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剪彩
再度触碰到林麦冰冷又残破的尸体时,钟慧仪霍然睁开了眼。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泪流满面,双手紧紧地攥紧床单,整个人都在发抖。
钟慧仪急促地呼吸,久久,都无法平息心中的恐惧与痛楚。
最后她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悄悄推开门,看见女儿熟睡的面容才长长地舒一口气。
钟慧仪披着羽绒服,来到小院子的躺椅上。
冬末的冷空气侵袭,她冻得打了个哆嗦,心里却因扑面而来的真实感,而渐渐安定。
重生的这两年,钟慧仪总是在梦里一次次地失去林麦。
噩梦缠身,不断撕开血淋淋的过去,提醒她,曾经的现实有多可怖。
钟慧仪不愿意去回想,曾经那段失去女儿的噩梦时光。
每次惊醒,她都要看到现下,女儿鲜活幸福的模样,才能从那种心悸中抽身而出。
但今夜,钟慧仪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脑海中林麦的身影却挥之不去。
明明已经失而复得,让伤痕累累的女儿,重新活成了快乐无忧,敢冲敢拼的钟麦。
然而,她却总疑心:自己对现在的钟麦再好,也无法弥补,从前对林麦的亏欠。
只要一想起,林麦孤独无依,在外漂泊半生,最后在家人的围剿下纵身粉碎的拒绝,钟慧仪就痛到快要窒息。
现在的钟麦快乐、自信又开朗,但钟慧仪却反而更频繁地想起上辈子的林麦。
从前的林麦太苦。
所以重生以来,她才拼命想要女儿轻松快乐,私心里舍不得她跳级,再次飞速地长大。
但是女儿说,她喜欢竞赛,她觉得不辛苦。
钟慧仪怔怔望着远处的飞鸟,孤高而自由。
良久,她轻轻地叹一口气,心中终于有了决断。
翌日,钟麦坚定地加入了初中组冬令营。
她开始一边刷小学奥数真题,一边学习更高级的,初中奥数。
没办法,因为她是临时决定要跳级,虽然可以通过杨知聿来初中组集训,却没办法直接参加初中组的省决赛。
毕竟她前面考的都是小学组,要真正跨组竞赛,也得等明年了。
只能说提早备战,顺便,尽力在小学组拿到最好的成绩。
当钟麦把这个消息再告诉黎越时,小男生的情绪已经非常稳定。
黎越没有很高兴,也没有难过。
因为他昨晚已经明白,他们迟早要离别,只不过是早或晚的区别而已。
为了节省时间,钟麦决定之后小学的奥数,就只刷黎越给的资料。
她帮黎越预习初中奥赛,黎越帮她巩固小学奥赛,下学期他们互为对方的外挂。
安排好一切,钟麦就心无旁骛,投身到新的赛道。
唯一悬而未决,是要再次说服妈妈。
未曾料想,她都还没来得及第二次开口,当晚回家妈妈就自己想通了。
钟麦这天一回家,就发现书房多了台电脑!
她立刻用座机给店里的妈妈去电:“妈妈,书房里的电脑是你买的吗?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买电脑啦?”
上辈子,钟杰住在他们家,这个表弟又很容易沉迷游戏,家里就一直没买电脑。
钟麦记得,一直到她念高中,淘宝开始出现,妈妈才买电脑。
她初中的时候,每周都只能在微机课玩会儿电脑。
但班里的同学们却会一起约着,放假到有电脑的同学家里,一起追《仙剑奇侠转》、《我的女孩》那些热门电视剧。
钟麦内向,总不好意思去,每次都只能羡慕地看着同学们扎推讨论剧情。
这次,妈妈小学就给她买电脑了!
钟麦后来虽然已经拥有过,很多台更先进更好玩的电脑,但她还是有一种圆梦的幸福感。
钟慧仪一听见女儿惊喜的声音,就笑了。
她说:“麦麦不是要升初中了么,这是妈妈送你的升学礼物。”
钟麦微微一愣。
她喃喃道:“我还以为妈妈不会同意我跳级呢……”
虽然如今的妈妈焕然一新,但昨晚,她是真在妈妈的眼中看见了不赞同。
所以,她才一直将“重新说服妈妈”,当作跳级的最后一关。
却不料,妈妈却在电话那头说:
“妈妈当然会同意。你忘了吗?妈妈说过——你怎么选,妈妈都会支持你。”
妈妈告诉她:“麦麦,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吧!”
钟麦的心被狠狠一击。
刹那,她竟想起自己上辈子刚辞职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拒绝了男朋友的第一次求婚,工作上又被同事穿小鞋,领导逼迫她跟同事认错。
她不想低头,干脆裸辞,干起了自媒体。
最初,母亲是最反对的,因为她的工作是体制内,铁饭碗。
“出去上班哪有不低头,不受老板气的?你读这么多年书,出来又不工作,那我何必供你这么多年?”
“既然不想当受气打工仔,那就给我回老家,到家里来做事。”
“林麦,要么回老家,要么回去道歉上班!”
母亲挂断电话,就直接杀到杭州来,要拉她去单位认错。
那是毕业后,钟慧仪第一次到杭州看女儿。
结果,她看见女儿住在没有电梯的老破小里面,比她们老家农村的房子还旧。灰扑扑的两室一厅,愣是隔出三个房间,女儿租的最小那间。
钟慧仪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你宁愿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也不愿意回老家?”她又心痛又不解的问女儿。
林麦却回答她:“就是因为不想回老家,我才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她为了存钱,可以把一切物欲都降到最低。
住最差的,吃最便宜的,省下来的钱本来是要存着买房,却意外先给了她裸辞的底气。
林麦有目标,再苦也能咬牙坚持。
妈妈冷不丁杀过来,她如临大敌全身戒备,做好了抗争到底的准备。
然而,林麦万万没有想到。
妈妈却什么都没再说,什么也没再问,转头就走了。
第二天,林麦大学拿生活费的那张银行卡里,突然进账十万块。
接着,她收到妈妈发来的消息:
【住在那种不见天日的房子里,怎么会有创作的心情和激情?搬个更好的房子吧。】
【给你两年的时间,去做你想做的事。】
十万块钱,林麦那时一分没动。
她就在那小小的破旧的不见天日的小房子里,做出了第一个点击破百万的视频。
那一天,林麦从十万块里,拿出167块钱,给自己买了一瓶香槟酒庆祝。
而母亲的那两条信息,直到林麦自杀的那刻,都好好的保存在手机里。
此时此刻,钟麦再次从妈妈口中,听到相似的话,刹那又觉得两世的妈妈重叠起来。
她吸一口气,红着眼眶讲出上辈子没能说出口的那句:“谢谢妈妈。”
钟麦说:“妈妈,不要担心,我会成功的。”
那端,钟慧仪得到女儿的回应,也有些鼻酸。
她笃定:“嗯,我知道。”
*
妈妈那里也亮绿灯通过后,钟麦就开始计划跟她的小伙伴们告别。
黎越那里,还能奥数竞赛场见,但与周晓晴和冯莹两人,却是真的要道别了。
钟麦当晚就先给周晓晴打去电话。
小公主开口就惊喜地问:“麦麦,你冬令营集训结束啦?”
她沉默片刻,才说:“还没,我是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什么?”周晓晴此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是冬令营的八卦吗?”
钟麦觉得不能再铺垫下去了,一咬牙,闭眼招了:“不是。晓晴,我下学期就跳级去上初中了!”
……
……
电话那端起码沉默了半分钟。
“晓晴?”钟麦试探地问,“你还在听吗?”
周晓晴有点懵:“跳级上初中的意思就是,你下学期不会跟我一起去上学了吗?”
顿了顿,她又连续追问:“是以后都不能跟我一块儿去学校了吗?那文化宫呢,你还去吗?是以后都不能再跟我玩的意思了吗?”
话到最后,小姑娘的声音就已经带着哭腔。
钟麦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半晌,她才诚实地说:“我不知道初中课程的松紧程度,如果有时间,我周末还是会去文化宫好吗?”
也就是说,其余的都是现实。
她们以后不能再一起上学,无法再一起玩耍。
电话那端,突然传来呜呜的哭声。
周晓晴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她不明白,她们两个的房子明明都买在一起了,为什么还是要分开?
“钟麦,你是个大骗子!”
她啪地挂断电话,钟麦都没来得及哄两句。
意外地,跟朋友的告别,比钟麦想象的要更难。
她原以为,自己再怎么也是个成年人,人生经历过无数次离别,肯定早就习惯了。
却不成料想,真正到了跟朋友说再见的时候,还是令人如此难受。
她想起,自己曾经转学,第一次要跟最好的朋友分开时,也像周晓晴刚刚一样哭得非常伤心。
钟麦突然非常懊悔。
这么重要的事,这么让人难过的事,她不应该在电话里说的。
道别,至少应该当面。
钟麦想,她不能坐以待毙,就让小姑娘这么独自伤心着。
她得想个办法补救。
思来想去,最后,钟麦像偶像剧男主一样,直接冲到了周晓晴的家门口。
她深吸一口气,摁响门铃。
彼时,已近晚上十点,开门的人是范亚仙。
她看见钟麦站在楼下吓一跳:“麦麦?你怎么突然跑过来了?”她紧张地问,“是不是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不是!”
钟麦说:“我是来找晓晴的,她还好吗?”
范亚仙还没多问,钟麦就已经蹬掉鞋,自动进了门。
“范阿姨,麻烦你给我妈妈打电话说声我到了,我先去找晓晴!”她熟门熟路地往洋房二楼跑。
等她再敲开周晓晴的房间,对方眼睛都哭肿了。
小公主立在门内,瞪着红肿的眼睛,傻傻看着钟麦:“麦、麦麦?真的是你吗?”
钟麦飞奔过去,一把将小朋友抱住。
她说:“晓晴,我是来向你表明决心的。”
“什么决心?跳级上初中的决心吗?”周晓晴嘴巴一瘪,又要哭了。
“不是不是。”
钟麦赶紧递上手中的东西:“你看这个!”
周晓晴接过那张纸,发现是一份《承诺书》。
“《承诺书》
我钟麦(Q|Q号18345478),申请要加周晓晴为一辈子的好朋友。
虽然我马上要跳级上初中,但我愿意每周都抽出半天(竞赛不可抗力除外),到文化宫和周晓晴写作业,吃零食,聊电视剧!
特此承诺!
钟麦于2002年2月18日”
小公主看完,立刻就一把将她抱住。
“呜呜呜呜麦麦,你对我太好了,我舍不得你!”
周晓晴哭得更大声了,“早知道……我就少看点电视,和你们一起,学奥数了呜呜……”
小公主狠狠地哭了一阵,把范亚仙和周雄全部惊动过来。
夫妻俩还以为,女儿在学校遇到了什么重大挫折,吓了一大跳。把两个小姑娘叫到客厅一问,才知道,原来竟然是钟麦要跳级。
范亚仙知道钟麦的成绩好,但没想到,她居然优秀成这样。
这两年,女儿跟着她,的确是进步很多。
而且钟麦不仅成绩好,性格也好,像个姐姐一样带着女儿在成长。
她私心里,其实也希望两个小孩能继续做朋友。
“宝贝,你别哭了。”范亚仙跟女儿说,“妈妈来帮你想办法,留住好朋友好不好?”
她是在认真思考,到底怎么才能,让两家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但周晓晴只当妈妈在哄自己,并没往心上去。
她挽住钟麦的手臂说:“不用妈妈,麦麦和我已经达成协议,我们肯定会一直是好朋友!”
钟麦连夜冲过来抱住她,还给她送来《承诺书》,比偶像剧的男主角还要好!
她刚刚哭过之后,现在已经好多了。
“麦麦,我们今晚一起睡吧~”她摇着朋友撒娇。
钟麦今晚过来,就没打算再走。
她痛快答应:“好啊,我也好多好多的话要跟你说呢。”
周晓晴彻底雨过天晴。
两个姑娘蹬蹬跑上楼,这晚连睡觉都牵着手。
又过了几天,冯莹和李思琪从老家,返回到班主任家。
钟麦第一时间,把两个小姑娘约到了自己家里,同时,她还约了周晓晴和黎越。
打电话约人的时候,她就跟冯莹和李思琪,说过自己要跳级的事了。
不出所料,冯莹到钟麦家时,眼睛肿得跟周晓晴那天不相上下。
倒是李思琪,看起来特别开心。她半点不隐瞒自己的小心思,直言,钟麦跳级走了,她跟冯莹就又是最最好的朋友了!
冯莹听了,握着拳头去捶她,结果没捶两下,眼睛又红了。
这个姑娘早熟,心跟明镜似的。
钟麦知道,哄小公主的那些幼稚把戏,对她根本不会有用。
但她跟冯莹的分开,才是最确定的。
钟麦只握住小姑娘的手说:“冯莹,你送我的小霸王游戏机,我会永远珍藏的。希望我们未来还会相逢。”
钟麦从前和冯莹一样,也是个敏感早熟的人。上辈子,周晓晴小学毕业送她一套芭比娃娃,温暖了她的整个转学生涯。
现在,她送冯莹一个音乐水晶球。
“冯莹,我会想念你的!”她紧紧拥抱住女孩。
冯莹没有像周晓晴那样大哭,她只是把脑袋耷在钟麦的肩上,轻轻啜泣。
好半晌,她才红着眼抬起头说:“钟麦,有空要再像今天一样,邀请我来你家玩哦!”
钟麦毫不犹豫点头:“一定!”
几个女孩子全部眼睛红红,旁边,黎越感觉格格不入。
等她们心情平复好后,他才提议说:“我们现在注册Q|Q号吗?”
是的,这才是钟麦今天邀请他们的目的。
现在她家买了电脑,正好在分别前,让冯莹、李思琪和黎越三个人,注册Q|Q号彼此加个好友。
如此,他们未来至少还能有一个联系的渠道。
钟麦看着朋友们一水的1字头Q|Q号,心中满是感慨。
她上辈子是初一注册的,当时已经2开头,等她上大学,Q|Q号都是10位数了。
钟麦突然又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能够重返童年,认识这样几颗赤诚之心,她已无悔青春。
这一天,她和朋友们围在一台大脑袋电脑前,认认真真添加了彼此的好友。
然后,在《情深深雨濛濛》的大结局之吻中,钟麦结束了这个寒假,同时也结束了她此次的童年时光。
*
钟麦跟朋友们道别时,钟慧仪却在跟她的朋友共享喜悦。
伍秀洁筹备半年,如今,她的商超终于成功开张。
开业剪彩的日子就定在元宵节当天。
钟慧仪作为第二大股东,自然被邀请去一同剪彩。
彼时,美食栏目对她的拍摄,正好来到收尾阶段。
栏目记者曾静听说,钟慧仪还投资了商超,要去剪彩,提议跟着一起去拍一段。
钟慧仪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可她突然想起钟麦,女儿如今都敢闯敢拼,她为什么要怕出名?
上辈子那些龙头餐饮的老板,有几个是畏首畏尾,躲在幕后的?既然想把春熙火锅做大做强,那她就应该抓住一切能宣传的机会。
将来她还想在商超上架火锅底料呢,趁此机会,让自己投资的商超也上电视露露脸更好。
钟慧仪便一口答应下来。
正式剪彩这天,栏目组带来了化妆师,要给钟慧仪和伍秀洁化妆。
先前拍火锅店的时候,钟慧仪虽然也有入镜,但那时为了表现餐饮业的烟火,并没有给她上妆。
如今,要拍摄收尾的最后一段镜头,曾静却改了主意。
“钟老板,我们打扮,就是为了庆祝重要时刻。”
曾静对她们说:“商超开业剪彩,就是你和伍女士的高光时刻呀。”
钟慧仪这时就想起,上辈子,自己居然为了和林志成的出轨对象比美,而开始学习化妆。
现在想来,真是愚蠢至极。
本来,她因为这个“黑历史”,对化妆这件事都已心生抵触。
但现在听曾静这样说,她感到,是时候创建一个新的记忆,去覆盖那些糟糕回忆了。
“好啊。”
钟慧仪笑着答应:“那就漂漂亮亮的,迎高光。”
伍秀洁从前是日化店老板,常常要跟一大堆货物打交道,身上总是灰尘仆仆。在她眼中,化妆那都是坐在写字楼上班的白领们才干的事。
这是她第一次化妆,这个体验令她感到非常奇异。
伍秀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陌生很美丽。
她感叹:“原来我可以这么好看啊……”
钟慧仪笑笑,满身的自信:“等商超开起来,伍老板会更漂亮。”
赚更多钱拥有更多底气,人的精气神也会更好。
那种由内而外的自信,才是真正的漂亮。
她这么一说,伍秀洁就有点紧张起来:“马上就要定生死了,希望真的能开起来吧。”
今天的剪彩仪式,她的丈夫蒋岳,特意推掉所有工作来现场。
为的就是亲眼看看,老婆的超市能不能成功开起来。
曾静敏锐捕捉到异常。
赶紧拿着麦上来问:“怎么伍老板的商超背后,还有故事啊?”
伍秀洁就把自己跟丈夫打赌的事,也告诉了这位记者。
钟慧仪见曾静听得如今,眼一转,半真半假的提议:“曾记者,反正今天要拍超市的剪彩仪式,要不然,你们下一期就做商超的专题呢?”
她说:“超市和饭店一样,也都是最有烟火气的地方嘛。”
这两个女人的故事都很有意思,素材倒也很接得上。
如果按钟慧仪的思路,说不定还真行。
但曾静摇摇头:“上头要做的是美食栏目,我做不了主。”
她本来都是被发配边疆的人,专题再有意思,她去提案也不可能过。
“等以后有机会吧。”
曾静对两个女人笑笑:“以后我迟早开档自己的栏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会的。”
伍秀洁对她讲漂亮话:“说不定春熙火锅这期,一播出去就红了呢。”
曾静握拳:“希望如此。”
钟慧仪跟着她一起握拳:“那祝我们好运!”
“祝超市开张大吉!”伍秀洁也握拳。
三个女人的拳头朝着同一个中心碰一碰。
旋即,她们并肩,风风火火地前往剪彩现场。
第72章 挖墙脚
蒋岳并不看好老婆的商超。
在他心中,日化店是谁都能做的小本生意,但商超,那是富豪的资本游戏。
蒋岳收回自己承诺的投资,即便有钟慧仪的帮助,他也并不认为这两个女人能有把商超开起来的本事。
他今日亲自来现场,就是要见证老婆的落败。
蒋岳甚至希望老婆这次能跌个大跟头,最好是能赔得血本无归,反正家里有他能兜底。
他就希望,通过此次教训,老婆今后能老老实实的回家带儿子,再照顾照顾双亲。
饶是心中无限唱衰,不过,蒋岳来到现场后还是不得不承认,她们的广告做得还是相当到位。
应该是钟慧仪的主意。
春熙火锅当初那套宣传,如今超市开业,全部照搬。除此之外,她们还在超市的入口处,搭建了一个活动台。
然后再请来了,川渝最知名的评书演员来助阵。
这位讲评的李老师,在川渝两地,那是男女老少无人不知。包括蒋岳自己,都专门买票去听过他的评书。
超市的周围人山人海,热闹程度堪比春熙步行街开放当天。
他想,这两个女人真是下了血本,不管最后能不能做起来,她们这势造得至少不错。
蒋岳的这种想法,在看到伍秀洁和钟慧仪出来剪彩之时,更甚。
两个女人出来剪彩时,都是通身的职业套装,和气势很足的妆容。
她们站在舞台中央,下面区电视台、省电视台的记者,都将镜头聚焦于她们身上。
光鲜且高调地告诉大家,这家超市的幕后,就是两个女老板。
剪彩结束后,伍秀洁和钟慧仪共同讲话。
“咱们这个超市,实际上就是菜市场、水产市场、日化店和副食店的集合。以前大家要麻烦地跑几个地方,才能买全生活必须品,现在,来超市一趟就能全采购好。”
钟慧仪介绍超市的功能。
伍秀洁就打感情牌:“我们做这个的初衷,就是想将自己从繁杂琐碎的家务中,解放出来。”
“我开日化店的时候,常常听见顾客抱怨:让丈夫出门买个东西,他总说不知道去哪买,不知道长什么样。”
“以后,就让他们来’汇捷超市‘,我们有最专业的导购员帮他们分清五谷日常!”
话音落,台下的女人们集体鼓掌叫好。
蒋岳在台下都看呆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光彩照人的老婆。
哪怕是结婚前,老婆还在厂里做销售员时,她的眼睛里也不曾有过这样的自信。
这些年,他虽然开厂倒卖服装,挣了不少钱住别墅。但其实也就是个小富,再往上,他还是得去巴结那些大老板。
伍秀洁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他接触的上海那些大老板的太太。
那些个女人,就是这样,漂漂亮亮地坐在办公室里上班。
而此刻,伍秀洁和钟慧仪比那些太太更耀眼,她们是站在高处的台上,更多了几分睥睨的气势。
她们的姿态,是笃定自己会成功的飞扬。
虽然眼下还只是剪彩造势环节,但莫名地,蒋岳却生出不好的预感——
很可能,就算超市投资失败,老婆也不会再听他的,不会再甘愿回归家庭了。
“听到没得,以后在蓉城,不会逛超市的耙耳朵都要低人一等咯。”
两个女人讲话结束,名嘴李评书的一句调侃,将现场氛围掀至最高。
一片哄堂大笑之中,李评书又巧妙地将超市的优惠活动,融入评书中给现场的人讲了一遍。
元宵节,早上九点整,位于春熙路的汇捷超市的大门正式敞开。
这天,只要来现场凑热闹的人,基本上人人都进超市消费了。
蒋岳本来是想看个剪彩仪式就走的,最后因这阵仗,硬生生在超市留了一整天。
从超市分区,逛到超市库房,最后回到收银台。
他本来以为老婆要开的,是沃尔玛那种超级大卖场,但逛完一圈才发现根本不是。
汇捷超市的规模只有沃尔玛的一半大,是中小型超市,她们的特色是“生鲜”,目标人群还真就是天天要买菜做饭的普通人。
蒋岳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老婆靠做日化累积了,多了不起的人脉和经验。
伍秀洁的日化店,全城知名,她因此认识了很多做农贸和水产生意的小老板。
她省掉了生鲜采购的中间环节,直接从源头批发,既新鲜又便宜。
至于其他的日化副食,她更是早有渠道。
第一天超市人多得水泄不通,这开门红更给了伍秀洁莫大的信心。
当晚,她回家途中,挑眉得意地问丈夫:“如何,这赌约,谁胜胜负?”
蒋岳心中其实很清楚,老婆这样的经营模式,后续亏不了。
但他不愿意就这么低头。
“你玩儿赖。”蒋岳别开眼道,“说要做大商超,结果是小商超。而且——”
他酸溜溜地说:“现在才开业第一天,正是大家觉得新鲜的时候,生意当然好。我们等一个月后再见分晓!”
伍秀洁见丈夫嘴硬的模样,哼笑一声:“我这规模都是以前日化店的三倍大了,怎么不算大商超?”
“别说一个月,就是等一年,我都不怕!”
伍秀洁抱臂盯着丈夫,如今的姿态,已与当初对赌时全然不同。
她成了强势的那一方,夫妻俩当初的地位,要调转了。
“你说的啊,那等明年元宵,我可要看你的年报。”蒋岳立刻顺杆上。
伍秀洁翻个白眼,根本不理他。
有钟慧仪的帮忙,超市的开局比她想象的要顺利很多。
她们计划着,倘若今年的利润可观,就去蓉城郊外承包一块便宜的地。
汇捷超市要建自己的生鲜基地!
因此伍秀洁方才并不是无的放矢,她是真的有干劲,有信心。
不过,事以密成,她没有跟丈夫讲超市的规划。
伍秀洁干脆点头:“行啊,延长赌约也行。年末我给你看财报,我要是盈利了,以后家务事就全部由你来操持了!”
都是在外赚钱,凭什么家里琐事还要她来管?
女人不是天生就会家务,还不都是后天被迫习得,以后,就让丈夫去干那些烦心事。
蒋岳颔首:“行,但如果没盈利,你就要——”
“你不用反复强调。”
伍秀洁强势地将他打断,“因为我不会输。”
*
汇捷超市开张步入正轨,钟麦也要正式步入初中了。
由于她竞赛表现优异,又直接大跳级要上初二下,钟慧仪跟她重新讨论了上私立还是公立的问题。
这次,母女俩一致决定,征询杨知聿的意见。
一番讨论下来,钟麦最终还是按照原计划,直接升入树德实验中学这所私立。
这所学校本来就是蓉城第一的私立,她本人整个冬令营都是在此度过,再加上杨知聿又在此任教,综合考虑,还是这所学校更适合。
钟麦这样的跳级竞赛生,本来就不会走常规路。
这个年代的大多数公立都还是比较按部就班,她就读私立更有效率。将来无论是出国,还是像杨霁一样冲少年班,私立都更贴合她的节奏。
正式开学这天,钟慧仪早早起床,要亲自送她去学校。
“妈妈,其实你没必要专门跑一趟。”
钟麦边嗦粉边说:“我跟杨老师说了我不住校,所以其实就跟我读小学一样,没有什么改变。”
而且她现在读初中,跟王冬灵的学校离得更近,两个人上下学的时间也更统一。
今后,她们两个姑娘完全能够结伴。
钟麦知道,妈妈现在不仅要忙火锅店,还要忙超市的事。
她不想再给妈妈增加负担,就说:“我等会儿直接跟冬灵姐一起就行了。”
“不行。”
钟慧仪却很坚持,“今天是你升新学校,妈妈当然要陪你一起。这样妈妈才能知道你在哪栋楼,哪个班,班主任又是谁。”
她捏捏女儿的脸:“妈妈想要了解麦麦的新动向。”
钟麦上辈子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小学转学,初中高中升学,妈妈都从没陪过她。包括大学,那时也是林志成,打着借口才送她去的。
曾经在意而不得的东西,如今,妈妈真的给她,她倒反而没那么执着了。
或许,是她这辈子已经得到太多太多,反而不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了吧。
但没有人会嫌幸福太多,钟麦最终还是点头跟妈妈一同前往。
母女俩到学校才知道,原来钟麦的班主任就是杨知聿。
她们到办公室时,杨知聿正在跟副校长讲话,钟麦看着这一老一小,初次见到杨知聿的那种熟悉感又冒了出来。
正愣神呢,妈妈牵着她走进去,朝着副校长叫了声:“杨伯伯。”
然后,又对她说:“麦麦,叫杨爷爷。”
钟麦:?
她些许迷茫:“妈妈不仅认识杨老师,还认识校长啊?”
副校长语出惊人,对她说:“小丫头,你妈妈不仅认识我,还差点做了我家媳妇呢。”
钟麦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杨知聿就是被妈妈拒婚的那位初恋!
如果没记错的话,上辈子高三林志成主动闹离婚,就是因为妈妈和这个人重逢了。
难怪春节那次见面,他们看起来那么奇怪。
那……妈妈之前不愿意自己跳级,会不会也有这层原因?
钟麦没想到,这辈子轨迹变化这样大,妈妈和杨知聿居然还是遇见了,甚至比上辈子还早。
那妈妈是怎么想的呢?
她不禁想,上辈子妈妈两次与杨知聿错身,有过后悔吗?
这辈子,妈妈又第二次遇到杨知聿了,她有没有过跟这个人试试的想法?
妈妈离婚后,她们一直都是母女两个人生活,钟麦还从来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率还是不婚不育,但妈妈呢?
从前妈妈跟杨知聿相遇时,她和林志成还没离婚。如今,她可是已经离婚的状态,而且杨霁说过,她这个舅舅没结婚!
整个办公室会谈,钟麦都在神游发散。
她看看妈妈,又看看杨知聿,两个人的表情都很淡然,看起来他们目前都没什么绮思。
但钟麦,见识过他们“7年后的狗血”,很难不多想。
林志成都能再婚,那妈妈未必不会。
她已经在想象,万一这辈子,妈妈真的和杨知聿走到一块儿,那自己要支持吗?
她重生后,光想着要劝妈妈离婚脱离苦海,还从来没想过妈妈再婚的事。
“钟麦,钟麦?”
最后,还是杨知聿的接连两声,将她拉回现实。
她应一声:“啊?怎么了,杨老师?”
“我说现在就带你去教室。”杨知聿严肃地对她道,“现在走神就算了,等会上课千万不能再这样。你是跳级竞赛生,上课必须专注,才能最大化的利用时间。”
妈妈也伸手点一下她脑袋:“杨老师说得对,麦麦,你要专注。”
钟麦听完,第一反应竟是:他们一个严厉育人,一个宽容经商,其实还挺般配的……
这想法令她吓一跳。
或许是冬令营里杨知聿教书很有方法,她发现,自己对他印象很好,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排斥。
钟麦笑着点点头:“我知道啦,我会好好听课。”
然后,杨知聿就将她带去教室。
钟麦跟杨霁进了一个班,她站在讲台做自我介绍时,钟慧仪就站在教室外面,手里还拿着一个录像机。
她认为,这是女儿人生的高光之一,她想永久地为女儿留住。
直到女儿落座,钟慧仪跟女儿挥挥手,这才离开。
钟麦和杨霁一样,还是小个头,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又做了同桌,位置就在第一排正中。
她上次换学校转学,开学那天无人问津。
但今天,一下课班里三分之一的人都围了过来。
“钟麦,你今年几岁,也是9岁吗?”
“你从几年级跳过来的?是不是也和杨霁一样,在奥赛一鸣惊人,所以才被发现天赋的?”
“真的是杨老师特意把你挖到我们学校的吗?那你有没有奖学金啊?”
……
一个个八卦问题砸过来,钟麦感觉这群初中小豆丁,和小学生区别好像也不大。
她跟被采访的明星似的,好不容易才把这些人打发走。
结果,大课间做操的时候,又有好多外班的人来参观她。
是的,就是参观。
少年少女,结伴专门从他们班过路,然后目光扫过她说:“看,五班真的又跳级来了个天才。”
钟麦:……
她无奈地跟杨霁吐槽:“我怎么有种自己是动物园猴子的感觉。”
杨霁哈哈大笑,以过来人的姿态拍拍她肩膀说:“习惯就好啦,过两天大家热情就淡了。”
饶是如此,钟麦还是很不习惯。
她仿佛回到春熙火锅刚爆红蓉城时,走到哪都被人堵,最后干脆尽量不出教室门。
好在,私立学校于她而言很新鲜,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分散。
钟麦早上被杨霁领着,去参观了培养兴趣的艺术楼,专供物理化学的实验楼,藏书丰富的图书馆,甚至还有一幢专门的体育馆。
下午,班长就拿着一张信息表过来,要她填。
公立学校最多填填奖项,但树德却要求填:竞赛方向,艺术特长,体育特长,社会实践……这些非常细的东西。
还好重生后,钟麦有去文化宫扩宽特长,她自信在艺术特长填上跳舞和书法。
树德的竞赛非常全面,物化生数就不说了,英语、作文也有,甚至连后世那种《一站到底》的常识竞赛,这里也有。
物理化学就算了,钟麦没有提前学习,没有优势。英语竞赛,她在公立还能有优势,私立就未必了。
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专攻奥赛。
“社会实践是什么?”钟麦问杨霁,唯有这个她不懂。
“就是在学校外的锻炼活动。比如去书店义卖,去做社会问卷调查,还有去种树种田这些。”
杨霁告诉她:“反正就是调查和劳动都算!”
钟麦又问:“那这个有什么用?”
“升本校高中部要看这个的,听说出国面试很有用。”杨霁说,“我们竞赛生没有这些也没关系啦,你随便填填就好。”
但钟麦还是想出国。
她以前看美剧英剧的时候,其实对国外名校还是蛮憧憬的。自从妈妈说要支持她出国留学,她就开始幻想,自己在剑桥大学或者哈佛草坪看书的场景了!
所以钟麦仔细斟酌后,认认真真填上了自己投稿杂志社被刊登的经历,顺道还把自己在春熙火锅当小经理的履历也写上了。
她有预感,妈妈这辈子的事业会越做越好,最后肯定能成为自己上名校的助力。
等钟麦填完信息表,晚上,她的定制课程表就出来了。
她才知道,原来树德中学有专门的艺术课,每个学生会按照表格信息,安排不同的课程。
杨霁的目标是少年班,她的课表就非常干净。除了主课,基本都是竞赛类,奥赛、物理、化学,还有生物竞赛,她全部都要学。
钟麦的目标是出国,她的课表就非常丰富。除了主课和奥赛,还有舞蹈、书法、写作和社会实践。
而其他学生,将来要走艺体的,艺术课就多一点,要走体育的,体育训练就也要提上日程。
但同时,他们所有人都要学完各课课本内容。
因此,教学进度基本是公立学校的两倍。在这里,没有最卷只有更卷,而且是德智体美全方位的卷。
钟麦从来没接受过这样的教育,像被打开一扇新世界大门。
当晚,她兴奋地跟妈妈描述了特别久,晚上睡觉都还搂着枕头上妈妈房间要聊天。
“而且哦,课程这么多,我一天上下来居然没觉得累诶。”
钟麦眉飞色舞地道,“妈妈,我感觉我又进化了。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能这么厉害!”
开学第一天,女儿就如此欢喜快乐,钟慧仪的心彻底揣回肚里。
“真好,我家麦麦要开始发光发热了,妈妈真为你骄傲。”
她搂住女儿说,“麦麦继续努力,等将来,妈妈还像今天一样,拿着录像机送你上哈佛!”
钟麦咯咯地笑。
她翻旧账:“寒假妈妈还想让我继续上小学呢,现在跨步这么大,都直接要上哈佛了哦!”
钟慧仪跟着她一起笑:“没办法,谁叫我女儿厉害嘛。”
“我上哈佛了,那妈妈呢?”
“万一我大学念完还念研究生、博士,妈妈那么长时间就一个人在国内吗?”
钟麦想起杨知聿,还是没忍住问:“妈妈以后会不会再谈恋爱,再结婚呢?”
就像林志成。
钟慧仪轻怔。
很快,她反应过来,女儿估计是因为杨知聿才突然这样问。
春节冷不丁跟杨知聿重逢,钟慧仪确然是有些惊讶。
但这次,和上辈子不同。
对于杨知聿,她已经决断过两次,两次都是放弃。这次再相逢,她所有的情绪也就是止于惊讶而已。
“不会。妈妈不会再婚。”
钟慧仪笃定地告诉女儿:“你忘记了吗?去年夏天妈妈就说过,我们的家绝对不会再住进第三个人。”
她开始畅想:“等你出国留学,说不定妈妈的火锅店也开到国外了呢?”
她记得,海底捞在国外也很受欢迎,说不定真有机会呢?
钟麦没想到妈妈会如此笃定,但她还是有些狐疑。
“真的吗?”她好奇地问,“那妈妈当初错过杨老师,有没有后悔啊?”
她提出假设:“如果有一天妈妈回到过去,再选一次,妈妈会选杨老师吗?”
钟慧仪仍旧一丝迟疑也无。
她坚定地回答:“不后悔。再回去一次,我也不会选他。”
“为什么啊?”
钟麦更奇怪了,从前的林志成真有那么好?好到妈妈离婚了再回去,居然都还要选他。
莫非,妈妈其实还没有真正的放下?
钟麦正有些紧张,万万没想到——
妈妈居然会告诉她:“因为这样我才能再遇见麦麦啊。”
钟慧仪温柔一笑,说:“重选一次,我还是想做麦麦的妈妈。”
钟麦心被猛击,鼻头瞬间就酸了。
她一把抱住妈妈,却说:“但是妈妈,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妈妈不要选林志成了。”
“我宁可不再出生,也不想妈妈再受一遍苦!”
钟慧仪眼眶一红。
这一瞬,她觉得,上辈子痛失女儿的她被救赎了。
*
在钟慧仪和钟麦互诉衷肠时,隔壁,另一对母女也在讲悄悄话。
当陈梅二十分钟内,第几十次翻身的时候,王冬灵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妈妈,你有心事。”她笃定的说。
以前在老家,王建军酗酒又打人,母女俩就常常睡在一张床上相互取暖。
每当陈梅有心事时,她就会失眠,并不停地翻身。
王冬灵记得,妈妈带她逃离老家的前一晚,翻了上百次身。
而今夜的频率,跟那晚如出一辙。
王冬灵问:“妈妈,你要跟我说说吗?”
来了蓉城后,母女俩更是相依为命,很多事情她们都会互相商量。
上次王冬灵离家出走,被王建军逮到后,变得更成熟懂事,陈梅也愿意听女儿意见。
但今天,她却迟迟开不了口。
汇捷超市开业那天,钟慧仪不在火锅店,有个吃饭的顾客留给她一张名片。
就像那年,钟慧仪到麻辣烫小摊找到她,说要谈生意。
陈梅起初并没放在心上。
不过,怕这人要对火锅店不利,她还是决定去探探情况。
结果一见面,男人是冲着她来的。
这是个来自上海的老板,他想买她火锅底料的配方。
钟慧仪于她有大恩,陈梅当时想也不想的拒绝,抬腿就要走。
但那个男人说:“我愿意出一百万。”
不仅如此,他还愿意继续聘请她,去上海做总厨。同时,他还能把王冬灵转学到上海。
一百万,和送女儿去上海念书。
陈梅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可天上不会白掉馅饼,这样的好运气怎么会落到她身上?
陈梅觉得他就是想骗配方,虽然条件足够诱人,但她还是转头就走。
结果,男人一连三天连续来火锅店吃饭。
陈梅看见包明明对他非常客气,一口一个“许总”地叫着。
晚上吃饭时,陈梅问包明明,才知道此人是上海的地产富商,许茂实。
包明明说他来蓉城,是考察市场,想开辟事业第二春。
翌日,陈梅就拿到了他的合作合同。
许茂实非常有诚意,公章都盖好了,还让她尽管找律师查证公章真实性。
有名的地产商一问便知,陈梅确认了,这位许总不是骗子。
他的确有能力花100万买她的配方,也有能力让她们母女飞去上海,离丈夫的世界更远。
陈梅当初,就是这样跟着钟慧仪,飞出了老家的魔窟。
但正因如此,她不想背刺恩人。
可是,像她这样的人,一生能有几个“100万的机会”?
良心拷问她,巨额金钱诱惑她。
陈梅翻来覆去,心中迟迟想不出正确答案。
女儿问她,她才张口,又忍住。
“我再想想。”
陈梅一边克制内心的欲望,一边说,“你让妈妈再自己想想。”
第73章 自热火锅
许茂实又找陈梅了。
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与他同来的,还有上海一所中学的校长。
“你女儿的资料我看过了,她成绩很好,过来我们学校完全跟得上。”
校长对陈梅说:“只有英语差一点,到时重点抓下英语就行。”
陈梅根本就没给过许茂实女儿的资料,男人是自己查到的。
她内心登时警觉起来。
“你们怎么会有我女儿的资料?”她像一头领地被侵袭的野兽,目光陡然锐冷,“你们去找她了?”
“你误会了,陈姐。”
许茂实赶紧解释,“我只知道你女儿的名字和学校,没见过她。老方是校长,人脉自然广一点,我只是让他帮忙打听了下你女儿的学习情况。”
男人非常坦诚,一点也不隐瞒他的私心。
“我打听这么多,是因为想真心跟你合作。”
他干脆把话挑明了:“我的实力比钟慧仪强百倍,你把配方卖给我,我能把它发扬光大。而你,也会成为比现在更有名的名厨。”
“我知道你最大的顾虑就是你女儿,还有你狱中的丈夫。”
许茂实说:“你们来上海,除了那一百万和转学,我一样为你们包食宿。等你丈夫出狱,我也有能力让他不敢靠近你们母女。”
男人开出的条件,越来越诱人。
陈梅心里明白,这就像当初钟慧仪聘请她一样,是能让她人生再次巨变飞跃的大好机会。
上一次,她毫不犹豫地跟钟慧仪走了。
但这一次,她却久久踟蹰不定。
哪怕,此刻许茂实的条件已经,优越到正常人都不会抗拒。
陈梅都还是无法决断。
“许总,如果我把配方卖给你,春熙火锅之后会怎么样?”她问。
许茂实是锦上添花,但钟慧仪于她,是雪中送炭。
甚至,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陈梅不想伤害到她。
许茂实闻言笑了:“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犹豫。”
“放心吧。”他表示,“钟慧仪和春熙火锅都很有潜力,如果你把配方卖给我,我要么收购春熙火锅,要么收她的底料使用费咯。”
许茂实此言非虚。
他是从新闻里,了解到春熙火锅的,挖角陈梅前,他就已经在蓉城考察半月有余。
钟慧仪能把春熙火锅做到这个程度,除了火锅的底料够好外,她本人的经商能力也功不可没。
许茂实想趁春熙火锅腾飞前,全方位将其收购,令其变成自己的产业之一。
先釜底抽薪,将把控餐饮命脉的配方握在手,然后他再跟钟慧仪谈收购,最后再聘请钟慧仪。
他是董事,钟慧仪能力够强,可以做执行总裁,弱就做西南区域的经理。
若实在无法合作,他握住配方,也可以向春熙火锅收取高额的底料使用费。
许茂实早已做好全部收购企划,陈梅的配方,是关键。
是以,他才会花这么多精力来说服她。
金钱,女儿和烂人丈夫,许茂实遍寻切入口。
却没料想,牵绊陈梅的竟然是钟慧仪这个老板。
“只要钟慧仪愿意,你们之后完全可以一起在上海共事。”许茂实给陈梅画饼,“以钟慧仪的能力,也不该囿于蓉城这片小地方。”
得知钟慧仪不会受到太大影响,生意还能继续做,陈梅果然心有动摇。
她主动说:“给我最后三天考虑时间,三天后,我一定给你答复。”
夜长梦多。
许茂实直接将时间砍半:“一天半,后天我就要回上海。”
“我时间就这么多,下一个生意还等着我。”
许茂实最后给她一记攻心计:“陈梅,人往高处走,有时候人还是要多想想自己。”
*
其实从许茂实表示,钟慧仪既能继续用底料,火锅店也不必关门时,陈梅就真正动摇了。
在她心里,这是一次双赢。
但毕竟,没有钟慧仪就没有如今的她。
陈梅还是守着心中最后一层底线,她想,无论留与否,她总要先跟钟慧仪通个气。
服务员离职都尚要先打招呼,更何况她这个主厨。
陈梅打算,找钟慧仪将此事聊开。
结果,这天打烊。
她还没来得及去隔壁敲开钟慧仪的家门,对方倒是先一步主动找上门来。
“陈姐,我有一件很重要很严肃的事要跟你聊聊。”
两人刚在院子里坐下,钟慧仪就开门见山说:“是关于火锅底料的事。”
陈梅一愣,下意识就问:“许茂实已经告诉你了吗?”
今天男人说过,会找钟慧仪谈收购的事。
她自然而然地觉得,许茂实也跟钟慧仪说过,想买她火锅配方的事。
却见钟慧仪面露迷茫:“许茂实是谁?他又该告诉我什么?”
陈梅傻眼儿了。
既然许茂实还没找钟慧仪,那她怎么会找自己聊火锅配方?
“没什么。”
陈梅没有回答钟慧仪,而是道:“慧仪你要找我聊火锅配方的什么事,你先说说?”
钟慧仪多敏锐,一眼就看出不对劲——陈梅绝对藏了事。
但对方不说,她就也先不问。
“行。”
钟慧仪还是按原计划,先道出自己的部署:“咱们店现在不是有很多游客生意吗?我想做随时随地都能吃的小火锅,里面的料包需要用火锅底料,并且要能长久保存。”
其实就是后世很流行的自热火锅,一个蔬菜包,一个荤菜包,外加料包和加热包。
钟慧仪原先只想做火锅底料,因为她没有自热包的技术。
但纯底料的市场,肯定比不上自热锅广阔。要知道,后世的自嗨锅,每年盈利可是以亿为单位的!
她不死心,去工厂问底料加工时,顺道就问了自热锅的事。
没想到,这个技术根本不难,就是生石灰与水的反应。而且早就已经投入使用,只不过军用和户外品牌用得多,餐饮业目前还没有。
钟慧仪就改了主意,她要一步到位,做第一个推出自热火锅的人!
“就像方便面一样,把料包全部密封包装起来,全国的人随时都能吃上我们的火锅。”
“加热包我已经搞定了,现在就是要做出减量且能长时间存放的底料。”
“怎么样?”钟慧仪问陈梅,“你能不能做出来?”
减量就是配比两少一点,长时间存放,无非就是防腐。
陈梅点头:“这个不难。”
她只是怀疑:“但小火锅能好卖吗,谁家也不能天天吃火锅吧?”
“怎么不能?”
钟慧仪对她说:“谁家也不天天吃方便面,但你看影响方便面的销量了吗?谁不知道康师傅牛肉面,对不对?”
好像的确如此。
全国各地,男女老少,就没有人不喜欢方便面的。
自热小火锅没准真能行。
陈梅感叹:“钟老板,你真的很有生意头脑!”
“光有生意头脑也不够啊,还得有你的手艺。”
钟慧仪笑笑,握住她的手说:“我今天特意来找你,是想跟你一起做这个生意。”
“怎么一起做?”陈梅不太懂。
钟慧仪这才娓娓道来。
“其实很简单,首先我们要去把你的配方注册一个专利。”
她解释道:“因为以自热锅的体量,肯定比我们现在就弄一家小小的火锅店大得多,只能走食品厂的路子。先注册专利,能避免配方泄露,你我的权益才有保障。”
“当然——”
钟慧仪特意跟她强调:“这配方是你的立身之本,专利注册,就写你一个人的名字。”
女人告诉她:“配方注册了专利,专利期就一直独属于你,别人想用,就都得给你钱。”
“当然了。”
钟慧仪对她眨眨眼睛:“自热锅是我的主意,这个大产品的专利,还是属于我。”
陈梅猛的一怔。
她突然发觉,钟慧仪口中谈的,事实上跟许茂实说的是一回事。
他们实际上都是想要她的配方。
只不过,许茂实是要将配方买断占为己有;而钟慧仪,却是要去帮火锅店和陈梅本人都多加一层保护。
“可是慧仪……”
陈梅不太理解地问,“我注册了底料专利,你不怕我跳槽跑路,让你做不成小火锅吗?”
钟慧仪却坦诚说:“当然怕。但怕没用,就算不注册专利,你也一样可以带着你的配方跳槽嘛。”
的确如此。
陈梅跟着钟慧仪干了两年,亲眼看着她从无到有,从小做大。
如今,春熙火锅的后厨,除了她一共有三个炒锅的厨师。但配料都是由她一个人独自把关,她没跟副厨们透露具体的配方。
其他饭店,生意好成这样,为避免节外生枝,肯定早就想方设法地探听底料配方了。
但钟慧仪却一次都没有。
两年来,她都只专注于生意发展,从来不曾跟她打听过配方。后厨有副厨想交高价拜师学配方,她也只让陈梅自己拿主意。
这辈子,陈梅不再受制于丈夫,一直都将配方紧紧捏在手中。
她随时都可以带着配方跳槽,给春熙火锅一记重击。
“所以——”
钟慧仪对陈梅笑笑:“我要贿赂你。你出专利,我负责售卖营销,等小火锅上市,盈利我们七三分成。”
“我们彼此的专利各占3成,剩下4成,2成是我的生产营销占比,最后2成是我想出这个点子的占比。”
“如何,陈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干一辈子?”
女人看着她,眼睛里都是期待的光亮:
“你相信我,自热火锅的市场不可估量。等咱们做起来,一起买大房子继续做邻居,到时候你再把冬灵也送出国深造。”
钟慧仪对她竖起一根手指。
“一百万。”她野心勃勃地说,“我们的目标是,一人能分到一百万!”
陈梅明知道,女人口中这“一百万”和许茂实口中的“一百万”,是两回事。
许茂实那一百万,只要她点头签合同,就能立刻到账。但钟慧仪这一百万,却要拼要赌,赌自热小火锅的市场真如她所言那般广阔。
但陈梅却远比白日里见许茂实时心动。
她看着钟慧仪,仿佛回到她们相遇的那天。
那一天,眼前这个女人从天而降。说要出场地出工资,她只要出手艺,就能带她上省城。
这一刻,还是这个女人。说要管售卖营销,而她依旧只要出手艺,目标是带她赚到一百万。
陈梅定定地看着钟慧仪。
突然,她问:“慧仪,当初你来找我时,为什么不直接买断我的配方呢?”
现在回忆起来,其实钟慧仪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开口买断她的底料配方。
在许茂实出现前,陈梅认为,以她们的交情,自己肯定会答应。
但钟慧仪却好像从没想过要这么做。
难道以她的聪明才智,会没想到还有这种办法吗?绝不可能。
“我想过的。”
钟慧仪坦诚的说:“当时来找你的路上,我就想过,要不要买断你的配方,一劳永逸算了。”
“但你没有。”陈梅更疑惑了,“为什么?”
钟慧仪说:“因为那样的情况下,我如果给你一笔巨款,也许会反而害了你。”
她上辈子只接触过王冬灵,并没有接触过陈梅,她不确定陈梅是怎样的性格。
万一她不敢反抗丈夫,买断配方的钱,又落到她丈夫手里呢?
上辈子,王建军是隔了好几年,走投无路才卖的老婆配方。
这辈子,他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先就把陈梅的配方买走。那等王建军真正山穷水尽,这一次他又会卖什么?
万一突然空降的一笔巨款,成为引发他们生活灾难的导火线呢?
钟慧仪撑着伞过去,自然不愿意再见这对母女淋雨。
她最后还是心软,决定先带她们离开。
“那后来呢?”陈梅问,“我和冬灵在蓉城安定,王建军入狱后,你为什么也没有?”
钟慧仪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我们已经成为彼此信赖的伙伴了啊。”
“就……只是因为信任?”陈梅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钟慧仪却笃定颔首:“嗯,就因为我们之间有最珍贵的信任。”
陈梅很难想象,钟慧仪这么厉害的女人,竟也有这么天真的行为。
但转念她又想起,钟慧仪不仅收留被欺负的女服务员,还会照顾怀孕的刘芝的生意,对待产的刘芝伸出援手。
钟慧仪自己淋过雨,对她们这些女人,好像的确抱有天然的慈悲。
突然之间,陈梅内心就有了决断。
这次,她主动对钟慧仪伸出手:“那钟老板,我们再次,合作愉快!”
*
钟慧仪回去后一查,才想起许茂实是谁。
这个男人前一阵常常来火锅店吃饭,其实,包明明还替她引荐过。
如果没记错的话,许茂实当时有用玩笑的语气,询问她:“如果我重金收购春熙火锅,再聘钟老板来做我的总裁,你愿意吗?”
收购听着能拿到一大笔钱,很划算。但实际上,就是把店卖掉了,往后她就算留下也就是个打工的,处处要受制于人。
春熙火锅是钟慧仪的心血,她当然不愿意。
当时,钟慧仪就坚定表态:“抱歉了许总,我这个人强势得很,不喜欢头上还有人。我的店,只能是我的一言堂。”
许茂实当时笑笑,就没再提。
钟慧仪还以为他真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他居然在背后直接挖她的主厨!
在她想借着美食栏目东风,推出自热火锅时,她家的地基都差点给人挖了。
这件事,陈梅在跟她去注册专利那天,才全部告诉她。
钟慧仪想过,会有人来挖角陈梅。
但她没想到会开出100万的天价,更没想到,陈梅会为了她而放弃这唾手可得的100万。
100万和没准的盈利3成,女人竟选择了后者。
“陈姐,谢谢你的信任。”
钟慧仪在专利注册局的门口,紧紧握住女人的手,“你放心,我拼了命也要兑现承诺给你的100万!”
陈梅笑笑,不说话。
她只是在填写专利拥有人姓名时,也加上了“钟慧仪”三个字。
“陈姐——”钟慧仪想提醒她,这意味着什么。
陈梅打断她:“我知道。”
她说:“慧仪,我愿意把配方让你知道,今后你全部的分店也能免费使用。”
“当然。”陈梅笑言,“你还是得给我开工资,卖自热火锅的3成,也还是要给我。”
“一定!”钟慧仪毫不犹豫答应。
得她一句承诺,陈梅更坚定地加上她姓名。
钟慧仪的心软与信任,打败了一百万。
两个女人同时在专利申请上,摁下指纹,她们正式结成终身同盟!
*
在钟慧仪收获她的战友时,钟麦却失去了她的金大腿。
初二开始增加了物理学科的学习,她自从决定出国后,重点预习的是数学和英语。物理她就随便带着看了看,学得远没有数学那么好。
偏偏,树德中学进度快,虽然现在才初二下,但老师已经在讲初三的内容。
钟麦在普通学生里只是失去优势,但在小天才杨霁身边,却成了累赘。
杨霁都在自学高中物理了,钟麦进度太慢,物理实验课时,小天才直接对她说:
“你物理好笨蛋,钟麦你做实验完全跟不上我的思路。我不跟你结对了,拜拜,我要去高中实验室玩儿了!”
然后,钟麦就失去了她的物理实验课搭子。
但她见识过杨霁的实验思路,快而简洁,对她启发很大。
钟麦苦苦恳求她:“我的小师傅,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非常崇拜你的思路,我离不开你啊!”
杨霁小小年纪,却心狠利落。
“不行。”她干脆地拒绝,“你又不参加物理竞赛,我这样带着你太浪费时间了。”
再上物理实验课,小天才就真消失,跑去蹭高中物理实验了。
老师当堂指派了班长,蒋西蒙,做钟麦的实验搭档。
蒋西蒙身边的男生,默默收拾东西离开,全班都轻轻的“啊”了一声。
绝对不是错觉。
钟麦发现,当她站到班长身边时,全班都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难道,这个班长狠难缠……?
钟麦抱着狐疑的态度,观察了班长一节课。
但奇怪的是,这个女生明明非常温柔,简直是她见过说话最轻言细语的人了!
“钟麦,请把那个电阻器递给我一下,谢谢。”
“哇,我们的思路一模一样诶,好棒。”
“麦麦,你的思路好标准。杨霁离开你,但我觉得你特别好哦。”
不仅说话温柔,而且特别讲礼貌,还会在做实验的时候一直鼓励她、夸奖她。
一节课,钟麦就喜欢上了这个文弱又温柔的姑娘。
可是,这么好的女孩,当时全班为什么会是那样奇怪的反应?
钟麦想不通,特意在奥数课上,问了问杨霁。
小天才匪夷所思地盯着她道:“有没有可能,大家是在同情班长呢?”
啊?
钟麦诚心求教:“何出此言?”
即便是杨霁这种醉心于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也知道五班这个公开的秘密。
她说:“因为你分开了两个相爱的人。”
钟麦:?
杨霁又道:“李随喜欢班长,全班的人都知道,你来之前,他们做实验一直都在一组。”
钟麦:……
忘了这是初中,正是十几岁情窦初开的高峰期了!
少年时期的爱情纯真又轰烈,那她这么插入进去,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那怎么办?”
钟麦趁机又为自己争取,“我不想被全班讨厌,杨霁、天才、我的救命恩人,你回来救救我!”
杨霁却说:“放心吧,我们俩都是跳级来的小朋友,大家只会照顾我们,不会讨厌我们。”
小天才拍拍她的肩膀:“你就安心接受全班人的目光吧!”
虽然杨霁说得挺有道理,但钟麦还是有种拆了国民cp的罪恶感。
她琢磨了好几天,然后在又一次实验课前,特意叫住了班长。
“蒋西蒙。”
钟麦重生后直来直往惯了,开口就道:“等会儿物理实验,我去跟老师说,我想和李随对换,还是让你俩在一组吧!”
结果蒋西蒙的脸,立刻就红了个透。
她脸皮薄,同学冷不丁提到李随,还直白地表示要撮合他们继续在一起做实验,顿时难为情极了。
蒋西蒙脸熟透,张口连一句“不用”都说不出来,最后只好疯狂摆手又摇头。
给钟麦都看懵了。
“这是……不用的意思吗?”她疑惑问。
蒋西蒙重重地点头。
钟麦担心她只是想照顾自己的情绪,就说:“我和谁一组都可以的,你和李随——”
后面的话还没能说出口,蒋西蒙拔腿就跑了。
钟麦:……
最后,在班长的坚持下,她这节实验课到底还是没有换组。
但她们斜前方的李随,整节课都在频频回头。
男生皱着眉,钟麦确定,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不悦……
问题来了。
那么她现在到底是应该听小女孩的,还是听小男孩的?
钟麦思考到最后决定,还是加紧卷一卷物理,早日重抱小天才的金大腿。
等她攻克了杨霁,跟小天才重新结队,这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这晚,钟麦兢兢业业地刷着物理题,突然蒋西蒙说,班主任叫她去一趟办公室。
她磨磨蹭蹭地,解完题目才过去。
一进办公室,杨知聿就把先前采集的个人信息表递过来。
他说:“钟麦,学校要求父母的信息都得填,你把你爸爸的个人信息也补填上。”
“杨老师不知道吗?”
钟麦回答:“我父母离婚都很久不联系了,我没有爸爸。”
杨知聿一怔。
沉默好半晌,他才说:“离异了也要填。这个主要是万一你在学校有什么事,能更有效的联系到你的家人。”
“那有我妈妈的信息就够了啊。”
钟麦记得上辈子看见过,有人考公政审,父母离异只填一方信息过审失败。
怕这个档案影响自己竞赛,或者将来出国,她又补充道:
“杨老师就帮我备注一个父亲已再婚,联系不上吧。”
按理说不能这么办的。
但杨知聿看见女孩眼中的排斥,顿了顿,颔首:“行,我帮你问问教务处。”
“那没其他事,我就回教室啦?”钟麦问。
杨知聿轻嗯一声。
他目送着学生离开的背影,脑中却划过钟慧仪的模样。
杨知聿的脑海重复着一个想法:她竟然离婚了。
第74章 老同学
钟麦想跟杨霁一块儿做实验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就在她跟班长表明态度的第二天,对方就突然请假,而且请的还是一周长假。
树德中学重实践,每周有三节物理实验课。
钟麦落了单,也不好总拆开其他组队的学生,毕竟搭档久了人家都有默契了。
老师就把杨霁给拎了回来。
小天才因此怨念深得很,盯着她道:“钟麦,全部思路我只给你说一遍,而且以后我都不动手了。”
杨霁说:“我要在脑子里解题,我讲完思路,你一句话就都不许再和我说了!”
钟麦爽快地朝她比个OK。
杨霁说到做到,飞速地讲了遍她的思路,就真把钟麦晾到一边。
人家都是两个人一起动手在做电路,只有钟麦,全程都靠自己动手。
不过,青春期的脑子是真的灵活好用。
她因为基础扎实,储备又足够丰富,一个人的实验能力,竟完全不输班里的其他双人组。
这节课,钟麦不仅试验了小天才的思路,还同时对比了自己的设计。
两种电路构建的方式一对比,她又萌生出了新感悟。
等下课她找杨霁一沟通,小姑娘讶然地说:“这是高中物理的知识诶,钟麦你不是说你不懂高中物理吗?”
钟麦确实不懂。
上辈子她就学了一年的高中物理,她理科不如文科好,高二就直接选文科了。
但可能是杨知聿在冬令营,教她由点向面的,学会网状思考和学习。
她思路被打开,现在经常能发散出,早就被她忘在脑子犄角旮旯深处的知识。
“是不是高一的物理?”钟麦问。
杨霁颔首:“对,高一下的内容。”
“你也在学高中物理啦?”杨霁眼睛一下亮起来,“你快学,我们一起讨论!”
她一个人太无聊了,她喜欢跟人讨论知识。
钟麦立刻表示:“学!马上就学,今天晚自习就学!”
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聪明,这么是学习的料。
她喜欢这种潜力被挖掘,人生大不同的畅快。
钟麦说干就干,当天放学就去学校图书馆借书了。
树德私立鼓励学生们超前学习,图书馆不仅有高中教材,还有一些基础学科的大学教材。
学校图书馆的教材,都是往届优秀毕业生捐赠的旧教材,她看中了这些教材上的笔记,所以打算直接租借。
钟麦仔仔细细地挑选了一个小时,等她借好书出来,却冷不丁被人堵住。
是李随,班长的前搭档。
小男生冷不丁冒出来,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挡在她的前面。
“钟麦,我有话要跟你说。”他道。
钟麦吓一跳,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本校霸小说的剧情。
这小男生不会是来放话,要她赶紧实验课换组之类的吧?
“唔。”
钟麦决定先发制人:“是蒋西蒙不想再换搭档,你找我没用。”
李随一愣,旋即耳根爆红。
“不是这个!”他涨红脸,重重强调,“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钟麦狐疑问:“那我们还能说什么?”
最后证明,的确是跟班长蒋西蒙有关,却并非她想象的那样夸张。
李随告诉她:“蒋西蒙心脏不好,情绪不能有大波动,也不能跑步。你以后注意一点。”
这次轮到钟麦发愣。
她突然想起,其实第一次换搭档,李随并没有太大反应。小男生的不悦,是在蒋西蒙羞红脸跑走那天。
“所以——”
钟麦恍然大悟:“你那天不高兴盯着我,其实是因为我让蒋西蒙’跑步‘了?”
“不然呢?”李随没好气地说,“你以后注意点,不然蒋西蒙又要住院。”
“都是你害的!”男生瞪她一眼,转身走了。
钟麦怔怔立在原地,一时懊悔不已。
蒋西蒙这次住院,真的是她无意间造成的吗?如果是,那她真的是个大罪人。
李随这么一说,钟麦再难心安,整个下午,她都时不时地会想到这件事。
最后,她干脆去办公室找到杨知聿,打听班长住在哪个医院。
她决定,去医院看看小姑娘,顺便道个歉——如果真是因为她那天的举动的话。
杨知聿听完却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因为你。”他告诉钟麦,“蒋西蒙去年做了心脏手术,这一年应该会经常请假去医院。不过——”
杨知聿又叮嘱她:“你们平常是得多注意注意,尽量还是不要让她怎么跑动。”
钟麦松一口气,心里压力终于轻了些。
但同时,她又有点心疼这个小姑娘。一辈子不能跑不能跳,还要常常住院,这也太可怜了。
“那杨老师,你怎么还让人家当班长啊?”
钟麦立刻反过来声讨班主任,“你这样,累到蒋西蒙怎么办?心脏不好,她应该也不能太累吧?”
杨知聿却说:“你不懂。班里人都心疼蒋西蒙,让她当班长,人人都会听话,她当班长反而工作量少最省事。”
再说,任务稍微一多,李随和副班长也会抢着帮忙。
他表示:“不仅不会累到她,反而会给她成就感,让她更能融入班集体。”
……倒也是。
钟麦觉得班主任说得很有道理,也许她贸然去医院探望,反而不好。
青春期的小孩,应该不希望自己是异类,更想要和大家一样吧?
“我明白了。”钟麦点点头,“我以后会更注意和蒋西蒙的相处。”
事情始末弄清楚,她便回了教室,而杨知聿也前往教务处开会。
最近,省教育厅有小组来调研,学校要弄公开课。
他一到教务处,就有同事调侃道:“霍,这次的调研组什么来头,连杨老师都逃不掉啊?”
杨知聿不爱社交,一贯只管教书。
往常,这类活动他根本都不会参与。但因为他教书质量确实高,副校长又是他爹,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他这种作风了。
今天他一来,众人反而觉得反常。
杨知聿听了只笑言:“公开课调研,交流教育方式,我还是有点感兴趣。”
张口闭口教育,倒也符合他的作风,众人不疑有他。
直到——
会议结束,大家聊起怎么安排调研组食宿时。
从不应酬的杨知聿,突然毛遂自荐:“我有点想法,这次的招待能不能交给我来安排?”
会议室骤然陷入诡异的安静,一群老师都惊异地看向他。
校长轻咳一声,更是挽拒:“别开玩笑,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做。”
说着,他就要指派专人接待。
“我没开玩笑。”
杨知聿却坚持要揽这件事:“可以安排到春熙火锅去,我来想办法弄个好包厢。”
春熙火锅自从弄了川剧表演,上过新闻联播后,彻底成为了蓉城的香饽饽。
随时随地都要排大长队不说,因为她家跟很多单位有合作,包厢供不应求,听说好包厢得提前半个月预定。
“你真有办法?”校长将信将疑。
杨知聿回答:“嗯,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把握。”
虽说他没百分百打包票,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积极。
校长觉得,没准这是个让他开窍的好机会,就点了头:“行,那这次接待的事就交给杨老师。”
*
当晚,杨知聿就提着礼物来到了春熙火锅。
晚上七点半,正是川剧表演的时刻,满堂热闹,摩肩接踵。
里面的顾客全在拍手叫好,而外面等位的人,全都伸长了脖子往里望。
杨知聿也朝里望了眼,却不是在看表演,而是看向结账吧台。
上客高峰期,他见钟慧仪似有点忙得不可开交。
听说春熙火锅的各方面服务,都非常专业,他进去了估计也帮不了什么。
沉吟片刻,他还是决定,拎着东西先在外面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十点半。
火锅店一直忙到这个点,热闹劲才降下来。
杨知聿透过门隙,见钟慧仪一个人坐在吧台,已然忙过。
他这才拎着东西走进去。
彼时,钟慧仪正在统账,低着头在按计算器。听到有人敲响吧台台面,她才抬起脑袋。
“杨老师?”
她轻怔一瞬,然后才起身问:“你怎么来了,是麦麦在学校又有什么新动向吗?”
往常,这个点女儿应该已经放学回家去。
但杨知聿忽然出现,她便扫视一圈,却不见女儿人影。
“麦麦没跟你一起来吗?”她问。
“钟麦在学校一切正常。”
杨知聿将礼物放在吧台上,微微一笑:“今天我是以你老同学身份来的。”
钟慧仪微顿,也跟着轻轻一笑。
她指着吧台上的礼品袋问:“这是什么?”
杨知聿跟从前一样,还是不知迂回为何物。
他开口就交代了:“我想请你帮个忙,这是谢礼?或者说,是贿赂品。”
钟慧仪没收,先问:“什么事?”
“我们学校请调研组吃饭,派我来问问,能不能定个下周一晚上的包厢。”
杨知聿指一指表演的舞台,补充道:“最好能看见一楼表演。”
钟慧仪还没开口,他又很是紧张地问:
“还有房间吗?”
“麻烦吗?”
“如果不方便的话,定个大堂的位置,也可以。”
他好像,很怕她会拒绝。
钟慧仪松气:“我当多大事呢。当然没问题,周一晚上是吧,你们大概多少人?”
大约是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杨知聿有些微的失神。
他追问:“我听说你们生意很好,包间最抢手,会不会影响你其他客人?”
钟慧仪被他这样子逗乐了,直言:“这么多废话,杨知聿,你到底是想订还是不想订?这个后门,你是想走,还是不想走?”
杨知聿看着女人,一下想起往事。
他和钟慧仪的老家是同一个村,从小,他们就认识。他小时候性格弱,但钟慧仪却一直都如此飞扬。
小学,钟慧仪是孩子王;中学,钟慧仪是校园的风云人物。
因为他的父亲是校长,又跟钟慧仪的父亲是朋友,所以他们从小到大都在同一个班。
初中的时候,杨知聿听见两个父亲,商量着以后要让他和钟慧仪结婚,做真正的一家人。
他高兴得一夜没睡着,恨不能立刻长大。
在他们那个年代,高中订婚,毕业结婚很普遍。
好不容易熬到高中,杨知聿用自己的奖学金,买了一个金戒指。
他和钟慧仪根本就没谈过恋爱。
他那时想得特别简单,他喜欢这个姑娘,想和她结婚。
所以,杨知聿就直接拿着金戒指,去跟钟慧仪求婚了。
那时候钟慧仪是什么反应?
她和现在一样,直言不讳:
“你有毛病啊杨知聿,且不说我根本就不喜欢你,哪有人男女朋友都不是,上来就直接求婚的?”
少女告诉他:“我们不合适,你别听我爸胡说,好好读你的书去吧。”
钟慧仪以为他不懂什么是爱情,以为他只是开玩笑。
好不容易盼到长大,但钟慧仪根本不喜欢他。
没多久,他就看见钟慧仪和林志成,开始出双入对。
高中毕业那天,杨知聿听说钟慧仪不想复读,要跟林志成结婚。
他临走前,给钟慧仪写了一封长信,劝她继续念书。
但他没收到回信,只收到她寄来的结婚请柬。
杨知聿就懂了她的意思,从此,再不联系。
没想到,他们还会再遇见。
此时此刻,杨知聿看着女人眼中的笑意,速速点了头:“包厢要订,后门要走。”
他把礼品袋推给钟慧仪:“但你把贿赂品收下,让我稍微心安一点。”
“不用,又不是多大点事。”
钟慧仪坚决不收,对他说:“以我们的交情,这种事你下次一通电话就能行。”
“知道了吗?老同学。”女人看着她,眼里几分戏谑的笑意。
一声“老同学”,将杨知聿拿捏住。
他顿时觉得,自己要是再递东西,反而是生疏了的表现。
沉吟片刻,他终于屈服:“那好吧。谢谢你了,慧仪。”
“别客气。”钟慧仪完全拿他当潜在客户,“以后你多给我拉点客户就行。”
杨知聿像接到什么任务一般,立刻表示:“一定!以后我多多参加校内会议,把招待都定到你这儿来。”
钟慧仪笑着摇摇头,心想,这个人真是和从前一模一样的过分正经。
*
杨知聿的事不过举手之劳,钟慧仪并没太放在心上。
最近,火锅底料和自热火锅的专利证书都下来了,她已经开始在忙自热锅生产的事。
生产自热锅的食品厂的选择,包装的设计,还有营销方案,样样她都要亲自把关。
蓉城内的销售,应该不用愁。
一来,春熙火锅在本地名声大噪;二来,汇捷超市开起来后,生意很不错,超市渠道她早就开好绿灯。
关键还是得把春熙火锅的品牌,在全国都打出去。
自热火锅这种便宜零售,每一件的利润很薄,必须得走量。
想要把一样产品推向全国,最便捷的方法,还是在电视上打广告。
就像“脑白金”、“榄菊”、“旺仔牛奶”,这些产品一样,买下黄金档的中插广告,循环洗脑播放。
再想一句洗脑广告词,要不了多久,绝对能让人人都知道春熙自热小火锅。
但黄金档的中插,那都是按秒收费的天价。
而且,投放广告的话,要不要请个小明星来拍?导演呢,又要花多少钱?
春熙火锅现在是做大做强了,可也没强到,能花大几十万、上百万做广告的地步。
钟慧仪还是把目光,放到曾静先前来做的美食栏目。
她印象中,各个年代都有出名的美食节目,近一点的有《吃八方》,远一点的有《舌尖上的中国》。
没准,美食栏目一播,春熙火锅真能在全国刷刷脸。
先前来拍摄取景时,她还没敲定自热锅售卖的事,所以一点新产品的镜头也没有。
她琢磨着,能不能趁播出前,再邀请他们来补录一点自热锅的镜头。
说好再多收集几期其他美食素材,等片子剪好,确定播放时间后,就会联系她。
但是,这素材拍了都两个月了,曾静那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思量一番,钟慧仪主动拨通了曾记者的电话。
她要主动出击,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这一天,钟慧仪从早上到下午,总共给曾静打了三通电话,均是无人接听。
直到晚上,火锅店都打烊了,那边才回电。
“抱歉啊钟老板,我今天白天遇到点事,太忙了。”
曾静说:“其实我今天也正要联系你。”
钟慧仪心头一喜:“是不是片子剪好,要播了?”
那端,曾静突然沉默。
良久,她才语气消沉地说:“抱歉啊钟老板,先前拍的片子,可能播不了了。”
钟慧仪倏然一怔。
“怎么了?”她冷静地问,“是省台里不做这个栏目了,还是说,你们拍到了其他更好的素材?”
如果只是被别家餐饮比下去了,她就还有机会再争取争取。
但如果是省台切掉栏目,那她真就得想想其他法子了。
最后,却两种情况都不是。
曾静说:“栏目没切,你们也没被任何人比下去,是我从台里离职了。”
单位里曾静的直属领导“追求”她,但这个男人,比她大将近十岁,还离过婚有一个儿子。
且不说她毕业没几年,根本看不上这样的老男人。这个人的人品本来也不怎么样,她拒绝后,就马上给她穿小鞋。
曾静自然是坚决地拒绝,为此,她还特别注意跟领导保持距离。
就怕惹人误会。
结果,曾静的避之不及触怒了领导。
她先是被从黄金档除名,然后又从演播厅被派到外景,再之后,就被发配边疆去做新栏目的采访。
曾静从电视台核心圈,一路被流放到边缘圈。
本以为这就是最糟的结果了,不成想——
她来到蓉城兢兢业业拍摄一周,带着素材回到台里,正要找人剪成片,却被通知说美食栏目换人做了。
不仅把她除名,还想免费用她辛苦拍的素材。
凭什么?曾静不可能把自己的成果拱手让人。
她既受不了这个气,又绝不可能向那个滥用职权的领导妥协,继续留下又只有做冷板凳被恶心的份。
再三思量后,干脆带着拍的素材,主动离职了。
曾静三言两语讲了自己被冷藏,只好离职的原委。
然后她遗憾地道:“抱歉啊钟老板,不能兑现承诺,让你的店被更多人看见了。”
这确实很可惜,于她们双方都是。
但遇到这种事,的确也没办法。
“没关系。”钟慧仪反过来关心她,“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她想了想,几分认真地道:“反正你有经验,要不然你再来给我拍个广告片?当然,是会付工资的那种。”
曾静深入了解过春熙火锅,又有电视台的工作经历,钟慧仪觉得她说不定真能拍出好广告。
但曾静有自己的追求。
“谢谢,但我有计划了。”
她拒绝这个橄榄枝,表示:“我其实一直想做纪录片,接下来,我应该换个电视台去做纪录片。”
这个年代的纪录片还比较正,题材不如后世那么丰富,历史和传记类的比较多。步入千禧年,又多了些时代发展和消费主义,这类商业相关的作品。
钟慧仪记得,像讲美食这种生活气息浓重的,还要再等十年。
不过,她是重生者,她最擅长的事,就是让未来的东西提前出现。
有没有可能,让曾静在2002年,就做一档美食类的纪录片呢?
无论可能与否,钟慧仪都决定先提出来试试。
“做纪录片很好啊。”她提醒曾静,“说不定你可以用先前拍的素材做投名状,弄一档美食纪录片,当作给新电视台的简历。”
钟慧仪以开玩笑的语气,半真半假,大胆建议:“纪录片可以就叫《舌尖上的烟火》!”
那端,曾静倏然愣怔。
她眼睛一亮,是啊,她完全可以先把手中的素材剪辑好,再去面试。
纪录片讲求的就是一个真实烟火,火锅与美食这样的主题,正正合适。
她想跳槽的台,比现在的省台收视更高,难度更大。
曾静正为此发愁,心里没底呢——毕竟她没有做纪录片的经验。
但钟慧仪的玩笑话,却给了她很大启发。
“这个题材好。”
曾静的语气又振奋起来,“钟老板你等着,我一定努力让春熙火锅被更多人看见!”
钟慧仪也燃起更多的信心。
美食栏目她其实就是碰碰运气,但美食纪录片,她可是和海底捞火锅一样,亲眼看见过大成功的案例。
如果曾静成了,她免费广告的希望会更大。
钟慧仪给女孩打气鼓励:“曾记者,你很有想法和能力,我相信你能行!”
第75章 欠人情
杨知聿最近常常在办公室里发呆。
“杨老师?杨老师!”
女同事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反应,最后只好伸手推他一把:“怎么回事杨老师,你最近怎么老走神?”
杨知聿这才如梦初醒,问:“有什么事?”
“调研组的人到了。”同事提醒他,“招待的餐厅不是你订的吗,你得牵头啊。”
同事拉他起来:“快点,别让人家等。”
事实上,杨知聿刚刚在想的也是这件事。
但他想的不是要如何给调研组留下好印象,而是,他今天又能见到钟慧仪了。
他找她帮的忙落实成功,那他今天是不是得感谢她?
上次没送出去的礼物,今天吃完饭,是不是应该再送一次?
可如果,今天就把人情还掉,那下次呢,下次他该用什么理由再去联系她?
杨知聿最近满脑子都是这些问题。
但这方面他实在不擅长,思来想去,都不知道何为正解。
“何老师。”
杨知聿忽然开口问同事,“这次能订到春熙火锅,我找了朋友帮忙。何老师你是教语文的,比较懂这些,我今天吃完饭,是不是应该给这个朋友送点礼物表示感谢?”
何芸敏锐的嗅到一丝不对劲。
传说中不食人间烟火的杨知聿,居然也在意起人情世故了!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她便八卦地打探:“你朋友,男的女的?”
杨知聿静默一瞬,回:“是女性朋友。”
“哇哦。”
何芸暧昧地轻呼,笑言:“这要看你之后,还想不想跟这朋友长久联系咯。”
一句话简直问到了杨知聿的心坎里。
他立刻问:“如果想,我该怎么做?”
何芸登时更好奇了,她表示:“你告诉我这朋友是谁,我就告诉你怎么做。”
杨知聿却突然沉默,半晌他吐出一句:“那算了。”
对于追求喜欢的人这件事,他从小就不喜欢高调。
他认为闹得人尽皆知,既不真诚,也对女孩子不好,让人家有压力。
钟慧仪现在是蓉城的名人,他们之间的事,杨知聿更觉不宜声张。
林志成当初追求钟慧仪的时候,就很高调。
他是隔壁村的,每天夜里都来他们村口唱刘德华的情歌;他没念中学,却常常混进他们学校,当众来给钟慧仪变魔术送玫瑰花。
杨知聿也想过,可能钟慧仪就吃这一套,就喜欢这样的。
但他没办法变成林志成那样的人。
他认为,如果变成那样,他就不再是他,那份感情也不是他的感情。
如今钟慧仪和林志成离婚,杨知聿更觉应坚定自己。
他喜欢私密而细水长流的感情。
任何芸怎么盘问,杨知聿愣是一句话也没多说。
最后没办法,何芸还是告诉他:
“你想跟人家保持长久联系,当然不要直接送礼物。”
“感谢的方式多了去了,请她吃饭,请她看电影。再不济你趁着开春了,哪怕请她踏青到公园走走也行啊。”
大约是看铁树开花不容易,何芸停顿片刻,又教他更好的办法。
她说:“其实要让一个人对你有好感,不是送礼物,也不是约她见面。”
杨知聿步伐一顿:“那要怎么做?”
何芸说:“要找她帮忙。富兰克林效应证明,请一个人帮你的忙,是最能让他对你产生好感的方法。”
“你可以试试。”女人对他眨眨眼,“说不定有奇效哦。”
找她帮忙么?
那他其实已经找她帮过一次忙了,她的心态会有变化吗?如果,他再多找点小忙,请她帮助,那能不能由量变引起质变?
杨知聿仔细琢磨起,语文老师提出的这个富兰克林理论。
*
杨知聿极力掩藏自己的心思。
未料,到了火锅店用餐时,钟慧仪却主动敲开了他们的包间门。
“杨老师,能请你出来一下吗?”她笑问。
其实在饭店用餐,和老板有沟通再正常不过。
但杨知聿瞬间紧张起来,心虚地侧目看向同事们。
只见一群老师,正相谈甚欢,聊着公开课和文理分科相关话题,根本无人在意钟慧仪的到来。
杨知聿这才应一声走出包厢。
一路跟随女人走到楼道口,他才主动问:“慧仪,有什么事吗?”
“你跟我来。”
钟慧仪一路引他来到吧台,然后从柜子里,拿出自热小火锅的礼盒。
专利证书拿到手,她就立刻找工厂,先做了一批样品。
样品分两种:一种就是后世那种,普通塑封的盒装自热锅;另一种是更有质感的礼盒,里面除了自热小火锅,她还配了火锅底料和一套定做的碗筷。
碗筷的设计她也用了心,不仅印上了蓉城最出名的熊猫,还打上了春熙火锅的店名和商标。
外面的营销广告固然重要,但毕竟是小火锅,自然还是依托火锅店推广,转化率才更高。
“这是我店里的新品,火锅底料和自热小火锅,现在还在推广阶段,免费送。”
反正都要做零售业了,最后她干脆把底料和自热锅一起做了。
主推自热锅,顺带卖卖底料。
钟慧仪大大方方地对杨知聿说:“我的目标是大学。把底料卖给学校食堂,把小火锅也摆上学校小卖部的货架。杨老师,一会儿我能不能到你们包间推广推广?”
以前做消费卡,她盯上的是公家单位,可做福利。
现在卖底料和方便火锅,她认为有学生食堂的各大高校,才是目标客户。大学食堂年年有新生,只要还在开办,就有采购食材的需求。
而且能开在学校的副食店,多少都是内部人员。
她走内部关系进驻,才更容易让自热锅摆上副食店的主推货架。
若能谈成一两所大学固定合作,再加上汇捷超市,新品在本地的市场就不用发愁了。
而且,长久以来,年轻人特别是大学生,都是自热锅的最大市场群体。
杨知聿是知名竞赛讲师,今天带来的又是教育局的领导,这简直是最优人脉渠道。
钟慧仪怎么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当然,她也知道,杨知聿这个人不喜欢应酬交际。
所以钟慧仪表示:“放心,我就以火锅店老板的身份进去,不牵扯你进来。”
只是一桌子人都是杨知聿带来的,她要推销产品,肯定还是要先问问他更好。
怕他为难,钟慧仪想了想,又多说一句:“如果你觉得今天的场合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后面也能自己私下再去联系。”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怕他为难,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跟他说清楚了。
以杨知聿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开口说:“这个生意是不是对你很重要?需不需要,直接向他们表明,我们是朋友关系?”
他这样,连钟慧仪都些许吃惊。
“还是别了。”她提醒他,“如果我通过你这层关系去推广,等于你也要欠他们人情,以后你的工作开展起来,可能就没那么利落了。”
钟慧仪越说越觉得不可行:“不要那样做。”
她解释:“我叫你出来,不是想用你拉关系,就只是怕你不喜欢我到你的工作场合推销,才想问一问。”
然而,她越是这样想规避,杨知聿却反而愈跃跃欲试。
他想起了同事刚刚说的,富兰克林效应。
帮助是相互的。
他找钟慧仪帮忙的时候,自己内心是雀跃欢喜的,那反过来,自己帮助她肯定也一样。
被帮助同样也会产生好感的吧?
杨知聿第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他主动将火锅底料的礼盒,拎回到包厢说:“各位,春熙火锅的老板是我老同学,这是她家的新产品,要免费请大家尝尝。”
“说是自热小火锅,以后就算不在蓉城,也能随时随地吃上春熙火锅。”
“好像里面还有定制的’熊猫碗‘,等会儿吃完,每人都送一盒!”
杨知聿是讲师,当然不擅长推销。
最后,还是钟慧仪亲自上阵,先把好烟好酒送上来,挨个认识了这些个领导。
她没有立刻推销产品,反正都已经借了杨知聿这层关系,她干脆坐下来跟一行人聊了会儿天。以杨知聿的学生时代为切入口,聊到后面,又说她女儿在学竞赛,请这些教育大佬们指点一二。
哪个领导不好为人师?
她一主动请教,一桌子老师的话匣子集体打开。杨知聿这个牵线人,兼钟麦的竞赛总教练,反而倒插不上话了。
全程,他就静静地坐在旁边,看钟慧仪游刃有余的交际。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初中。
那时候,只会念书的杨知聿,就是这样跟在钟慧仪身边。
看她呼朋引伴,看她挥斥方遒。
他突然非常庆幸,自己刚刚坚持要帮她这个忙。
现在的钟慧仪比从前,更叫他崇拜。
她坐在房间里时,一直都没推销产品,等用餐结束送他们出门时,她才亲自提上礼盒顺道就介绍了。
这样既不刻意,也能让大厅其他顾客听见,前来打听。
而且,杨知聿第二天才从同事何芸那里知道,原来钟慧仪还在他们的礼盒中附赠了超市的购物卡。
“这位钟老板真厉害。”
何芸看着他,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杨老师要走的路,恐怕还很长哦!”
杨知聿的神色,顿时变得极其不自然。
“不是,我们,我和她只是——”他语无伦次地就想否认。
何芸却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说:“杨老师,嘴硬是追不到女人的。”
杨知聿怕何芸乱传,赶紧道:“八字都没一撇,何老师,还要拜托你帮忙保密。”
但这次,他没再否认了。
何芸知道,杨知聿不喜欢把私生活摆到台面,对他比个ok:“放心,我嘴最严了。”
杨知聿这才松一口气。
*
调研组一来,学校的公开课就也要提上日程了。
钟麦还以为私立会不同,不会搞那些公立学校的形式主义,没想到私立这边更夸张。
公立学校的公开课,还只是圈定在语数外三个主科。
通常,老师也就是提前,把内容简略地讲上一遍,再提前指定好课堂上回答问题的学生人选。
但树德中学的公开课,除了语数外物四个主科外,竟然还辐射到了实验课、艺术课和体育课。
于是,从调研组来之前的三天。
各科老师们就开始演练,语文、英语和物理老师,都提前圈定了教学内容。
同样的内容,钟麦他们反复上了两遍。
但这还不算完,等公开课当天,调研组的老师们来了教室,他们还得再上一遍。
如果光是老师讲就算了,她完全可以像小学一样,老师讲老师的,她在底下安安静静自学就是。
偏偏,公开课考核,跟学生的互动是重要打分点。
上辈子,钟麦就很害怕公开课被点名抽问。
因为不仅要当众答题,而且还一点都不能错。从前公立学校老师要求,和标准答案一个字都不能有出入,超级刻板。
这让人压力很大。
这辈子,钟麦不害怕了,她变成了厌恶公开课。
因为如今她变成了成绩优异的尖子生。
从前,十次公开课她顶多被抽问一次;现在,那是公开课无数节,节节点她名……
钟麦和杨霁这两个跳级生太显眼,别说强项主科了,就连艺术课和体育课,她们都逃不掉。
语文课要起来翻译文言文,英语课得上讲台演绎情景对话,物理实验课反复做同一个电路展示,体育课疯狂游泳,艺术课还要领舞。
钟麦仿佛回到幼儿园过年,被不同亲戚要求表演节目的噩梦时光。
她都快烦死了。
钟麦实在受不了,最后连夜给周晓晴打电话诉苦求救。
“啊?初中怎么这么可怕?”
小公主听了,直接说:“麦麦,要不然你别读初中了,重新回到我们小学吧!”
她不管钟麦死活的表示:“我们可好玩了,明天我们又要春游,这一次老师要带我们去看熊猫~”
钟麦哭唧唧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想回去。
反正这两天,在学校也是“鬼打墙”,学习一些完全重复又没用的东西。
她忍不住吐槽:“说真的,与其上公开课,我还不如跟你们一块儿去看熊猫呢。”
谁知,周晓晴语出惊人地蛊惑她:“那你干脆请假,就说身体不舒服,然后跟我们一起去看熊猫吧!”
小朋友的思路总是那么简单粗暴,但钟麦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动心了……
混进其他学校的春游队伍,去看熊猫什么的,肯定还是太高调,容易露馅。
但她完全可以请个病假,躲在家里自学。
当然,鉴于小学“装过敏”有失败先例,这次学乖了,决定先跟妈妈请示一番。
现在的妈妈既开明,又跟班主任杨知聿是旧识,她觉得妈妈帮自己请假,肯定成功率更高。
果不其然,妈妈一听这个情况,没有拒绝。
“装病肯定不好。”钟慧仪说,“我帮你和杨老师沟通一下,看能不能协商让你在家自学两天。”
这还是杨知聿第一次,接到钟慧仪主动打来的电话,他高兴极了。
再加上,他本来也不喜欢这种形式主义,一口就同意了。
“万岁!”
钟麦在家里高兴得抱住妈妈,“就知道杨老师不会拒绝妈妈!”
钟慧仪盯女儿一眼:“下不为例。”
她最近欠杨知聿太多人情,万一以后还不上怎么办?
钟麦也懂这个道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保证没有下次。”
她跟妈妈相视一笑,赶紧把脑袋里那些没用的,公开课背诵内容都抛诸脑后。
翌日早上,钟麦在家里舒舒服服的,写了两套卷子。
她高兴才不到半天,突然,杨霁给她打来了电话。
“钟麦,你绝对是装病逃公开课了。”小天才非常笃定地说。
面对金大腿,她也不隐瞒:“嗯哼。你也向我学习吧,杨老师是你舅舅,肯定不会拒绝。”
“他拒绝了!”
杨霁不甘呐喊:“他说我妈妈不同意我回家,趁着公开课,锻炼锻炼表达能力更好。”
“不行。”小天才命令她,“钟麦你必须回来陪我一起吃苦。”
钟麦一口回绝:“我不要吃苦。”
杨霁就开始出价:“你回来,我这学期都陪你做物理实验。”
钟麦一顿,道心开始动摇。
“不要,这学期都快过去一半了。”她讨价还价,“除非你下学期也陪我。”
“钟麦你别太过分!”小天才义愤填膺。
钟麦反过来诱惑她:“你答应,我现在就回来。”
她一请假,杨霁公开课就被迫要双份“表演”——连钟麦那份一起——她实在也崩溃。
最后只能屈辱点头:“好吧,那我同意了。”
大不了,她下学期拉着钟麦一起做更高级的实验!
为了抱天才的金大腿,钟麦就也收拾收拾,继续回学校接受公开课的鞭打了。
当她重新坐回教室,她非常唾弃自己——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为了学习如此不择手段!
*
有了杨知聿的引荐,钟慧仪首先很容易地就拿下了树德中学的合作。
树德中学是私立,像钟麦这种走读是少数,更多的是寄宿生。小学、初中再加高中,三个校区加在一块儿,供应量也不输给一所大学。
自热锅和底料还没正式上线,她就先拿到了一笔固定订单。
而且,私立中学不缺钱,这还是一笔优质订单。
钟慧仪立刻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陈梅。
陈梅听完非常振奋,当即联合火锅店的凉菜主厨汪小凤,一起研究能用火锅底料的新菜色。
因为钟慧仪最后决定,自热锅和底料一起上线,而这份零售线她也占了股份,所以她也在很努力的想招。
陈梅提议,她们可以研究底料能做的菜色,然后把食谱作为买底料的赠品。
钟慧仪觉得相当可行,立马拨了资金支持两位厨师的研发。
而她自己则叫上包明明,正式开始奔忙于各个批发市场和各高校。杨知聿的人情不能白欠,她要趁此机会,多谈下来几笔订单。
半月兜转,又谈下来三所大学的底料生意。
同时,钟慧仪拿到的火锅店的样品,也都送得差不多了。
陈梅和汪小凤写了,麻辣鱼、芋儿鸡和土豆烧牛肉三张食谱,工厂那边要铺的自热锅货品也在准备了。
万事俱备,只欠宣发!
钟慧仪想来想去,觉得这种零售小食品,还是得打电视广告。
曾静那边只能随缘碰运气,现在前期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不可能一直去等她。
钟慧仪打算,先在蓉城卫视这种本地台,买个广告。
黄金时段的中插买不起,那就买次等一点的。
她决定买晨间剧和午间剧时段。
主妇们都是一大早起床操持家里,她记得很多晨间剧的收视其实也都不错,有固定受众。
看晨间剧的主妇们,是火锅底料的客户群;而看午间剧的上班族,是自热火锅的客户群体,
她认为值得一试。
挑好了时段,钟慧仪又来到了蓉城传媒大学。
买广告位的费用很高,拍摄广告,她就想节约一点成本。
自古以来,性价比最高的打工人,都是应届毕业生。
钟慧仪决定,找个大四生,来拍自热火锅的广告宣传片。演员的话,就请蓉城本地的生活剧演员,亲和有名气也不贵。
她人都快到传媒大学教务处了,却突然接到曾静的电话。
“喂,钟老板,我有个好消息!”
曾静的声音满是飞扬,“我交好运,应该要跳槽去央视的纪录片频道了,春熙火锅的视频有望问世了!”
钟慧仪心中一喜,赶紧追问具体情况。
原本,曾静拿着春熙火锅的素材,应聘的是番茄台。
番茄台是全国收视前五的电视台,位于沿海一线发达城市,这里的新鲜血液更多,不容易像老东家那么腐败。
她初来乍到,应聘的是冷门纪录片栏目。
用的就是春熙火锅的片子,主题选的就是钟慧仪建议的烟火美食。
但美食纪录片,在这个年代是冷门。
番茄台的领导看过片子,觉得她的风格不够前卫,不符合千禧年的审美。
其实没有要她。
曾静失落离开,正迷茫不知未来该何去何从,却冷不丁被一个女人拦住。
“我是央视纪录片的记者,这是我的记者证。”
来人先表明态度,然后向她递出橄榄枝,“曾记者,我很喜欢你的拍摄风格,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团队?”
原来,方才曾静介绍拍摄思路,和片子想传达的故事与情感时,正好有央视纪录片频道的人过来出差,在电视台拍素材。
她深情并茂讲解时,央视的记者也在旁边听着,被她的风格所打动。
当然,央视的这位记者也不空画饼。
女人直言:“不过,你来我团队有考核期,如果后续我觉得不行,随时会又让你走人。”
“怎么样,要来试试吗?”
上帝关上了曾静的两扇窗,但却在天花板上给她留了门。
她感觉跟做梦似的,难以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你代表央视纪录片频道,在邀请我?”
“没关系,我还要在这里留三天。”
女人以为她在迟疑,给她考虑的时间,“三天后,你给我答复。”
正常人谁会拒绝央视抛来的橄榄枝?
“不用考虑!我愿意,我非常愿意去试一试!”曾静一秒都没犹豫,当即点头。
然后,她就飞回家中,光速打包好行李。
临出发前,才想起跟钟慧仪讲讲进度——毕竟做美食纪录片这个主意,是钟慧仪出的。
“钟老板,你相信我吗?”
曾静对她说:“我想再来重新拍一点素材,你方便吗?”
钟慧仪:!!!
这简直是瞌睡遇到枕头,求之不得!
“非常方便!”她迟一秒回答,都是对“馅饼”的不尊重!
第76章 代言人
纪录片相比美食栏目,叙事要更宁静真实一些。
曾静觉得,先前拍的很多镜头,都还是稍显浮躁。
因为她那时心不静,憋着一口气想出头,镜头里难免染上功力。
所以她才想回到蓉城,重新补拍。
正好,钟慧仪也想加入火锅底料的镜头,两人一拍即合。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还想请曾静,顺便帮自己拍一支主推新品,自热小火锅的广告片。
央视的纪录片传播力度固然更广,但钟慧仪知道,节目上线有周期。现在才重新补拍,等纪录片真正问世,少则三五月,长得明年。
并且,上线了也不能保证收视究竟如何。
自热锅和底料都已经下放工厂生产,她等不起。
还是要先自己想办法投放广告。
拍广告这部分,是钟慧仪上辈子从未涉足的领域。
她不太懂,与其抓瞎去传媒学校碰运气,倒不如多花一点钱,就请曾静。
钟慧仪也没有直接开口。
她先配合曾静完成对方的工作,当中,她还时不时地根据《舌尖上的中国》的风格,向曾静“无意”提出一点点自己的拙见。
譬如,蓉城人吃火锅吃的就是一个团圆,一味乡愁。
又如,火锅汇集酸甜苦辣咸,品尝火锅正如品尝人生五味。
再有,火锅是食材最丰富的饮食,最能调和众多朋友,就能引申聚散缘分。
……
可以说,钟慧仪把自己胸中的那点美食纪录片的墨水,全部都趁此机会抛洒出来了。
这其中有的想法,很曾静不谋而合,有的给予她很大灵感。
“钟老板,你真是太厉害了。”
她不禁感叹,“你不仅懂做生意,还很懂做节目!”
钟慧仪微微一笑,说:“我只是懂生活而已。”
“啊,这句好!”
曾静立马举起手中录影机:“钟老板,你可以把刚刚那句话,再说一遍吗?”
最近,她总是这样,聊天也总是拿着录影机。
觉得是好素材,能剪进片子里的,就要人家再说一遍。
钟慧仪终于感受到女儿上公开课的不自然。
她是普通人,又不是演员。每次她看着镜头重新再说,就非常的僵硬不自然,常常需要反复拍很多条。
但钟慧仪还有求于曾静,每次都还是非常配合。
她太有耐心,最后曾静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我到央视还有考察期,最后成片能不能被采用,还是得看领导喜好。”
她说:“你这么全心全意,又不厌其烦的配合我,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钟慧仪坦诚道:“不要这么讲。你的片子问世了,我的火锅店也能被更多人看见,我们这是双赢。”
她真诚地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的节目能红!”
“哪有那么容易。”
曾静担心,钟慧仪这个外行人,听到央视二字就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对方越这么肯定她,她一时反而越有点没底了。
“现在经济发展快,其实大众更爱看轰轰烈烈的连续剧,或者是新奇轻松的综艺节目。”
曾静一边剖析现实,一边说:“我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想出头,够得做出作品去熬呢。”
辞职后,她认真想过:当初能飞升进黄金档,恐怕也是因为领导看上了她,故意给她甜头。
她根本还没有什么真正拿得出手的作品。
所以,才会任人摆布,想让她升就升,想让她走就得走。
曾静要走的路,还很长。
闻言,钟慧仪这时才终于问:“曾记者,那你愿不愿意再多做一个作品?”
“嗯?”曾静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钟慧仪顺势提出请求:“我想请你帮忙,拍一支自热小火锅的广告。”
曾静还当有多大活儿,广告她大四的时候就拍过了。
她笑笑:“那你算找对人了,我大学拍广告还拿过奖呢。”
“完全没问题。”曾静大手一挥,“这支广告,我免费给你拍!”
这并非钟慧仪本意。
“不用不用。”她赶紧解释,“咱们公私分明,我找你只是因为不知道去哪找靠谱导演。”
她表示:“如果你不收钱,那我就找别人了。”
曾静想了想,问:“你打算去哪找人?”
钟慧仪说:“传媒大学,找大四生。”
“行,那你就按大学生水准,给我个白菜价。”曾静决定退一步。
钟慧仪就也不矫情,当即朝她伸手:“谢谢。曾导演,合作愉快!”
导演定下来,广告时段也挑好,就只剩代言人。
毕竟是新颖的吃食产品,肯定还是得找个名人推广,顺便在镜头中表现一下自热火锅的诱人。
代言人到底请谁呢?
钟慧仪原打算像汇捷超市开业那天,就请个川渝内家喻户晓的名嘴,但转念,又觉得超市和自热火锅的定位还是大不相同。
超市更生活化,请本地名嘴,大家觉得亲切才来捧场。
但自热火锅这种速食品,要更新潮一点,估计买账的大多数是年轻人。
年轻人追捧的是明星,钟慧仪记得,后世那些自热锅上印的,都是她根本不认识的年轻小明星。
女儿说,那都是“当红炸子鸡”,叫什么“顶流”。
自热锅这么有潜力的生意,她是不是不应该在广告费上节约?
其实春熙火锅扩大规模,再加上投资的汇捷超市开起来后,她现在的收益非常可观。
只是,大热明星的广告费,还是太贵了。
钟慧仪想想,还是有点肉疼。
有没有那种,现在小有名气明后年就能大红大紫的明星呢?
当晚,钟慧仪一直都在琢磨这件事。
她坐在小院子的躺椅上,把脑中的明星都搜刮了一遍。但她所熟知的,现在好像都已经红了,广告费已经不便宜了……
她想得太入神,女儿叫她也没听见。
“妈妈?妈妈!”
还是钟麦走出来,推推她肩膀,“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这么晚了还坐在外面,我叫你睡觉,你都没听见。”
钟慧仪顺口就道:“没,妈妈只是在想,该请谁来给我们的火锅打广告。”
钟麦跳级到初中后,学习强度堪比上辈子高中,她很久没关注火锅店的动向了。
她不知道妈妈已经在准备新品,只当妈妈是想把火锅店名气打得更响亮,方便以后开全国连锁。
钟慧仪对明星不了解,但上辈子做自媒体的钟麦,却是如数家珍。
她几乎是立刻想到:“请明星啊。论号召力,谁比得上大明星呢?”
“大明星的广告费太贵,妈妈还没有那个实力。”钟慧仪说。
钟麦眼珠一转:“那就去传媒大学,请未来有可能做明星的潜力股呀。”
她猛然想起,好像就是这两年,《超级女声》就要举办了。蓉城赛区的未来新星,可是多得很。
如果没记错的话,《超级女声》最有名的冠军,就是她们蓉城的!
思及此,钟麦登时振奋起来。
“妈妈,不然我们周末一起去传媒大学选火锅店的代言人吧!”她说,“还有音乐学院也可以去,歌星也很有号召力呢!”
是啊!女儿一言将她点醒。
既然导演可以到传媒大学碰运气,那代言人一样可以。未来会大红的明星,她现在一时间想不起,但到学校听见名字肯定就能想起来了。
“好!就按麦麦说的办。”
母女俩一拍即合,这个周末,就一起来大学“海选”代言人了。
她们先去了传媒大学。
两个人道明来意后,辅导员立刻就要推荐人选,还说能把学生叫过来。
但钟慧仪和钟麦却异口同声地道:“先看看名册吧?”
话一出口,母女俩不由对视一眼。
钟慧仪说:“我的意思是,先看看档案成绩和特长什么的,才好筛选。”
“嗯,妈妈说得对。”钟麦附和道。
但其实,重生的母女俩心中都想得很简单粗暴:扫名字,快速挑选未来明星。
遗憾的是,蓉城传媒大学在国内不算好,几个年级的名册翻下来,竟没有一个耳熟的。
不过,来都来了,钟慧仪也不能真就看个名册就走。
最后点了大三大四,年级前几名的学生,又让辅导员推荐了两个过来,走走面试的程序。
母女俩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们居然也能在传媒大学,当资本选主角。
虽然只是广告的主角,但这个体验,还是蛮新奇的。
可惜,这些女孩男孩,都不是她们要找的“未来明星”。
最后离开时,钟慧仪完全就是选角导演的口吻。
她说:“感谢严老师推荐,我回去后会再对比斟酌,下周三之前,我再给你答复好吗?”
“当然,我替学生们静候佳音。”辅导员应一声,亲自把母女俩送出了校门。
太过热情,搞得钟慧仪离开时都不太好意思了。
因为她知道,她不会在这些人当中挑。
而钟麦不知道。
其实刚才那几个表演系的学生,都挺不错的,她怕妈妈已经有了人选。
辅导员一走远,钟麦就赶紧说:“妈妈,我们再去音乐学院也看看,对比参考参考吧?”
“当然。”钟慧仪表示,“我们要把能挑的人,都挑一遍。”
钟麦这才松一口气。
母女俩就又辗转来到音乐学院。
蓉城的音乐学院,在全国都排得上名。只不过,歌手的名气,通常还是不如常常活动在荧幕前的影星,她们才先去了传媒大学。
万万没想到——
她们要找的人就在音乐学院!
母女俩到音乐学院时,有个班级正好在上声乐课。
她们自然而然地被声音吸引而去,没想到,站在窗外随意一扫,就看到了非常熟悉的一道身影。
中性厚短发,面容清瘦,有一点非主流的中性风女孩。
她就是明年要举办的,第一届《超级女声》的全国总冠军。而且,她也是凭借《超级女声》出道后,一直长红的大明星之一!
如果能请到现在的她做代言人,春熙火锅绝对的稳赚不赔。
母女俩双双眼睛放光地盯着“总冠军”,心想:就是她了,一定要请到她做代言人!
选定了目标,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
钟慧仪按照在传媒大学的挑选流程,先看名册,再叫辅导员推荐。
没想到,总冠军就是专业的第二名,钟慧仪一点她的名字,辅导员就大力称赞起来。
“她歌唱得特别好,我也很看好她呢。”
辅导员说:“说不定她将来能做歌星,钟老板选她打广告,绝对划算!”
“真的假的?”钟慧仪说,“那我可真选她了啊。”
钟麦一听,赶紧撮合道:“妈妈,我也喜欢这个姐姐,我觉得她有观众缘。”
辅导员推荐,女儿也说喜欢,钟慧仪顺理成章地选定总冠军。
但这还不算成,还有最后一步,得看总冠军自己愿不愿意。
将来会参加唱歌比赛出道做明星的人,又怎么会拒绝出镜呢?况且,在念大学的时候就有广告费拿,换了任何大学生都是求之不得。
总冠军很高兴地就同意了广告拍摄。
夜长梦多,当天,她们彼此都非常情愿地,在音乐学院将广告合同签订下来。
钟慧仪以非常划算的价格,就请到了未来会登上《时代周刊》的巨星打广告!
大明星代言人的加入,给了她更多灵感。
机会难得,她决定不做洗脑广告,改做精品广告。那种,即使过了很多年,也仍然能被人记得的经典广告。
钟慧仪一定要把大明星的效应,发挥到极致!
*
钟慧仪忙自热火锅广告事宜时,钟麦在集中刷奥数省赛的题。
大约是离省赛还有半个月的时候,杨知聿突然把钟麦叫到了办公室。
“钟麦,你未来是什么规划?”他问:“初中不说了,高中你打算走竞赛的路子吗?”
钟麦点头:“当然。我的目标是,跟上杨霁的脚步,一起跳级直接上高二。”
“不过——”
她坦诚的道:“我年龄比她大一点,自认也没有上少年班的水平。我高三毕业,要直接出国念大学。”
她说:“我的目标是哈佛。”
杨知聿轻轻颔首,然后道出今日叫学生过来的目的。
“如果是这样,我建议你小学组的省赛考完后,就放弃国考,直接参加初中组的比赛。”
他说:“小学组的国考要下学期九月才进行,你要是还去准备小学组国考,太浪费时间了。”
“你怎么想?”杨知聿问。
其实目光放眼到高考的话,小学奥赛的奖牌的确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小学国奖保送重点初中,初中国奖保送重点高中,而想要保送好的大学,得拿高中竞赛的国奖。
事实上,目光长远一点,她应该重点准备的,是高难度的高中竞赛。
先前按部就班,不过是考都考了,还是想有个圆满结果。
省赛的前三名中考能加分,也是能写进档案的荣誉。
“好的。”
钟麦梳理一通后,很松弛地就做出决定:“国赛我不参加了,下个月考完我就专心学新东西。”
响鼓不用重锤。
杨知聿不再多言,只拍拍她的肩说:“去吧,争取拿个省赛前三,最好第一。”
“保证完成任务!”钟麦敬个礼应下。
五月初,初夏时节,小学奥赛组的省决赛终于来临。
考试的地方,就在二环的蓉城大学。
考试前一天,钟麦接到了黎越的电话,对方约她明天在蓉城大学的公交站见面。
他说,他有点紧张,想和她一起进考场。
钟麦一口答应。
翌日两人见面,黎越的确非常紧张。
临考前,他还拉着钟麦坐在公交站台,帮他粗略地拉了一遍重要考点。
钟麦想了想,暂时没告诉他,自己不参加国赛的事。
一直等到省决赛考完,两个人再次回到公交站会和。
“要对答案吗?”她才开口问小男生。
黎越沉吟几秒钟,视死如归般点头:“对!”
最后答案说出来,两个人只有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不一样。
黎越立刻哭丧着脸道:“完了……我不一定能进国赛了。”
“万一你是对的呢?”钟麦笑道。
黎越却摇摇头,坚定地说:“不会,你总是对的。”
钟麦道:“万一呢?”
“没有万一。”黎越不假思索。
虽然最后一题,钟麦知道自己肯定是对的,但她听男生这样信任自己,内心还是生出一股奇异的情绪。
她还从来没被人这样信任过。
这还挺令她动容。
“没关系。”
钟麦笑一笑,终于说出口:“反正我也不会参加国赛。”
“万一,我是说万一。”她道,“你没有进国赛,那我们也算共进退了。”
黎越却一愣。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问:“为什么?我觉得你肯定能进入国赛。”
钟麦委婉的说:“因为国赛在下学期,但我下学期想去参加初中组的竞赛了。”
真正的离别总是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他本以为,他们的分别在九月,在更遥远的未来。却没想过会这么突然,就像在冬令营,听说她要跳级时一样。
同样的苦味,黎越尝了两遍。
他盯着女孩,沉默了许久许久。
他有很多的话想说,可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黎越。”钟麦对他笑笑,“有缘会再见的。”
黎越看着她的眼睛,突然问:“钟麦,省赛成绩出来那天,我们能见一面吗?”
他说:“最后一面。”
钟麦心里清楚,应该是真的最后一面了。
所以,她点了头:“好啊。”
回家以后,钟麦整理了一份初中竞赛的全重点资料。
黎越这个小男孩,家境贫寒身世可怜,却于逆境中盛放。她永远记得,四年级下学期开学的那天,他送了自己一份奥赛重点。
现在,是时候回礼了。
钟麦打算,把自己这半年的心血,都复印一份送给黎越。
她也只能帮这个刻苦的小孩到这里了。
奥数省决赛的成绩,是六一儿童节当天出来的。
钟麦自重生后就开始苦读,现在又跟着真正的天才在学习功法,打败一群小学生自然不成问题。
一切正如黎越所言,她总是正确的。
这次的省决赛,钟麦又是满分第一名,她如杨知聿所言,成功拿下了省一。
成绩出来的当天,前班主任李以莲和钟慧仪,就收到了三所公立重点中学的电话。
全是招生办打来的。
因为钟麦的学籍还在小学里,这三所重点中学,都向钟麦发出了保送邀请,并且都还承诺奖学金。
结果,自然因钟麦已就读树德私立中学,而全部失败告终。
钟慧仪当下就给杨知聿打了电话,告知他钟麦现在有多抢手,询问他树德中学给不给钟麦发奖学金。
“有,当然有。”
杨知聿说:“我们学校不仅给竞赛拿奖的学生发奖学金,艺术表演拿奖,体育比赛拿奖,甚至是社会实践出色的学生,都有奖学金。”
钟慧仪听完非常满意。
她倒不是在乎钱,她就是希望,女儿能够享受奖励的喜悦。
优等生应该有的待遇,她希望女儿都能拥有!
不过,钟麦对此倒不甚在意。
当妈妈和前班主任被招生办电话轰炸时,她如约来到了文化宫,跟黎越见面。
他们约在从前一起自习的教室里。
钟麦到的时候,黎越已经等在里面。
一见面,男生就笑着说:“恭喜你啊钟麦,你果然是省一。”
“你呢?”钟麦猜,“你应该也不错吧,笑得这么开心。”
果真,黎越的笑容更灿烂:“我是省三,铜牌。”
他最后一题虽然答案错了,但步骤对了一半,惊险地保住了保送名额。
钟麦心头一松,立刻问:“那你收到了几个保送邀请?”
“三个!”黎越难得自信地说,“四中、九中,还有七中我都被保送了。”
“钟麦,你觉得我应该选四中还是九中?”他询问她的意见。
如今,蓉城还是四中和九中的天下,这两所中学的高考重本率最高。
但钟麦知道,等黎越上高中时,七中就会后来居上了。
其他学校都是比重本率,但七中是直接甩清北录取名单。
“你真的想听我的建议吗?”她问。
黎越重重点头。
钟麦便道:“那你选七中吧,如果我不上私立,我就会选七中。”
黎越微微一愣:“为什么?七中不是这三所学校里最次的吗?”
“我觉得它未来会超过四中和九中,不过嘛——”
钟麦对他笑笑,话锋一转:“以你的水平,其实在哪个初中都一样啦。”
她说:“你在哪里都会发光的。”
黎越的心突然乱跳起来,像一个失控的悠悠球般乱窜。
“好。”他点头,“那我相信你,我选七中。”
钟麦笑弯眼睛,这时才想起从包里拿出资料。
她塞到男生手中:“诺,这是给你的拿奖礼物。”
黎越没有立刻打开她的礼物,而是说:“钟麦,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钟麦并不感到意外,觉得多半也是学习资料相关。毕竟,他们的友谊就是,由学习发展而来。
未曾料想——
黎越竟然会拿出一个苹果礼盒,就是后世做电子产品的苹果公司的包装盒。
她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去年问世的,苹果第一代iPod。
这完全超乎钟麦的预料。
她惊愕极了,第一反应就是退回去:“这也太贵重了!”
“黎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们的友谊不需要用金钱证明。”
她说:“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把这钱拿去上奥数班。”
黎越却不愿意再收回去。
男生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说:“可是钟麦,我想要送你这个。”
“这部iPod是我用上学期投稿的稿费,还有英语竞赛的奖金,买下来的。而我能得到这些奖励,全靠你的帮助。”
他说:“你值得我的这份感谢。更贵重的东西我也买不起,钟麦,希望你用它听歌的时候,偶尔也能再想起我一次。”
钟麦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心情。
这个清贫小男生,平时节俭到连学习资料都舍不得买,可是他居然愿意送她这么贵重的iPod。
一部足够让他上奥数班的iPod。
少年人的感情是这样真挚动情,一时叫她倍感五味杂陈。
事实上,钟麦重生回到小学,跟周遭的一切都那样格格不入。
她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小孩,她一直觉得,自己不过是拿了童年体验卡。
她想,这些小孩,都只是她重生旅途中,必将消失的美景而已。
钟麦对于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实感。
第一次真情实感,是周晓晴听说她要跳级,哭着挂断电话那晚。
那晚,她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她所以为的过客,其实这样难以割舍。
如今,此时此刻,收到黎越送的iPod。
是第二次。
钟麦能连夜飞奔周晓晴家,给她送上《承诺书》,哄她开心。
可这刹,面对一份如此贵重的离别礼物,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黎越,我……”
她还是想拒绝,又感觉那样太残忍,最后张口只能是欲言又止。
但黎越却对她灿烂一笑:“钟麦,你收下它,再对我说一句’再见‘,我就会非常开心了。”
“上奥数班的钱,因为我拿到了省三,就已经有了。所以——”
男生恳请她:“请你收下我的礼物好吗?”
不知为何,钟麦竟有点想哭。
她觉得自己何其幸运,重活一次,竟能收获这样多的真心。
“好!”
最后,钟麦展颜对小男孩一笑:“那我收下了。”
这一天,正午的太阳升到最高时。
她跟黎越挥挥手,说:
“谢谢你,黎越。”
“再见,黎越。”
第77章 全国上线
77
夏至来临这天,蓉城满城的货架上都铺上了一个新品——自热小火锅。
大到生意最好的汇捷超市,小到单位旁的副食店,紧靠着畅销方便面的货架,都摆上了这个。
而与此同时,钟慧仪也正在在晨午间剧时段,投放了自热锅的广告。
线上线下并行开展,自热锅售卖正式拉开帷幕。
接下来,就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刻。
小火锅能不能卖得好,最多半个月,便能见分晓。
自从春熙火锅在圣诞首次开业就爆红后,钟慧仪已经很久没这么焦虑过了。
货铺出去这几天,她每天都失眠。像回到了刚离婚,带着女儿住酒店,身上还没钱的时候。
钟慧仪就算闭上眼睛,也都是做噩梦。
从前,是梦到重生和离婚是假的,她又回到了女儿跳楼身亡的过去;而今,是梦到电视广告的效果不行,小火锅卖不动,全部积压在仓库里。
大约是这次投入大,还又承诺过陈梅,要带她盈利。
钟慧仪压力空前过度,她没等到半个月那么久,一周后就开始盘点情况。
不料——噩梦成真。
蓉城内超市和学校的货架,卖得其实还不错。特别是汇捷超市,专门弄了个活动货架,就摆在结账的必经通道上,销量很是可观。
但也仅此而已。
包明明是专门负责外省业务的,毕竟投放了电视广告,钟慧仪的目标,当然是将小火锅铺满全国的货架。
结果,小火锅都在蓉城小有名气了,外省的订单,一笔也没有。
这证明小火锅这个点子和产品,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没有外省订单,只能是宣传不到位,投放的电视广告完没发挥出一点效用。
但怎么会这样呢?
是因为总冠军现在还没正式出道,她作为一个大学生,根本就还不具备带货能力吗?
还是说,是她异想天开放弃洗脑式广告,改做精品广告反而是开倒车,舍弃掉了广告的优势?
钟慧仪百思不得其解。
她觉得产品肯定是没问题的,要么是总冠军没号召力,要么是广告内容不行。
这个结果,也在曾静的预料之外。
虽然钟慧仪提议要做有内容的广告时,她也不同意不看好。但当她听完对方的思路后,却立刻被惊艳。
两个女人隔空连线,一起坐在DVD前,复盘起这条广告。
和“送礼就送脑白金”那种纯循环洗脑的广告不一样,钟慧仪给小火锅的视频,想了一条剧情。
广告的第一个镜头,是在故事性很强的火车站。
年轻女孩背着行囊要远行,几秒钟内,春熙自热锅就进入镜头。是女孩的妈妈,把小火锅递到了她的手中。
“带着家乡的小火锅,去追逐你的音乐梦想吧。”妈妈粗糙的手,覆在她的手上。
下一个镜头,火车就隆隆启动,汽笛长鸣,蒸汽袅袅。
深夜寂静,女孩独自坐在车厢里,一边展示如何让方便火锅自热食用,一边给台词:
“我一定要出人头地,当大歌星,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广告至此也还不到一分钟。
后面,是一小段快闪。女孩的母亲辛苦摆摊,而女孩在大城市里,被一次次拒绝。
她快放弃的时候,老家的自热火锅卖到了大城市来,并且赞助了一档名为《超级女声》的选秀节目。
整个广告一分钟出头,最后的镜头。
是女孩一边吃自热小火锅,一边手握《超级女声》的海选报名单。
广告结束,春熙火锅的大商标,和自热火锅的特写浮上来完美收尾。
当时剪出这支广告的成片,钟慧仪、曾静,还有整个火锅店的员工都一起赏析过了。
无论外行内行,他们每个人都无一例外地被广告吸引了。
“这个自热火锅真的这么方便?和方便面一样,加水就能吃?甚至都不用”热水,冷水就行?
“后来呢?这个广告还有没有续集,女主角追梦成功了吗,当歌星了吗,有没有和妈妈过上好日子?”
“拍得太好了,感觉如果是我离开蓉城,也会很想买一个小火锅,尝尝家乡的味道。”
大家有对自热火锅好奇的,也有被剧情吊住想知道后续的,还有被勾起乡愁的。
可以说,这支广告既有质感,也为小火锅打上了“家与梦想”的标签。
曾静怎么看,都是一支能吸引观众注意的,真正的优质广告。
“不应该啊。”她也非常疑惑,“难道是演员的问题,要不要找个有名气的小演员再试试?”
但钟慧仪却又觉得,这种逐梦剧情,反而就是要普通人,才更有代入感。
人人都有出人头地的梦想,充满希望,却被现实毒打,才是常态。
曾静也这样质疑时,她反而却又坚定广告本身没问题。
还是素人的总冠军,就是最适合的人选。
现在能给观众代入感,等她过两年飞升爆红,还能让小火锅吃到第二次红利。
“那会不会,是时段问题?”
两个人异口同声,同时怀疑,是晨午间时段的流量不行。
钟慧仪正思考着,要不要干脆下血本,搞个黄金时段的中插广告。
这时候,刘芝推门走进火锅店。
她正好在附近跑业务,顺便就过来订餐,见见钟慧仪。
结果进门就看见女人愁眉苦脸的模样。
“慧仪,你怎么了。”刘置关切地问,“怎么看起来愁云满面的?”
钟慧仪回过神,见是刘芝,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就一些生意上的事。”
然后她把话题转到对方身上:“你现在这么忙,怎么有空过来?”
“有好消息!”
刘芝些许激动地道:“我升职做组长了,现在手底下管10个人。”
女人笑眯眯地对她说:“所以我兑现承诺来了,以后我们组的所有聚餐都来春熙火锅!”
组员聚餐团建,接待客户的应酬。从一个组,到一个部门,最后再到整个公司的业务。
争取以后能给钟慧仪送更多的生意来,这是刘芝今后的目标。
她一个人拉扯两个女儿,日子却过得越来越好。
钟慧仪打心眼里为她高兴。
“祝贺你!”她立刻表示,“那这样,为了恭喜你升职,今晚你们来吃饭的时候,我免费送你们小火锅礼盒。”
刘芝听见小火锅,笑言:“同喜同喜,也要祝贺慧仪你的新品大卖。”
她说:“我们好多同事,最近都在吃你们的自热火锅,卖得相当不出呢!”
钟慧仪听她提起这虚假繁荣,不由得重重的叹气。
“怎么了?”刘芝疑惑问,“慧仪,你到底遇到什么困难了。要跟我说说吗,没准我能帮上忙呢?”
钟慧仪刚才没说,此刻却忍不住道:“没有,就是自热火锅的销量其实没那么乐观。”
“蓉城本地卖得还行,外省一笔也没有,备的货可能得全砸了。”
全国销路没打开,不仅货砸手里,她还觉得自己浪费了这个好点子。
钟慧仪这次的挫败感很重。
其实她就是心里压力大,遇到刘芝问,就说出来稍稍发泄点负面情绪。
不成想,刘芝还真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
“慧仪,关于你这个省外销路的事,我还真有点心得。”
女人说:“我早上看见过你投放的电视广告,但我觉得吧,你想往全国铺货,打广告的频道没选对。”
钟慧仪微微一怔。
刘芝是汽车销售,他们的生意本来也是全国性的,有时候甚至有海外订单。
销售员谈营销,这完全是专业对口了。
钟慧仪心中一动,赶紧问:“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打广告?”
刘芝就提出了她的见解:
“像我们卖车,还有隔壁卖按摩枕的销售公司,都是上购物频道打广告的。”
“现在电视普及了,无论是购买力最强的主妇和中老年人,还是工作繁忙的年轻人,都喜欢在购物频道买东西。”
她说:“一通电话过去,东西就送上门了,特别的方便。慧仪,你要不要试试,在购物频道上投放广告?”
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怎么把购物频道这个大杀器给忘记了!
在还没有淘宝这些电商购物平台的时代,最大的购物渠道,就是购物频道。
这个频道,什么节目都没有,全天24小时都在打广告卖货,跟后世的直播带货模式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就是,直播带货是上链接,而购物频道是打电话订购。
在购物频道投放广告,就等于是在直播间买坑位。
而这个时代,只有这一位主播,全国的流量的确都集中与此。
与其花大价钱投放热频的黄金时段,不如放到购物频道,滚动播放。
“你说得对极了,专业的事就应该让专业的人来办!”
钟慧仪豁然起身,抱了刘芝一把:“我这就联系购物频道的人。”
“等等。”刘芝拉住她道,“我们公司和购物频道有合作,我帮你牵线,能给你优惠。”
有了刘芝的帮忙,她省下一大笔广告费,将损失大大的降低了。
新的广告投放谈妥后,钟慧仪真心实意地拥抱刘芝。
“谢谢你刘芝,否则我不知道还要走多少弯路。”她说。
“这算什么?”刘芝却道,“当初我离婚后一个人生孩子,要不是你帮我,我才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
她说:“能帮到你一次,我比你还高兴。”
钟慧仪就像她们初次见面时那样,笑着说:“我们互惠互利。”
刘芝意会,亦笑着回:“互惠互利!”
*
广告是现成的,钟慧仪没打算改。
这次就是换个频道,换个曝光渠道而已,很快就正式上线了。
这天晚上,王德珍吃完饭后,照例舒舒服服地就立刻往沙发上一躺,打开了电视。
电视打开就是购物频道。
她如今住在女儿家,比当初住在林志成这个儿子家,更享清福。
林虹玉工作好,嫁得也好,房子买得更宽敞,做饭洗衣都有小时工。她住进女儿家才知道有多舒服,最近连茶馆都不想去了,就爱在家里看电视。
女儿有钱,什么都买得起,所以王德珍最喜欢的节目就是购物频道。
看见喜欢的,一通电话就有人送上门,隔天,她再带去茶馆里跟人炫耀。
牌友和逛公园认识的老姐妹,没有人不羡慕她的。
王德珍越过越滋润,但林虹玉这个做女儿的,却过得越来越糟心。自从她妈住进来后,她每天都倍感身心疲惫。
最开始,王德珍不许她请人上门做饭打扫清洁,要她自己做。
“你这个当媳妇的,什么都不做,久了小郑怎么看你?”
“你在家得勤快点,给你女儿做好榜样。”
林虹玉请来的小时工,全部都被她亲妈轰走了。
关键是,她上班就够累了,回家还要加班和检查女儿的作业,哪有时间再做饭做家务?
林虹玉可不是钟慧仪那样的受气包。
她直接跟亲妈放话,如果她再敢轰人,她就把亲妈也轰出去,让她回去大哥那边住!
林志成的二婚老婆怀孕在家,那也是个活祖宗。
本来就是牌桌子上认识的女人,在社会上混惯了,根本就不是会吃亏的主儿。
王德珍一开始还摆婆婆架子,结果新媳妇压根不惯她,当天就把她的东西,全部从楼上扔下去了。
她拿大肚皮当令箭,王德珍敢闹,她就用孩子做文章。
林志成早就带她照过肚皮,是儿子。
从离婚,钟麦改姓,再到钟慧仪生意越做越大对他的无视,让他对亲妈有很大怨气。
林志成恨上了亲妈,每次一闹起来,无论对错,他都故意便帮新老婆。
王德珍在儿子家怄气得要死,没办法,才又住进了女儿家。
她当然不想再回去,这才接受了,花钱请人上门来伺候的日子。
一开始还心疼钱,但渐渐,过惯了才知道有多舒服。
她这个当妈的是舒服了,林虹玉却满肚子气。
林虹玉两口子都是体制内工作,亲妈又是个“泼皮”,她不同意,亲妈就闹到单位里来。
她和丈夫都不能,背上不孝的罪名,只好让亲妈带着侄子登堂入室。
丈夫是单位的小领导,平常在外应酬烦了,回到家还要被岳母烦,只好跟老婆发脾气。
自从亲妈住进来,林虹玉跟丈夫,是三天一小吵,七天一大吵。
夫妻不和睦,连带着女儿郑蕊的性格,都受影响。从前开朗自信的姑娘,如今,却突然变得沉默寡言。
郑蕊不喜欢外婆,外婆住进来,她的书房变成了外婆和堂弟的卧室。
她也讨厌堂弟,因为堂弟会抢她的东西,每次外婆都会帮堂弟。而妈妈为了不吵架,就会叫她忍让。
她更害怕父母吵架,每次吵架,她都担心父母会离婚,而自己会变成没有人要的小孩。
郑蕊的性格变得敏感,渐渐活成了钟麦上辈子的模样。
女儿一天天变内向,林虹玉因此更厌烦亲妈,可偏偏,她又送不走这尊大佛。
她和丈夫要体面,就只能被亲妈拿捏。
自从亲妈登堂入室,林虹玉无数次,后悔当初劝大哥和钟慧仪离婚。
她不断地想:如果嫂子现在还是钟慧仪,那不仅可以送走亲妈这尊大佛,钟慧仪生意做得这么好,她这个小姑子也能捞到油水。
她本来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却因大哥离婚,而全部葬送。
思及此,林虹玉对家人的怨恨更深。
眼看着亲妈又打开电视,她立刻不高兴地说:“妈,都说了晚上不要看电视,会影响蕊蕊学习!”
说罢,她就要抬手去关电视。
“哪里影响了?我声音放小点,她回卧室里写作业不就行了?”王德珍立刻握紧遥控器。
郑蕊看见爸爸立刻皱起眉头,一看就是要发脾气,要跟妈妈吵架的节奏。
她的心纠起来,整个人都有点应激。
但万万没想到——
客厅里却突然安静下来,今天大人竟然没有吵架,耳朵里只有购物频道的广告声。
郑蕊鼓起勇气瞄向妈妈和外婆,只见她们都定定的看着电视,仿佛被什么所吸引了。
小姑娘就也跟着看过去。
电视里,火车哐哐地开着,有个短头发女生坐在火车车厢里吃火锅。这个火锅就像方便面一样,泡上水就开了,红艳艳冒着热气,看起来特别香。
郑蕊没有零花钱,因为爸爸妈妈不许她吃垃圾食品,她的零食都是妈妈买好的坚果、果干和小面包。
她最向往的就是垃圾食品了,此刻看着电视里的自热小火锅,她嘴巴里都分泌出唾液了。
正嘴馋呢,她又看见女主角到大城市到处碰壁,唱歌没人听,写的歌也没人要。
最后好不容易有转机,看见了选秀比赛的海选单,结果广告就结束了!
郑蕊又满脑子都是:“后来呢?女主角的歌这次被喜欢了吗,她成功出道了吗?”
她就像以前看连续剧一样,被深深的吸引了。
郑蕊知道外婆最喜欢看购物频道,她太想知道后面的剧情,所以今天破天荒的主动跟外婆说话了。
她走到外婆身边,问:“外婆,后面的剧情你知道吗?”
“女主角参加海选了吗?她得了第几名,她变成大明星了吗?”
郑蕊的连续发问,惊醒屋里怔怔出神的三个大人。
显然,他们都看了出来,这是钟慧仪经营的春熙火锅,所推出的新品。
但事实上,他们最初其实没看出来,这是春熙火锅旗下的产品。
往常购物频道都是,“8008208820”这类洗脑的广告词,如今冷不丁出现一个“连续剧”似的广告,他们很轻易地就被剧情吸引了。
他们先被剧情吸引,然后对这个新奇的自热小火锅萌生出兴趣,最后春熙火锅的商标撞入眼帘,他们才惊觉这竟然是钟慧仪的产业。
钟慧仪的生意居然已经做得这样大,都能在购物频道投放广告了。
而且,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他们居然还都被吸引了。
林虹玉三人面面相觑,一时谁都没说话。
他们的心中既不甘后悔,又非常的眼红和眼酸。
“外婆?”郑蕊拉拉王德珍,追着道,“快告诉我啊!”
“就一个广告有什么好看的?没有后续,可能没钱了吧,就只拍了这么一点!”
王德珍酸溜溜地吼外孙女一通,然后立刻切换了频道。
钟慧仪日子过得这么好,林虹玉也酸,也不想讨论。
“你外婆说得对,一个广告也能看得这么入迷,学习还是不够认真。”
她难得地跟亲妈站在了同一条阵线,把女儿往房间里轰:“快回房间去写作业。”
郑蕊委屈极了,却不敢忤逆妈妈和外婆。她回到房间,一关上门,眼泪就掉下来。
而客厅里,王德珍和林虹玉这对母女,都还在想小火锅的事。
她们都在嘀咕唱衰钟慧仪的新品:
“谁家天天吃火锅,这个女人心大,迟早栽跟头。”
“就是,垃圾食品没有未来。”
事实上,她们心里都害怕钟慧仪的日子,会超乎她们想象的好,会直接飞到她们再也触碰不到的层级。
然而,墨菲定理证明,越害怕的事越会发生。
没几天,林红玉再上班时,身边的同事就都在吃春熙自热小火锅了。
泡上一个自热锅,整个办公室就都是这股香气,比方便面的香都更诱人。所以,基本上,一个人吃就能带动一片人吃。
人人都在办公室囤上了自热小火锅。
中午不想吃食堂,就在办公室开一个自热锅吃。这个又没有米饭,不算碳水,连减肥的同事都当放纵餐吃。
大家都吃,林虹玉不吃就是落伍了。
她就买了一盒,安慰自己:万一不好吃呢?不好吃,肯定也流行不了多长时间。
结果,一口下去她就喜欢上了。
不仅林虹玉没忍住吃,王德珍也没忍住。
茶馆里打牌的人,牌瘾一上来,都是宁可吃盒饭也不离开牌桌子。现在方便火锅一出来,简直是正正戳中了他们的心思。
蓉城大街小巷里打牌的人,最近也流行起吃自热火锅。
王德珍闻着这股香气,就也试了试。
也是一口,就不得不承认,钟慧仪这个新品,做得确实取巧。
而当一样产品,开始在人群中风靡,爆红就是迟早的事。
购物频道的广告一投放,钟慧仪和包明明两个人的手机,都快被打爆了。
本地超市和副食店都来电话,说货架上的产品都被卖空了,要拿新货。
而外省的大卖场,看见购物频道的广告,觉得这个自热火锅有潜力,也纷纷来电要进货。
甚至,有目光长远的老板,联系钟慧仪,想要谈自热火锅的区域代理权。
一连好几天,订货的电话没停过。
先前囤在仓库里,卖出去担心会砸手里的货,现在出去了都还不够。
钟慧仪只好又联系了一个食品厂,加班加点的生产,包明明也联系了更多物流货运。
春熙自热小火锅,开始运向全国各地的市场。
钟慧仪的新品,大爆特爆!
第78章 掉马
自热小火锅的问世,在全国刮起一阵热潮。
这段时间,学校和公司,网吧和工地,茶馆和景区……基本上你走到任何地方,都能看见自热火锅的踪影。
钟慧仪的这个新点子,找到最合适的宣传方式后,产生的能量与利润,比她最初想象的还要大。
作为做了一辈子餐饮业的重生者,她能想到自热火锅,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放在这个时代,她却成了开辟国内方便速食新思路的第一人。
风潮既起,资金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回笼。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的前期投入,居然就已经全部回本。
照这个速度,她承诺给陈梅的一百万目标,今年内绝对就能兑现了!
自热小火锅的潜力超出计划,这一阵,无数人打电话过来,说想要拿自热锅的区域代理权。
钟慧仪暂时都没同意。
因为产品才刚刚上线,打电话过来的人太多,这其中大半都是看自热锅火,想趁机赚快钱捞一笔的不靠谱之人。
一个成功新点子刚问世时,当然是备受追捧。
但老实讲,自热火锅的技术并不难,即便她提前注册了专利,后续肯定也难免有跟风之人。
钟慧仪想等市场真正稳定后,再根据业务量的多少去决定,要不要招区域代理,又究竟要招多少人。
她在静观其变,可负责省外业务对接的包明明却要崩溃了。
购物频道广告投放一周后,包明明胡子拉碴的出现在钟会议面前——他这一周基本都住在工厂那边,每天就睡两三个小时,人都熬废了。
“不行了钟老板。”
一贯体面的包明明,从来没这么狼狈过:“业务量太大了,全国加自治区30几个省,几百个市。我一个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真忙不过来!”
他主动跟钟慧仪申请:“老板,要不咱们还是招几个区域代理吧!”
“特别是港澳台那边,我们一不了解市场,二来物流也不专业,多出很多不必要的成本。”
他说:“我觉得至少港澳台可以先招一个代理人。”
钟慧仪就又动摇了。
中国的市场过于广阔,她手里现在就包明明一个人能用,这么熬他好像确实也不像话。
她琢磨着,其实可以先招两个代理人,北方片区一个,港澳台片区一个。
南方的市场,就她跟包明明先撑着。
只要她努力把春熙火锅的品牌打出来,就算将来有其他模仿跟风的,她也有信心做到市场占有率第一。
就像方便面行业,后来涌现出那么多品牌,康师傅还是屹立不倒。
钟慧仪觉得,她应该克服上辈子畏首畏尾的坏习惯。
这辈子的家业早就不同,她的经商思维,也应该变革应该更大胆一些!
“好!”她一口答应包明明,“你再撑几天,我马上物色港澳台的代理人。”
钟慧仪立刻就给范亚仙打了电话。
其实她真正想找的人,是港行的唐沛珊。当初和冷锅鱼打擂台、抢市场,是唐沛珊第一个给了她银行业务,稳住了她的心态。
现在她手里有赚钱的业务,当然要首先回馈给,那些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
不过,唐沛珊是范亚仙介绍的,而且钟慧仪一直都还记得,当初她和闺蜜有过“以后一起做生意”的约定。
虽然当时是由她丈夫周雄提出来的,也很可能就是无心的一句玩笑。
但钟慧仪却放在了心上,现在有这个机会,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珍贵的朋友们。
未曾料想——
电话接通,范亚仙的第一句话就是:“慧仪,我也正有事要找你!”
她说:“有时间见一面吗?我来火锅店找你面谈。”
代理权是大事,本来也该见面谈,钟慧仪自然点头。
见了面才知道,范亚仙要找她谈的,居然正是自热小火锅的代理权。
周雄这个煤老板很有远见,他觉得煤炭污染大,未来前景已经不那么好。最近在转行做房地产,但他是跟人合作做的,房地产风险又高,他就想再做点别的转移风险。
正好,他做房地产要北上发展,以后会长期呆在北方各个城市。所以他就让老婆来做说客,问问他能不能做自热小火锅的北方总代理。
“当然了,我也就是来争取争取。”
范亚仙跟她反复强调:“亲姐妹明算账,你要是有更合适的人选,千万要别有任何心理负担的拒绝我。”
钟慧仪看她紧张的模样,决定逗逗她。
她佯装很为难的样子:“可是……人家都说不要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做生意诶。”
“万一我们合作做生意,最后闹到反目成仇怎么办?”她问。
范亚仙闻言,脸上却并没露出失望的神情。
她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我就是这么跟周雄说的。没关系,要跟你合作的是他,你直接拒绝就行了。”
“现在——”
范亚仙握住她的手:“我们来谈谈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钟慧仪没想到闺蜜会是这样的反应,她倏然一愣,正想表明自己刚才是开玩笑。
却听范亚仙已经开口说:“你现在生意做这么大,有没有考虑过换个更好的房子?”
“我们小区有个业主,要移民,正在处理房产,我一下就想到了你。”
她声音几分激动:“你现在拿下一套别墅肯定不成问题,怎么样,要不要搬来我们小区,做邻居?”
先前钟麦跳级,女儿在家里哭鼻子的时候,范亚仙就有此想法了。
她和钟慧仪本来就情同姐妹,为什么不住到一起呢?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能搬到同一个小区,关系绝对更进一步,女儿也不用跟她的好朋友分开了。
只是,范亚仙最初想的是,等钟慧仪下一次置业再说。
没想到会突然有这样的机遇。
钟慧仪以前的目标,是买拆迁房,买未来网红地的商铺,买大平层。
她还从来没想过买别墅。
先前是没有实力,不敢肖想,但现在她确实有这个能力了。
那为什么,不一步到位直接买别墅呢?
钟慧仪想起刚重生时,她跟女儿一起去范亚仙家里。
那时候,她其实还有点羡慕,朋友这个年代就已经住进花园洋房。而且这个小区地段优越,哪怕二十年后,那里也依然是全市出了名的富人区。
之后伴随着城市发展,再有别墅,也都是在离市中心很远的地方。
在遍地都是高楼大厦的时代里,这种市中心的花园别墅,是有价无市,可遇而不可求。
现在有这个机会拿下,钟慧仪又怎会错过?
“要!”她立刻答复朋友,“你先给我房东联系方式,等我忙过这阵就立刻去看房买房。”
范亚仙就知道朋友会感兴趣。
她舒眉一笑,就准备告辞:“OK,房东是我熟人,我现在就先去跟她招呼一声。”
她似乎,真是把买房的事放在第一首位,而她丈夫做代理人的事只是顺便一问。
“等等!”钟慧仪主动叫住她,“我的正事还没说。”
范亚仙步伐一停。
钟慧仪就道:“我刚刚和你开玩笑的,其实今天约你见面,就是要跟你谈小火锅代理的事。”
她这才把代理的想法,告诉朋友。
当然,现在她预备拉唐沛珊入伙代理港澳台,同时,把北方的代理权放给周雄。
范亚仙听她又改了主意,怀疑地问:“你真不是碍于人情,才答应的?”
“我碍于人情,怎么会还带上唐沛珊?”钟慧仪反问。
范亚仙被说服。
丈夫的愿望实现,她却没有刚才,听朋友决定买别墅时开心。
相反,她些许担忧地说:“那你一定要把合同拟定得非常仔细清楚,我们一定都要明算账。”
朋友不要合伙做生意,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人与人之间,一旦牵扯上利益,关系就容易变得不再那么纯粹。
钟慧仪却很松弛。
她上辈子,早已经有过无数“搭伙生意”的经验,她懂得该如何处理。
她拍拍朋友的手:“放心,我相信你们的人品,我们公私分明就好。”
“那我就去通知老周和沛沛这个好消息咯。”范亚仙这才兴冲冲地离开。
无论如何,能和朋友有更多往来交互,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大好事。
今日,她们都是双喜临门。
既解决了生意烦恼,还即将成为亲密邻居。
钟慧仪也特别兴奋,她想起从前,女儿在日记里写满对周晓晴家别墅的羡慕,就迫不及待想把这个好消息跟女儿一起分享。
这一次,她才是真正要实现女儿的梦想了!
*
钟麦最近被杨霁拉着做高中物理实验,在恶补知识,都还不知道妈妈做出了怎样惊艳的成绩。
再加上,她现在初中要上晚自习,平时晚饭就在学校食堂解决,放学就跟王冬灵结伴回家。
而王冬灵也是自她父亲入狱后,就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
两个姑娘每天坐在公交车上,就是各学各的,也不聊闲话了。
因此,自热火锅都已经从蓉城火遍全国,钟麦愣是没第一时间发现。
直到这天早自习,她正在背诵英语课文,教室里突然传来一股熟悉而又浓郁的香味。
怎么……有点像她家火锅的香味?
钟麦奇怪地张望,然后她发现,班里好多同学也都在咽着口水张望。
“你闻到了吗,什么味道这么香,跟火锅似的?”她戳一戳杨霁。
杨霁头也不抬地回:“还能是什么,自热小火锅呗。”
“什么?”钟麦不可思议。
自热小火锅,是她想的那个东西吗?
钟麦上了初中后,新班级倒是没什么人知道,鼎鼎大名的春熙火锅就是她家开的了。
但杨霁作为跟她走得最近的人,却是晓得。
自热火锅这么火,杨霁的父母也买回家吃过,因此她什么都知道。
闻言,杨霁怪异地盯着钟麦:“自热小火锅,你家的新品啊,你怎么看起来跟不知道一样?” ?
钟麦还真不知道!
她正要追问,这个自热小火锅,跟她想的是不是同一个东西。
就听教室里骚动起来——英语老师来巡逻早自习,进门就循着香气,把吃小火锅的人给逮住了。
钟麦一侧目,就看见英语老师手上,被没收的自热火锅。
长方形的小盒子,两层能放加热包的设计。正是她记忆中,起码十年后才会出现的,自热火锅的样子。
这个属于未来的方便速食,居然提前十年,通过她妈妈之手问世了!
钟麦心里顿时浮现出,一股违和的诡异感。
而上次萌生出这样的情绪,还是她听说,妈妈将火锅和美甲结合在一起时。
这辈子的妈妈,已经不止一次地,展现出“商业奇才”的一面。
真的只是因为,自己重生的蝴蝶效应吗?
仅仅是跳出了从前婆家的环境,妈妈的改变竟然能这么大吗?
虽然说自己换了个环境,也觉醒出了竞赛的天赋,但她认为重生也是不可或缺的因素。
那妈妈呢?
钟麦难以克制地,又开始怀疑:妈妈也是重生的。
否则,她怎么能每一步都走在时代的前端,每一次都提前踩中风口?
一次还是偶然,次次就难免叫人生疑。
钟麦这天,满脑子都在复盘妈妈的各种行为。
她想起了三舅舅钟良平带着钟杰来那次。
从前,妈妈因为和以前的三舅妈是同学和朋友,对钟杰和三舅舅都是掏心掏肺的好。上辈子经济条件还没那么好,他们一家还在租房子住的时候,妈妈都愿意把钟杰接过来。
可这次,她们两个人住着四室两厅,还带小院子的大房子。
妈妈不仅没收留钟杰就算了,还强硬地没让三舅舅入住。
当时钟麦只觉得松了一口气,但现在想来,妈妈的行为却十分反常。
她想起来,当时妈妈说过一句:“我救不了那么多人。”
现在细细想来,这句话其实有一种“过来人”姿态。
如今才七岁的钟杰,钟麦见了,都生出点恻隐之心来。
但那时,妈妈却意外的决绝。
当时钟麦还觉得有些讶异,不明白妈妈怎么突然就活得如此通透了。
可如果,妈妈是重生的,那一切就都合理了。
她还想起了表哥钟豪。
诚然,表哥这次也被蝴蝶翅膀煽动,轰轰烈烈地搞了一场叛逆。
他放弃去西藏当兵的好机会,要去学做游戏。
二十年后,电竞网游行业都那样发达了,可又有几个家长,会真的支持孩子一门心思的去钻研游戏?
当兵和做游戏,放在这个时代,百分之九十九的家长都会选择当兵。
但妈妈劝住了二舅妈,支持钟豪去学编程,做游戏了。
钟麦支持,是因为她是重生的,她知道做游戏也有未来。
但妈妈呢,她会不会也知道?
怀疑一起,钟麦就再也没有办法忽视那些细节。
虽然她曾经用,上辈子的妈妈不可能这样理解自己,为理由推翻了这个猜测。
但现在,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当晚放学,钟麦难得地又去了一趟火锅店。
她太想知道答案了。
结果,一到吧台,妈妈就笑眯眯地看着她道:“麦麦,你怎么来了?正好,妈妈有大好的消息要跟你宣布!”
钟麦张了张口,却又怎么都无法问不出口。
当她真正再面对妈妈,想到眼前的妈妈可能就是上辈子那个,受尽委屈,也给她无限委屈的妈妈时,她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相处。
话卡在喉咙半晌,最后开口她却只问:“什么大好消息?”
钟慧仪笑容更灿烂,告诉她:“妈妈最近做生意又发财啦,决定要直接在范阿姨他们小区,买大别墅!”
“以后麦麦就不用羡慕别人的大房子,而且,又能经常跟你的小伙伴见面玩耍了。”
“怎么样?麦麦喜欢花园别墅吗,你同意妈妈买在那里吗?”
妈妈一字一句,都在征询她的意见,实现她的梦想。
可钟麦却想起来——
在父母离婚前,她担心妈妈交出家里经济大权后,家里的积蓄会被林志成输光。
那时妈妈就一边安慰她,一边告诉她:“周晓晴有三间房,妈妈以后给你准备四间。”
可钟麦确定,她这辈子根本就没表达任何,羡慕别人家大房子的情绪。
只有上辈子,她在日记哭诉,自己没有私人空间,羡慕周晓晴家能住大别墅。
并且,她深深的记得:当时自己因为生病,被送去医院,书包落在学校;后来,是妈妈替她把书包拿回家,既看见了她66分的试卷,还看见了她的日记本。
那本日记上的内容,妈妈都知道。
隐私被侵犯,钟麦因此,再也不写日记。
她绝对绝对不可能记错。
“妈妈,你怎么会想出做自热火锅啊?”
钟麦没回答妈妈的问题,终于忍不住试探妈妈:“这也太天才了吧!”
钟慧仪微微一怔:“麦麦今晚过来,不会就是为了问妈妈这个问题吧?”
钟麦点点头:“就是要问这个!你居然都没告诉我,今天班里有同学吃我才知道。”
“那说明你不够关心妈妈。”
钟慧仪哼一声,说:“我怎么会没告诉你,当时代言人,不都我们一起去选的吗?”
能佐证钟麦猜疑的证据,又多一条。
钟麦想起,这个未来之星,也是重生者才知道的秘密。
虽然当时有她跟妈妈同行,但她记得,妈妈选总冠军时特别坚定迅速,连口条都没让她试读。
也是因此,钟麦当时才会误以为,妈妈是要找火锅店的代言人。
“那妈妈为什么找学生代言?”
钟麦狐疑地问:“这么好的点子,找名不见经传的学生代言,怎么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钟慧仪却理所当然:“妈妈当时预算不够,不是你出的主意,建议妈妈找明星潜力股吗?”
“但妈妈怎么确定她就是那个潜力股呢?”她追问。
钟慧仪笑笑:“不知道啊,本来也是碰运气,肯定选辅导员推荐的好苗子嘛。”
事情好像和上次一样,逐渐走向合理,归结于偶然。
但这次,钟麦却无法被就此说服。
“麦麦,你想住别墅吗?”钟慧仪还没忘记征询女儿意见。
钟麦想了想,干脆说:“妈妈,我不想住别墅。我们把钱存着吧,没准以后念完大学,我想留在国外,在国外买房子呢?”
上辈子,她和妈妈最大的矛盾之一,就是妈妈总想控制她,让她回老家。
如果妈妈重生,现在家业又做得更大了,应该会更想让她回老家吧?
钟麦故意这样说,想看看妈妈的反应。
然而,钟慧仪只是微微一怔。
旋即便揽住她,温柔笑言:“那也不冲突。妈妈会努力赚更多钱,现在给麦麦买了大别墅,也不影响以后买国外的房子。”
她大手一挥,表示:“妈妈有钱!”
钟麦倏然一愣。
如果是上辈子的妈妈,绝对不可能如此洒脱。
她应该像上次一样,告诉自己,这就是新的妈妈,她理想中的好妈妈。
可她竟然,无法说服自己。
钟麦想直接问妈妈,你是重生的吗?却又担心,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
她想再试探妈妈,可一时又不知道还能怎么试探。
最后,钟麦心烦意乱地回了家。
她不知为何,突然急迫地,想要尝一尝妈妈发明的这款自热火锅。
然而钟麦坐在客厅里,把电视都打开了,却又迟迟没有拆开自热锅的包装。
像是不敢,不敢接受现实。
直到——
电视里突然播放起自热火锅的广告。
她看见未来的巨星,在火车车厢里演示如何泡自热火锅。
钟麦这时,终于也跟着广告,拆开了自热锅的包装。
的的确确和后世的自热锅,一模一样。
倘若是偶然,妈妈竟然能做到连细节,都与后世一分不差吗?
钟麦不信。
恰是此刻,广告播到尾声。
她竟然看见,那个未来巨星的手中,握着一张《超级女声》选秀比赛海选报名表。
钟麦霍然起身。
其他所有的都可能是巧合,唯有这个细节,绝对绝对不可能用巧合和偶然来解释。
多少没看过《超级女声》的人,都会错写成《超级女生》。
唯有像她这样,曾经一期一期追过,拿着手机发送过无数条投票短信的亲历者,才绝对不会写错。
这一刻,当钟麦看见未来之星,在广告里也参加选秀节目海选,并且选秀节目还叫《超级女声》。
她终于笃定,一切绝非巧合。
即便蝴蝶效应之下,妈妈能激发商业潜能,先于海底捞想出那样多的商业奇招。
即便自己提出请有潜力的未来明星,妈妈碰巧就选中了最红的那一个。
但她也绝不可能,如此精准地预判“未来明星”的星途起点,更不可能取出一个和《超级女声》,标题一模一样的选秀节目。
那可是国内第一档选秀节目,开启了一个造星时代。
一个做餐饮的外行人,绝对绝对不可能想出来这个点子,还想得如此精准。
她万分肯定——妈妈就是重生的。
第79章 硬骨头
钟麦这晚做梦了。
她一睁眼,自己又回到了十岁,刚转学到蓉城的那一年。
“林麦,你知道错了没?说话!”林志成一边吼她,一边轻踹了她一脚。
钟麦才发现,自己正跪在人来人往的夜市摊前。
她想起来了,这是上辈子的记忆,那时父母没有离婚,她还叫林麦。
这一天,林麦不过是在转学后,终于认识了一个朋友。
是她的同桌,一个除周晓晴以外的,和她一样转学而来,住着出租房的朋友。
同桌邀请她放学去家里玩,林麦太渴望一份真正的友情,就点头同意了。
明明有给奶奶打电话,说自己要去同学家玩,要晚点回去。
可是,奶奶却跑去父母摊位上告状,说她放学这么久一直没回家,不知道去哪了。
父母到处寻她,终于在同学家找到她时,她被带到了夜市摊旁。
“林麦,你太不懂事了。我们通宵做生意这么辛苦,你怎么还能再添麻烦,让我们满世界的找你?”
妈妈指责她:“你真的该打!”
爸爸让她当街跪下,拿一次性筷子打她手心。
无论林麦怎么解释,都没有一个人相信她。
这一晚,她在人来人往的夜市里,跪了两个小时。
父母对她怒目而视,奶奶在旁边皱眉数落她。
林麦泪流满面,可每一个过路的人,却都笑盈盈地盯着她,指指点点。
十岁的林麦那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诬陷孙女的奶奶;更不懂得,为什么去找朋友玩,竟然需要这样大的代价。
但她从那晚后,再也不敢答应任何人的邀约。
也是从这晚后,她非常恨奶奶。
第二天,林麦就质问奶奶,为什么冤枉她?
王德珍却说:“我哪里诬陷你了?你就是没有时间观念,增加你奶奶我的工作量。”
“想要我继续照顾你,你就给我忍着。忍不了就滚,别来我这儿吃饭!”
林麦咽不下这口气,她一气之下就真跑了。
她想念每天给她做好吃的外婆,想念给她零花钱的外婆,想念有朋友有快乐的老家。
林麦想回老家。
但她身上没有钱,她决定回出租房,从存钱罐里拿出全部的钱,买汽车票回老家。
她不想再呆在城里,不想去新学校读书了。
结果——
林麦才走到汽车站,就被爸妈抓回去了。
奶奶又告状了。
明明是她叫自己滚,她却告诉爸爸:“她气我昨晚多话,说要回她外婆那里哦!”
“你们这个女儿,我是带不了了!”
昨天晚归,今日又离家出走。
林志成气血上涌,操起桌上的梳子,狠狠地打在林麦的脸上。
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宣泄着父亲的权威,家长的怒气。
而全程,妈妈就站在旁边,冷眼旁观。
她一句也没劝过林志成。
妈妈不救她。
林麦的左脸颊火辣辣的疼,心碎成一片片。
经历过一次心灵上的侮辱,和一次身体上的毒打,她不敢再忤逆任何一个家长。
这天,她甚至不敢再逃学。
下午去到学校的时候,周晓晴和同桌都问她,她的脸怎么肿得那么吓人。
但林麦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全部的勇气与傲骨,都在这天被折断,从此,她成了一个听话的乖女儿。
自那以后,林麦就只剩一个梦想——快点长大,远走高飞。
然而,等林志成出轨,妈妈又开始对她好。
开始给她零花钱,带她买漂亮又贵的新衣服,按她日记幻想的那样,买了电梯房给她独立的卧室。
上了高一,她不适应晚自习,早上起得晚。妈妈还特意为她包了一辆三轮车,那段时间,她天天都坐车上学。
高二她实在受不了每天踩点的生活,才正式住校。
高三学习辛苦的时候,妈妈还会让父亲,做好晚饭特意送来学校。装在保温桶里,每天下午放学,她就和男朋友一起在教室里吃饭,聊天。
那是林麦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所以,当高三林志成主动提出离婚那次,妈妈说:
“麦麦你报远一点的大学,妈妈离婚跟你一起去。”
林麦就真的报了特别远的大学,她决定再相信一次妈妈。
她想,脱离了林家,也许她真的能得到妈妈的爱,真的能和妈妈过得很好呢?
但后来,妈妈跟父亲又和好了。
她说:“生意都在这边呢,我怎么走得了。而且和你爸这么多年,还能真的离不成?”
林麦失望地远走高飞。
等她大四,妈妈又说:“麦麦你回来考家里的公务员吧,黄阿姨的女儿考进了税务局,妈妈觉得你肯定也能行。”
可这个时候,林麦已经下定决心要远离原生家庭。
她绝对不要回老家。
后来,她总是从妈妈的口中,听见这样的话:
“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不回来,家里的家业给谁?难道给钟杰吗?”
“我当初为了你,顶着全家的压力都没生二胎,现在把你养大了,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林麦,你不回家不结婚也不要小孩,你要气死妈吗?”
“你爸在外面找人,钟杰不认我认她舅舅,你外婆偏心她儿子,现在连你也不肯回家不肯听我的话……”
“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啊?连我的亲女儿都厌恶我,不听我的,我简直想跳楼死了算了!”
……
这样的话林麦大学后年年听,放假在家日日听。
妈妈以死相逼,要她回家,要她再结婚。
林麦本来就有重度抑郁,最后,她只听进去一句“我跳楼死了算了”。
当她拒绝相亲,拉黑全家。
深夜,再一次打开手机,看见屏幕除了家里人打来的鲜红的,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就全是各种训斥和说教。
林麦的神经彻底崩断了。
她推开窗,一跃跳入了狂风之中。
啪——
窗外暴雨狂风肆虐,拍打得窗户猎猎作响。
钟麦猛地睁开眼睛,直直坐了起来。
她醒过来才发现,刚刚的全是梦,自己正坐在城中村漂亮的卧室里。
梦里下坠的失重感太过真实,钟麦大口大口的喘气,久久都无法平复。
她看着寂静而宽敞的房子,眉头轻皱,目露迷茫。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前半截小时候的噩梦还正常,毕竟,那曾是她的亲身经历。
但最后为什么竟然会梦到自己跳楼?
难道,得知妈妈也是重生的,再度回到从前那个妈妈的身边,竟然令她如此有压力吗?
钟麦走到落地窗前,仰头,迷惘望向天上的一轮明月。
她还以为,重生以来想要的都已得到,自己早已释然。但原来,并非如此么?
*
钟麦自从知道妈妈也是重生的,就开始刻意避着妈妈。
明明,从前那个吃尽苦头的妈妈重生,活成了自己理想中的样子,她应该感到开心和满足。
她应该立刻找到妈妈,告诉她:我也是重生的,我和妈妈一起回到了过去!
但钟麦却做不到。
重生以来,她其实一直都将妈妈当作一个,全然陌生的母亲在相处。
因为,这辈子的妈妈,和上辈子的妈妈各方面完全不同,就像是两个人。
人这种生物很奇怪,有很多话,对着陌生人能够毫无心理负担的,就全部说出口。
可面对至亲好友,却又反而难以启齿。
或许是上辈子,钟麦和妈妈并不亲密,既相爱又相杀。
她发现妈妈的秘密后,竟无法鼓起勇气,前去相认。
一想到,陡然要跟从前的妈妈交心,她就害怕就打退堂鼓。
现在的钟麦,聪明开朗,多才多艺,成绩斐然,是妈妈最贴心的小棉袄。
可从前的林麦,自卑敏感,叛逆孤僻,平庸拧巴,是只会惹妈妈生气的冤家。
会不会,正因为她是钟麦,才会有如今这个钟老板?
会不会,她上去相认,就像自己的美梦被打碎,也同样会打碎妈妈的美梦?
钟麦不知道,但钟麦不想冒险。
所以,她宁可选择,暂时躲着妈妈。
幸而,母女俩现在都非常忙碌。
钟麦既要准备期末考试,又要跟着杨霁预习高中内容,每天都是学校家里两点一线。
钟慧仪既要顾火锅店,还要管小火锅的全国销售,每天脚不点地的满城跑。
每天钟慧仪回家,钟麦都已经睡了。
她早上只要早一点起床出门,就能一整天都避开妈妈。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放暑假。
七月中旬,放弃当兵的钟豪拿到了大学通知书。当初所有人对他的期待都是大专,但或许是坚定了目光,他最后居然考上了一所本科!
虽然只是很普通的一所本科大学,但也已经完全超出预想。
钟豪成为了钟家,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
他妈妈罗珍高兴坏了,打电话给钟慧仪,说要包场火锅店大摆特摆升学宴。
她说这样的大喜事,要请全村的人都吃席。
钟慧仪理解二嫂的兴奋,也赞成她请全村吃席。
“但是……”她说,“老家到蓉城要好几个小时,难道还包车,把全村的人都请到城里来啊?”
她建议:“不如就在老家办流水宴,这样方便一点。”
想了想又补充:“流水席的钱我来出,就当我这个做姑姑的,祝贺他考上大学。”
“慧仪,我不是那个意思!”
罗珍直白地说:“我办到你那里,不是为了要你请客,只是希望钟豪的升学宴你也能在。”
“当初要不是你劝我,劝钟豪,他哪能有今天的成绩?”
她表示,“你一定要在场,但你现在肯定更走不开,所以就我们迁就你,直接办到你这儿来!”
钟慧仪还想说什么。
罗珍却已拍版:“好了,我儿子的升学宴,我说了算。下周末,我带着客人来,你给嫂嫂预留好位置,就算是给钟豪的升学礼物了。”
电话被挂断,钟慧仪几分失神。
既为这辈子钟豪居然考上了大学,人生路径全然被改变而感到惊叹;又为二嫂为了让自己参加,竟不惜带着所有宾客,千里迢迢地,来蓉城照顾她的生意而惊奇。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两辈子,同样都是做餐饮行业。
从前,她的店只是在城区小有名气,是个小小网红店,靠着稳定的游客生意赚点小钱。
钟家林家两家人,每年过节办事,却没有一个人来照顾她的生意。
家里的人,一边问她要钱,一边又看不起她的餐饮店。
钟家的娘家人们说:“你那店20年都不改变,太落后了,真不知道那些游客嘴巴怎么长的。”
林家的婆家人们说:“你那馆子太小家子气,我们请客要有排场,当然要去更高档次的店。”
一个嫌弃味道,一个嫌弃档次。
开了二三十年的餐饮店,家里人愣是从没来照顾过生意。
如今,二嫂却宁可给全村人包车,也要来她这里。
鲜明对比,令钟慧仪愈发感到:这人啊,不能软骨头,就是要越强才能越被人尊重。
罗珍说她要自己办儿子的升学宴,钟慧仪也就不上赶着给她免单。
到时候给个亲人折扣,再送钟豪一份礼物,也就差不多了。
这天,钟慧仪特意提早回家,敲开女儿的房门。
“麦麦,能出来一下吗?妈妈有事要请你帮忙。”
很久都没单独跟妈妈聊天说事,如今冷不丁被妈妈召唤,钟麦竟有些紧张。
她房间的灯亮着,装睡肯定不现实。
最终,钟麦深吸一口气,将门打开。
但她没有走出去,就站在门内问:“什么事?”
钟慧仪没发现女儿的异常,告诉她:“你哥哥考上了大学,妈妈想送他一台笔记本电脑。但我不会挑,麦麦跟我一起去选,好不好?”
钟麦微微一怔,下意识反问:“钟豪真的考上大专了?”
“不是大专,是本科!”钟慧仪笑眯眯地说,“下周末,你二舅妈包场,要来咱们的火锅店办升学宴。”
“所以,麦麦到时候记得空出一天时间哈。”
虽然钟麦已经放暑假,但她的兴趣班和奥赛班都还在上。
每天晚上,还要跟杨霁一起,去杨知聿那里开小灶,日程可满了。
升学宴已经要跟妈妈相处整天,钟麦就不想再去选电脑了。
沉吟片刻,她重生以来,第一次拒绝了妈妈的要求。
“升学宴我一定去,但是——”
她说:“我也不懂笔记本电脑,妈妈到时候,给店员说是要买给大学生,他们肯定就知道推荐。”
妈妈却对她说:“可是,妈妈还想给麦麦买新衣服啊。”
钟慧仪扫一眼女儿的胸脯:“我们麦麦马上12岁,已经开始发育,该更新小衣服了。”
她说:“这个要麦麦去试一试,买最合身的才好。”
钟买愣怔。
其实,她早就自己买了,只是因为在家穿睡衣没穿而已。
但她对上妈妈期待的眼睛,却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那就明天吧!”她说完,就佯装害羞,嘭地关上了房门。
隔着门板,钟麦听见妈妈轻轻笑了一声。
翌日,母女俩结伴先去了商场买内衣。
很奇怪,明明重生后,早就不止一次这样和妈妈并肩走在一起。
钟麦今天,内心却生出一种怪异感。
就好像,她一夜之间就变回从前那个林麦。
先前的那些轻松无忧,都成了庄周梦蝶,变得虚幻而不真实。
此时此刻,钟麦仿佛回到了,上辈子单独跟母亲一起出门的情景。
因为彼此从未交过心,所以没有亲昵与快乐,只有紧张和别扭。如同内向之人,与人初次会面,根本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内心只有局促和尴尬。
钟麦走着走着,就不自觉地跟母亲拉开了一点距离。
她低垂头,眼睛里有些许失落——她好像,没办法和妈妈自然的相处了。
此想法刚起,倏地,一只手臂强有力地将她揽了过去。
是钟慧仪发现了她的异常,一把牵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过去。
“怎么了麦麦?”她关切地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这么热,不会是中暑了吗?”她些许紧张。
母女俩靠在一起,这样的亲密无间,在重生后本已成为日常。
但这一刻,钟麦却本能地有些排斥。
她轻轻地抖了下,浑身都很不自在。
所以,干脆点头说:“嗯,好像是热得有点不舒服。”
钟麦一说不舒服,钟慧仪就不强求她继续了。
这天,母女俩到底还是没能一起逛街。
钟麦半躺在沙发里,嘴里叼着妈妈给的藿香正气液,眼里越发的迷茫。
她好像,真的无法再向先前那样,放下心理防备,自如地跟妈妈相处了。
*
钟麦继续躲着妈妈,直到钟豪升学宴那天,避无可避。
她来到火锅店,看见记忆中的那些亲人,齐聚一堂。
罗珍真的把全村的人都请到了蓉城来,办了整整六十桌。
分明是钟豪的主场,可人人在夸赞他能干,考上了大学后,都要再夸一遍钟慧仪:
“你们老钟家真太厉害了。孙子成了大学生不说,家里的女儿也这么能干,一个人在蓉城做起这么大一间的店,不简单!”
“还有她那个自热火锅哦,销量全国第一,都上报纸了!”
一个个当面夸得那么好听。
可钟慧仪转身一走,一群长舌男,就立刻酸溜溜说:“这么能干,就可惜是个离婚的。”
甚至有人找到方巧兰说:“方姐,要不再给你家慧仪介绍一个人。我家侄子离婚带个儿子,特别会照顾人。”
那人道:“像你女儿这样的女强人,就该找个能顾家的男人,好照顾她。”
钟麦一下就想起上辈子的自己。
她做自媒体终于赚到一套房子的钱时,觉得自己终于成功,能让母亲扬眉吐气了。
那年春节,钟麦给父母和外公外婆都包了大红包,年夜饭也是她做东,请在五星级酒店里。
她要向所有人宣布,自己离了婚能过得更好。
钟麦以为能得到认同。
然而,她听到了什么——
“赚这么多钱,你不结婚不生孩子,有什么用?将来能带进土里吗?”
“等你老了就知道,千金也买不到一个真心愿意照顾你的人!”
“趁着现在年轻条件又好了,赶紧再找一个对象才是正经事。”
扫兴至极。
自那以后,钟麦就再也不参加任何家庭聚会了。
没想到,妈妈都走到这个高度了,居然还要被长舌男催婚。
上辈子那些负面情绪,席卷而来,她一时觉得非常难受。仿佛今天不是钟豪的升学宴,而是又回到了她不愿结婚生孩子的批|斗大会上。
钟麦像一只应激炸毛的猫,烦躁又郁闷,干脆直接就提前离场了。
盛夏烈日如火,耳畔蝉鸣不绝。
钟麦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心中久违地,又生出那股陌生而又熟悉的孤寂感。
这个时空里,分明多了一个她真正熟悉之人。
可钟麦的心中却并不觉开心,反而是,心中那股抑郁的阴霾,去而复返。
钟麦离开得太决绝,以至于她没有看见——
钟慧仪端着酒杯走到那群长舌男面前,幽幽道:“听说有顾家男,想找个照顾人的保姆工作啊?”
她大声的问:“这人有专业证吗?业务能力如何,又有没有家政公司做担保?”
“不是,慧仪你误会了。”
那人现在还没听出弦外之音,张嘴就敢说:“不是找工作,是找对象,想介绍给你来着。”
“哦?”
钟慧仪轻笑一声:“我有车有房有公司,一年保底收入百万,他有什么?”
那人这才听出点不对劲,却还是觍着脸说:“话不能这么说。我侄子顾家啊,你有钱,正好找个能照顾你的。”
“是想照顾我,还是想照顾我的房、我的车、我的公司、我的钱?”
钟慧仪冷哂一声,毫不留情地摔烂对方的算盘:“我手下几十个员工,有助理有保姆有厨师有司机,轮得到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男人来伺候?”
“想攀高枝,也不撒泡尿先照照自己!”
扑哧——
她话一落音,满屋子的人都噗呲笑出声来。
今天来这儿吃饭的,谁不想攀钟慧仪这门高枝。
此刻这人被打脸,其他人只会落井下石。
“就是!就你那好吃懒做的侄子,在农村都没人看得上,还敢打人女企业家的主意,笑死人了。”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啧啧啧,人家离婚的时候你在背后嚼舌根,说她这不好那不好。怎么现在人家赚了钱,就觍着个脸求上去了呢,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
……
乡里乡亲的一群人,嘴巴毒起来气死人。
这人算盘落空,还惹得一身骚,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男人昂着脖子说:“什么狗屁企业家,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客人的?”
钟慧仪翻个白眼,既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在座的所有人听:
“什么没脑子没眼力见儿的长舌男,今天是钟豪的升学宴,你句句不离我是什么意思?”
“看不上孩子这大学生文凭,就别没脸没皮地坐在这儿蹭饭。”
“你这种分不清主次,不看场合的傻帽客人,谁家欢迎?”
钟慧仪一点脸面都没给这人留,句句都在说他没脑子,不要脸,自找的。
这人气得要死,偏偏,周围的人势利眼,都站在钟慧仪的那一边。
他脸上红一阵的白一阵,最后一拍桌子道:
“好,好!这就是春熙火锅的待客之道,我这就去登报告诉大家,你这是家什么烂店烂老板!”
男人恼羞成怒,放完话就走。
而钟慧仪根本不在乎,她只是轻飘飘地说:“还有谁分不清场合,不知道今天主角是谁的,本店都不欢迎。”
她这么一通硬碰硬的整治警告,整个店,霎时再无人多嘴嚼舌根。
明面上,他们集体称赞,钟豪有出息特长脸。
私底下,他们悄悄感叹,钟家这个女儿是块硬骨头,脾气大不好惹。
从前处处与人为善,被人看扁,钟慧仪离婚后,谁瞧见方巧兰都要讥讽几句。
今天钟慧仪难听话一句接一句,发了威,这些人却反而恭敬起来。
连罗珍这个出了名的虎妈“泼妇”,都不禁给钟慧仪点赞。
她结账的时候,对小姑子竖起大拇指:“慧仪,你真跟以前不一样了,今天真够威风的!”
钟慧仪笑笑,没接话,这时才把笔记本电脑送到嫂子手中。
“这是给钟豪的升学礼物,祝他前程似锦。”她说,“还希望嫂子别介意,刚刚有一阵我抢了我们家大学生的风头。”
现在的笔记本电脑那可不便宜,比台式电脑还要贵。
罗珍把宴席定在这里,就早有预料,原本就不会在意。钟慧仪出息,他们也都跟着沾光,连带着猪肉生意肉比以前好了。
现在又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她更是眼睛都笑弯了:“哪里的话,你后头不是教训了那群贱骨头。”
“钟豪他想学编程,确实很想要一台电脑,这个礼物我就替他收下了。”
罗珍亲热地握着她的手:“太谢谢你了慧仪,那些泼皮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觉得你现在蛮好的,有钱又自由,多美!”
她几分义愤填膺地道:“等麦麦以后考上名校,咱们再大摆几十桌,让这些狗东西看看你们母女日子过得有多好!”
钟慧仪却道:“这种人,哪配吃我家女儿的升学饭。”
这些人,根本就不会再有机会,来她眼皮底下蹦跶。
“也是,那到时候咱们就家庭聚会,我也送麦麦一台笔记本电脑!”罗珍承诺道。
钟慧仪想起女儿,眉目终于柔和下来。
她说:“那我要马上告诉麦麦这个好消息。”
钟慧仪一间间房的去找女儿,没找见人,打电话才知道女儿竟然已经提前回家了。
她握着听筒,听着里面嘟嘟的忙音,慢慢回味过来——
往常暑假,钟麦学习再忙,也都会来火锅店透透气。
但最近的她,却总是独来独往,躲在家里。
钟慧仪后知后觉地发现:女儿不太对劲。
第80章 住校
杨知聿又接到钟慧仪主动打来的电话了。
“杨老师,最近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钟慧仪说:“上次底料牵线的事,我还没谢谢你呢。”
其实,自热火锅的风靡,已经为春熙火锅打出品牌名气。即便没有他当初的牵线,现在底料也一样能打开市场。
虽然这么说,多少有点结果倒推论。
谁也无法肯定一个新产品,究竟能否成功,先在本地打开底料销路,怎么说也算一颗定心丸。
钟慧仪觉得杨知聿能打破原则,帮助她,光这一点就值得感谢。
但杨知聿却觉得,那次的帮忙于钟慧仪不过锦上添花,却让她欠下自己一个人情,怎么看都是他赚了。
此刻听她要请自己吃饭,他下意识地就说:
“不用,没有我你也能成功,吃饭就——”
钟慧仪却打断他的话:“好吧,其实我还有别的事要请教你。”
“杨老师,你什么时候有空?”她再次询问。
杨知聿一下就想起,同事说那个“富兰克林效应”。
对方找自己帮忙,其实是好事。
他当即改口:“随时。现在是暑假,我就带带竞赛班,随时都有空。”
钟慧仪问:“那就明天中午,可以吗?”
中午吃火锅的顾客,相对少一点,她才有更多时间打听情况。
杨知聿自然以她为准,立马点头:“可以。”
翌日,杨知聿特意找同事换了课。
竞赛班都是一个老师带一个半天,他特意把课换到了晚上,把早上和下午的时间全部都空了出来。
约的时间,是中午十一点。
但杨知聿这天早上,天一亮,他就醒了。不知为何,比他带学生去参加国奖竞赛还要紧张。
往常,他上网都是搜索奥赛题目,找人探讨学术问题。
今天他在搜索引擎搜:
“去见喜欢的人,需要准备些什么。”
【当然是要穿得漂漂亮亮。女为悦己者容,化一点淡妆,喷点心机香水,卷一个好看的发型……】
杨知聿翻了很多个答案,英特网居然都默认,提问的人是女生。
狭隘,太狭隘。
他微微皱眉,又换了个问题搜索:“男人去见喜欢的女人,需要准备什么?”
这次的回答特别简单粗暴:【自信和鲜花】
杨知聿对着大头电脑琢磨半天,最后心里终于有了计较。
炎炎入伏天,他却特意挑了一件,得体又正式的白衬衫。又穿上西裤和擦得锃亮的皮鞋,推门而出。
先去洗发店洗个头,吹好造型,然后又去了鲜花店。
他结合了男女性向的两个答案,既把自己弄得“漂亮”点,也准备好鲜花。
花店老板听说他是送女性朋友后,推荐他买玫瑰花或者郁金香。
但有了高中求婚失败的经验,杨知聿觉得,自己可能不应该送玫瑰那么直白。
在他的思维中,直白=失败。
杨知聿认真思考钟慧仪的性格和喜好,最后,他挑了一束向日葵和一盆发财树。
热烈是女人的性格,发财是他对她美好的祝愿。
花店老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说:“先生,女孩子应该会更喜欢漂亮玫瑰的。”
杨知聿自认挑选得很好,坚持表示:“她不是一般女孩,就这两样,麻烦你替我包起来吧。”
早上十点。
春熙火锅的准备工作才将将就绪,杨知聿就带着向日葵和发财树,推门而入。
钟慧仪见到他,差点以为店里的挂钟坏了。
又抬手看一眼腕表,她才惊讶地道:“还以为我的时间出错了。”
“没有,我就是今早没什么事,就干脆提前一点过来。”
杨知聿把发财树放在吧台,又将向日葵递向女人:“这是贺礼,恭喜你自热锅大卖,祝你发大财。”
一束花一盆树而已,钟慧仪收下来。
转头,她从抽屉里拿出个盒子,立刻回礼:“这是我的谢礼,杨老师,谢谢你那天帮我牵线。”
杨知聿从没想过要问她要谢礼,也不想和她算得这样清楚。
手一抬,就要推回去。
“先别急着拒绝。”
钟慧仪对他说:“我们有来有往,你先打开看看。”
杨知聿就听她的,拿起台面的黑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支看起来特别精美的钢笔。
钟慧仪微微一笑:“祝杨老师笔下,能带出更多的金牌。”
一句话说进杨知聿心坎里。
“谢谢,非常实用。”他把钢笔拿到手中,“我很喜欢你的谢礼。”
如果是其他什么贵重的东西,杨知聿肯定不会收。
但常见且每天都能使用的钢笔,他无法拒绝,也喜欢这样的有来有往。
“喜欢就好,这样我才好请教你新的问题。”
钟慧仪就引他到大厅的角落坐下,“其他的客人还没到,我们先在楼下坐坐吧。”
杨知聿微怔:“还有其他的客人?”
钟慧仪理所当然:“饭点我肯定得忙一阵,我请你吃饭,总不好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包间。”
“那些都不重要。”
时间有限,她直接就切入正题,“我今天请你过来,其实是想问问钟麦的情况。”
杨知聿立即正色:“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我发现麦麦她最近有点消沉,整个人变得封闭起来,不愿意出门,不愿意见人。”
钟慧仪满面担忧:“我想问问,麦麦她在学校,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一个人的性格大变,多半与环境有关。
现在,她们的家庭环境非常简单,根本不会再有闲杂人等影响女儿。排除掉家庭因素,就女儿现在的年龄,就只剩校园环境了。
钟慧仪担心女儿是学习压力太大,或者在学校遇到其他难题,这才请杨知聿过来问问。
未料,杨知聿回忆半晌,却告诉她:“应该是没有的。”
“钟麦在学校接触得最多的人,是我侄女杨霁,两个小孩除了学习基本没别的动向。”
钟慧仪又问:“学生私底下发生的事,你都能知道吗?”
“百分之九十。”
杨知聿说:“我是班主任,班里有任何不同寻常,其他任课老师都会跟我反映。小事我可能会错漏,但大事肯定不会。”
能让一个人性格大变的事不可能是小事。
再说,于公,钟麦是他看中的好苗子;于私,她又是钟慧仪的女儿,杨知聿平常本来就很关注钟麦。
所以,他敢笃定,钟麦不会是因为学校的事而改变。
“那她跳级,有没有学习跟不上的情况?”钟慧仪问。
钟麦是个要强的小孩,也不是没可能因为成绩而烦恼。
杨知聿却再次否定:“没有。钟麦成绩非常稳定,上学期每次月考和期末都是第二名,第一名是杨霁。”
对于跳级后,会被杨霁压一头这件事,钟麦早有心理准备,应该也不至于因此想不开。
那还会是因为什么?
钟慧仪陷入迷茫,好像两辈子以来,她都还不够了解女儿。
“你别太担心。”
杨知聿说:“钟麦12岁了吧,可能是进入青春期的缘故。青春期的小孩儿就是这样,看全世界都不顺眼。”
青春期么?
钟慧仪若有所思:“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见她眉头渐渐散开,杨知聿又宽慰她:“孩子的问题急不来。这样,等开学后,我再帮你仔细观察一下钟麦的动向。”
“好,拿就谢谢杨老师了!”和他聊完,钟慧仪心中的确松快不少。
杨知聿扬一扬钢笔盒子:“应该的,毕竟我谢礼都收了。”
钟慧仪一笑:“杨知聿,你现在还是有点变化,都知道送礼和开玩笑了。”
杨知聿看着她,却道:“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些从前的事。
等到十一点多,范亚仙和唐沛珊两个人,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杨知聿这才知道,钟慧仪的其他客人,是从香港过来交流的几位大学老师。
他本来还担心坐在席间会尴尬,没想到落座后,却跟几个老师相谈甚欢。
杨知聿不由得感叹,钟慧仪真的太周到了。
事业人情与魅力,他真是怎么努力,都难望其项背。
*
钟麦的这个暑假,过得沉闷安静又单调。
她没有再回老家看闪烁的星星,也很少再跟周晓晴在文化宫嬉戏,只是每天在补习班和杨霁学习,然后回到家做题。
因为有意避开妈妈,很多时间钟麦都是一个人呆着。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回到了,上辈子独居的时候。
每天睁眼闭眼都在同一个环境,钟麦近来做梦的频率,越来越高。
她开始频繁地梦见上辈子。
有时候,她和现在一样,还是个小孩。
她的日记被母亲窥视,被父亲传播,每个人看见她都要问一句,“你怎么那么小气!你爸爸打你一回,还要写进日记里”。
有时她是成年人。
她确诊重度抑郁症后,躯体化反应上来,浑身都钻心的痛。过年在家的时候,亲戚朋友都劝她,就是在大城市压力大想太多,矫情病,你回到家里来保管不吃药就好。
她梦见自己抱着马桶,干呕,最后只呕出酸水。
又一次从噩梦中醒过来。
钟麦终于开始怀疑,她可能是,抑郁症复发了。
钟麦些许迷惘。
她都重生了,难道上辈子的病症,还能带到这辈子吗?
但她最近的症状,的的确确,和上辈子她抑郁初期时一模一样。
她可能,得想办法自救了。
这天午后,钟麦正思考出路,妈妈竟突然回来了。
她坐在书房写卷子,房门并没关。
但钟慧仪还是站在外面,先轻轻敲响房门:“麦麦,麦麦?”
呼唤好几声,钟麦才回过神来。
她侧目,对上妈妈微笑的眼睛:“你来,妈妈有东西要给你。”
钟麦愣了会神,走出去:“什么东西?”
妈妈却牵起她的手,一路将她带到了小院子的车上。
钟慧仪坐在驾驶室,亲自驱车,神神秘秘的样子。
她说:“等你到了就能知道。”
钟麦竟没被勾起什么好奇心,她只是微侧目,若有所思地看着妈妈。
她在想,这个时段,自己是不是和上辈子一样——暂时离开家才更好。
她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办法,信任眼前的这个妈妈。
上辈子,她“抛弃”自己太多次,她好像没办法再信任她了。
很可能妈妈就是她的压力源。
钟麦一路胡思乱想,再回过神,她已经被妈妈带到了目的地。
钟慧仪一路驱车,带她来到了新买的别墅。
“当当!”妈妈笑眯眯的,几分兴奋,“麦麦,这是妈妈送你的生日礼物。”
钟麦抬头,看见一幢红房顶黄外墙的,仿佛从童话书中摘出来的小洋房。
“喜欢吗麦麦?”钟慧仪问。
钟麦微微发怔,半晌才点头:“喜欢。”
“我就知道,你快点再进去看看!”
妈妈牵住她的手,就要将她往里面带。
然而——
钟麦却猛地抽回手,站定在原地。
钟慧仪跟着停步,怔忪地看着她:“怎么了?”
钟麦垂下眼:“今天就先不进去了。”
“为什么?”
钟慧仪走到女儿身边,蹲下身,重新握住她的手:“麦麦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妈妈就是看你这么不开心,才抓紧时间把新房子装修好。”
她轻言细语地告诉女儿:“你进去看一看,一定会特别高兴的。如果麦麦愿意的话,明天你生日,我们就搬进新家住好不好?”
她说:“这样你又可以和你的小伙伴,每天都见面了。你们可以一起吃早饭,还可以互相串门,玩累了就住在对方家里。”
“怎么样麦麦,你想不想搬过来?”
钟麦抬目,对上妈妈温柔又期盼的眼睛。
她张了张口,一时欲言又止。
其实,这个暑假她过得浑浑噩噩,都已经忘记自己竟然又要过生日。
妈妈描述的生活,本该是她,上辈子最期待的生活。但此刻,她却提不起半点兴趣。
钟麦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说:“可是妈妈,我有其他更想要的生日礼物。”
“是什么?”钟慧仪想也不想地回答,“麦麦想要什么,妈妈都给你买!”
钟麦问:“任何东西都可以吗?”
“是的。”钟慧仪斩钉截铁。
钟麦终于说出口:“那么妈妈,我从下学期开始,想要住校。”
她想要,效仿上辈子,暂时离开家里透透气。
钟慧仪倏然一愣。
她亦陷入迷茫,她不明白,先前还坚定不住校的女儿,为什么突然就改了主意。
钟慧仪不解而懊悔地问:“是不是妈妈今年太忙,不能经常在家里陪你,你生气啦?”
“如果麦麦不高兴,妈妈从今天开始,就减少工作量好不好?”她迅速地作出调整。
“不是!”钟麦却一口否定。
她搬出早就想好的借口:“是因为我现在跳级,要学习的内容太多了,每天通勤太浪费时间。而且——”
钟麦说:“我比同学小几岁,住校也更利于我跟大家交朋友。”
这辈子的女儿,的确和朋友们的关系更紧密了。
她上小学的时候,几乎每个星期,都会请朋友到家里来玩。当初决定跳级,她还连夜赶到周晓晴家,彻夜道别。
也许,现在的女儿真的情感需求更高了?
这个理由听起来挺合理的,但钟慧仪还是追问一句:“真的吗?麦麦去住校,就能重新开心起来吗?”
钟麦迟疑一瞬,还是重重的点头:“嗯!妈妈就让我试试住校吧。”
“好。”
钟慧仪微微一笑,答应了:“妈妈说过,麦麦的任何决定我都会支持。”
“既然如此,这个别墅就等着麦麦下次放假,再来看吧。”
妈妈牵住她的手,又返回家。
计划达成,可不知为何,钟麦的眼睛却酸涩起来。
*
新学年开始,钟麦正式步入初三,她也如愿住进学生宿舍。
私立中学的宿舍楼是四人间,每个寝室都有独立的卫浴和厕所,寝室上面是床铺下面是桌子和小衣柜,每个学生的空间都很大。
这条件,比她上辈子的大学宿舍还要好。
遥想上辈子念大学,前三年搬新宿舍前寝室没热水,大冬天的都要拎着桶去澡堂排队洗澡。
当钟麦正式入住宿舍,站在狭窄淋雨间洗澡时,她内心竟真的涌现出一股熟悉的安全感。
但钟麦还是对妈妈说谎了,她住校后,并没有主动去交朋友。
其实她年纪小成绩好,同寝的三个女生都很照顾她。
住校生做早操的时候主动叫她一起,买什么小零食也都想着她,周末可以出校的时候,还约她一起去逛街。
钟麦却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每次,她都微笑着婉拒,久而久之,三个女生就再不叫她了。
钟麦像上次大学毕业后,又开始过起独来独往的生活。
甚至,有时候连杨霁叫她,她都开始拒绝。
她好像,失去了对世界一切事物的兴趣。
连脑袋也转不动,思维变得凝滞,注意力也开始不集中。
初三的第一次月考,钟麦跌出全班前十名,考出了重生后有史以来最差的成绩。
她盯着成绩单,怔怔出神。
最着急的人是杨知聿。
他立刻就把钟麦叫到了办公室,当然,不是批评她。
杨知聿很是关切地问:“钟麦,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受钟慧仪所托,他这学期对钟麦更关注。
女孩住校后,他时不时地,就会找她的三个室友询问一二。
意料之外地,三个女生都说:“钟麦看起来挺好的,就是性格有点孤僻,不怎么讲话,也不喜欢交朋友。”
这和杨知聿最初认识的钟麦全然不同。
当初冬令营时,小女孩儿可是能自如的应付全班人,是敢于一口回绝,她自认不合理要求的张扬小孩。
整个冬令营的学生,无人不知钟麦。
但现在,她的室友竟一致对她做出了“孤僻”的评价。
再加上这次月考成绩大跳水,他确定,这学生肯定是碰上事儿了。
“钟麦,你有什么心事不方便和家人说的,可以告诉老师。”
杨知聿承诺:“老师绝对替你保密,如果我泄密,我就再也带不出金牌选手。”
钟麦看了看他,却选择了沉默。
她觉得,这个世界无人能理解她,也无人能救她。
“没什么。”钟麦垂着眼,语气低沉,“杨老师,给我一学期调整下,今年竞赛就别报我名了吧。”
她说:“如果这学期我还是没能调整过来,我就回去重新学初一。”
以她现在的状态,恐怕也没办法去参加竞赛了。
“不行。”
杨知聿却突然,有力地握住她肩膀,仿佛要把力量度给她。
“钟麦,无论你成绩怎么下滑,我都相信你。”
他斩钉截铁地说:“以你的能力,就算状态下滑,考过初赛也绝对不成问题。”
杨知聿告诉她:“困扰你的事,你不想说就算了。但是钟麦,不要放弃你自己。”
“如果连你自己都放弃了你自己,那才真的是没有希望了。”
钟麦一抬头,就看见班主任坚定而信任的眼睛。
杨知聿松开手,再次跟她强调:“钟麦,相信你自己,你能闯过去。”
钟麦没有给任何回应,她沉默转身,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又停步回头。
“杨老师,你认不认识专业的心理医生?”她忽然问。
杨知聿微愣,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片刻,他才问:“为什么问这个?”
钟麦说:“你什么都不要问,也什么都不要告诉我妈妈,我就努力闯一闯。”
这个世界上,其他人都救不了她,但是她想,心理医生和抗抑郁的药也许可以。
上辈子,最开始抑郁不那么严重时,其实吃药还是有一定效果的。
顶多就是吃完,思维变迟钝,整个人都没精神。
但反正,她现在的状态已经是这样了,再差,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钟麦决定有病就看医生就吃药。
这辈子明明过得好多了,的确是,没道理这么一点挫折就放弃。
班主任煲的鸡汤,她喝进去了。
杨知聿看着钟麦,有点傻眼。
虽然冬令营的时候,他就感知到,这个小孩很早熟。但她这个样子,还是令他感到很古怪。
不过,钟麦愿意开口,往前迈一步就是好事。
所以杨知聿还是点头答应:“好,老师帮你找医生帮你保密,一定说到做到。”
“钟麦,希望你也是。”他说。
钟麦点点头:“我会努力。”
她也说到做到。
上学期为了追学习进度而丢掉的跑步,现在,她又重新捡了起来。
她请假放弃了晚自习,既然学不进去,就索性不学了,花更多的时间来跟自我相处。
这天晚上,她跑步的时候,杨霁也翘掉晚自习,跑来操场找她。
小女孩跟在她身边,边跑边气喘吁吁地问:“钟麦,你到底怎么啦?”
10岁的杨霁很天真,她眨巴眼睛猜测:“你成绩怎么下降这么多,你是不是偷偷谈恋爱了?”
“隔壁班的谢诗雨,就是因为早恋,上学期期末考试下滑了二十名!”
她说:“你可是天才,不要为了普通人堕落。”
钟麦听完轻轻勾唇,竟然露出了近半年以来的,第一个类似笑容的弧度。
她感叹,还是真小孩的世界单纯啊。
人生烦恼,不过是早恋和好成绩不可兼得。
钟麦伸手揉揉杨霁的脑袋,说:“你才是真天才,我就一渺小普通人。”
杨霁听完,伸手一把拉住她。
钟麦被她拉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跑道上。
“笨蛋小孩。”她伸手戳一下杨霁脑袋,“你忘记人在跑步中有惯性了吗,你这么拉我,万一我们一起摔倒怎么办?”
杨霁晚眼一笑:“那就摔倒啊。”
钟麦轻怔。
下一瞬,小女孩就拉着她,一起仰面倒在跑道上。
“钟麦,你看。”杨霁侧头,“我们摔倒啦。”
钟麦还没回过神,杨霁又起身,一把将她拉起来。
“我们又爬起来啦。你看——”
她说:“摔倒了就爬起来,就这么简单。”
钟麦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才只有10岁的小天才。
而杨霁紧紧握住她的手说:“钟麦,你肯定能爬起来的,我亲自给你补课。”
钟麦第二次听见令她心脏发热的一句话——
“我相信你!”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