过亲缘鉴定对吗?”


    杭修途脸色瞬间就变了:“您怎么知道的——”


    “闭嘴!”杭夫人声音骤然提高,“我问,你回答!听明白了吗?”


    周围人也陆续开始接打电话,吵吵嚷嚷成一团,杭修途在一片喧闹中微微闭上眼睛:“是。”


    “说结果。”


    “无亲缘。”


    数秒的沉默后,杭夫人淡淡说:“出机场,有人接你,立即滚回家。”


    然后当场挂了电话。


    杭修途放下电话,唐伊和旁边几个工作人员发疯一样冲上来,脸色煞白:“杭老师!您看这边!热搜和相关消息已经暂时压下去了,但我们保存有截图……”


    “还加上什么真假少爷的无稽之谈……”


    “但是有照片和录音,他资料很周全,您赶紧看看,我们尽快澄清……”


    杭修途脑子一瞬间涌进过载的信息量,几乎要炸开,他推开唐伊和其他人站起来,一言不发,只缓慢地重复同一个字:“走。”


    但又能走哪去呢?


    4月19日剧组杀青,这是稍加用心就能查到的公开行程,外面重重叠叠堆满了来接机的粉丝、还有无数记者的□□短炮,剧组雇的保镖都几乎挡不住这些人发疯般的热情。


    “请问杭老师,今天刚爆出的消息您看到了吗?”


    “杭老师事情属实吗?”


    “《执华盖》剧组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


    “请问杭杨真的是您亲弟弟吗?”


    杭修途一言不发跨过重重人群,并未和剧组其他人上同一辆车,而是直接回了家。


    死寂沉沉的杭家豪宅中,杭夫人穿着赤红大衣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到走近的二儿子,冰一样的视线斜撇过去,把手里的杯子“砰”砸在他脚下:“在那儿站着。”


    杭修途停下脚步:“妈。”


    “别,我还不一定是你亲妈呢,”杭夫人冷冷答,“我从没听说过哪个亲儿子会这么欺瞒自己亲妈的。”


    这话就是纯胡说了,就单凭杭修途跟杭夫人相似至极的两张脸,都能看出来到底谁是亲生的。


    杭修途垂下眼:“您查到了杭杨出生的W市二院。”


    “是。”


    “还有当年跟您同房间的顾家阿姨?”


    “很好,”杭夫人抬起头,嘴角勾着笑,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我的儿子果然聪明,不仅洞察敏锐,而且人在剧组还能做到周密查证,好啊。”


    “妈,一切都是我的错,”杭修途深吸一口气,“但有一件事我必须现在问清楚,关于杭杨……”


    杭夫人盯着杭修途的眼睛,一字一顿开口,没有半点犹疑:“小杨永远是我虞冉独一无二的宝贝孩子。”


    杭修途身心的重重负累在这一瞬卸去大半,他甚至恍惚觉得,得到这个回答的瞬间,即便面前还有成堆的烂摊子等着自己,但却比之前“风平浪静”的一个月还要舒心得多:“好,那就好。”


    “妈,杭杨他……”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杭夫人打断他:“杭修途,事态紧急,我现在不跟你算账,你给我听好:公关方案已经拟定好,我这边也全面放开了舆论压制,现在网上议论纷纷,已经濒临鼎沸。”


    杭夫人起身,指着和自己容貌相仿的亲儿子:“杭修途,你要尽快洗刷小杨身上的污名,明白吗?”


    “当然。”杭修途抬头,只能说不愧是他,不过半分钟,眼神已经恢复了沉静。


    他大步上前,声音冷静,极有条理:“妈,我手中并不是全无筹码,请您听我说。”


    “叮铃铃——”


    杭夫人手机一震,一个电话突然打进来,也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她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又白了一点,但只有一瞬,杭夫人随即平静地将手机收回衣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杭修途似乎看到她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颤了颤。


    杭家夫人虞冉不知道见过多少风浪,到底发生了什么?!


    “妈!是不是杭杨他出——”


    “小杨在知道消息前就被我没收手机关进了房间,”杭夫人神色镇定,“我随便找了个茬冲他发了脾气,说要关他禁闭。你不要管这些,做好你该做的。”


    杭修途一顿,看了眼二楼紧闭的卧房,点点头。


    *


    有时候不得不说,在互联网上发言真的是毫无门槛的一件事,躲在屏幕背后,单凭一篇文章、几张照片、一段文字,和一堆极富煽动性的跟风通稿,在手机键盘上简单敲击,单击“发送”。


    ——一段随意至极又刺人肺腑的话就这么出现在公共社交平台上,无需向任何人负责。


    [无言の智者:还没来得及火就糊了,这个杭什么东西真有意思,真·强捧遭天谴啊]


    [再不写作业道理拉shi:实力是假的、亲人是假的、爆红梦是假的,但他带来的乐子是真的啊(滑稽)]


    [1L:我就知道敢这么取ID的人一定是人才,所以shi老师打算直播一下行为艺术吗?]


    [2L:shi老师不必见外]


    [我觉得我说得对:内娱这群妖怪也就给爷找找乐子这点价值吧]


    [江湖第一美:这事儿应该提前两星期爆,趁着清明节直接一波送走啊]


    [1L:当年美老师退出文坛,我是第一个反对的]


    [2L:+1]


    [3L:+2]


    [4L:+10086]


    ……


    也有杭修途的粉丝出言维护:


    [羞羞的远途:图片们乖巧蹲一个声明,他说话之前我什么都不信]


    [废物打工人:u1s1,如果ps老师人品都不可信,那我不知道娱乐圈还有谁可信]


    [1L:共沉沦的给老子滚]


    [2L:同1L,脑残粉滚]


    [3L:还ps老师呢,你正主马上就是sp(傻批)老师了]


    [4L:楼上一群跟风的sjb少来fj(微笑),有一个爷骂一个]


    4月19号下午6:07,有人自称执华盖剧组人员,发博称:


    “其他我不知道,杭杨是参加海选的时候被路丘导演一眼相中强塞进组的,杭修途老师别说走后门,甚至因为这件事跟路导大吵一架,我在场”


    [1L:其他我不知道,你良心被狗吃了]


    [博主:我敢走进法院把这句话重复一遍,你敢摸着自己良心重复一遍吗?]


    [2L:有钱能不能让鬼推磨我不知道,但一定能让狗腿撒欢]


    [博主:你和1L都跟狗东西杠上了吗?物以类聚吧]


    ……


    在不知名力量的助推下,此微博迅速登顶热搜第一,但无论是广场上还是评论区,基本还是清一色的骂声


    4月19号下午6:23,再此有人自称执华盖剧组人员,但这次是微博黄v,有认证的路导剧组摄影师:


    “杭杨没有走后门,杭修途没有开后门,就这样”


    一句话,再此掀起轩然大波,风向开始稍有扭转,但负面评论仍旧居多。


    但随着这位摄像老师发话,剧组人员一个接一个跟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小杭老师拍戏有多认真我是看在眼里的,拍雨戏就扎扎实实在雨里跪半天,那天120进影视城就是拉他的”


    “杭杨老师,说跪就跪,说挨打就挨打,就抽他身上那鞭子,屏幕背后骂人的匿名网友想来试试吗?”


    “人家长得好看、演技又好,轮得着你们这群妖魔鬼怪在这儿胡比比”


    ……


    再后来,甚至有配戏的老演员出来说话:“杭杨是好孩子,肯吃苦,会演”


    杭修途匆匆走在路上,一边看手机一边问身边人:“这些全都是你们在一个小时内联系协商好的?”


    “大部分是,”梅秘书说,“但有些是自发行为。杭杨老师为人好,在剧组深受欢迎,我们连续剧组人员的时候就深有体会,很多人甚至拒绝收酬金。”


    网上舆论发酵愈演愈烈,本来杭修途的国民度和基本盘就不是随便一篇文章就能抹杀的,现在事态有变,这一大批人瞬间有了底气,抄起键盘就跟阴阳怪气的路人battle,大有反压的趋势。


    4月19日下午6:59,一段视频在发出后不到2分钟就在“钞能力”的帮助下迅速登顶热搜第一!


    ——正是近半年前,杨帆酒店的后花园,《执华盖》男二号定角现场的原视频!


    看得出是手机偷偷拍摄,人略有模糊,但不至于看不清是谁。


    这时候不得不说,多亏了路导人型喇叭般聒噪的嗓子,明明隔着不近,他老人家的咆哮声却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需要他演,那孩子就是叶璋。”


    “没代表作?让《执华盖》做他第一个代表作好了。”


    视频再不清晰,也能看出现场越来越重的火药味:


    “投资商不点头?那就去说服他们啊!你是制片,这种问题你不出面解决要你干嘛?!”


    还有最要命的那句骂人:


    “杭修途你瞎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6章


    视频一出, 网上的风向瞬间全变了。


    左右不过两小时,原先辱骂和阴阳怪气的微博评论区已经被两个字淹没——道歉!


    但仍有为数不少的人负隅顽抗,目前说法有两种:其一, 杭杨之前演的偶像剧被有心人翻出来剪辑, 粗制滥造的服化道,浮夸的剧情,再加上原主灾难级别的演技,令人很难不疑惑——这种人能靠实力得到路导的垂青?


    其二, 不少人怀疑整件事都是《执华盖》剧组的自我炒作,因为那篇文章从爆出到如今风向全变,用时实在太短。


    还有人观点就更绝了, 直接“娱乐圈能有什么好东西”就把一切埋在了一句轻飘飘的臆断之中。


    “争吵”其实才是最好的发酵剂, 离事件事件开端不到三个小时,这件事已经闹得全网皆知,几个较知名的公共社交网站一个接一个地崩,表演了一出“循环崩”的好戏。


    就在网络上争执达到白热化的关键时候,整件事的正主之一——杭修途,终于发声了。


    @杭修途:有些话要当面说清,记者发布会链接在下方


    直播发布会!


    这些年,翻车的明星、甚至犯事的明星都不少, 但从没人敢面对这么群娱记的□□短炮来场1vN的battle。这实在是对自己的口才、能力和一切真相全方位地自信!


    无论是粉丝、黑粉还是吃瓜群众, 没人能对这场记者会不感兴趣, 再加上杭修途的国民度加持, 短短十分钟的时间,拿到直播权的视频网站差点如潮涌进的观众给点崩了。


    万众期待下, 4月19日晚上7:30


    杭修途一个人端坐台上, 背后没有任何横幅, 看得出准备仓促,台下一群人吵吵嚷嚷——各大平台、甚至是娱乐号的记者能在第一时间赶过来的全集中于此,他们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晕晕乎乎被放进来了。


    “准备仓促,”杭杨微笑,“主持也由我一人代劳,台下座位杂乱,大家找得着凳子就坐,找不着就劳烦站一站,我们尽量速战速决。”


    这批娱记大部分谈不上多高的职业素养,一看面前站着的人——杭修途!一个从没下凡过的神仙!此时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自己马上就能成为采访过杭修途的人!一个个跟见到肉的饿狼一样,拿着话筒就要冲上去占位置——


    “等等,”杭修途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敲,声音压沉,“烦请诸位在原地呆好。”


    他指了指周围的直播设备,抬起胳膊至于正前方,遥指台下全体:“已经在面向全国观众直播。大家都是正经记者,请斟酌用语,可以尖锐但不可刻毒、可以通俗但不要低俗,我站在这里,是本人、团队乃至全剧组的唯一代表,诸位也代表着自己任职的平台,希望我们大家以相互尊重为前提,开始吧。”


    杭修途几乎从未以影视以外任何形式出现在公众面前。


    今天,刚一开口,通身的贵气和令人沉沦的修养瞬间展露无疑,明明什么事都还没说,已经惊艳了全国观众:什么叫国民男神!什么叫气质!什么叫意韵!


    底下这群良莠不齐的记者像是受其感染,也没那么急躁了,在底下乖乖站好。


    很快,有人举手——


    杭修途点点头:“很好,这位先生请。”


    这人也不客气,一针见血地发问:“请问杭老师,您和杭杨在拍摄前是否认识?”


    杭修途并无迟疑:“认识。”


    全场哗然,这人“乘胜追击”:“那您看过杭杨以前的所谓‘作品’对吗?”


    杭修途淡淡看着他:“看过,所以?”


    “所以说您明知道杭杨不具备足够的实力,仍旧把重要角色交给他演绎?”


    杭修途当场打断:“不对。”


    这名记者刚想继续逼问,但杭修途轻轻一瞥镇住了。


    “杭杨具不具备足够实力,要不要把角色交给他,拍摄前,由路导判断;播出后,交给观众判断,我算什么?我杭修途在影视行业从业多年,所有作品,其一无愧于行业、其二无愧于观众、其三无愧于本心,我认识杭杨也好、不认识他也罢,又能怎么样?”


    杭修途抬起头,当着所有镜头和台下一堆如狼似虎的记者,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于每个眼神,皆是凛然的正气:“我21岁入行,今年是第八年,八年而已,我不敢说自己对娱乐圈有多少影响改变,只能严于要求自己罢了,我演绎的角色,必尽全力诠释;我监制的剧目,必尽最大诚意,以呈现一步优秀的作品为先。”


    “以前是这样,如今是这样,以后必然也是这样。”


    举贤不避亲:话说得非常漂亮,但这话放别人身上,没人有底气说,说了也没人信,但杭修途不一样。


    八年——杭修途八年间每部作品,都默默无声地诠释着这段话,因此说来,才格外铿锵有力,甚至于惊心动魄。


    半晌后,才有人继续举手,杭修途示意他起身,这人咽咽口水,看着怂,说的话倒是半点不怂:“杭老师,您的底气是来源于刚传到网上的那段选角视频吗?”


    杭修途微微一挑眉:“您的意思?”


    这人清了清嗓子:“怎么就这么恰好的有视频?怎么就这么快放到了网上?杭老师,有人怀疑这是贵剧组摆拍和自炒,也不是全无可能吧?”


    事到如今,这话问的多少有点胡搅蛮缠,杭修途还没开口,弹幕上已经提前开骂了:


    [这营销号黑通稿写多了吧,什么玩意都阴谋论]


    [有病,自己心黑,看什么都黑]


    [我信杭老师,就这样]


    [杭修途就他妈是yyds!!!]


    “还有,”不管屏幕上的网友怎么骂,现场,这位嘴毒的记者还在继续输出,“您刚刚说了很多,但没有一句话正面否认杭杨演技烂吧?所以这么一个人,到底怎样进入《执华盖》剧组,让一群老戏骨为他作配,凭的到底是什么?”


    这话说的是事实,别说路人,就算是粉丝也做不到指着“杭杨”原来演的那堆“霸道总裁爱上我”夸一句“演技炸裂”,弹幕上飘过一串:


    [但u1s1,他说的是事实啊]


    [杭杨就是演技不行啊,我不信路导比我瞎……]


    [路导到底凭什么非得这么个小鲜肉啊]


    顶着质疑,杭修途还没开口,后面一个大嗓门突然吼出来,吓了全场一跳:“谁说杭杨演技差?”


    杭修途猛回过头,看到一个小老头从后面的入口处风风火火走出来,后面有工作人员小跑跟着,停在入口旁冲杭修途挤挤眼睛,满脸都是“我拦不住啊”。


    来人正是《执华盖》总导演——路丘!


    “谁说杭杨演技差!到我面前跟我讲!”路导大步走到杭修途旁边,也不坐,往桌子上“砰”一拍,比平时导戏的时候还暴躁,“谁?讲!”


    杭修途慢慢捂住了上半张脸。


    全场鸦雀无声,压根没人敢跟这干瘪的老头吵架。


    只听路丘对着空气疯狂输出:“叶璋的选角是我定的,他们所有人都反对。”


    路导往旁边杭修途面前又“砰”一巴掌:“就这个人,跟你们一样,一开始对杭杨也带着有色眼镜,打死不肯点头,被我骂了一顿——就网上那个视频,没一点错,不是摆拍。”


    直播弹幕上飘过一大串:


    [卧槽他好骄傲啊!]


    路导用事实证明他还能更骄傲,他腰板一挺,指着台下众人:“你们都记着,杭杨是我慧眼识金挑出来的。你们骂他的、不信他的、背后侮辱嗤笑的,都睁大眼睛等着啊,《执华盖》播出那天,一切都分明了。”


    路丘出场作背书,态度坚定无比,整场事件彻底逆转,一场惊心动魄的闹剧完全变样,成了《执华盖》面向全国的正面宣传:


    [卧槽他真的好骄傲啊!]


    [我好了奇了,到底这杭杨演技什么样,能让路导这么自信?]


    [我真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来,这杭杨演技得提升多少啊?!]


    [即“整容式演技”之后,现在又要有“夺舍式演技”吗]


    眼看发布会即将圆满落幕,谁知有人蹿起来直接问:“请问杭杨到底是您亲弟弟吗?”


    杭修途皱起眉,温文尔雅的面具终于被撬起来一角,冰一样的视线投过去,看得那人浑身一哆嗦,但“流量”这块肥肉摆在面前,他一咬牙还是继续问:“那篇文章里所说是真的吗?”


    此时此刻,弹幕里也飘出一大串:


    [这不好吧,问这种私密的事]


    [写这种东西还发出来,真的不犯法吗……]


    [明星也是人,积点德吧]


    [杭老师既不营销、也不立人设,一拍完戏马上查无此人,你们积点德,放过人家吧]


    [明星不配有隐私是吗?]


    [这人好恶心……]


    与此同时,杨德和几个同事还蹲在一间简陋的小出租屋里,看着手机上的直播嘻嘻哈哈。这群人可懒得管被牵扯进来的人到底什么下场,有流量、有话题度,他们就满意了。


    旁边一人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可真有你的,顺藤摸瓜查出来这么多事。”


    又有一个黄毛笑得张扬:“就一个下午,咱微博已经变红v了,什么概念?嗯?什么概念!”


    他拍拍杨德:“还是你说得对,一次性敲杭修途一笔算什么,咱们这是一炮而红打出名气,搞的是可持续发展!”


    杨德得意地翘起二郎腿:“马上,咱这出租屋就该换地方了,哈哈哈哈哈!”


    “但是吧,”有个人单看长相就低眉顺眼,说话也轻言轻语,“我、我老是害怕,你说杭修途他都澄清了……咱、咱这算不算造谣啊?”


    杨德“啧”了声,白了他一眼:“我通篇可只有事实,顶多暗示,加一点带疑问句的推论,写的还是疑问句和‘静待杭老师解惑’,把心放进肚子里啊!半点问题都没有。”


    “但是……”这小胆子还想再说点什么,被一阵敲门声突然打断了。


    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全场刹那安静下来。


    杨德站起身,凑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出去:“谁?”


    外面只有三人,西装革履、精英范十足:“诸位是‘狐组知事酱’的运营对吗?我们是杭老师工作室的人,有事找诸位商量。”


    杨德冲屋里悄悄说:“才仨人,没事。”


    他也不心虚,更不觉得自己做了有愧良心的事,端着一张笑脸,甚至得意洋洋开了门:“原来是杭老师的人,来来来,请进。”


    那三人也不推诿,带着和煦的微笑进了门。


    为首的冲杨德伸出手,风度翩翩:“杨老师,您好。”


    “呦!”杨德眼睛一瞪,“不愧是杭老师的人,厉害啊,还知道我这个小人物。”


    来人只微微弯了弯眉,看不出是礼貌还是讥讽:“刚刚在门外,有的事说得不太周全。”


    他声音加重了点:“准确地说,我们并不是杭修途老师的人,而是他的父亲,杭遂先生手下杭氏集团法务代表。”


    说完,他适时地停顿了两秒,脸上笑容令人如沐春风:“找诸位有点事聊聊。”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7章


    杭遂正坐在回国的专机上小憩, 身边大儿子杭修远的手机铃突然响起,他瞬间睁开鹰一样锐利的双眼。


    “喂,”杭修远接通手机, 声音神情全紧紧绷着, “嗯,我知道了,继续。”


    杭修远挂断电话:“爸,只是找到了那群的小丑聚集地, 小杨,还、还……”


    杭遂表情变化不大,但搭在座椅上的手一点点攥紧:“你, 电话打回去。”


    “我杭遂纵横商场多年, 无论是做生意还是做人,都秉承一条:留余地、知分寸。”杭遂的声音越来越冷,杭修远明白的,父亲在家拍桌子瞪眼睛也就是瞎嚷嚷,他真动怒的时候,眉宇间反倒平淡得可怕。


    “但今天,告诉他们,能做多绝就做多绝。”


    杭修远点头:“明白。”


    “就是这样, ”狭窄的出租屋内, 为首的律师冲杨德笑笑, 递过来薄薄一张纸, 白纸黑字——重若千钧,“杨先生, 收下吧。”


    “不可能!不可能!”杨德几乎把手里的律师函扯烂, 两只眼睛布满血丝, 周围几个“同事”集体噤声,“杭修途怎么可能是、是那个杭遂的儿子?”


    “你告诉我是骗我的对不对!杭修途白手起家,跑龙套演配角,白手起家什么苦都吃过!业内谁都查不出他跟哪家资本有牵扯……他怎么可能是那个杭、杭家的儿子?!”他冲上去就要扯律师的领带,但被轻巧避开。


    “杨先生,”律师带着点讥讽的笑意勾起嘴角,“我这条领带不是什么高档货,但如果扯坏了,对您而言怕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何必呢?”


    他明明笑着,却字字诛心:“而且,恐怕接下来这段时间,钱对您而言会很重要,多攒些、少浪费。”


    “你!你别欺负我不懂法!”杨德再没了刚刚的自鸣得意,倒像被逼近绝路的疯狗,“明星隐私权跟普通人不一样!老子没犯法!”


    “有的话要看怎么说,有的官司要看怎么打,这么简单的道理,您不会不懂吧?”律师扯了扯领带,带着点怜悯最后朝他瞥了一眼,“杨先生是在质疑我们的专业水准吗?那不妨来试试。”


    随着面前简陋的防盗门“砰”合上,杨德出现了片刻的耳鸣,再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狼狈地跪趴在地上喘息。


    “杭修途怎么会是杭遂的儿子……”杨德一遍又一遍重复,“杭修途怎么会是杭遂的儿子!”


    如果他知道这位大影帝是杭氏这个庞大商业帝国的二公子……他、他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以卵击石的蠢事!


    杨德——把窥探他人隐私、恶意引导舆论风潮作为职业,以“情报”谋生,最后毁灭于不知情、利欲熏心和胆大包天,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


    发布会上,一切刚刚尘埃落定,杭修途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突然收到了母亲的电话。


    “妈,我这边已经……”


    “修途,”杭夫人声音罕见地颤抖,“小杨丢了。”


    杭修途耳边“嗡”一下,像被一层布蒙住了,台下的喧闹声瞬间无影无踪,只有母亲的声音恍恍惚惚传过来:“我怕影响你状态,先骗了你;你听我说,我们家已经调动了能用的全部人脉来找人——”


    “那有消息吗!”杭修途瞬间起身,一连串带倒了周围好几个凳子,其中一个重重砸在他膝盖上,杭修途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死死攥着手机就往外冲。


    “没有,但现在没有消息可能也是一种好消息……”


    “他手机呢?”


    “一直关机。”


    “怎么丢的!”


    “他骗小陈说步行去杀青宴,最后出现是在经贸大厦门口,时间大概是四点多……”


    杭修途心脏像是被人猛掐了一把:杭杨是自己走的。


    他在看到消息的瞬间就决绝离开了,并且关闭手机,断绝了同外界全部联系——为什么?他为什么总那么不自信,不肯相信即便抛却血缘、仍有这么多人会继续爱他。


    “已经联系了全部亲友,现在在排查沿路摄像,”杭夫人越说声音越铿锵,到不像是在宽慰杭修途,而是说给自己听的,“一定能找到,一定能找到!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电话里响起些动静,有陌生人的声音遥遥传来:“杭夫人,关于杭杨先生户口转移问题,由于事件引起广泛的社会效应,按照……”


    杭夫人声音突然拔高一个度,她骂下属时都没有这么吓人过:“就这种破事要紧是吗!你们几个,会不会,能不能分得清轻重缓急!!我之前在电话里怎么交代的?人话听得懂吗?嗯?说话!听没听得懂!”


    杭修途当场挂了电话,匆匆冲到地下停车场,开着自己沾满灰的奥迪冲进了雨幕。


    W市位置偏北,如今虽然已经到了四月,但还有点料峭的春寒。


    杭修途挂档的时候手还在微微地抖:他穿的什么衣服?冷吗?饿吗?


    他到底会去哪?


    手机始终关机——杭杨无法消费,可以排除店面和宾馆,他还在室外独自游荡;事发至今,热搜实时动态中没有一个人偶遇杭杨——他应该在人烟稀少处。


    可W市太大了,符合这种条件的地方绝不止一个,母亲的人查不出,他杭修途单凭自己,真的可以吗?


    看机缘,看是否有天定的巧合,看冥冥中的命运吧……


    杭修途按在方向盘上的手轻轻一抖,车破开雨雾濛濛中的夜幕,开向了沿河道。


    他慢慢地开,越往前人越少,走到最后,稀疏安静得令人背后慎得慌……


    路边,也不知是谁,围起来一个小篱笆,里面有些哭死的草木,杭修途本不过淡淡扫一眼,谁知视线还没移开,手却条件反射一抖:那丛丛草木后藏着一点淡红。


    那是——樱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赶车,实在是没时间写文,刚到地方匆匆补了2000字(鞠躬)


    第048章


    虽说已经四月了, 但今年天寒,樱花花期尚在,杭修途离家时间不短, 一晃惊险些错过了。


    “等樱花开的时候, 咱们回家看看吧。”


    ——杭杨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杭修途当即转过头,盯着那点淡红看,但不知道是不是老旧的路灯光线过于微弱,在看不到刚刚闪现于眼前影影绰绰的花树。


    难不成只是错觉?


    杭修途赶紧把车停靠在路边, 出于近乎难以描述的一点揣测,他匆匆下了车。


    这会儿天色黯淡,沿河的路段并不繁华, 越往里走越是寂静, 半天都见不到一个人,杭修途摘了口罩墨镜,一个人走进了那个小篱笆。


    他拨开重重干枯的草木,越往里走、越是安静,明明仍在城市中,却奇妙地隔绝了一切车马喧嚣。


    杭杨会在这儿吗?


    杭修途一双修长的手冰凉得可怕,他继续往前迈了两步,透过一排排数的枯枝, 他终于再次看见了那抹淡红。


    那是樱树, 真的有樱树!不是他的错觉!


    像是终于在茫茫大海中捏到了一根细针的尾巴, 杭修途几乎按捺不住心里源源涌出的兴奋, 他急忙忙拨开周边的一片枯枝败叶,手背被划了道口子也未察觉, 匆匆冲到那棵树下——


    有人, 真的有人。


    杭修途认得那件白色卫衣, 外层有绵软的绒毛,还连着一个毛茸茸的帽子,杭杨喜欢穿着它跟自己或母亲撒娇,喜欢用软绵绵的袖子搂住自己的胳膊。


    这是他带着点狡黠的小心思——毕竟,谁能拒绝这样的毛绒团子?


    记忆中的白团子蹲在树下,安静得不可思议。


    杭修途看着他的背影,明明找着了人,他却此生头一次品尝到心被人一点点切开揉碎是什么滋味。


    他近乎仓惶地冲过去,抱住杭杨:


    冷,太冷了


    那双纤细的手被杭修途紧紧包入掌心,冰得可怕,似乎怎么暖都暖不热。


    他听到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慌慌张张地、没有章法地一遍遍喊“杭杨”“杨杨”“小杨”……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但非要在杭杨耳边一声接一声低低地喊,用这样的方式反复确认怀中失而复得的宝物。


    杭杨几乎被杭修途揉进怀里,不知过了多久,杭杨才算缓过来一点知觉,他略微失焦的眼睛慢慢移到身后人的脸上:“哥?”


    “是,是哥,”杭修途极力轻柔的握着杭杨的手,“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哥来了,哥来接你回家。”


    但杭杨像充耳不闻似的,盯着杭修途的脸怔怔看了几秒,突然吃吃笑起来:“假的。”


    杭修途的心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下。


    “都是假的。”杭杨双臂环住自己的小腿,像自言自语一样。


    “没有什么是假的,”杭修途捧起杭杨的脸,像捧着一把易碎的光,“杨杨,告诉哥,为什么要来这儿?”


    “因为、因为,”杭杨眼神中一会儿混沌、一会儿清明,他清瘦的手颤抖地扶住身边那棵樱树的树干,“因为我和一个重要的人有约。”


    他喃喃说:“他好像忘了,但我记着。”


    “所以看到这棵树就觉得欢欣,不自觉地就过来了,”杭杨仰头,看着一树樱花,苍白的脸上绽出一点笑意,不逊于书上的三分春色,“坐在这里,就像回家了一样……”


    杭杨声音越来越低,他微微偏过头,长长的眼睫突然垂下,无声息地往旁边一歪,杭修途哆嗦得太过厉害的双手差点没能接住。


    “回家,哥带你回家。”杭修途紧紧抱着杭杨轻声说,把一句自言自语不断重复,说得像只轻柔至极的摇篮曲,“等回家了,一切都好了。”


    *


    杭家别墅一楼,杭夫人一个人坐在客厅,面前摆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这么多年了,“铁娘子”的背影第一次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沧桑感,像是过往的许多年岁在这齐齐压上肩头,有些时候,只一瞬,人就苍老了。


    一通电话突然打破了家里死一样的沉寂,杭夫人拿起手机:“喂——”


    “我找到小杨了。”


    杭夫人突然站起来,整个身体一晃,差点栽了下去。


    旁边一直忧心忡忡的黎叔大惊失色,赶紧冲上来:“夫人!”


    “你再说一遍。”杭夫人声音在抖,她手心开始大量地出汗,几乎拿不稳手机。


    “我找到小杨了,”杭修途语速极快,“他一个人在雨里淋了几小时,草丛地里又湿冷,有点发烧,我送他去医院,地址科室病房号马上发您。”


    “好好好。”杭夫人几乎手足无措起来,只知道一个劲地说好,连脸上明明笑着,眼泪却止不住,“我这就来告诉你们爸爸……”


    第二天早上,这场滔天大戏终于有落幕的势头。杭杨的微博粉丝一夜之间涨粉几百万,对于这个身世扑朔、演技水平又成迷的漂亮男孩儿,几乎无人不好奇。


    只是他微博长年不发,就算发也只有些零碎的只言片语,但一旦网友有意,这都能开发出一堆萌点。


    这次,身处事件的最中心,连杭修途都简短地发了个总结微博,杭杨仍一声不吭。


    就在网友为他的神秘议论纷纷的时候,杭杨还静静躺在病房床上,像一尊漂亮又易碎的瓷娃娃。


    杭修途坐在床边盯着他几乎一眨不眨看了整个通宵。清晨,窗外天刚大亮,母亲还静静躺在旁边的陪护小床上,应该是刚入睡没多久。


    杭修途轻轻起身,正准备给窗户开个透气的小口,病房门突然开了。


    浅眠的杭夫人眉心皱了皱,睁开眼,看向刚进屋这位“来意不善”之人。


    杭遂和杭修远先快步走到病床旁,看到杭杨沉静的睡颜,这两人奔波万里一直吊着的那口气才突然松下来。


    杭遂轻轻闭上眼,敛住眼里的感情,侧颊微微颤了颤,数秒后才慢慢松开自己紧握的手。


    “杭修途,”杭遂面无表情地看着二儿子,声音不大,“滚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祝福,爱你们


    这两天确实是累,发生了些意料之外的事(叹气)


    第049章


    “爸, ”杭修远上前了一步,“这也不能全算成是修途的错……”


    “你闭嘴,再在我面前和稀泥就给我滚蛋。”杭遂指着大儿子, 目光冷厉。


    杭修途在后面从还想说话的大哥轻轻摇摇头, 跟着杭遂出了门。


    医院的走廊里,杭遂看着自家二儿子,语气冰冷:“我真的是老了,这事如果放十年前, 我非得把你腿打折。”


    “查就查了,为什么给小人留了把柄,否则也不会像如今这样搞得满城风雨!查出结果了, 为什么不先告知父母, 否则我们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他手跟着说话的节奏拍上走廊的座椅,冰凉的眼底浸染上怒意:“事事自作主张,还不能处理妥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废物的儿子!”


    杭遂声音落在悄无声息的走廊里,一字一句都重若千钧,压在杭修途的脊背上。


    他不辩驳,就低着头静静挨骂。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杭修途沉默的样子落进杭遂眼里, 反叫他更加气不打一出来, 抬起腿就想一脚踹过去。


    杭夫人一直站在房间门口看这边情况, 赶紧跑过来:“杭遂你干什么!”


    她拉住杭修途后退了两步, 把孩子护在身后:“怎么还动上手了?一把年纪了,杭遂你少在外面丢人现眼啊!”


    “你说我什么?”杭遂一肚子怒火几乎把整个走廊烧起来, “如果不是这小王八蛋非要跑出去当戏子, 一点家事会闹的满城风雨吗!”


    “杭遂!怎么又说这种话!”杭夫人声音抬起来, “你忘了之前答应过我什么了!”


    “我——”杭遂活像突然被人拔了电源,一手按在墙壁上,紧锁着眉生闷气。


    “这事他处理的是不妥当,但我来问问你杭总,到底怎么处理才算妥当?”


    杭夫人转身看着儿子:“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你打算永远闭口不谈,对吗?”


    杭修途终于抬起头,目光凛然:“是。”


    杭夫人盯着他看了会儿,轻轻叹息了一声:“好孩子……”


    “所谓事实,有些不过平添伤害而已,知道了又能怎样,我们待小杨会不自觉地小心翼翼;那孩子在养育多年的父母面前也会不可自抑地诚惶诚恐。”


    “至于杨德那个小丑,这事被广而告之不过是个荒谬的意外。”


    “起初我也生气,”杭夫人站在墙边,未施粉黛,眉宇间也有些倦色,但“端庄大气”四个字像是刻进了她的骨子里,无论生气与否,她单站在那儿说话,就有种和风一般的威严,“但想明白之后,只替儿子觉得苦,他还这么年轻,夹在亲情和真相之间该怎么才好?如果换成是我,大概也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了。”


    “你是杭修途的父亲,”杭夫人走向杭遂,“也理解理解孩子们的难处,不要老叫他们体谅你。”


    “……你少把十年前教孩子那套放我身上。”杭遂瞪了她一眼,但声音已经软下来。


    杭修途杭修远同时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还是只有母亲能给这只凶悍的老虎顺毛。


    “好了,小杨还睡着,让黎叔先照管一会儿。”杭夫人一只手按住太阳穴揉了揉,疲惫地叹口气,“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们是家人,不论大事小事、简单棘手,一起度过就好。”


    她抬起头看向杭修途:“你把一切展开来细说,从发现一切的契机开始讲。”


    ……


    “这样,原来是这样。”杭夫人苦笑着摇摇头。


    她身体突然晃了晃,被杭遂下意识一把抱住:“阿冉!”


    “妈!”


    “我没事,”杭夫人摆摆手,“只是这两天发生太多事,跟生意不一样,亲缘——说到底我这叫切肤之痛,即便想不入心也不可能了?”


    她轻叹一声,看着杭修途:“我也追查到了那个叫顾愿的孩子,他才是……”


    杭夫人几乎说不下去,一位母亲,无论多么理智坚毅,要她瞬间接受这样的变故,还是太残忍了。


    她强打起精神:“我们谈谈之后的事吧。”


    “阿冉。”杭遂盯着她,欲言又止。


    “我没事,”杭夫人浅浅笑了一下,“户籍管理的人今天被我拦回去了,明天八成又要登门。”


    “妈,”杭修途走近母亲,“会好的。”


    *


    杭杨醒来的时候,窗外夜色正浓。


    他动了动身体,床边浅眠的杭修途迅速睁开眼:“醒了?”


    “哥?”杭杨稍偏过头,“我怎么又进医院了?”


    他脑子昏昏沉沉:“我、我好像做了个梦,很冷、身上很冷……”


    杭杨突然顿住,喃喃自语:“不对,那不是梦。”


    杭修途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如果你愿意相信,那也可以只是个梦,一切都过去了,小杨。”


    他把杭杨的手握得更紧了点:“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了?”杭杨看着他,眼中有湿意闪动。


    “不是我放出的消息,”杭修途声音染上急切,“这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个很荒诞的巧合。”


    “不是……哥?”杭杨喃喃重复了一遍。


    “你怎么会这么想,”杭修途帮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我永远、永远不可能这样伤害你。”


    “但是、但是,那个时候你明明发现了……”


    “小杨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杭修途手微微顿住,他声音温和,并非质问,他把杭杨的五指握入手心轻轻搓了搓,“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你、到底怎么会知道?”


    杭杨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闭上眼,突然把话题转到不相干的事上:“以前有人说过我不适合当演员。”


    杭修途刚下意识想反驳,但还是停住口,听杭杨继续讲。


    “他说我敏感,容易共情,忧思过重,总爱患得患失。”杭杨声音轻下来。


    “而事实证明他说得对,哥哥没有把我的事公之于众,爸爸妈妈和大哥也不会因为血缘的变化放弃我,对不对?”


    杭修途攥紧他的手:“你明明都清楚——”


    “我应该第一时间去见你们,理当相信这些年来我们一家人朝夕相处的每一言一语,但那个时候,”杭杨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像入冬后树稍上一片飘摇的枯叶,“我还是逃了,我说不清,哥、我说不清……”


    杭杨说不清、也不敢说,他是“杭杨”又非“杭杨”,并未经历相同的年少岁月,他又常有鸠占鹊巢的愧疚,因此始终藏着点惶惶之心。


    “我不知道这一年来,你为什么不安,”杭修途轻叹口气,盯着他的眼睛,“不管是你不想说、还是说不清,我都不会再问。”


    “但有一点,我必须得问。”杭修途一只手抚上杭杨有点冰凉的侧颊,“如今知道了真相,你还愿意像以前一样同我们相处吗?”


    我当然愿意——


    这句话刚准备脱口而出,但被杭杨生生咽了下去,他两手撑住病床,用发软的胳膊支起上半身。


    “你做什么!”杭修途赶紧一把搂住他,让人依靠在自己臂弯里,又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杭杨一只手紧紧攥住杭修途的袖子,一双眼睛盯着他,里面隐隐有流光闪动:“如果、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杭修途心里一惊,稍别过头,正对上杭杨的那双眼睛——杭杨他、居然在紧张?


    杭修途说不上来,今天的杭杨为什么这么奇怪,但似乎他潜意识中又觉得一切有顺理成章之处……到底为什么?


    只听杭杨接着说:“如果你从现在开始认识我,一个崭新的、和你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名为杭杨,你会愿意交这个朋友吗?”


    随即是数秒的沉默。


    杭修途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追问杭杨为什么提出这种奇怪的问题,他静静看着面前人,半晌,才点下头——语气之认真完全不像随口安抚,倒像是真正慎重思虑过:“当然,我愿意,也很荣幸。”


    杭杨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再微微弯起,杭修途感觉到怀里人原本有点发僵的身体慢慢柔软了下来,他曾对杭杨做出过许多次承诺——以兄长的身份,表达爱护和长久陪伴,但杭杨从没有像今天这这样安心过,似乎整个灵魂彻彻底底松快下来。


    他拉住杭修途的手,轻轻拍了拍,抬起头微笑着说:“我叫杭杨,请多指教。”


    杭修途俯下身,将杭杨完整搂进怀里,拍拍他单薄的背,在他耳边轻声说:“杭修途,请多指教。”


    *


    第二天,杭家的别墅客厅,来了两位客人——顾愿和他的母亲白静。


    20多年过去了,杭夫人依旧容颜动人,虽说岁月匆匆不可能毫无变化,但和她身上时光带来的风韵相比、那几道细纹根本不足挂齿;但和她一比,坐在对面的顾夫人就要沧桑憔悴许多,一看就知道,这些年怕是过得并不轻松。


    杭杨看着端坐在对面的夫人,还是不可控地生出些许感怀:她,是自己这具肉身的生母。


    命运弄人,两家对坐,此刻无不五味杂陈。


    杭杨把目光投向对面的顾愿:正如原书中所写,他原本一身扎人的刺在世事历练中渐渐磨平,看神态,是不再时时暴躁、天天易怒了。


    只是……虽说如今的节奏和原书相比已经完全不同,但杭杨依旧记得,杭家父母提出要把顾愿接进杭家,对方最终也点了头——真假少爷不同住一个屋檐下,怎么衬出主角的聪敏高尚和原主的卑劣呢?


    那今天……杭杨的手慢慢握紧,他心里乱糟糟一团:一方面,他明白自己完全没有理由阻止顾愿拿回自己应有的生活;但另一方面,他情感上还是不想看到顾愿绞入杭家的生活。


    杭杨正纠结着,杭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先开了口:“白姐姐,多年不见了,还好吗?”


    白静淡淡笑笑,不点头也不摇头,从她身上仍能窥见当年的美丽:“算是有些波折,但总归有孩子们在,一家人一起,总能挺过去。”


    杭夫人和丈夫对视一眼,轻咳了一声:“白姐姐,我和杭遂是想……”


    杭杨一颗心正提起来,突然听见顾愿开了口:“虞阿姨,关于我自己的去向,我想当着诸位长辈的面说清。”


    作者有话要说:


    这边说下,因为阿江有规定,一个户口本上的人不能谈恋爱(捂脸)


    所以此处加入私设:引发广泛社会反响情况下,相关部门会据实更改户籍


    第050章


    “我父亲去世了, 妈妈、顾望和我,我们三人互为支柱,而亲缘的维系也不单单依赖血缘, ”顾愿拉过白阿姨的手放在膝头, 紧紧攥住,“我永远是妈妈的儿子、顾望的大哥,也绝不会离开这个家,就是这样。”


    白静看着儿子的侧脸微笑, 眼中有泪花在闪动。


    杭杨紧攥住的手轻轻颤了颤,他悄悄抬头看了眼爸妈,出乎意料地, 只见杭家父母相互对视一眼, 紧绷的后背同时松弛了点,倒像是……同时松了口气?!


    杭夫人轻轻叹口气,手摸上杭杨的头,在他后脑上上揉了揉:“说实话,在你开口前我们一直很纠结,甚至可以说有点害怕。”


    她直视白静,目光澄澈,用相当轻快的语气说:“白姐姐, 小杨我们是绝对不会还回去的。说句实在话, 我们夫妻俩都决定了, 就算孩子想走, 我们俩轮流盯点,就算是来硬的也得把他按在家里。”


    杭杨大为震惊, 抬头看着妈妈, 这才能确认:这句跟虞总平时优雅的精英风格完全不同的话, 确确实实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但如果你们想把小愿送来顾家,那我们真的是……”杭夫人笑着摇摇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于情于理我们不该拒绝,但如果把这两个孩子放在同一屋檐下,或许对他们俩谁都不好。”


    白静微笑着着点点头,看样子完全理解,并且相当赞同。


    但顾愿表情微变,似乎是非常隐晦地撇了撇嘴,但好在他没说话,现场气氛依旧融洽。


    这就……解决了?谈完了?


    事情发展得过于迅猛和顺利,杭杨一瞬间懵了:原书里白纸黑字写的剧情,杭家夫妇要接顾愿回来那段呢?顾愿态度也没这么坚决啊?原主撒泼打滚也没改变的剧情走向,今天自己往这儿一坐,一个字还没说,怎么全都解决了?


    说好的贫病交加,还有快成自己心理阴影的出租屋和干面包?


    ——全没了?


    杭杨在恍惚中听到杭夫人开口:“我们听说两位目前的经济状况似乎不是很好。”


    没错,顾愿作为经典“美强惨”主角,必然遭逢了家庭变故,从他出生开始,家里的生意原本是蒸蒸日上,虽说和杭家没得比,但也算富足,只是两年前的一个意外后,顾家破产,顾父自杀,顾愿不得不从学校休学,硬着头皮钻进娱乐圈挣钱,硬撑起摇摇欲坠的家。


    他原本只是有点骄纵的少爷心性,脾气不好,但也不算很糟,只是遭逢这样的巨变后,他心性也随之巨变。“暴躁”和“蛮横”倒像是顾愿在应激状态下下意识给自己的心包上了一层满是硬刺的壳。


    如果杭家帮助顾家解决了外债,那对两家而言或许都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杭夫人想在不伤及对方自尊的情况下尽量找到委婉的措辞,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如果两位不介意的话,我们打算帮……”


    “不用了,杭阿姨,”令在场几位长辈都颇为诧异,顾愿毫不犹豫出声打断,态度相当强硬,“谢谢诸位的好意。”


    他明明嘴里说的是“谢谢”,但脸上流露出非常明显的倔强和倨傲。


    得,已经原形毕露了。


    杭杨悄悄往墙上的表上瞥了眼:距顾愿进门还不到半小时,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古人的智慧没毛病。


    “这个钱我们自己挣,”顾愿说得半点余地都不留,“不需要依赖别人的怜悯。”


    “小愿!说什么呢!”白静在他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皱起眉,“人家一片好心,你怎么又是这种态度!”


    “妈你答应过的!不收人家钱!”顾愿也是真倔,盯着母亲嗓门抬高了些。


    “你!”


    “诶,两位别急,这个我们可以再商量……”


    “没得商量!不!要!”


    杭杨满脑子问号,眼看场面似乎要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失控,杭修途指尖在茶几桌面轻轻敲了几下:“安静。”


    乱七八糟的争执被瞬间喊停,所有人下意识看向他。


    杭修途轻轻端起茶杯,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摩挲,淡棕色的眼睛看向顾愿:“这钱我们不给就是,你冷静一下,商量可以解决的事就不要上升到争吵,能做到吗?”


    顾愿瞪了杭修途一眼,没说话,但杭杨似乎听到他轻轻“啧”了一声,心里一簇小火苗当场就“噌”烧旺了:这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一个成熟有魅力的主角啊!能不能别这么让人糟心!


    杭遂看向二儿子,并不满意他的提议,微微皱起眉:“修途……”


    杭修途按住父亲的话头:“爸,你听我说完。”


    他看向顾愿:“听说你对剧本的要求很高,是吗?”


    顾愿皱眉:“不应该吗?”


    杭修途:“应该,但好剧本少之又少,现在的你还没资格去挑。”


    顾愿差点当场跳起来,幸好被白静眼疾手快按了回去:“诶你!”


    “那我给你一个承诺,如果今后我手上有质量不错而且适合你的剧本,就来看看吧,”杭修途淡棕色的眼睛看向自己这位血缘上的弟弟,“这样可以吗?”


    “我不需要!”这次白静也没按住儿子,顾愿真跳起来了,之前被他压抑住的暴躁全部爆发,“本来就只是来这儿把话说清而已,你们为什么非想塞点东西给我,我说了我不需要!”


    “因为我们认识了,”杭杨出声了,他仰起头,和面前这个炸开的爆竹面对面撞上,“先不说你和爸妈之间确实有无法抹除的血缘关系在,就单单作为两户认识的人家,我们希望你们过得好些,给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有错吗?你为什么要这么抵触?”


    “抵触?”顾愿冷冷看着杭杨,单看他这会儿的气势,加上有几分相似的外貌,真的和杭夫人像极了,“不然呢?像你一样心安理得接受哥哥给的好资源,心安理得接受这么大范围的营销,心安理得接受这么多大佬的背书,很光彩吗?”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杭杨一眼,说不出的阴阳怪气:“在锦绣窝里待久了,看到别人有点骨气,就觉得奇怪,是吗?”


    杭家几人瞬间紧锁起眉头,全场气氛愈发紧绷。


    “顾愿!”白静大声喊出儿子的全名,扭头向对面几人不停道歉。


    人有逆鳞,杭杨脾气再好也忍不了被人当场这样污蔑,把手里的被子往桌子上“砰”一砸:“你说什么?你又知道些什么?你凭什么到我面前说这种话?凭你的臆想吗?”


    杭杨盯着顾愿的眼睛,一字一顿:“你记好,我没有靠任何人,自己拿到的角色。”


    顾愿冷笑一声:“你又凭什么?凭你在‘霸道总裁爱上我’里面的演技吗?谎话说多了把自己也骗过去了,你可真行,这么一说你还挺有信念感啊,说不定还真能算半个演员吧?”


    这人牙尖嘴利的样子也不知道从谁身上继承的,杭修途浑身气压骤降,但他刚准备开口,谁知道杭杨先一步出了声:“以前的演技就能代表现在吗?正片一集没放,你无凭无据,哪来的底气在这儿嚷嚷?还说我营销……好,退一万步,就算是真的,网上的视频你为什么不看?工作人员的话为什么不听?路导的话的呢,什么都不算是吗?”


    “那些都不可信……”


    “不可信?!”一瞬间,杭杨的气势居然把这个小阎王压了下去,“所有证据都不可信,所有人的话都是钱买的,别人都龌龊,就你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杭杨豁出去了,也懒得管他主角不主角,骂得非常畅快:“你可不可笑啊,顾愿?”


    “你!”


    “我什么我,”杭杨再此打断他,他声音放轻了些,但抑扬顿挫极其完美,一流的台词功底展露无疑,“你想自己挣钱还债,这很励志;你不愿意接受我哥给的资源,这也可以谈;但你凭什么拿臆想来给我断罪啊?”


    “你觉得自己行的端坐的正?”杭杨偏过头,“但你把自己说过的话用脑子再想想,你展现出来的就只是狂躁、出言不逊,和凭空污蔑他人。从我们大半年前在病房见面到现在,大半年了啊,顾愿,你怎么还是这么……”


    杭杨把“没有教养”咽了回去,但他的眼神充分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这话一说完,顾愿原本就很难看的脸色瞬间又黑了一个度,手往桌面上“砰砰砰”地拍:“你他妈说什么!”


    “好了好了,”杭遂厚重的声音一出,他身上岁月沉淀下的气场不是虚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噤了声,“都停一停。”


    他风度翩翩朝一脸忧虑的白静示意:“小辈吵吵架而已,您别跟着着急,用茶吧。”


    “好好,您客气。”白静小心翼翼捧起杯子。


    杭遂转头看向杭杨:“小杨,我多次说过,在外面,不必要的争吵尽量避免,遇事重要的是手腕和能力,大多时候拼的不是嘴皮子上的功夫。”


    杭杨赶紧点头:“爸,我知道了,刚没忍住。”


    这孩子昨天刚从风雨里抱回来,杭遂满心都是宝贝失而复得的慌张,哪忍心像训两个年长的儿子一样训他,点点头,就轻描淡写掀过这页。


    他转向顾愿:“孩子,对于你,我的身份实在尴尬,不便多说什么。但希望你明白,今天大家在这儿,你的一言一行不只代表你自己,还有你母亲,你举止没有修养,你母亲脸上就无光。”


    顾愿气得七窍生烟,但受制于杭遂的压迫感,没能跳起来反驳。


    杭遂最后看向白静:“顾愿的态度我已经了解,但很多事现在不能定,过几天您方便的时候,我们夫妻想请您出来一趟,不带孩子,我们单独谈谈,好吗?”


    白静眼里的感动几乎要溢出来了,赶紧站起身,不停地说“谢谢”。


    “妈!”顾愿急了。


    对面杭杨恰到好处地打断他:“麻烦你少说两句,别给阿姨添堵了。”


    杭杨和顾愿可能真的是天生的冤家,就算壳子里换个了灵魂还是躲不过,眼看战火又要烧起来,杭家温文尔雅的大少爷站起来:“时间真是不早了,一看白阿姨您就是不喜欢麻烦别人的性子,这样,那我们就不勉强了,小陈!来,麻烦把客人送回去。”


    杭修远冲黎叔使了个眼色,老管家心领神会,立马上前收拾茶具。


    眼见所有人纷纷起身,顾愿也没法跟杭杨硬吵,又瞪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出了杭家大门。


    火速送了客,杭夫人这才长舒一口气,她走向杭杨,也不说话,把人紧紧抱住:“太好了,妈是真的害怕,怕你万一想跟着亲妈走……”


    “妈,”杭杨伸出手,轻轻抱住了杭夫人的背,“怎么会呢?”


    在今天杭夫人开口前,杭杨从没想过,他们竟也会患得患失。看来情意如若真的深重,面对变数,任谁都会心怀惶惶不安,惊惧于“失去”——尽管那仅有微乎其微的一丝可能。


    她手轻轻拂过杭杨额前的碎发,声音充满爱怜:“之前是车祸,现在又是这样的事,妈怎么总是差点失去你呢?”


    杭夫人又轻轻搂住他,动作很轻柔,当真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妈怕了,妈真的是怕了。”


    “妈。”杭杨看着她,声音有点哽咽。


    “这样吧,”杭夫人笑着说,“下个月我们一家出去旅游!”


    在场几个大忙人皆是一惊。


    一家之主杭遂按住额头,他还没来得及打断夫人天真烂漫的提议,谁知杭杨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妈、那个、那个……”


    “怎么了?”杭夫人这两天有点习惯性提心吊胆,赶紧扶住杭杨的脸,“哪不舒服吗?是刚刚气的吗?赶紧跟妈说!”


    “不不不!”杭杨赶紧摆手,他咽咽口水,“妈,我下个月可能不在家。”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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