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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五岁时的爸爸 .


    大片云朵软乎乎地枕着蓝蓝的海, 偶尔有海鸥跃起,被红太阳放出一缕光轻拍翅膀,海鸥就继续在海面低低飞行了。光很亮, 分不清是波光,还是太阳光,或是身边爸爸眼睛里的光……望望头枕着自己的小胳膊, 弯着眼睛惬意极了,小心窝暖融融的,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闭上了眼。


    车轮悠悠,白云飘飘, 岁月漫长, 小孩子悄悄长大,大孩子静静回忆年少。


    望望睁开眼的时候,诧异极了——这是哪里?这是谁?发生了什么事?定睛一看,一个衣服破洞到露肚皮的小男孩靠在稻草堆上,沉默地低着头,一下一下往身后的稻草堆晃悠, 看起来像是犯了错。望望站在不远处, 抓了下头发, 咯咯,小男孩的头发跟狗啃一样, 望望仰起脸笑了。


    但很快, 他就收起了笑——小男孩原本沉默地低着头,注意到有大人端着馍筐过来,他抬起脸抹了把通红的眼睛,龇着牙,露出一个很……可怜的笑。望望想, 对,很可怜的笑。


    端着馍筐的大人没有看见他,拿着剩菜的大人也没有看见他,捧着一小把碎骨头的大人还是没有看见他,反而把碎骨头扔给了一旁的大黄狗。大人们都进屋睡中觉了,小男孩看了眼地上的碎骨头,吞咽了下口水,想要走过去,还是算了,捂了下肚子,继续靠在稻草堆上。


    望望看了眼正在狼吞虎咽吃碎骨头的大黄狗,他知道小男孩为什么不跟狗抢碎骨头了——大黄狗也是……瘦得皮包骨头,好像是一只生病的快不行的老狗。


    再转回脸,小男孩不见了,望望一抬头,顿时笑了,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爬到稻草堆上,正叼着稻草堆、翘着二郎腿哼《捉泥鳅》呢“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望望四处看了好一会儿,爹爹呢,快点儿带爸爸捉泥鳅啊,爸爸好饿……望望哭了,他认出来小时候的爸爸了。


    听见小小的哭声,小时载诧异地坐起来,往下一看,竟然是个小男孩——看样子跟自己差不多大,或许小一些,脸蛋肉嘟嘟、白亮亮的,穿得很好看,望着自己呜呜哭的样子很是天真惹人喜爱,不过个子要比同样五岁多的他要高不少……好幸福的小孩子,从哪里跑来的。


    怎么不回家呢?他的爸爸妈妈一定很爱他吧。


    正想着,小家伙竟然笨手笨脚地想要爬上稻草堆。小时载笑了声,这可不是能爬上来的,得使劲一蹦……他给小男孩演示了两次,但他怎么都不会。小时载叹了口气,真笨啊。不过转念一想,他自己倒是皮,倒是有本事一下子爬上稻草堆、爬树……可这有什么用?不如不会呢。


    他抓了下狗啃似的头发,没敢用脏手碰小男孩的衣服,只抬起头对他说:


    “你快回家吧,爸爸妈妈想你啦。”


    “你就是爸爸……哇哇哇……”


    “……?!”


    小时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还不到六岁呢,什么爸爸?身前的小男孩哭声更大了,小时载有些无措,害怕被大人们听见——正想着,出来一个婶婶,却是完全没有听到没有看到似的,路过他们朝屋后去了。小时载惊讶过后,很是难受。


    莫非……这个小男孩也被爸爸妈妈不要了?


    他想了下,说了句“跟我来”,转头就走,两步过后回头,小男孩果然抹着眼泪跟上自己走了,小时载苦涩地笑了下,他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活这个小男孩呀。


    不过,会有办法的!


    走了大概有二十分钟,绕过村庄西面的背后,荒草丛生的小溪边,一片矮山丘的侧面,一个小山洞。望望看了一眼,里面有好多破烂,好像是狗窝,不,翘翘的狗窝比这里好太多。


    注意到小男孩的视线,小时载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让他在这里等一下,自己扭身钻进了后面野草比大人还高的树林带。既然决定要照顾小男孩,那总得弄些吃的吧。小山洞里,全都是没人要的破烂,跟他自己一样,没有什么都让小男孩填肚子的。小时载一边想,一边到处踅摸,别说小男孩有没有吃饭,他是真饿啊,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吃过东西了。


    自己家,他能找得见的吃的,只有永远发霉的馍馍。吃过一次,又是拉又是吐,差点儿要了他的小命。但他捡回来了一条命,命大,嘿嘿。小时载不会一直委屈、难过,哭完就算完,他的命没办法没有,那他就只能活下去。好在村子里破烂多,林子多,他总能找到吃的。


    然而,正是初夏,青黄不接的时候,果子还没长,该吃什么呢?


    小山洞边,望望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他刚钻进去看了看,结果被一只很大的老鼠吓得连滚带爬。爸爸小时候为什么会这样惨呀?他该怎么办呢?望望知道爸爸为什么比爹爹矮很多,也别小叔叔矮很多了……方才的一幕还在眼前挥之不去,浑身没有一点儿肉,胳膊肘的骨头都凸出来。


    望望忍住哭声,抹掉眼泪,他决定了——不要梦醒,要留在这里,陪爸爸一起长大。哪怕他们要很苦很穷,至少要让爸爸有陪伴。爸爸最害怕没有人抱着他了。


    刚放下擦眼泪的小手,望望看见小爸爸回来了。顿时又笑起来,咯咯,原来爸爸的调皮和乐观是天性。破烂的小背心被小爸爸拴在腰间,光着小膀子,跑着跑着还翻了个跟斗,忽然手里抓的什么东西掉了,小爸爸又赶紧去追,跑动间,好像一个野小孩。哎,可不就是野小孩吗?


    远远的,小爸爸猴子一样蹿回来,还没到跟前,就冲他扬起大大的笑脸,还举起了手里的东西——望望咯咯笑着挥了挥手,忽然定住,小爸爸手里的东西是……兔子!


    小爸爸抓兔子做什么?兔兔这么可爱,小爸爸要……肯定是用他换了只兔子!哇哇哇……之前在家里的时候,有一次爹爹惹爸爸不高兴,爸爸就说过卖了爹爹换兔子的。


    呜呜,是不是轮到自己了呀,觉得自己没用所以换口吃的吗?


    小时载今天收获颇丰,没想到自己能抓住这么大的一只野兔子,兴冲冲回来,结果小男孩还在呜呜哭,问清楚原因之后,小时载仰起头哈哈大笑……真是天真可爱的小孩子。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小时载已经下定决心,只要没人找小男孩,他就好好养着他,至少不让他饿肚子。


    俨然忘了自己一样是小孩子。


    原来不是用望望换兔兔,是要望望吃兔兔……望望惊恐地后退一步:


    “不要吃兔兔,兔兔是我的好朋友,小时候每天晚上都抱着睡觉的,我们放了它吧。”


    “……抱着睡觉?”


    小时载有些懵,兔子怎么抱着睡觉?忽然明白,应该是枕头一样的兔子吧,他九哥就有一只很丑的鸭子枕头……但,明白归明白,小时载咽了咽口水,很难得的野兔子啊。


    他们两个可以吃好几天呢,好几天不用捡垃圾吃了。


    其实小时载也不愿意吃兔子,这是他第一次抓到,也是他第一次想要抓兔子……他害怕自己没本事弄来吃的,小男孩会很快离开自己,这才费尽九牛二虎的力气抓了一只。


    抱着野兔子坐下来,小时载低头摸了摸兔子的脑袋,它有些害怕,一直不安地挣扎,或许窝里有它的爸爸妈妈吧……小时载抓起兔子,看着它的红眼睛:


    “你回家吧,我可以向你许个愿吗?保佑我下辈子有个很爱我的家。”


    “咕噜咕噜……”


    “我抓的你不舒服是不是?嘿嘿,刚才跟你开玩笑的,不用你保佑我。是我把你抓来,不是你非要到我手里的……兔子,你走吧,祝你开心快乐!”


    说完,小时载就把兔子放走了。兔子往前蹿了几步,竟回头看了眼,才一溜烟跑不见了。


    小时载摸着后脑勺笑了下,见小男孩跟兔子似的红着眼睛,一直看自己,问他饿不饿,小男孩摇了摇头。可是小时载饿呀,再一次让他等等自己,朝村里跑去。


    死乞白赖地跪着乞讨——是距离自己家最远的一家人,每次求婶婶给些吃的,能要来些。小时载跪着说尽了好话,才得了些烂菜叶、一个很硬的干馒头和两颗小拳头大小的蔫巴土豆。


    够了,够他们吃两三顿了。小时载哐哐磕了几个头,才抱着东西去了小山洞。


    他其中一个的安身之地。


    小男孩坐在洞口的大石头上,一见自己回来,立即站起来挥挥小手……小时载开心坏了,远远地朝那边笑,真好,真好,这种感觉真好。哪怕人世间只有这样一个别人看不到他、他却只能看到自己的小男孩呢,有人陪伴的感觉太好了。曾有一阵子,小时载都觉得自己是不是鬼,总是被人目不斜视地路过。嘿嘿,不是的,只是自己不讨喜罢了,如今更不是了,有人看见他了。


    一边给小男孩唱歌让他不要难过和害怕,一边忙活着做饭——小时载有只捡的的破铝锅,烂了两个洞,被他钉了两块铝皮,竟凑合能用,漏水不太多,能做饭吃。


    日子还是很不错的。


    做了馒头土豆菜汤,小时载早就饿坏了,馋死了,埋头猛吃。一碗吃完,才发现小男孩捧着碗没有吃,啪嗒啪嗒掉眼泪。望望难过极了,好难吃的东西,好可怜的爸爸。


    但他很快抹了眼泪,埋头赶紧吃,爸爸都能吃,他为什么不能?


    见小男孩开始吃,小时载才放心地笑了。锅里的饭还有半碗,等小男孩吃完,小时载又盛给了他,结果小男孩怎么也不吃……连让了好几次之后,好吧,小时载再次狼吞虎咽。


    吃完了才想起来还不知道小男孩叫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呀?”


    “望望。”


    “真好听呀,我没有名字,你几岁啦,要么叫我哥哥吧?”


    顿了顿,望望小声喊了“哥哥”,又说道:


    “我的名字……小狗也可以这么叫,汪汪……”


    没等望望把话说完,小时载就仰头大笑,怎么起这么个名字啊。


    但,望望继续说道:


    “是希望的望。但爹爹和爸爸说过,每个字都有很多意思,只要被爱,就算是‘汪汪’也很可爱。哥哥,你长大之后会有自己的名字,还有谁都比不上的爱。”


    夜幕降临,山野的星星很亮,四处都寂静,能听见溪水淙淙,也能听到偶尔的鸟鸣,还有林子里树枝随风摆动的声音。说起来,这个环境有些像他们避暑的农家小院,很惬意。


    假如不考虑他们眼下处境的话。


    小爸爸许是早就习惯这样露宿,一手牵着自己,一手抓着胸口破烂的被子,睡得正香——望望枕着自己的小胳膊,跟爹爹爸爸弟弟露营过好几次,跟眼下有些像,但他怎么也睡不着。


    不仅仅是因为无比破烂的山洞,还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爹爹,我该怎么帮爸爸呢?


    许久,望望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的那一瞬,耳边似响起爹爹一向低沉温柔的声音“望望不用做什么,成为爸爸心底不灭的火种就好”,望望挣扎着想要爹爹抱,却怎么也醒不过来,他着急地问“什么是火种”“怎么才能不灭”,爹爹的声音又响起“陪他开心,告诉他——小孩子总会长大,爱他的人总会来到”……听完之后,望望咯咯笑了,他下午就是这么跟爸爸说的。


    望望比别的小朋友说话早、会说话,都是爸爸教的,爸爸好会跟他说爱,所以他也早早明白爱有多么美好。真好,他现在也能跟小爸爸好好说爱,好好陪他了。


    第二天造早晨,望望一睁眼,小爸爸呢?!


    忽然听见接连几声的“哈”,望望从山洞里爬出来,站到洞口四处一看——咯咯,小爸爸真的很厉害,还乐观,正在小溪里面抓鱼呢。望望没有抓过鱼,但他们在农家小院的时候,见过爸爸这么抓鱼,连爹爹都抓不住的,爸爸一弯腰准能抓住……竟是这么学会的。


    望望跑了过去,在边上一个劲儿手舞足蹈地鼓掌:


    “加油啊哥哥,你今天抓一只鱼,长大就有吃不完的鱼。”


    “……哈哈哈哈你从哪里学来这么一套套的啊?”


    望望抓了下耳朵,咯咯,是长大之后的爸爸教的啊。


    他往旁边的小铁桶里面看了下,已经有三条鱼了!比他的小手还大!望望高兴地在岸边跑来跑去,激动坏了,要是小爸爸能抓到很多鱼,他就不用求别人给饭吃了。


    正想着,小爸爸噗通摔倒了——溪水虽然不深,但对于五岁的又瘦又矮的小爸爸来说,显得又深又急,小爸爸接连爬了几下都没站起来,最后一下还跟着溪水飘了两米。


    望望急坏了,怎么办呀,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要陪爸爸,想着就要往溪水里面蹦。


    “别!!”


    呛了一口水之后,小时载立马大喊,用力挣扎了两下,使出吃奶的劲儿——哦不,九牛二虎之力,扒住一块石头,站了起来,接着从一块石头爬到另一块,直到岸边。也不管自己浑身湿漉漉的水,疯了似的跑向望望,紧紧抱住……小时载没忍住,哭了起来。


    望望是真实存在的吗?


    是吧,抱着的小身体比他暖和很多。


    小时载就算再不承认——他也知道自己方才动了什么念头,第一次这样。他想,干脆随着溪水飘走吧,无论去往什么地方,无论……听见望望哇哇叫着要往溪水里蹦的时候,才回神。


    不管望望是真是假,小时载彻底清醒了,他会好好活着,好好长大的。


    两个人手牵着手往回走,到了山洞之后,小时载正收拾抓住的六条小鱼呢,听见望望对自己小声说“小孩子总会长大的,爱你的人总会来到的”,闻言,小时载大笑一阵,这个小弟弟还挺会说的,他点点头“我知道啊,我们都要变成很棒的,很厉害的大人”。


    望望这才放下了心。


    小时载弄完了鱼,只煮了一条,等小破铝锅里飘香的时候,他背过小身子用力吞咽了下,确保自己暂时没有口水了,才转过身,对望望说道:


    “望望,你把鱼吃了,汤喝了,我去把剩下的鱼送给村头的婶婶。”


    “……不留着我们自己吃吗?”


    “不留啦,昨天她给我们三顿吃的,我得还人情呢,嘿嘿。”


    说着,小时载把鱼连汤盛出来,想了下,把上面的鱼肉全部剥下来……小弟弟在家里估计没有自己吃过鱼,怕刺卡着他……弄完之后,小时载才拎着小桶跑去了村那边。


    他饿得受不住时,抓过两次鱼,不能多吃,否则被人看见了不高兴。


    溪里的鱼不多,属于村里的每个人,不属于他。


    送完了鱼,小时载往回跑的时候,放慢了步子,稍微磨叽了一会儿,到山洞的时候,望望果然刚刚喝完鱼汤,正拍自己鼓起来的小肚皮呢,好可爱。今天抓鱼就是为了望望,为了看小弟弟吃饱喝足的这一刻。小时载再次下决心,他会努力的,努力好好长大。


    望望见小爸爸回来:


    “哥哥,你要煮昨天的饭饭吃吗?”


    “……嘿嘿,我在婶婶家吃过馍馍啦。走,跟我去干活,愿不愿意?”


    听罢,望望连连点头,他会帮忙一起干的。


    没想到是割猪草。望望坐在一处土田上看,他帮不上什么忙,刚才只是跟在后面,小胳膊就被高高的猪草划了一道口子,小爸爸吓坏了,要帮他去求些药,望望赶紧说不疼,小爸爸才没有坚持,但不让他再跟着,叫他坐在这边看着就好。好吧,只能这样,苦难都会过去的。


    时不时,望望就看不见小爸爸——猪草太高,小爸爸一弯了腰,人都看不见了。忽而直起小身板,背上已是满满一筐猪草了。不知割了多久,太阳都好高了,小爸爸才从里面钻出来。


    身后,是夸张到让望望张大了嘴巴的大袋子。


    小爸爸艰难地拖着拽着,硬是把比自己大好些的,装满猪草的袋子拖了出来。猪草用来做什么的?还是那家好心的婶婶,让小爸爸割满一袋子猪草,中午就给他两个馍馍。


    小时载不常用这个活儿来换馍馍,因为他怕婶婶被自己连累,也知道婶婶家有足够的人手去割猪草,纯粹是偶尔为他发善心。哎,小时载心想,就算为了这份善心也要好好活下去的。


    中午吃了馍馍,晚上又没着落了。村里的垃圾堆也没什么能吃的,小时载有些苦恼,要他自己的话,饿一晚再饿一早都可以。但是,这个小弟弟可怎么办?


    忽然灵机一动,有了!


    小时载蹲在小弟弟跟前,犹豫着问他:


    “望望,敢不敢跟哥哥去……墓地?”


    “敢!哥哥去哪我就去哪,我是哥哥最棒的小跟班,啦啦啦……”


    闻言,小时载笑起来,好乐观可爱的小家伙。


    第一次有人结伴,小时载很开心,希望今晚运气好些,能叫他捡着一些贡品——是的,村子里偶尔会有人来祭拜,祭拜的时候就不会空着手,总是把墓碑前面摆些吃的。时间久了,这些吃的不知道是被他们拿回去了,还是被野狗叼走了。野狗嘛,嘿嘿,自然包括小时载。


    一连路过好几个坟堆,都没见着东西。


    早就过了清明节,最近村里也没死人,小时载也不知道别人家的祭日都是哪天,每次来纯粹就是碰运气的。别人避讳这里,他可不怕,没有小山洞的时候,他不知道在这里睡过多少晚呢。


    路过那座他曾被按着跪倒的坟墓时,小时载条件反射,猛地跪下去,连磕了三个头——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但如果能让这家人开心些,他没什么不乐意的。


    靠村子的一小片坟墓转完了,都没有贡品。中间很空旷的一片地,曾有个老奶奶在这里,不知是从哪里来,她搭了个小茅草屋,每天每晚都在这里,有时候盯着远处发呆,有时候拿着盆盆罐罐修修补补——小时载的那只破铝锅就是在老奶奶的指导下,修补好的。


    小时载也很想像这位老奶奶一样,有一间遮风避雨的茅草屋,有修不完的盆盆罐罐,用修补的活计赚来刚刚好饱肚子的饭菜,这就够了。有些像说梦话,嘿嘿。


    老奶奶不见的那天晚上,小时载跑来了,茅草屋里的东西早就被人拿空了。小时载不是来拿老奶奶不要的东西的,他学着大人的样子拜了拜,又磕了三个头——偶尔来的几次,老奶奶不仅给他吃的,还教他怎么修补铝锅,所以他就当是孙子送奶奶呢。当时正要走,忽见地上有个东西闪了闪,小时载疑惑地走过去,竟然是一个巴掌大的陶俑,陶俑肩头还站着只陶小鸟。小时载对着空了的茅草屋咧嘴一笑,他知道,这是老奶奶专门留给他的。


    但很可惜,后来陶俑、陶小鸟被九哥发现了——从他裤子口袋里硬是抢走了,小时载打不过他,更打不过恶狠狠看着自己的其他哥哥姐姐,只有忘了这件事。


    如今,说给牵着的小弟弟听,小时载在夜色里笑了下,正要说话,听见望望道:


    “没关系,等你长大会有更好的陶俑,陶小鸟。”


    “嘿嘿,肯定会的,我也这么想!”


    说完,小时载眼睛一亮,不远处的墓碑下面,有几块枣糕!香喷喷的!其实他没有看清楚是什么,纯粹是闻见味道的,好浓郁的枣味儿,只吃过一次,小时载就记住了。


    拉着望望跑过去,小时载没有立即拿起来。让望望站在一边,他双手合十,说了很多请不要怪罪并祝愿这座坟墓里的人下辈子快乐幸福的话,小时载又跪拜三次,才拿起了枣糕。


    整整四块!够他们吃两顿!


    两个人就这样靠坐在墓碑旁,开开心心地吃了。吃完,小时载转身抱住很大的墓碑,好久好久,他一点儿都不怕,心里感谢,这几块枣糕是墓碑里面的人对他的善意,他会记住的。


    见状,望望也抱住墓碑的另一边,还嘟起小嘴巴,隔空亲了好几下:


    “里面的……人啊,咯咯,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我好爱你,希望你下辈子有很多爱,请保佑我的小哥哥好好长大,谢谢你……”


    “我也爱你!请保佑望望好好长大!”


    “保佑哥哥……”


    “保佑望望……”


    灿烂的星空下,两个小家伙笑着躺在一边,星星眨眼,他们也眨眼,熠熠的光茫不断流动在他们的心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里,望望听见爹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小狗崽,该醒了。”


    哼哼,不是喊自己,就不起。


    第92章 十二岁的爸爸 “小狗崽,该醒了。”……


    黄昏, 晚风拂过,没有一丝凉气,才下了一场急暴雨, 但从树叶上掉落的雨滴都温热,更别说迟迟不落的大太阳下面有多难熬。有人在吃西瓜乘凉,有人却是运气不好晚熟的西瓜。


    不远处, 十二岁的男孩子肩头垫着一块布,抹了把汗,露出的肩颈通红到脱了皮,他丝毫不觉得痛, 眯着眼睛看了看夕阳, 竟咧着嘴笑了下,接着蹲下身子,两手抓起地上的石板,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嘿”了声,便将这比人还宽大的石板扛上了肩头。第一步,男孩没站稳, 往后趔趄了下, 但很快后退一只脚, 咬着牙死死撑住,单薄瘦小的身板晃了两下站稳, 这才朝前走。


    像什么呢……蚂蚁举起鹌鹑蛋。


    但, 蚂蚁是举不起鹌鹑蛋的。十二岁的男孩,却扛起了远远重于自身的大石板。


    ……爸爸。


    昭昭倔强地没有掉下眼泪,泪珠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被他生生憋了回去。他竖起小手掌,用力抹掉将落未落的眼泪, 小男子汉不可以哭,否则长大了怎么保护爸爸。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这里——建筑工地,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看见十二岁的爸爸,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才三岁零一个月,小身体什么也做不了,方才喊了好多声“爸爸”,爸爸都没有听见,旁边的大人小朋友们也都没有听见……昭昭使出吃奶的力气再次大喊一声“爸爸”,还是没有听见,他低头看了看,摸摸自己的小胳膊,难道自己变成一团空气了吗?


    再抬起头,欸——爸爸正在朝这边看!


    昭昭捏紧小拳头,小脑袋都往前伸着,胀红一张脸更大声地“爸爸——”,爸爸终于听到他的呼喊了,脚步一顿,带着笑也带着疑惑地朝他跑过来。


    少年时载纳闷极了,从半小时前就听见这个小家伙一声接一声的“爸爸”了,但他可没想过是喊自己,所以装作没听见,估计是叫工地上的谁。没成想,半个小时过去,小家伙还是冲自己大喊。这可就稀奇了,是不是没人要的小朋友看见长得像爸爸的人就乱叫?大步跑过去,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小家伙,看着像有钱人家的小孩,又可爱又冷静,不怕人,他放轻了声音:


    “你爸爸妈妈呢?怎么没跟他们在一起?你自己很危险的。”


    “……爸爸。”


    “怎么老问我叫爸爸啊?”


    “爸爸!”


    小家伙还有小脾气了,少年时载笑了下,却也没应,他抹了把脖子上的汗:


    “我才十二岁呢,哪里能给你当爸爸了。就算我现在二十岁三十岁……小朋友,哥哥这有上顿没下顿的,哪里能有老婆孩子呢?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吧。”


    “……”


    昭昭沉默着,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爸爸,隐隐有些明白爸爸说的话了。


    他抬起小手,摸了摸爸爸亮晶晶的大眼睛,很认真道:


    “会有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大声地笑玩,少年时载轻轻叹了口气,倒不是自嘲,而是觉得小家伙豆丁一样大,却一脸认真地这样接他的话,实在是有种反差的可爱。


    往后看了眼,活儿还没干完,少年时载抓了下头发,转回脸:


    “小朋友,要不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今天晚上早些干完,等会儿送你回家。”


    “跟爸爸回家。”


    “……”


    哑口一瞬,少年时载又笑了,小家伙这是非得认定自己是爸爸了?


    就算他勉强给小家伙当爸爸,但是:


    “我没有家啊,连一间破烂的屋都没有,睡桥洞,你要去吗?”


    “去。”


    “你可真是……”


    “会有的。”


    怔了下,少年时载才明白小家伙说的“会有的”指什么。


    好吧,老婆孩子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暂时痴人说梦一下吧。少年时载站起身,刚要往工地上走,想了下,在旁边的一个工地小摊上买了瓶娃哈哈,递给小家伙,让他解下渴吧。


    天气太热了。少年时载眯了眯眼,再看夕阳,祈求着快些落山吧,还能有一点点的清凉气。


    往常,他们得干到天黑,直到星星满天的。少年时载记挂着工地边上树底下的小家伙,最终决定提前下工,只拿了一半的工钱,他争取三分之二没争取来,算了,就这样吧。


    在工地边上用自来水管从头到脚冲了一遍,少年时载背着人换上一条很旧的大短裤,就这样光着脊梁朝小家伙走去——果真等着他,手里的娃哈哈没有喝,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


    倏地一下,少年时载心口变得暖烘烘——天干物燥,此刻的他反而周身清爽惬意。连步伐都变得轻快许多,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等着他一起“回家”,哪怕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奇怪小朋友。


    连日来的辛苦都没了,快要熬不下去的精气神儿再次饱满,似乎又有了奔头。从五月过完十二岁生日离开那个不喜欢自己却始终抱着奢望的村子,直到今天,少年时载已经在外打拼三个多月了,睡过路边、公园、商店门口……现在的桥洞,什么都干过,目前在工地上扛石板的活儿最累最苦,却也是给钱最多的,少年时载打算为自己拼一把,哪怕到了冬天有个住的地方呢,否则他很有可能被冻死在桥洞的。生活太苦了,咬牙熬吧,不然还能怎么办,没法生就只有死。


    桥洞离工地不远,他们很快到了。


    昭昭不是爱哭的小孩子,却在今天见到小时候的爸爸之后,总忍不住红眼圈。眼前的这个桥洞——它就真的只是桥洞,并不是昭昭以为的游乐场的“桥洞”。一张破草席,几个他认不出来的看起来像是锅碗瓢盆的东西,还有一只破破烂烂的布包,没了。


    少年时载抿了抿唇,即使眼前只是个三岁的小家伙,还是有些窘迫的。这些东西他一捆,背在肩上比之石板,好像羽毛和泰山,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早晨去工地时就背上,晚上再背回来用——以防被别的流浪汉拿走。工地上也随处能睡,但少年时载有些怕那些身材魁梧的大人。


    没关系,就像小家伙说的“会有的”——他要努力。


    方才回桥洞的路上,少年时载在小商店里买了一点点鸡胸肉,又带着小家伙进了路边早就收完的还没砍倒杆子的玉米地,运气好的话,能在玉米杆子顶端找到些没长成的小玉米,或者说是玉米芯。成熟玉米的玉米芯自然没法吃,但没长成的玉米芯能咬得烂,还算清香。这是少年时载自五六岁就发现的“美食”,或者清水煮一煮,或者跟肉片一起炒,都很好吃。


    不过,吃玉米芯的人几乎没有,大概只有猪和他吃。


    玉米芯炒肉片,今晚将是少年时载第二次吃。第一次吃是有幸拿到了火柴盒那么大的贡品肥肉。这一次,少年时载买了鸡胸肉,一则没有肥肉卖,二则鸡胸肉更符合小家伙的口味吧。


    很快,小铝锅飘了香——玉米芯的清香算什么,肉香才是真的好闻。


    炒好之后,少年时载背过身咽了咽口水,确保自己不会再馋到溢口水,他把全部的鸡胸肉和一些切片的玉米芯盛了一碗,还有半个软乎乎的馒头,开始喂小家伙。没想到他会自己吃饭。少年时载抓了下头发,是啊,他很小就会自己抓着东西吃了,想喂饭是觉得有钱小孩不会自己吃。


    第三次拒绝了小家伙想要给他夹的肉片后,少年时载转身坐到了桥洞门口,大口大口吃着馒头和玉米芯,已经很不错了,带着肉味儿的玉米芯跟平常的玉米芯比起来实在是太美味了。


    吃完饭,时载问小家伙叫什么,没想到竟和自己一个姓,小家伙还坚持:


    “是爸爸起的。”


    “你爸爸给你起的名字真好听。”


    “你就是爸爸。”


    “……好吧。”


    由此,少年时载翘着二郎腿,枕着自己的胳膊,嘴里叼了根草,有些吊儿郎当的:


    “行,那我就好好努力赚钱,长大娶老婆……癞蛤蟆要娶老婆了,嘿嘿。”


    “……”


    沉默了下,昭昭摇头:


    “爸爸是白天鹅。”


    “……哈哈哈哈!”


    “会有的。”


    “……”


    又是“会有的”,少年时载不置可否,走一步看一步呗。


    眼下,这个大名叫“时鸣昭”小名叫“昭昭”的小家伙要怎么办?他能感觉到,似乎只有自己才能看到他。下工之前,时载装作无意地问了一个伯伯“那个小孩子呢”,伯伯却是纳闷地问他哪里来的小孩子——可当时,昭昭就站在那里,真是稀奇了。


    莫非小时候睡墓地睡多了,见着鬼了?


    鬼就鬼吧,他这破命也没什么好索的。况且,小家伙就算是鬼,也是一只惹人爱的小鬼。


    那就——养着吧,自己也有个努力的奔头。


    老婆孩子——孩子有了。老婆……算了,不嚯嚯别人,自己穷得里外漏风,带着昭昭好好过下去吧。就是有些奇怪,为什么昭昭一定坚持自己往后会有老婆孩子呢?


    一转脸,小家伙拿着烧了半截的木枝,正用带点儿黑的那头在桥壁上画画。


    少年时载凑过去,小家伙平静地看了眼自己,什么也没说,继续画第七坨狗屎——他没认错的话,应该就是狗屎吧。真是脑袋奇奇怪怪的小家伙。少年时载笑了下,问他为什么画狗屎。


    昭昭静了下,用小树枝指着第一坨狗屎:


    “爸爸。”


    “……啊?我为什么是狗屎?!”


    “后面的……”


    昭昭顿了下,摸了下爸爸的耳朵,让他看“都是爱爸爸的人,最后一坨是狗狗”,少年时载听完笑了下,这次有些自嘲,抓了下头发“狗爱我,还有可能,我如果有骨头喂它,任何一条狗都会爱我,人嘛……嘿嘿”,少年时载没继续说下去,跟他流着相同的血的那些人都不爱他。


    更何况其他。


    昭昭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眼睛:


    “会有的。”


    “……”


    见小家伙坚持,少年时载便点了点头,行,人活着总要有希望。忽然想起昭昭三岁,那是不是该到认字的年纪了啊,村里小孩五岁读书,但他看城里人,都是三岁就要上学的。


    少年时载没钱给小家伙读书,不过,可以先教他拼音。


    十分钟后,少年时载看着墙上的两个字,陷入震惊。


    少年时载回忆着偷学来的拼音字母,从“a”开始教,没想到刚写完,小家伙在后面跟着就写了个“a”,比他写的还标准好看。夸了句“昭昭真棒”之后,时载继续……没想到,他每写一个,小家伙就很快跟一个,到后面,小家伙竟比他还先写出来后面的。


    连连“啧”了几声,少年时载盯着桥壁看了好几遍,真是……书法作品,算吧?


    一低头,昭昭正扬着小眉头看自己,啧,再冷静早熟,也是三岁多的小家伙,少年时载笑了下,冲小家伙竖了个大拇指,接着夸道:


    “昭昭,你这真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大天才,怎么这么棒!”


    “……不是天才。”


    “就是天才,不仅是天才,还是我的小福星,将来当我的摇钱树吧,嘿嘿,咱们两个一起去卖艺,你表演写字,我来扭屁股夸你,肯定会有人觉得我们又有才又好看给我们钱的。”


    “……”


    昭昭沉默了下,不理爸爸的胡言乱语,等他们睡醒,叫爹爹打爸爸的屁股。


    见小家伙绷着小脸不说话,少年时载坐起身,轻轻摸了下昭昭的后脑勺:


    “嘿嘿,逗你玩呢,怎么舍得让你去卖艺呀。放心我吧,我会努力让你读书的。”


    “……”


    昭昭没有接话,他已经在读书了,只是点点头,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拉来划拉去。


    少年时载想了下“你的名字我不会写,我教你写我的名字吧”,他是跟那位给他改了现在名字户籍民警学的,阿姨很好,少年时载离开前去找了她,给她送了几条鱼,她就教自己写名字。


    练了很多遍,才有桥壁上歪歪扭扭的两个字“时载”,是想着——哪怕明天一早起来,昭昭就不见了,这个世界上会多一个人记得自己,那就足够了。刚写完,正补笔画呢,昭昭就在一旁唰唰地写起来了……不会吧?!很快,心里的猜测落地,果然,是自己的名字“时载”!


    真是天才吧!三岁多的小朋友比他写字还好看?!


    少年时载无比震惊,震惊无比,盯着昭昭写的两个字诧异良久,才道:


    “昭昭,我有些相信你说的话了。”


    “……就应该相信。”


    “哈哈哈,让我抱一下吧,你可真是我的小菩萨。”


    来保佑他往后不再吃苦的观世音菩萨,少年时载听工地上的人这么拜过。


    昭昭听了,却是静了一会儿,摇头“才不是”。因为,他听见爹爹这么对爸爸说过,很不符合爹爹气势的话“哥的小菩萨,给亲一下吧”……怪怪的。开始上春季幼儿园之后,昭昭就跟哥哥睡到了儿童睡房,第一晚单独睡,昭昭有些睡不着,想要去找爸爸和爹爹,结果刚走到原来的大卧室门口,就听见爹爹来了这么一句……昭昭就没有进去了,爹爹要亲爸爸的时候,都是不让他看的,那晚还有这么一句奇奇怪怪的话,昭昭自然不会听不会看,转身回了儿童睡房。


    被小家伙拒绝了亲密的话,少年时载没多想什么,收回了手臂,嘿嘿,他就算冲了澡也脏呢。


    正要重新躺下,昭昭却主动扑了过来……少年时载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猛然埋着个小家伙了,小小一只,很需要自己的样子,但也同时,让少年时载感受到了非凡的温暖。原来被拥抱是这样的啊,心尖都在发颤,瞬间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不再像往常那样露着风。


    少年时载没忍住,抹了下眼泪,哽咽道“昭昭,爸爸……爸爸会好好把你养大的”,听了这话的昭昭很快抬起脸,举起小手,把爸爸的眼泪擦掉,很认真地说道:


    “爸爸也要好好长大。”


    “我会的……爸爸会的,跟我们昭昭一起开心长大。”


    昭昭点点头,又抱了一下爸爸,才松开自己的小胳膊。


    情绪很快平静下来,少年时载见小家伙有些困意,自己也打了个哈欠,每天早出晚归,他自己早都倦了,今晚难得多睡一会儿吧。结果昭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应该是不习惯。


    少年时载想了下,哄一哄小孩子吧?怎么哄呢?他没经验,琢磨了一会儿,他亮起眼睛,整个人坐起来,在小家伙疑惑的目光里,开始自己的表演。是小时候在小山洞里自言自语练习出来的——少年时载发现自己很有模仿人说话的天赋,自己呆着无聊,怕语言退化,他经常自己把白天听到的大人们的谈话说下来,一人分饰好几个人,常常模仿得把自己逗笑。


    跟昭昭学什么呢?少年时载抓耳挠腮地想了一会儿,皱着眉摇头晃脑地开口“俺爸妈昨天晚上可闹腾了”——是学曾在一个六岁女娃嘴里听来的话,少年时载忍住笑,又模仿听小女孩说话的另一个人“怎么闹腾了,大人不都是那样”,小女孩晃了晃小辫儿“俺爹说什么‘小娘儿们哪里跑’,俺娘先是笑,接着使劲哼哼……”,小女孩是怎么哼的,少年时载就怎么学。


    还没哼哼完,被小家伙捂住嘴打断:


    “爸爸,你别乱叫好吗?”


    “……什么我乱叫?跟你说村里好玩的事情呢。”


    “不要听。”


    “……好吧,那你想听什么?”


    昭昭沉默着想了下,看着爸爸:


    “《猫和老鼠》。”


    “喵呜……吱吱吱……”


    闻言,昭昭“哈哈”笑了两声,摇摇头,他逗爸爸的,这个动画片就没有说话。


    而且,这时候的爸爸肯定也没有看过动画片。


    见小家伙笑了,少年时载知道他想听什么了,一路从猫叫学到青蛙、鸟叫……小家伙渐渐闭上了眼睛,睡了。少年时载开心地叹口气,也躺下去,一手枕着胳膊,一手轻轻给昭昭扇风。


    他有些不舍得睡,怕一觉醒来……黄粱一梦。


    不过还是熬不住困意,每天早上天不亮起床,他真的是又累又困,再哄不睡小家伙,他倒是要把自己哄睡了,摇着纸壳的手缓缓放在肚皮上,脑袋一歪,睡熟了。


    另一边,昭昭悄悄张开了眼睛,凑近爸爸,悄悄在他破了皮的胳膊肘上轻轻亲了下。


    ——爸爸,什么都会有的。


    没多久,昭昭也浅浅笑着睡了,因为他刚才听到爹爹在耳边说“昭昭和爸爸一样棒”,小家伙吃了一惊,四处看看,没有爹爹,他努力平静道“爹爹为什么不来帮爸爸”,又听爹爹低声缓缓道“等你跟爸爸早晨睁开眼睛的时候,爹爹就出现了”,闻言,昭昭才闭着眼睛睡了。


    谁知,早晨睁开眼的时候,爹爹并没有出现。


    少年时载见小家伙东张西望,奇怪地问他看什么?昭昭摇摇头“没什么”。少年时载觉得小家伙今早的情绪有些低落,他自己反倒是很开心,没想到一觉醒来还能见到昭昭,真好。便像昨晚一样学狗叫猫叫,逗着小家伙笑了,昭昭才重新有了饱满的精气神。


    今天,少年时载还要去扛石板,昭昭怎么办呢?


    只能仍是让他坐在树底下了,哎。昨天买的娃哈哈,小家伙没有喝,少年时载今天又给他买了只会在地上蹦跶的小青蛙,交待他一定把娃哈哈喝掉,才赶紧去忙。今天的少年时载比昨天有力气多了,大力士似的,每一趟来回都比别人时间短,还专往工头眼皮子底下路过。半上午的时候,少年时载向他求了求,最终使工头答应——他一上午干完上午、下午的活儿,给他半天钱。


    中午,少年时载咬咬牙,买了些面粉,回桥洞给昭昭做烧饼吃。


    他刚来这里的时候,在一个烧饼摊旁边看过许久,自然是没买过没吃过,就是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烧饼的,将来也能卖烧饼赚钱。后来他才明白,做烧饼也是要本钱的,所以才各种卖苦力。


    今天中午是少年时载第一次尝试,做的还算成功,没有糊,两人分吃了一张饼。


    下午,少年时载带着小家伙在城里转转,一则看看到底有没有人找他回家,二则去给昭昭买两本学字的书,小家伙看样子是念过书的,不能耽误他,三则……既然已经休了半下午,少年时载准备顺便捡些破烂,再顺便呢,就是看看自己能不能捡到——那个曾被九哥抢走后,又据说卖给城里人的陶俑、陶小鸟?九哥有时说在他如今所在的城市,有时候又说别的,慢慢找吧。


    陶俑、陶小鸟应该不值钱吧?否则怎么没被村里人捡走,留在了墓地?九哥大概是骗自己的,并没有被人买走,肯定是扔了,被谁捡到外边去了。希望如此,希望如此。


    少年时载很稀罕陶俑、陶小鸟,一则是老奶奶无意中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二则……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少年时载觉得陶俑的肩很宽、怀抱很大,无论坐肩还是被抱着,一定都很温暖吧。少年时载恨不得自己变成另一只小鸟,或者陶娃娃,被陶俑永远抱在怀里才好呢。


    哪怕没有生命。


    找到陶俑、陶小鸟的心愿就在这种渴望里变得愈发强烈。


    当然了,生来未有好命,怎么可能让他轻易找到陶俑、陶小鸟呢?或者说,怎么可能让他轻易找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正有些沮丧,少年时载忽然又昂扬起来,身边的小家伙不就是他刚寻到的希望和温暖吗?不可以胡思乱想,要乐观!乐观!乐观!爱笑的穷小子运气会好起来的。


    少年时载一咧嘴,果然在垃圾箱里看见一个搪瓷盆,只破了一个小洞就被人扔掉了,他视若珍宝地捡起来。自己小包里有老奶奶曾送给他的一把小锤子,再捡到铝皮和钉子,少年时载就可以把搪瓷盆修好。他一手牵着昭昭,一手翻来拣去,竟真叫他捡来这两样东西。


    昭昭一边陪着他,一边听爸爸说什么陶俑、陶小鸟,自己还是那一句:


    “会有的。”


    爸爸会重新捡到陶俑、陶小鸟的,也会拥有很多温暖的怀抱。


    早上没有见到爹爹的昭昭有些情绪低落,不过这会儿他已经明白——等爸爸找到陶俑的那一刻,爹爹就会出现了。他在爹爹的办公室见过,一幅画有男孩捏着陶俑的画。


    也许是这样吧,希望是这样的。


    少年时载听完,哈哈笑了一阵,恩,无论还能不能捡到陶俑,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温暖怀抱也会有的。


    又一觉过去,昭昭正迷迷糊糊为爸爸祈福呢,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唤:


    “小狗崽,该醒了。”


    “……”


    沉默了下,昭昭翻了个身,又不是叫自己的。


    第93章 想当小载老公 最开始就想过。


    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的, 看太阳,第二觉应该没睡太久,时载伸了下胳膊, 两个小家伙一左一右还在呼呼,他笑了下,迷迷糊糊好像梦见他们了, 或者是……跟着望望和昭昭对自己说的话陷入了回忆?又玩起了小时候自己常玩的游戏?


    时载笑了下,车子停了,叔仰阔正低头认真地看自己,他抬手勾上男人脖子, 坐起身:


    “哥, 偷亲我一下。”


    “……”


    不明白为什么要用“偷”字,叔仰阔将怀里的后脑勺按在胸口,低头亲了下老婆的耳朵尖。


    时载压着声音笑起来,片刻后,放松道:


    “你的小美人鱼被吻醒啦。”


    “……”


    早知道亲嘴了,叔仰阔想起一些事情, 耳根微微泛红, 正要低头再亲一下, 怀里人又道:


    “哥,感觉我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小时候, 常常这么想——睡前告诉自己, 加油,明天早上一定会更好,然后在一个又一个自己编的美梦里度过一夜又一夜……幻想着睁开眼睛的每一个明天都有一个怀抱……梦啊,幻想啊……终于把哥给盼来了……那天早晨我根本不怕,哦不, 也是怕的,怕黄粱一梦,怕怀抱是假的,所以眼泪是高兴也是慌张,还想……把哥留下、唔!”


    话还没说完,时载整个人被抱出了车斗,只来得及看一眼两个小家伙——都翻了个身,砸吧砸吧嘴又睡了……转过脸,自己已经埋头在宽广的怀抱里,接着被抬起脸,重重亲了一下嘴唇。


    舒坦了,时载仰起脸笑了一阵。


    叔仰阔把怀里人的大眼睛亲了一下又一下:


    “不知道小载梦回几岁,哥没敢……”


    “哈哈哈哈!你道德感太强了吧!”


    “……”


    “对了——”


    话说一半,时载收起笑,哼了声,抬手揪揪男人微红的耳根:


    “哥,你为什么不早些出现啊?”


    “……”


    “让我从五岁找到十二岁,再到十九岁……别,哥你别……”


    说着,时载感觉道叔仰阔往后靠在了栏杆,自己往上略微蹿了下,好让男人在自己肩膀上埋得更舒服些。哎,时载的过去不能提,提一次这人难受一次,纵使早都解了心结,改了写历史。


    梦中的那些片段,有望望,有昭昭,还有总在不远处陪伴他们的叔仰阔……或许他们四个在同一个梦里,或许只是时载的想象,无所谓了,过去的时载就是靠着类似的幻想过来的。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能坚韧乐观地长大,正是宿命里的他们在冥冥之中告诉自己——


    好好长大。总有一天的醒来,会有怀抱,会有亲吻,会有爱。


    都有了。从十九岁的那个春天直到今天,时载没有一天不被爱,没有一天不在叔仰阔的怀里。


    陶俑到底有没有在他五岁时出现过,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些让他坚持下来的细小片段中,有时载对这个世界的坚持和不懈追逐,有爱他的人在将来等着他,有美好的故事在他的幻想中悄悄改写了原本糟糕的命运。多么灿烂的宿命,多么美好的人间。


    平复好情绪之后,叔仰阔抬起身,后仰着,让怀里人看着自己的眼睛:


    “不能早些出现。”


    “……为什么啊?”


    这是他们谁也解答不了的问题,宿命本该如此,但时载想听叔仰阔怎么说,只听:


    “因为——哥想当小载老公,而不是爹。”


    “……哈哈哈哈哈哈哈!”


    时载仰头大笑一阵,余光里,男人虽为自己说的话不好意思,却仍认真地看着自己。


    停下笑声后,时载抬起脸,亲了亲叔仰阔的下巴。还挺会逗自己开心。是啊,如果自己五岁遇见这人,啧,还真是能喊爹。不要不要,他要老公,嘿嘿。


    说起来,他小时候虽然很惨,但也是遇见好人了的。比如村西头那个婶婶,婶婶在人多的时候为了村人们的口舌会装作看不见他,但若是没人的时候,时载去求饭、求活计,婶婶多少都会给他一些。时载外出打工后,连续两年都给婶婶拿钱。在他十四岁时,婶婶得了重病,他过年回村看看的时候,婶婶已经快不行,躺在偏间小床上奄奄一息。时载避着人,没日没夜地在婶婶床前孝敬了三天。婶婶临走之前突然好转些,要了馍和水,吃完之后搂着他“俺只恨你不是俺生的呦,你要是俺生的,豁出命也撕烂那些人的嘴”……那时候的时载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后来才知道自己是所谓的“天祸”。婶婶又跟他说“下辈子,若咱们有下辈子,俺给载载当娘”……时载哭得泪眼模糊,连连点头。后来,时载在婶婶的墓前守了整整七夜,才重新踏上外出打工的路。


    还有那个不知去处的老奶奶。时载都有些记忆模糊,到底有没有存在过呢?就当有吧,跟自己小时候幻想过的每一个“救世主”一样,用那些真真假假的好人爱自己,帮自己好好长大。


    ……


    因为相信,所以希望出现。


    正愣神,感觉到自己手心有些痒,低头一看,叔仰阔在自己手心写字呢,慢慢的,时载笑了:


    “恩,我本来就是永远不会熄灭的小太阳!”


    “现在是大太阳。”


    “嘿嘿,那哥是什么?”


    “借光的月亮。”


    “……”


    时载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埋头蹭了好一阵,光——他们彼此相拥后,就都有光了。


    忽听男人在自己耳边道“小载以后别……跪了”,一个“跪”字还说得有些含混,时载抬起脸,眨巴眨巴眼睛,哦——这话是因为听他说跪着求吃的……时载顿时笑起来:


    “哥还真是敏感鸡啊……”


    “两码事。”


    “哈哈哈我说的也是两码事——敏感鸡,就爱吃敏感鸡,不行吗?


    “……”


    反复琢磨了两秒,叔仰阔忍不住揪了下自己发烫的耳根,没法跟老婆好好聊天。


    时载哈哈大笑,还要胡说“此吃非彼吃”,话音刚落,被男人堵住嘴巴亲了好几下。他得了呼吸后,看一眼车上的俩小家伙,还在睡呢,荫凉底下没事,便想跟叔仰阔多说会儿话:


    “哥,假如我没有捡到陶俑,我们还会相遇吗?”


    “一定会。”


    “那会是在什么地方啊?”


    说完,时载也陷入了思考。正想象着其他可能呢,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在后面喊他,时载一回头,立即就笑了——蒋自擎的朋友,宿凹。蒋自擎最初进娱乐圈的时候,那位老板叫时载跟他一起组合出道,时载拒绝了,后来跟蒋自擎组合的就是宿凹,不过半年之后两人就各走各了。


    宿凹跟自己一般大,今年也二十六,性子软糯,流心汤圆似的,人后嘛……就不清楚了。


    旁边那位跟叔仰阔差不多高的,是宿凹的那位,叫聂屹崇。听蒋自擎说,跟宿凹之所以解散组合,就是因为聂屹崇——那天宿凹正跟所有练习生在舞蹈室跳舞,被这个头高大的男人找上门来,开口就是“王妃,不要我跟孩子了吗”……所有人当即愣在原地,接着哄堂大笑。


    ……王妃??哪家的演员啊?


    最后,全部捂着嘴巴一边噗嗤笑一边吃瓜。


    这男人看着高大凶猛,说出来的话却如此幽怨,更一副弃夫神态。胡言乱语之后,竟还捧着高高隆起的孕肚潸然泪下……所有人连声“啧啧”,纷纷看向公司最可爱的练习生宿凹,小茶杯犬不仅搞大了藏獒的肚子,还把藏獒抛弃了,竟让藏獒不顾脸面地哭成这样???


    神奇,太神奇了!!


    再后来,宿凹不再当爱豆,走了别的路子,也就不知道两人的后续了。


    时载却因蒋自擎的关系知道他们的后续,就算不听那个大嘴巴叭叭叭,眼下也知道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他们,看起来依旧幸福甜蜜,牵着的孩子比他们家望望大两岁,不同的帅气。


    聊了几句后,仍是各自甜蜜。


    收回视线,时载突然哈哈笑起来,重新挂到叔仰阔的身上,接回他们两个刚才聊的——假如重新遇见,会是什么地方,怎样的情形?时载就着宿凹和聂屹崇的相遇,胡言乱语“哥,万一你是怀着孕的陶俑呢?苏醒后,我一边嫉妒你怀了谁的孩子,一边照顾你,结果若干年后,发现竟然是我们两个的孩子!其实我们上一辈子就在一起,我怀孕之后,孩子继续给你孵……”话还没说完,时载的屁股就轻轻挨了一巴掌,他嘶了下,又大笑起来。


    叔仰阔无奈,轻轻给怀里人揉了下,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既然上辈子就在一起,还有了孩子,为何要遭受阴阳相隔的重逢之苦?每一辈子,他都要完完整整,不乐意听这种神经兮兮的假设。老婆以前认识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见臭男人一脸不高兴,还垂眸上了,时载赶紧亲亲哄哄:


    “好好好,我不乱假设了,我们就只有那一种相遇,好不好?”


    “恩,就该是那样。”


    闻言,时载长长地“哦”了声,眨了眨眼睛:


    “每对夫妻都有自己的相遇,至于我们,自然最特别——比来比去,还是在床上相遇比较好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


    又着了老婆的道,叔仰阔沉默不语,好好的一件事非要说这样不正经,他没话接。


    见这人又不好意思上了,时载忍不住又笑了一会儿,堪堪忍住:


    “哥,你猜我对你的初印象是什么?”


    “……”


    这让他怎么自夸,叔仰阔动了下眼皮,没说话,摇了摇头。


    时载忍着笑道“一分为二地看你这个老古董,床上凶、床下小气加害羞,下半身凶、上半身小气加害羞、唔!”挣扎了一下,时载的嘴巴被放开,看着男人通红的耳根脖颈,笑得完全停不下来。


    太好笑了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了,男人还是如此,倒也——从一而终,如同对他。


    一转眼,两个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正在车斗里笑着玩石头剪刀布。望望会,昭昭不会,一个教,一个懵懵地配合……四只小手跟时而起舞时而停下的海鸥似的,可爱呆萌。


    继续出发——向远山,向海的另一边,向充满爱的港湾,向这灿灿美好的人间。


    这次是两个人一起蹬车,虽个头差太多,但他们并肩携手,虽性子差太多,但他们爱得浓而深远。一个静听,一个欢笑,日子亦在这样的静好与热烈中去往一个又一个明天。


    侧耳的猎猎风声里,一个大笑着逗问“哥,是不是最开始就琢磨过”……琢磨什么呢?另一个神色淡淡,却是不易察觉地眉眼微扬,迎向光——轻笑着坦诚“恩”。


    ——想当小载老公。


    ——最开始就想过。


    第94章 不愿过五十岁 大夫和小患者


    十六年后。


    S市生态园, 正是六月第一天,夏日本炎炎,却经层层茂叶过滤后, 清爽不少。又偶有黄昏的小风从繁枝拂过,钻进微微掀起的衣摆下,叫人浑身爽惬, 啜一口冰丝丝的奶茶,更是舒慰。


    双人带篷自行车上,近乎两米高的男人轻松地蹬着车,超过不少慢吞吞的年轻情侣, 带起凉风一阵阵, 更感逸然,高大男人看着才四十出头,面容冷峻轩英,肩极宽,随风起伏的衣服下显出鼓硕胸肌,怀抱很是敞阔坚柔, 袖下的臂肌不用使力也紧绷饱满, 手背上青筋虬结、骨节凸出有种格外的色.气, 一双长腿施展不开地曲着蹬车也不显别扭,整个人极为放松。


    这个年纪的男人极成熟有魅力, 浑身气韵更显沉稳内持, 毫不浮山露水,高冷禁欲气息冲破天际,不动声色、波澜不惊,似一头蛰伏多年半隐深林的狮王,淡看世间, 凡事皆泰然。却眉宇间有微微的郁色,不知所思所虑为何。只在身边人哈哈大笑时,男人跟着微微扬眉。


    身边人今年四十有二,自然看着更年轻,面容本就清俊姣好、帅气非凡,一双灵动大眼很是可爱惹人,毛茸茸的寸头很显青春活泼,圆圆的脑袋总想让人按进胸膛,微微的娃娃脸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天真,带着唇珠的嘴唇时不时咧开大笑,活泼极了。细胳膊细腿在宽大潮范儿的大短袖大短裤底下更显纤细,坐在一旁不蹬车,偶尔笑得手脚动作大开大合,整个人明媚张扬无比。


    任谁看也不像四十二的人。身边那位今年五十,看着也年轻,像四十多的。但两人一静一动一老成一热烈一内敛一活泼,比较下来,年纪差起来不像是八岁,至少十岁的样子。主要是活泼的这位长得就显小,穿得还青春十足,行为举止更是散发着旺盛的活力,对比起来自然……


    一位笑声不断,一位不苟言笑。叔仰阔不明白手机有什么好玩,这么大的人了既不看路,也不看……都是玩手机玩的。是比十来年前的手机有意思,但也没必要这样吧。坐也不好好坐,一会儿伸出去手碰树叶,一会儿伸脚,白花花的大腿都要露出来了……不端庄。天没有很热,还偏要喝“加多多的冰”的奶茶,叔仰阔轻叹口气,提醒“别一口气喝太猛”,话音刚落,身边人咬着吸管故意“刺溜”了个起劲儿的……叔仰阔沉默了下,继续保持沉默。


    一旁,时载喝完一口超爽的奶茶,继续哒哒哒地回了群里消息,他忍着笑,偷偷撇嘴,臭男人管得太宽,愈发能管了。这人是自年轻时候就极为自律,除了正经饭菜什么都不爱,非得拉着他一起自律,好不容易孩子们都大了,出来玩玩呢还这个吃了对胃不好那个太凉……穿个衣服也是管东管西,他都四十二了,穿个短裤怎么啦?有谁看呢。短裤还是又厚又重的工装裤,几根垂着的带子都快把小腿遮完了,就这还要一眼一眼地盯着他,让他随时注意不要走光——真是世纪大笑话,谁家的“走光”是按露小腿算呢,神经病。啧,真是五十岁老登了……哈哈哈。


    不老不老,看着就四十多,这人自知比自己大八岁,很注意养生呢,反正比他自律健康。


    也不是时载非要夸自家男人,中午吃一家网红店,人多拼桌,有人还问叔仰阔今年有没有四十岁呢,足见这人因对年纪的在意而倍加保养自己。至于这人看着为啥不高兴呢,是因为还有人问时载有没有三十岁,哈哈哈!八岁年龄差变成十来岁,这人心里别扭上了。


    让他也穿短裤短袖,又凉快又年轻。臭男人偏不,无论夏天多热都是西裤衬衣或者休闲长裤POLO衫——还真是穿POLO衫的年纪了。这身穿搭本没什么问题,只是有活泼年轻的他在旁边衬着,显得他们两个像是……老板跟大学生,老成持重的老板和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哈哈哈。


    说老登——时载可不敢再在这人跟前这么叫了,前一阵跟着网上热梗这么喊了一下,臭男人两天没理他,让他哄了整整一夜才好。好了没几天,要到叔仰阔过五十大寿时……哦,五十大寿也不能说,就因为他带着崽子们开了个玩笑,这人又生气了……年纪越大越小气娇气。


    滴滴、滴滴……群里又来几条消息。


    时载一看,又笑开了,仰云在群里说“真的不能给咱家老大哥打视频祝寿了吗”,秦西酣接话道“别了吧,再把老人家气哭了,晚上又得小哥哄”……哈哈哈哈!时载笑得几乎仰过去,秦西酣现在越来越会开玩笑,整个人开朗许多,或者说毒舌不少。


    没等时载回复呢,他们家老大——时已望发了语音消息“谁让他不紧跟时代潮流的?就他万年不变老保守,越来越封建大家长……二叔这么说算客气呢,要我说,再这么下去,爹爹跟爸爸可就是老夫少妻咯”……群里又刷起了各种哈哈大笑的表情包,时载则是现场表演了大笑。


    接着发消息的是他们家老二——时鸣昭先是一个微笑脸,再是一句“信不信你老父亲回来削你”……时已望紧接着道“哼哼,时鸣昭你要不了五十岁,再过二十年就也这样了”……时载笑得直摇头,小时候多哥俩好呢,现如今掐得那叫一个厉害,跟青春期那会儿有得一拼。


    他动了动手指,艾特所有人发了一条【宝子们:今晚都请悄悄,我一晚上哄好完事,你们要闹起来,我若连续几天遭殃、你们必定没我好脸!慎重!此群三分钟后就此解散】。


    三分钟里,没一个人再吭声。时载笑到不行,估计一个个的脸都成红屁股了。


    三分钟后,名为【五十大寿全家欢】的群被时载解散了。


    原本,时载准备领着这帮小的们,趁孩子们回家休假、大人们都不忙,好好给叔仰阔过个难忘的五十岁生日。结果没能成,老男人不高兴好几天。一则因为开玩笑的一句“老登”,二则不喜欢五十大寿的说法,三则……年龄恐慌,压根就不想过五十岁,更不想这样隆重地过。


    所以,时载才带着人出来旅游了呗,他单独给小小地过一下。


    前天上午出发,之后就建了这个群,俩弟弟,俩儿子,还有个侄子,朋友们……都还想着就算不大过,等生日这天晚上时载跟叔仰阔吃饭的时候,一起来个视频群聊,共同祝贺一下呢。


    但,据时载这个“探子”探了一两天,发现这人仍是不愿过五十岁生日,对此耿耿于怀,只要时载提到这上头,叔仰阔就沉默……时载也没提什么,怕自己准备惊喜这人拉脸,所以有意无意地问问晚上想吃什么、想玩什么,老男人都淡淡一句“照常”,啧。


    行吧,谁不知道他们家最高最大的最爱面子呢。


    不过五十岁生日就不过吧,等时载五十岁的时候,可是要好好过的,搞不明白有什么好年龄焦虑的。差八岁也不是现在才差,突然就十分介意了,真是无语。


    交待了小的们千万别乱发消息,只祝一句生日快乐就好,不必加代表年纪的那个岁数。


    时载早晨一醒就检查过家里小的们都发了什么祝生消息——拿了叔仰阔的手机,挨个看,没看两眼就笑得不行。无论小的们发什么,老男人都是句“收到,谢谢”,附带握手的小表情。


    他都给这人发过很可爱的“收到谢谢”表情包,怎么就不用呢?非这么老古板。


    每个人都按时载说的,绝不乱发,都是一句加了称谓的“生日快乐”,生怕惹着这人有什么不乐意的。但,对于仰云的消息,叔仰阔只回了“收到,谢谢”,没有握手的小表情。原因是仰云在“生日快乐”的后面加了个滑稽和狗头,哈哈哈哈!时载跟叔仰阔说过这两个表情的意思。


    还有郑余桉的消息“恭喜进入五十大关”,叔仰阔的回复是两个微笑……哈哈哈哈!


    老男人其实挺好玩。


    尤其是年纪越大越跟古板,时载逗起来越发有意思。


    解散了临时群之后,时载又在他们平时的家庭群里发了几张照片,然后打开相机前置,凑近旁边的老男人,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比了半个心,冲旁边人撅撅嘴:


    “哥,咱们自拍个亲亲合照。”


    “……”


    车子停下来,叔仰阔凑过去,一手环着老婆的腰,一手握紧不知道什么形状的小手,低了下头,轻轻碰碰怀里人的发顶……咔擦,五秒到时,定格了他们无数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自拍。


    时载哼了声,又瞪人一眼,把照片发在了朋友圈,很快一堆人点赞评论。


    跟着叔仰阔下了车子,时载正拼命回消息呢,不看路,任人牵着,坐下来的瞬间一抬眼,才发现是片竹林边,很幽静。时载本是侧着坐人大腿,动了下,跨坐,脑袋抵在男人胸口,啪嗒啪嗒还是回消息。叔仰阔沉默片刻,低头看了一会儿圆圆的、毛茸茸的发顶,没忍住道:


    “有什么哥不能看?”


    “……


    抬起脸,把手机扔男人手里,时载撇撇嘴,他玩手机加起来的时间还没有半小时呢,太能管着他了。自己一天到晚啥也不玩,就会盯着他东管西管,猛啜了最后一口奶茶,时载把空杯往边上一放,贴近叔仰阔,将脑袋偎在这人颈侧,跟他小声说着话。


    无外乎是这几天说过很多遍的“哥永远年轻,永远是我猛如虎的男人……”云云。


    叔仰阔把怀里人的手机锁了屏,他从不光明正大地看老婆消息,今天怀里人之所以跟人聊天笑成这样……除了跟家里崽子们笑话他没别的,他没什么可看的,当面笑他、他都当听不见的。


    双臂合紧,叔仰阔将人完全罩在怀里,一手轻拍,一手上上下下抚两下,心里又满了,怀里人不知道叽叽咕咕地在说什么,小嘴一开一合,那粒唇珠时不时蹭到自己的脖颈。


    无人经过,情绪可以微微外露。叔仰阔一指抬起怀里人的下巴,一手揽着他的后脑勺使整张脸仰起来,大眼睛眨了眨,故意勾人。叔仰阔低下头,印上两片让他很是喜爱的唇,极尽厮磨。


    竹影斑驳,竹枝随风微动,竹叶清香弥漫两个人的唇齿。两瓣本就饱满的唇变得湿漉漉之后更加招人,换气期间微微开合着,翕动间隐隐露出一点红。待那红渐渐探出,很快又被捉住,被勾扯着、顶.弄着、怜爱着、吮吻着……怎么也停不下来,恨不能时间在此停滞。


    但,任谁也抓不住似水流年,如日头偏西,太阳会为人升起,却不会为谁站住。


    怀里人微微抬起头,唯有这双眼睛仍如从前般明亮、美好,那样鲜活、这样蓬勃。正是生命力旺盛、活力满满的年纪,一丝都禁锢不得,只有任其肆意生长,愈发繁茂。


    不忍反观自己。


    叔仰阔亲了亲怀里人的大眼睛,嫣红唇瓣已然比他的怀抱还要温暖,再一次,再一次……


    直到嘴唇有些肿痛,时载轻轻哼了声,才被放开,却转瞬,自己的眼睛又被一遍接一遍地细细啄吻。能感受到人对五十岁的焦虑,所以时载才不停地哄慰、开解。前两日还好些,今天是正五十岁的日子,时载能看得出来,叔仰阔格外恐慌似的,否则不会这样黏自己。


    但也似乎,最近都很黏自己,不知从哪天开始,这人愈发喜欢这样静静亲自己。


    尤其是眼睛。


    时载埋头蹭了蹭有些肿的嘴唇,再抬起眼睛,笑道:


    “哥,我现在是不仅不能呼吸说话了,还不能眨眼睛啦。”


    “……恩?”


    “我的大眼睛成了哥的新性趣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到停不下来,时载趴在男人怀里一颤一颤的。


    沉默片刻之后,仍是沉默,叔仰阔没法说什么,怀里人的大眼睛一直都是……只不过今天更甚,只亲着这双大眼睛,他就控制不住自己陡然外露的情绪。还是在外面。


    笑完了之后,时载还要逗老男人:


    “那你等会儿咋蹬车呢?”


    “又不用……”


    话还没说完,叔仰阔紧紧闭上了嘴,差点着了老婆的道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怀里人又大笑起来,叔仰阔无奈地深呼吸两下,埋头亲了亲老婆的发顶:


    “别乱动,让哥缓缓。”


    “好,我爱你。”


    “……”


    顿了顿,叔仰阔将唇贴在怀里人的额角,良久,低声漫道:


    “更爱小载,永远。”


    “嘿嘿,哥看我——”


    本来从叔仰阔说“缓缓”那会儿,时载就想开玩笑“老当益壮”什么的,忍住没说,有些玩笑开过了,可是真能伤着老男人的,到最后,自己才是惨惨遭殃,嘿嘿。


    所以时载临时改口,早就感受到这人浓重外露的情绪,逗完了人,再说爱,说完了爱,再朝人扮可爱——时载从网上学来的,两只手都做椭圆的手势,放在自己头顶各一边,晃下脑袋:


    “汪汪——哥,请查收你的生日礼物——永远爱你的开心小狗!”


    “……”


    顿了顿,叔仰阔轻笑一声,猛地抱紧怀里人,将下巴放在怀里……小狗的脑袋上:


    “谢谢宝贝,哥很喜欢这个生日礼物。”


    “嘿嘿,干嘛要跟我说谢谢,不是教你好多次吗?想说谢谢的时候,要说‘爱你哦’。”


    “……”


    怀里小狗永远是这样可爱,叔仰阔轻笑一声,捧起左摇右晃的脑袋:


    “爱你,宝贝。”


    “得加语气词!”


    “……乖,饶了哥。”


    时载这才嘿嘿笑着说“好吧”,这人不习惯网络用语,“爱你哦”可不是他们之间的那种爱来爱去,就是类似于“谢谢”的情绪表达,他教了好多次,这人只会跟他说“爱你”,跟别人还是“谢谢”。随他便吧,自己逗来逗去也觉得怪可爱的。


    莫名其妙的,生日危机就这样化解了。


    学小狗,并把变成小狗的自己当作生日礼物,没想到如此合人心意。


    那就真的不大过了吧,时载本来还准备了很棒的生日礼物,等以后有机会再送,对他们来说生日是甜蜜日子其中的一天,他们每一天都跟生日一样美好,无所谓了,而且这人是真的不愿意过,时载不想勉强——或者说,他这边送礼物激动得要死,这人却心里别扭,两下都不舒服。


    时载又把两只手举到头顶比划,弯了下眼睛:


    “汪汪——哥,你的小狗礼物饿了,要吃香香的饭饭。”


    “……”


    再也忍不住,叔仰阔偏头轻笑两声,可爱得跟奶娃娃一样了,多大都长不大。恩,多大都是自己怀里的小狗崽。


    见人心情终于好了,时载仰起脸笑了下:


    “我可爱吧?四十二了还这么跟你卖萌,幸好没人看见,要不然肯定指指点点了,嘿嘿。不过我很开心,也很喜欢这样一直可爱下去,因为——”


    “恩?”


    “在哥怀里好安稳,是哥把我宠得越来越可爱的……哥,等我成小老头,也要这样可爱。”


    闻言,叔仰阔蹭着怀里人的脑袋,良久,认真地应:


    “好,哥永远在。”


    “嘿嘿!那就出发——我中午都没吃饱,已经饿啦!”


    “跟你说少喝奶茶……”


    “打住打住!饭饭要吃,奶茶也要喝,汪汪汪!”


    “……”


    小狗崽从自己怀里蹿出去,连走带蹦……哪里有一点儿四十岁的样子。


    叔仰阔微扬眉梢,在身后为他的宝贝拍下第不知多少张照片。


    晚餐吃的是粥底火锅,时载让叔仰阔选的,这人估计早就想好了,带他穿过弄堂,在一家老派建筑的三楼,找到了这家店。靠窗坐下之后,时载就知道为什么选这里了,环境清幽,靠窗只有他们一桌,静谧美好,从窗子往外看,万家灯火皆在眼底,很安逸放松。


    偎在一起,一边吃,一边包饺子下锅,既甜蜜又温馨,如同朝朝暮暮里的每个瞬间。


    或者聊下孩子,或者说下双方早已不求赚钱却赚到懒得多赚的工作,有时还说一说接下来的旅游行程,以及还没打卡完成的那一百件小事……针对某件事讨论起时,就连叔仰阔话都多些。


    时载越发能理解这人喜欢的“静”,只有他们两个,那种静静的爱反而跟浓更暖。


    吃完饭,手牵手穿过长而狭的弄堂,有时候为了让对向过来的人,他们还要挤在一起,时载整个人贴在叔仰阔的怀里,无论对他们谁来说,心里都是很满,只有彼此带来的安稳。


    距离酒店不远,消食得差不多了,自然要做开心的事情。


    现在的他们可是无所顾忌了,孩子早就长大,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动不动敲门,或者要他们陪着睡,无论在家还是在外面,想怎么开心就怎么开心。对于这件事,他们永远是乐此不疲。


    还有很多好玩的游戏没有玩呢。


    这些年,能在网上接触的千奇百怪的东西越发多,时载早就成了网络小达人,尤其是开心那方面的,各种搜各种尝试,啧啧,太刺激了。有一次还因为用手机搜索,被民警打了电话,时载才有所收敛,但网络愈发发达,有时候看剧都能弹出小广告,别说图片……总会看到些。


    就算没有图片、视频,时载是谁呀,他脑子很会琢磨的。


    今晚,时载从箱子底部扒出一件衣服,递给叔仰阔:


    “哥,穿上,记住只穿它。”


    “……”


    接过来的瞬间,没觉得怎么,白大褂而已,听了这话之后的叔仰阔,倏地红了耳根。


    时载见状,还很有理:


    “你里里外外穿着,还怎么干活?怎么查房?”


    “……”


    哪个医生不穿查房?叔仰阔顿了顿,没再说什么,洗完澡乖乖换上。


    时载刚把自己收拾好,躺在被子里,见状瞪起眼睛:


    “出去,重新进来!”


    “……”


    无奈,叔仰阔解开扣子,大敞着衣襟,在床上人饿极了似的眼神中,来回走了三遍,才让时载满意。手刚碰到被子,还没掀开,又被磨人的小妖精要求:


    “大夫——你得先问一下我有什么症状呀?”


    “……什么症状?”


    闻声,时载撇撇嘴:


    “大夫温柔一点好吗,要不然我说不出口。”


    “那就不用说了,问题不大,直接打针吧。”


    “……???!!!!”


    时载几乎要从床上蹦起来,老男人稍微浪一点的时候,真是会说哈!打针?!


    哼哼,游戏没开始玩呢。时载看了眼叔仰阔红着的耳朵,舔舔嘴唇道“底下痛,大夫可以帮忙检查一下吗”,话音刚落,一半被子就被掀开了,瞬间,男人的手顿住,时载暗笑。


    叔仰阔呼吸都滞住,眼前——闪着光的银链自腰腹缠绕至……他捏紧了拳,哑声道:


    “勒痛了?”


    “哼哼,可能吧,大夫检查一下看看。”


    “……”


    单膝跪在床上,叔仰阔俯身低头,闪闪发光的银链在末端系了个蝴蝶结,衬得那柄粉嫩俊俏越发可爱,重重滚动了下喉结,叔仰阔抬起手,想解开束缚着烧到不行的小患者的蝴蝶结。


    却是手刚伸到半空,被一只小巧白皙的脚挡住了去路,踩在心窝。


    叔仰阔低头凝目几秒,动了下手,紧紧握住,轻轻摩挲,脚跟人一样可爱、勾人。这才看清楚,方才一闪而过的……老婆的脚腕上,还有一根缀着铃铛的红绳,拨弄一下,叮啷一声。


    正起劲,这只挂着铃铛的脚倏地一抬,叔仰阔眼睛追过去,听人又道:


    “大夫,我可没说脚疼。”


    “……到底哪疼?”


    “你继续检查刚才没检查完的啊。”


    “……”


    重新俯身低头,叔仰阔再次滞了数息,那条自腰腹的银链到蝴蝶结……竟还没完,他重而急地深吸两口气,伸手过去,将人侧着翻身……这才知道,银链的最终去处。


    直直……连上了后腰。中间的细链还垂着一颗,粉色的铃铛。


    比脚腕上的那一颗,还要响亮,还要招人。


    来回摩挲几下,叮叮当当,不知是后腰,还是脚腕。叔仰阔反手摸了把缠在自己腰上的白皙细腿,俯身更低,重重亲了一会儿,才低哑着声音道:


    “检查完了,可以了吗?”


    “……可以什么呀,我得先听听医生的治疗方法呢。”


    “……”


    一分钟后,时载吞下了笑声,伸手朝后,揪了下老男人浪到发红的耳根。


    第95章 蒙眼的原因是 大部分人是过了五十岁开……


    铃铛响了大半夜, 晃得星星忘了眨眼,许久后才躲在云彩后面悄悄琢磨,晃得月亮紧紧扒着这扇窗, 直到夏夜的雨开始淅沥淅沥,晃得一室旖旎,晃得双眼发红。


    漫长的夏雨渐渐停下来的时候, 时载也终于能大口安静地喘气。


    只是,心跳还咚咚,浑身更是哆嗦,纵使完全窝在宽广的怀里, 也还不住打颤, 带着颤音的哼一声接一声,犹如窗外树枝上滴答滴答的雨水,绵绵不绝,这夜真是爽惬到极致。


    自己招来的,自己也满足极了。


    舔了下嘴唇,清凉的梅子水就被一口一口送进嘴里。时载那处的嗷嗷待哺解了渴, 喊到喑哑的喉咙也滋润起来, 仰起脸, 犹觉不够地追着咕咚咕咚,一股股凉甜顺着喉管下去, 同方才一股股滚烫……有着不同的滋味, 却同样的叫人心底冒泡泡,时载舒服地都眯起了眼。


    却不知道自己这副神态落在男人眼里,一样的……犹觉不够。


    哺喂完了水,叔仰阔侧着身,一手垫在怀里人的脑下, 一手紧紧揽着后腰,怀里人还在小幅度哆嗦,贴着自己心口哼,快将人弄坏的内疚几乎消失殆尽,只有愉悦和舒爽了。轻轻拍着、抚着,低头亲着、安抚着,将人整个罩在这方天涯海角般的怀里,同他一次次海枯石烂。


    怀抱再一次不断升温,同窗子里透来的丝丝凉意截然相反,时载张开湿漉漉的眼睛,往男人怀里再钻一钻的同时被更紧地揽住,严丝合缝,浑身熨帖。时载没法越过男人肩膀去看夜色,却爱极这被完全笼罩的怀抱,像……即使窗外风雪漫漫,他自有这方寸庇护着自己。


    有这高大的山,他肆意生长。


    有这巍然的爱,他尽情欢闹。


    时载从两人之间伸出手,指头还微微颤着呢,却已忍不住要作乱,触着男人鼓硕的喉结一下一下按,很满意地偷笑,上下滚动得让他快要捉不住。又去摸各处的肌肉,早已经感受到这人再一次的蓄势待发,他还偏要点火……末了,又嫌顶得慌,跟握手刹似的,故意乱弄一气。


    什么动静在寂静的夜里都清晰,什么心思在彼此的眼里都明朗。


    时载用手指头点了下叔仰阔的胸膛,不准动,他还没歇好,抬起手拨弄了下这人的长睫,自相遇,他就很喜欢这人的眼睫,爱极这种因为自己而起的情绪、颤动。忽闪一下,垂了眸,时载心底一片暄软,又掀起男人的眼皮,真好,满眼都是自己,真帅,还是跟从前一样。


    猛地往上一蹿,如多年前一般,趴在沉稳矜持的男人怀里,不得章法地吮着这诱人的峰唇。


    不过,再沉稳的男人,在这种时候,也多少要浪一些。再矜持的男人,在这些年朝朝暮暮的爱里,也更加放得开自己,更加主动地同怀里人一起追求着别样的快乐。


    两只手被束起来,在身后,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被蒙起来,贴在男人肩下。


    时载没有笑几声,就已经没办法地交出了自己的情绪开关,以及所有感官。第一次这样,他在领带下面眨了眨眼,什么都看不见,漆黑一片,却在这样的爱里更觉快乐。


    就像方才被男人严严实实地笼在怀里,无须去管外界,只在这人的怀里感受一切。


    一切感官被放大,快乐的滋味加倍。时载仰起脖颈,被细细密密地啃吻完,他埋头在男人胸口使劲蹭了一阵,很快又浮船似的欺负,说出来的话有些声不成调:


    “哥……是不是……偷看我的……收藏夹啦?”


    “……”


    回应他的是疾风暴雨。


    失控。


    冷不丁稍得歇息时,听见窗外又下起了阵雨,真好,明天是个非常凉爽的好日子。


    时载感觉眼睛也湿得不像话了,蹭了蹭,想让人摘下来,却不料,听见这人在他耳边无比低哑的、还带着一丝他听起来像是绝望意味的声音……缓缓说道:


    “小载,不尽兴的话,可以、想一想哥年轻的时候。”


    “……???”


    “戴着吧,就当哥还是三四十。”


    “……叔仰阔你是不是有病?!”


    没成想,莫名其妙又作起来的老男人还“恩”了声,接着不等他再破口大骂,这人紧紧攥着他的两只手腕,不容他反抗地继续。很凶,特别凶,像是在……证明着什么。


    可是……才五十!要证明什么?!


    这人近年还日日健身,身体比他强壮多少倍。时载刚才就不想来了,是想着配合,想让叔仰阔尽兴。怎么好像是他觉得不满意似的……神经病吧。怎么想,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


    哎,老男人年纪越大越敏感,一辈子都敏感,一辈子都琢磨分析他的行为举止。


    时载是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傍晚还有前半夜还好好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才让这人突然又犯了年龄焦虑的病。


    感觉自己像一道阅读理解题。


    但!文章作者是他自己,凭什么要一个做题的人瞎解读?!


    结束之后天已大亮,时载被洗完澡塞回被窝的时候,打了个哈欠,算了,先睡觉再说。老男人,等着吧!假装没看见叔仰阔在一旁的小心翼翼、期期艾艾,他闭上眼睛就睡了。


    哼,每次都是这样,作完了又要掩饰和认错,非等他逼问到不行,俩人才能说开。


    一口气睡到半下午,时载一睁眼,就见叔仰阔搂着自己静静地看,见他醒了,赶紧问:


    “老婆,饿了吧?中午哥只给你喂了一碗粥,再吃些面,哥已经……”


    “不饿。谁让你瞎给我喂粥的,我是你的禁.脔吗?睡着的时候吃,醒了再被使用?”


    “……”


    呼吸完全滞住,叔仰阔连动不敢动,脑子已经僵了,更不知该接什么话。


    时载哼了声,一把将人踹开,嘶了声,还真是有些受不住……想他年轻的时候……啧,到底是谁不年轻了啊……以前一夜加半个白天都可以,现在一整夜真是完全不行。


    板着脸冷冷一瞪,无声喝退臭男人要来扶自己的手,时载有些趔趄地下了床,怎么还有些头晕眼花。啧,一夜不睡能不头晕眼花吗?他伸了个懒腰,自己去洗了把脸,清醒一下。


    一转身,撞上一堵墙,时载轻呼一声就要后倒下去,被人迅速扶住。


    叔仰阔轻轻一提,兜着怀里人抱起来,让老婆坐在自己单侧臂弯,回到卧室:


    “老婆,是哥过分了,给你按按吧。”


    “怎么?帮我加速恢复,然后你再继续?”


    “……”


    沉默片刻后,叔仰阔紧紧拥着怀里人“对不起”,一句道歉让时载暗火更重“叔仰阔,我到底说了多少遍,永远别跟我说最没用的这三个字”,说完,从男人怀里挣开,时载开始换衣服。


    叔仰阔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垂下眸,点点头,恩,是他越来越没用了。


    见状,时载半个字也不想多少——本来还想着,给这人一个机会,最好主动把心里的小别扭一五一十地交待了,他既往不咎。没想到啊,还变本加厉,蹬鼻子上脸?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一个火冒三丈地要自己出门,一个惴惴不安地红着眼去拦。


    时载瞪起眼睛,手指人鼻子骂:


    “老子要去看病,不伺候你这王八蛋了!”


    “……别这样,小载,哥陪你去。”


    纵使这人声音里带了哽咽,时载也不心软,这次是铁了心,继续冷脸:


    “我数三个数,松开!否则咱们以后就这么冷着脸过下去!”


    “……不……”


    “松开!要不然我真的不吃不喝!三、二……”


    最后一声刚出了个音,时载被放开了,开了门转身就走。


    哐当——门关上的瞬间,时载就罕见地重重叹了口气,肩膀也有些塌下来,走路更没有刚才那么架势足,腰酸,疼……哎,臭男人有什么可在意年龄的啊。


    在楼下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时载才忽然有了主意,打车,去医院。


    倒不是为他自己看,他的话……用两晚上药石,再被男人按摩一下就好了。但是,按摩嘛……哼,要看这人今晚有没有真的认错,否则,他才不让这人给他按,就让他干心疼。


    内分泌科,候诊区。


    时载一边等,一边哈哈笑着看叔仰阔给自己发的消息。有趣,太有趣了——自己给他发很多超级可爱的表情包,这人几乎都不用,只给他回几个看起来比较正常的“抱抱”。眼下,一段一段的小作文过后,各种各样卖萌的表情包,什么“爱心发射”“哭哭求抱”“撅嘴亲亲”“猫猫吐舌”“狗狗wink”等等,看得是时载心里花枝乱颤,想象着臭男人冷脸卖萌讨好,有意思。


    但他偏偏一个都不回,就让他干着急。


    想了下,时载假装在对话框胡乱输入几个字,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这时候,叔仰阔的聊天框上面就会出现一行字【对方正在输入中】……很快,对面发表情包暂停,肯定是惴惴不安地等他说什么话。时载哈哈笑了一阵,锁屏,让臭男人干等着去吧。


    过了一会儿,重新打开手机,哈哈哈哈……那边又开始小作文加表情包了。


    但时载懒得多看一眼,有写小作文的功夫不能当面你跟他说?而且这些小作文在他看来全都不是昨晚叔仰阔的情绪和心思,通篇的“哥再也不作了”“很爱老婆”什么的,没用!


    时载放下手机,打量了一下,啧,来看这毛病的人还不少——男性更年期。是在酒店楼下愣神的时候,一对夫妻擦身而过,女的对男的说“你更年期没完没了啊”,时载才恍然大悟,赶紧拿出手机一查,啧,男性更年期在四十五岁到六十岁之间,大部分人是过了五十岁开始……


    原来如此!


    顿时,年龄感在时载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变得具象,终于能理解叔仰阔的心思了。但也不太多,因为时载乐观,坚信自己到五十岁绝对不会这样,所以挂个号看看,怎么帮人调解才好。


    谁知,进去没一会儿,时载就红着脸被老大夫往外轰,说他没事找事。


    第96章 真是人比花娇 “节制些。”……


    “节制些。”


    ——这是老大夫唯一的诊方, 或者是劝告。


    不过,时载刚出了门,就被老大夫旁边的小医生叫回去。跟人说“还没到更年期”之后, 老大夫又想了下,这连本人都不看诊,就算还没到更年期, 肯定多少有些症状上的表现。


    时载疑惑着回去,小心脏又提起来了。


    方才老大夫虽然问了他几个问题,分别是“有没有头疼眩晕”“有没有心悸紧张”“有没有断崖式的食欲不振”“有没有耳鸣盗汗”“有没有尿频尿急”等生理方面的问题,时载都连连摇头“没有”, 最后一个问题是“还有没有性生活”, 时载重重点头“有的”,老大夫追问时长和频次,时载不明所以,老老实实回答“每晚的话,两三个小时左右,两三晚一次的话, 一次就是差不多一整夜, 昨夜是一整夜, 有什么问题吗”……然后就带着“节制些”的建议出了门。


    此刻又被叫回去,时载有些小紧张, 十分钟后, 才渐渐放下心来,原来更年期也叫“老年男性雄激素部分缺乏”——所有症状都跟雄性激素分泌减少有关,老大夫才问了那些问题。还告诉他,并非所有男性都会进入更年期,保养得当、身心健康, 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他们家这位,年纪有五十,但无论从照片、身体机能表现或者性的方面来看,都是“正值壮年,莫要过忧”。


    中年的年纪范围在四十岁到五十九岁,心态好身体好的话,六七十也能活得像中年。别说叔仰阔距老年还远,照老大夫的话说就是“看起来才步入中年,焦虑什么”。


    不过,老大夫也提醒他,心思敏感性子内敛的人更容易在年老时进入更年期,就算没有进入更年期,也很容易在中老年之交时走向另一种心理疾病——中年焦虑症或抑郁症。本质还是对年纪的恐慌,他们两个还有着八岁的年纪差,年上的那位易有垂暮感,加上周边人若总拿年纪开玩笑,肯定会让敏感内敛的年上者胡思乱想,害怕提前离开后无法照顾自己的爱人……


    中年焦虑症……时载恍然大悟,症状的表现上,叔仰阔更像是这个。


    临走,老大夫又多了几句,意思是他们家那位看面相、身体状况,都比同龄人年轻十岁到十五岁的样子,一看就保养得很好,同时也是因为他们感情好,所以才有这样稳定健康的状态和很显年轻的面孔神态,所以也不用太担心,好好开导一下,过了这个中年危机就好了。


    时载连连道谢,还鞠了一躬。医者仁心,老大夫太好了。


    同时也很开心。对,是因为他们的爱,才让他们两个都很显年轻,叔仰阔只不过是性子内敛沉稳而已,往那一站,正是巍巍鼎盛的年纪,是在他的爱里才如此的。但时载也会注意,好的爱让人安稳积极,消沉的爱让人焦虑不安……他今天的冷处理,有些过分了,哎。


    假如自己大八岁,再乐观的人或多或少也会乱琢磨。五十岁正壮年,但被他们搞得跟八十大寿似的,任谁都会心里不舒服,难免就被暗示着想到白发苍苍的时候。


    开玩笑要适当,对爱人家里人更要如此。


    时载有些想哭,仗着自己小仗着自己被宠,老是逗人逗得很过分。这人因着性子内沉,无论什么他都接着,除非受不了了才表现出来……他自己不高兴的时候呢,根本就不能用“作”来形容,说瞪眼就瞪眼,说骂人就骂人,说甩脸就甩脸,当着外人的面又打又踹又揪耳朵的时候不是没有,叔仰阔却是连稍微的中年焦虑还被自己骂,被自己冷着……这人在他们整个大家庭里也是最能寡言容忍,小崽子们再没大没小,叔仰阔也不会冷脸教训人,最多假装听不见。


    看起来,好像是在欺负内向的人,在欺负宠着他们的大家长。


    呜呜……他自己才是蹬鼻子上脸的人吧。


    哭着被男人抱进怀里的瞬间,时载睁大了眼睛,啪嗒,还未滚出眼眶的一滴泪掉下,被男人微微抖着指腹迅速抹去。时载又想哭了,他把叔仰阔给吓坏了。


    叔仰阔兜着人抱起来,大步到尽头的消防通道,拐角,靠在墙上,让老婆在自己胸口趴得更舒服些。一路从男科、疼痛科……找到这里,老婆没有任何回信,电话不接,他真的要疯了。


    连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


    轻轻吮掉大眼睛上的眼泪,叔仰阔心都要碎了,闭了闭眼:


    “老婆,别再这样治哥,哥真的错了、怕了。”


    “……对不起哥呜呜呜……”


    “小载没错,乖,是哥——”


    喉头有些堵塞,叔仰阔深呼吸一口气,才继续道:


    “是哥过于恐慌,时间怎么这样快啊,好像一眨眼,哥就五十了。古时候,这个年纪差不多都要、都要……哥在努力自我调解,昨夜真的是哥没控制好……再看着年轻,哥这张脸也没从前好看了吧……确实很怕,以前觉得一辈子很长,现在总觉得一辈子不够,跟小载百年千年万年都够……更怕,哥先走之后……”


    别说叔仰阔已经哽咽至无法再出声,时载早就泣不成声,只一味摇头。


    这人是真的有些焦虑啊。不仅仅是年龄差,还有各种各样的怕,怕自己在他跟前越来越没有魅力,怕自己冷不丁先走一步,怕他们没有再能相守的下辈子……时载拼命摇头,都不会的,这人哪怕已经拄着拐杖他都仰慕,这人若是先走一步他不会独活,没有下辈子他们就在土里亘古的相拥。没有什么是不可跨越的,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他们有爱,有爱就不怕的。


    时载努力平复下来,撞进男人通红深沉的爱眼,赶在叔仰阔说话之前开口:


    “哥,我想活到九十二岁。”


    “好,哥会保佑……”


    “我的意思是,我活到九十二,哥就到百岁,哥若活不到百岁,那我一定跟你一起躺你棺材里。差八岁是事实,我改变不了,那我们可以一起活相同的时间!”


    闻言,叔仰阔偏过头蹭了下眼睛,努力抑住情绪:


    “小载,别这样……”


    “就要这样!哥记住了,一起牵手的时候,我们差八岁,一起抱着走的时候,我们还是会差八岁。哥要是想让我活得久一些,那就别再胡思乱想,各方面继续保养好……我说到做到,绝不会让哥先走一步。我也怕的啊,哥先走之后,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说着,时载一边用拳头捶人,一边失控地哭。


    烦死了,他们还有至少四五十年的时间呢,两人一起度过的时间才二十三年,距离过完一辈子才走了不到一半,焦虑什么呀,臭男人只用敏感鸡就可以了,别的乱敏感什么呀!


    哭着骂着,时载在使劲发泄中慢慢重新乐观起来,又给臭男人几拳。


    叔仰阔低了低头,自己胸膛硬,让老婆打脸……他的情绪也慢慢平复,甚至可以说是豁然开阔,一不留神又钻牛角尖了,总能从“五十岁”不由自主地发散出很多乱七八糟的,很不好意思跟老婆说的是——他连自己万一哪天暴毙,将老婆的后半生安排好……这种傻事都琢磨了。


    跟老婆贴着脸蹭了蹭,叔仰阔把怀里人抱得很紧,很紧:


    “小载,哥真的想开了……”


    “哦!那你开吧!我看看是什么样的?”


    “??”


    “哈哈哈哈哈哈哈……”


    情绪转变对时载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哭完算完,日子还要开心过,他也知道这人是真的脑子又正常了,所以就逗人跟自己开心一下,时载眨了下眼,提醒道:


    “给你发过的那组表情包。”


    “……?!”


    “哈哈哈,快点儿,我要看!”


    时载仰起脸笑了好一阵,是“我自闭了”“想开到一半,我又自闭了”“我真的想开了”三张荷花图,很好玩,自己之前给叔仰阔发过,还模仿着发了三张自拍。


    他两腿夹.紧,双手也牢牢挂着男人脖子,让叔仰阔给自己表演。


    虽然消防通道里没什么人驻足,但还是有人来人往上楼下楼……叔仰阔红着耳根顿了下,手抬起到一半又放下,是真的不好意思,他都五十了……忽然,叔仰阔轻轻笑了:


    “小载,哥真回神了,方才想到五十岁已经完全没有消极的心境了。”


    “嘿嘿,对啊,只要心态好,七老八十也不是事儿!”


    “七老八十……”


    “怕什么,七老八十我也爱哥、哄哥!有我呢,小载超级棒的!”


    闻言,叔仰阔轻笑出声,此生何幸,有这样的小太阳在怀。只有一辈子又如何,他已经非常满足了,往后纵使未知,他们的幸福和甜蜜早已在这天地间灿烂地书写,早就值了。


    换个心境想事情,果然全都不一样,眼下只有开心、满足和对未知的接纳、期待。


    假如人生是一本书,他们的故事就算完结了正文,还有无数甜蜜的番外。结果,番外里还有一个被称之为“正文”的新故事,接着又是甜蜜的番外,绵绵不绝,直至一生。纵一生在将来某个节点终结,幸福和甜蜜的瞬间早已在这天地成了永恒,故事也被他们共同记载至没有尽头。


    假如还有下一世呢,叔仰阔想,要怀里人做小皇帝。


    天地苍苍,众生芸芸,他们是这一世的时载和叔仰阔,定还能是其他的万万千千。故事被轮番演绎,主角在笔下接替登台,他们在此刻定格了永恒,未来仍会有他们无数的身影。


    叔仰阔彻底释然、放松,是真的想开了……亲了下老婆仍亮晶晶期待的大眼睛,笑道:


    “老婆闭眼睛,我来表……”


    “还敢让我闭眼?!!”


    “……”


    沉默了下,叔仰阔赶紧摇头“没有”,他现在让闭眼,只是不好意思。


    算了,豁出去,老婆爱看自己不好意思。


    时载顿时眼睛更亮了,笑呵呵的——男人刚毅的面孔浮现薄薄的一层绯色,还真跟六月连天的荷花一样呢,在他的催促下,男人捧起双手,先贴在自己脸颊两侧“哥自闭了”,再从脸颊两侧将手打开“哥真的想开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时载笑得犹如打鸣,引得好几个人侧目。


    傍晚,时载就缠着人去公园赏了荷花,顺便哼着拍了真人表情包……花美人更美,哈哈哈哈!


    当晚,家里两个崽子罕见地统一表情,在群里惊道:


    “父亲……真是人比花娇!”


    不过,终于跟大家同个时代了……群里诸位,谁没有爸爸搞怪偷拍的他们的表情包呢。


    第97章 健身室的快乐 啵。


    两人在外一口气玩了半个多月, 在S市赏完荷花之后,时载晚上一边被按摩,一边刷手机视频, 突发奇想,一拍脑袋——第二天最早的飞机出发去西北,在时载三十五那年去过一次, 那时候是冬天,大雪茫茫,风景壮丽,这次是夏天去, 亦有美到令人不断怦然的风景。


    沙漠、湖泊、草原、森林、戈壁、古城、小镇、公路租车自驾、跟着牧民的夏转场感受千里古牧道、骑马、篝火晚会……更有数不清的美食, 从烤肉、胡辣羊蹄、牛骨汤、大盘鸡、椒麻鸡到凉皮子、面肺子、米肠子、酸奶刨冰、风味卡瓦斯,各种风光,各种玩的吃的喝的,时载没有一天不兴奋,没有一天不是吃到撑……直到有天做,下捅上吐之后, 叔仰阔严格控制他的饮食。


    不乱吃就不乱吃, 时载难受一次长记性了, 也隐隐察觉——自己有些胖了,肚子上原先一层薄薄的肌肉都没了, 要不是叔仰阔结扎, 他都要以为自己又怀孕了。啧,步入中年还真不是开玩笑的呢,以前咋吃都不胖,现在……再不控制的话,可是要慢慢有小肚腩啦。


    时载决定——为了能正常享受美食, 跟叔仰阔一起健身运动!


    无论在家还是外出旅游,这人每天早晨雷打不动地晨跑,每天还要有氧……时载之前是不屑一顾的,他才不乐意花时间健身,有那功夫进行一些别的运动,不一样是消耗?因为肠胃炎被人带去医院小题大做地全身体检一次之后,时载才知道床.上运动是消耗,床下运动才是增补。


    没有补足气血只知道消耗,就像大夫说的“身体亏虚”,久而久之,大夫呵呵一声。


    啧,怪不得他越来越没法坚持一整夜,超过三小时就没力气……怪不得老男人反倒是吃了壮阳药似的,劲头足得很,有时候白天抱一抱还跟年轻时候一样时不时激动……


    为了能正常享受美食,跟叔仰阔一起健身运动——这个“美食”,在时载体检过后,扩大了范围,自然是包括臭男人了呗。省得总是自己被吃干抹净,这人还跟无处发泄似的。


    但,自从他跟这人一起健身,叔仰阔肉眼可见地高兴,更加黏他,无论是早上晨跑,还是在家里健身室练器械……这人恨不得牵着他抱着他不松开,晨跑的时候跑着跑着还能侧身低头亲他一口,更别提在家里运动的时候,说着“指导动作”,没多久手上动作就开始跑偏。时载自然乐意他黏着,两人感情又进一步,他也爱极被需要的感觉,还能消除男人隐隐的焦虑,一举多得。


    被这样爱着需要着,时载有时候甜到美滋滋,俩人已是中年,这人看他的眼神还总是跟刚恋爱似的,黏黏糊糊地盯着,有时候不好意思了就红着耳根躲闪,没人不喜欢这样浓重的爱。


    一个浓重静寂,一个热烈直白,他们的爱实在是太美好甜蜜了。


    这天,正是大暑最热的时候,午后连风都燥热,两人没有去公司,午睡醒来之后就在一楼的健身室——吹着空调运动一下,调动起懒倦的精神之火,再冲个澡抱在一起边吃西瓜边看剧,别提多惬意。别墅仍是那一座,如今一楼是他们两人,二楼是时已望,三楼归时鸣昭。同他们紧紧相邻的一座是仰云和秦西酣一家三口的,不过这边一直有他们的房间,寒暑假时经常一起住。


    已经放暑假的孩子们,有的在补课,有的忙实习,有的为了工作采风。


    群里说的是哪天一起回来?今天还是明天、后天?时载撑着深蹲架开始训练的时候,两股战战,双臂抖抖,几乎声不成调,整个人集中注意力训练,哪有心思再去琢磨别的。管他们今天回来还是明天回来,孩子们都大了,也该多让他们两个开心快乐一下了。


    自然不是真的深蹲架。


    却被要求深蹲必须要标准,还更严苛,不仅仅是与“地面”平行,还要再下去三十公分,而后大腿发力、自己起身。没多久,时载就“噗通”一屁股坐在“地上”,坐得那叫一个结实,屁股摔成两瓣的同时,肚子都猛地鼓起来,整个人更是潮红着一张脸哆嗦个没完。


    缓了好一阵,再努力撑起来,却故意,很慢很慢地一点点起身。


    啵。


    瞬间,给自己“加训”的坏私教没法再四平八稳,很快按着他,开始手把手地教他怎么更好地深蹲。有一双有力的手臂托着,时载终于轻松了,被人端着,他只管感受深蹲的动作就好。


    训练什么的,明日复明日,明日有很多,再说吧。


    深蹲结束之后,体力更强、需求更大的男人还未满足。应时载的要求,两人又开始了双人俯卧撑。时载仰卧,叔仰阔撑着一次次俯冲……后来干脆换成平板支撑,男人上半身撑住,下半身做些时载要求的“加训”……再一次,是双人引体向上,时载臂力不足,想要向上,只有挂在男人身上,紧紧夹.住,就这样,在男人一次次腾空向上的时候,他先一次次哭喊着飞升。


    迷迷糊糊里,到底是一起玩健身器材,还是他被当健身器材玩啊。


    本来要彻底结束,两人坐在竹椅上,时载窝在男人怀里被细细擦汗,一抬眼,饶是时载也有些脸红,轻轻推了一把,却被人抓住手指放在嘴边亲了一下。盯着他的眼神快要溢出蜜,也似要冒火,细细密密的灼热目光笼罩着自己,时载心里瞬间开始咕嘟嘟冒泡泡,没等他说话,男人噙着他的耳尖轻轻磨了下“老婆,能不能再一次”……自然能,时载抬起脸先迎上滚烫的吻。


    啧,不得不说,健身真有好处,太能调动起荷尔蒙了。


    扬着脖子视线迷离看天花板的时候,陡然间,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大喊从大门传到走廊这边的健身室——“爸!父亲!我回来啦回来啦!”,紧接着,是另一人嘻嘻哈哈地大吼“老婆!小哥还有大哥!我也回来啦!”……不用想都知道这两个乱喊乱叫的是谁。


    前者是从小活泼到大的时已望,后者是马上也四十了还跟着皮的仰云。


    几点了?时载哑着声音问,看了眼窗外,真是两眼一黑,他们真能闹啊,不知不觉六七个小时过去了。等等,老婆?不是吧……秦西酣什么时候过来的?应该没来走廊这边吧。


    时载捂了下脸,刚要起身,被人又按倒,好吧……不能说停就停啊。被叔仰阔完全笼罩在身下,被这样健硕高大的身躯覆着,格外的刺激。一个勾着脖子极力配合,一个在老婆的急剧收缩中极力忍耐着自己……有这两个活宝在,客厅很快热闹起来,听着可不仅仅是秦西酣在啊。


    快乐玩,舒服地洗完澡,等时载牵着方才浪到不知天地为何物、此刻不好意思到不自在的男人出去,一到客厅,更是两眼一黑……这大大小小的,竟然都齐齐回家了。闻着,厨房已是饭菜飘香,都还没吃,饥肠辘辘地磕着瓜子等他们。看了眼时间,晚餐变夜宵吧。


    还真是今晚回来啊?不用想,秦西酣接了自家儿子秦聿腾和他们家老二时鸣昭先回来,再是仰云接了时已望回来。若不是后面两个,前面三个还能静静等他们许久。


    没什么不好意思了,看着齐刷刷的一家人,除了感到岁月的再次具象化,还有说不出的温馨满足。从一个人,到如今的七个人,热热闹闹,相亲相爱,正是时载一直以来的追求。


    眨眼睛,时已望二十三岁,在外省读完了研究生之后,没有工作,回到圳安市——臭小子虽然平时不着调,穿个衣服二五八万的,却在学习、事业上很有自己的一套,大学时候就成立了个人画室,大学毕业之后在圳安开了陶瓷艺术画廊,研究生毕业之后大刀阔斧地干,除了画廊还成立了陶瓷艺术有限公司,研发新型釉下彩、创意纹饰等,此外,还有陶瓷创意设计、制作等,将近一年的时间干得风生水起,最近是去外地调研采风。在外面,一米八四的个子,看起来既有老板的成熟,又有青年的意气风发,回了家,就变成聒噪的彩色小甜豆了。


    对着老大偶尔还能喊下“望望”,老大却怎么也不让喊“昭昭”,只能是“鸣昭”——用老大的揶揄话来说“酷哥就是这样的”。时鸣昭刚过十九岁生日没多久,一米八九的个子,比父亲就矮八厘米了,同样沉稳内敛,但到底十九,身上尚无老成持重,倒显得很酷,果然是酷哥,往沙发上大马金刀地一坐,任亲哥时不时招惹,自己戴着大耳机专注地看他们谁也不懂的视频。时鸣昭正在读博,航天什么方向,最近在大导的研究室忙活,只能回家休息半个月,已经签了最出名的研究所,往后的路就朝着高端科研人才迈近了。


    兄弟俩反了个过儿,小时候望望喜欢飞机,昭昭喜欢画画——在两个人开始学习对方的兴趣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兴趣爱好和梦想彻底颠倒。不过无论什么,时载跟叔仰阔都会托举,也无论什么,兄弟俩在自己的热爱中都已渐渐有了自己的成就,属于他们的人生已悄悄璀璨。


    家里现在最小的,自然是仰云和秦西酣的孩子。秦聿腾,今年十五岁,性子比较中庸,安静的时候随爸爸,闹的时候随爹爹,温和又有主见。小小年纪已经决定自己将来要当演员,现在是一面学文化课,一面进行形体训练、表演等,韧劲很足,也不忸怩,逢年过节会主动唱歌跳舞。


    看了一圈,越看越欣慰、温暖,想聊的话太多,但——看样子都饿得不行了。连仰云跟时已望都窝在沙发上,只剩眼睛还在欠兮兮地打趣他们……吃完再说吧。


    却是一放下筷子,仰云就问时已望:


    “已望,怎么不学你爸说话了?”


    “……学什么?”


    第98章 俩崽子长大了 。


    时已望有些纳闷, 爸爸也没说什么话啊,就给他们夹了几次菜让“快吃”。


    这边,时载已经知道这个快四十岁的臭团子想说什么了!眼一蹬, 却因他折腾六七个小时显得有些虚,毫无威慑力。让仰云逮着机会,在小崽子们面前好一顿碎嘴子。


    几分钟后, 餐桌上哈哈大笑,时载红着脸靠在叔仰阔臂弯,听男人板着脸“再闹下桌”,短暂的鸦雀无声之后又是笑成一团……时载才不会一直羞窘, 手一挥“都学着点, 等你们五十岁还有这状态再傻乐吧”,一句话说得都红着脸,时载却舒服了,仰起脸笑得停不下来。


    就连时鸣昭都没忍住笑了两声。那时候他还没出生,就算之后……他也从未像时已望那样蠢过。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时已望不知道抱着爸爸的胳膊在哼唧什么, 这么大的人了。


    既然说到这样的话题, 家里的崽子们陆续长大, 尤其是老大……时载刚扫一眼,就被崽子缠着胳膊贴上来, 二十三岁的人真就像小时候说的那样“永远是爸爸和爹爹的望望”, 跟他小声说着谁都不喜欢,要单身主义到底。时载不会要求他们一定要怎样,只像每次那样笑着点头。


    再看小的,也十九了,时载上上下下看了几眼, 老二看起来也没什么。没有就没有吧,现在年轻人婚育晚,有自己的主意,随他们去。只是——他抬了下手:


    “鸣昭,都不过来抱抱爸爸吗?”


    “……吃完饭,爸。”


    本来就吃得差不多了,很快撤了桌。时鸣昭方才被爸爸盯得心里发毛,原来只是这事,他按着爸爸的肩膀走出餐厅,轻轻揽了一下。刚松开手,顿了下,在父亲背后扑着抱了抱,接着,跟亲哥很敷衍地撞了下胸膛,再是二叔、小叔……都是时已望带的头,每次一家子抱来抱去。


    时间晚了,但都不困,一大家人在院子里支了茶饮,聊聊彼此最近的生活。


    夏夜仍炎,但吹着风扇,身后垒着一圈矮冰墙,丝丝凉气吹得周身惬爽,冰墙上镇着去皮西瓜、桃子和茶饮,一边吃一边聊,再没有比当下还温馨美好的生活了。院子里的绿毛球、大绒球等各样花朵开得正旺,十来年前每人种的一棵树已然参天,一条人造曲水从他们脚下蔓至翘翘四年前还在使用的狗窝,星星不仅在夜空闪烁,还在澄澈的水里,亦在每个人的眼中。


    已无须仰望天空的高远与美好,他们置身所在的此地,便是心之安处,便是自己的天空。


    一夜漫漫,时载还迷迷糊糊地睡着,便听见客厅里吵吵闹闹了。别看时鸣昭高冷酷哥,一放假回来,跟时已望两个人说不了几句好话。他伸了个懒腰,习以为常,闹去吧,反正一个是哥宝男、一个是弟宝男,越闹越亲。说什么呢……时已望说时鸣昭一天到晚抱着个手机,时鸣昭说时已望一天到晚穿着身破烂……顿时,时载哈哈大笑,拂开叔仰阔的手,他还要偷听。


    时已望的衣服……他们真是没法说,臭小子就在这件事上很坚持,许是搞艺术的,从读大学就开始放飞自我,什么破洞的长飘带的大领子的毛边短裤的……五花八门,五颜六色,有时候打扮得还不错,有时候真是就像几块破布裹身上,时已望自诩为“潮人”,他们只好尊重。


    当然,是相对尊重。


    时已望快十六岁那会儿,不仅穿破烂衣服,还打了好几个耳洞、抽烟、喝酒……时载发现之后,那个气啊、心痛啊。就算学画搞艺术,小小年纪学这些。当年仰云还只是用这些表达一下成长的迷茫和反叛,臭崽子可不一样了,平时甜豆似的可爱活泼,没想到给他们拉了坨大的!


    发现之后,时载跟时已望谈了好几次话,结果臭小子铁了心,认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活法,就要特立独行。时载气到破口大骂,这跟特立独行有什么关系?!怎么不学点好的特立独行?但,无论他怎么说,怎么骂,怎么引导,臭小子偏要跟他对着来。随自己,嘴巴会说,时载说两句,臭小子能说三句,时载骂一句,臭小子能怼两句,时载要抽皮带,臭小子还敢梗脖子!


    事情的最后,以叔仰阔拎破烂似的,将崽子拎到院子里一甩,用水管浇了个透。


    那一天,闹的是鸡飞狗跳。秦西酣东劝西劝,仰云不怕事情闹大似的——嚷嚷着青春期就该狠狠管,他自己就这么来的,当年可是被大哥一路拖进了卫生间,若不是小哥拦着,他差点儿就挨了大哥的棍子……至于已望,犯这么大的错,还想要朝小哥动手,是该用水管冲冲脑子!


    时载气完了要心软,赶紧去院子里拉开父子俩——时已望跟小老虎似的不服,在地上扑腾地起不来,还想站起来去撞爹爹。叔仰阔面冷如冰,水管一扔,拎起马鞭就要抽……时已望这才真害怕了,抱着脑袋哭得惊天动地,一边求饶,一边跪下来,朝被爹爹拦在身后的爸爸连声道歉。


    本就不是心眼儿坏的孩子,叛逆期追求所谓的“特立独行”没什么,可以喜欢某个小众的乐器,甚至可以谁都不愿搭理……但为了“特立独行”而走了歪路,这是坚决不行的。臭小子朋友多,为人仗义,与人和善,难免有朋友带着他去接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后来查出来果然是跟着别人学,想要“赶时髦”才抽烟喝酒……时载果断给他转了学校。


    叛逆期的时候不管他抽烟喝酒,再往后可就不仅仅是这样了。这一场闹之后,时载又跟他聊了好几次,才从所谓的“特立独行”中走出来。直到今天,时已望还记着,就算他接触的圈子再鱼龙混杂,什么该碰,什么不该,他心里有一道界限,无论对爸爸,还是对爹爹,只有感激。


    所以,时已望的“潮人”必备,在家长们的相对尊重下,只有奇奇怪怪的衣服了。


    老大青春期叛逆,挨了收拾,老二自然也跑不了。


    说也奇怪,俩崽子的叛逆期都有仰云的影子。不过,也不算很奇怪,时载没有青春期,叔仰阔……更没有,只有他们第一个养大的粉团子经历了青春叛逆期。所以时载在经历两个崽子叛逆期的时候,没有很担忧,反而开心,只有被父母好好养着的爱着的才有条件去“叛逆”。否则无人问津,就算心里有委屈有憋屈,叛逆给谁看呢,眼泪一抹,只有自己该干嘛就干嘛。


    所谓的叛逆,不过是成长节点上对迷茫、烦躁的一次求助和表达。


    只是这个阶段的孩子一方面急着长大,觉得自己能够处理自己的事情,一方面是置身其中不知迷茫为何。时已望迫切地想要成为有着自己标签的自我,时鸣昭则是急于证明自己的强大。时已望像小叔那样想更好地迎合外界,时鸣昭则是像小叔那样对外界暂时封闭了自我。


    两个人,是仰云的前后阶段。或者说,大多数青春期的孩子都无外乎这两种情况。


    只是,他们两个都比小叔的表现激烈许多。时鸣昭进入大学的时候,比同班同院的小上七八岁,自然处不来,更因都是天之骄子,谁都自骄自傲,有些学生就看不惯这个独来独往一脸冷酷傲气的天才小弟,偶尔找个茬……久而久之,时鸣昭自然要反抗,默默地以拳脚反抗。


    别看他当时比别人小七八岁,个头在全班里却都算高的,还学过拳击、武术,竟让那些大他七八岁的无法制伏他,反而挨打。一次大打出手后,闹到校方跟前,大学生们被叫了家长。若不是其中掺着一个年纪很小的,校方直接挨个处分,年纪相差太大,所以才先了解一下隐情。


    全部搞清楚之后,那些被打的先道了歉,时鸣昭死活不开口。对于这种情况,那些人找茬在先,差点儿演变为校园暴力,时鸣昭就算将他们打得鼻青脸肿,自然无须道歉。关键是,其中两个与那些人毫无瓜葛,是时鸣昭一边走路一边看书,先不小心撞了人,一声道歉没有被人家在后面追着嘀咕了两句,结果时鸣昭转回身,给人家一人打了一拳。这就非常不对了。


    拎回家之后,时鸣昭从父亲手底下挣开,一脸不服,就是不道歉,哪怕不上学也不道歉,后来被父亲一句“那你先打倒我”激了将,戴上拳头就哐哐朝父亲胸膛捶去。


    一个稳如泰山,一个失控发疯,就这样僵持着。


    时载气得眼睛都红了,当即冲过去,挡在叔仰阔前面,大吼“来,你也打你爸”,小崽子通红着眼,挥出来的拳头在半空生生拐个弯儿,从时载耳边掠过,却同时,小崽子被父亲一脚踹倒。


    时载忍着心疼,只问他一句“所以你打不过强者,只能去欺负比你弱的,是不是”,让时鸣昭抱头痛哭,连日来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我好烦他们”……烦什么,时载自然明白,等小崽子跟叔仰阔和那两位同学认认真真道了歉,才去跟他讲道理谈心。在孩子身后,明明有他们的爱撑着托举着,之所以让他们选择自己瞎胡闹,不过是想要证明——他们在慢慢长大。


    或者说是,自我意识的觉醒,这都没什么,但不能在成长的路上走歪走偏。他们想要快快长大,想要高飞,那时载跟叔仰阔就给他们创造更好的、更舒适的高飞条件。若环境不好和接触到的人不行,那就换个环境,“看不见”那些人,心里只记美好,才能有美好的未来。时鸣昭本就不太喜欢原先的专业,直接退学重考,进入新的环境之后,整个人无比平和,甚至有什么事情和小心思都会主动跟爸爸说了。孩子再乖,也会叛逆,孩子再叛逆,也会在爱里重丰骨血。


    所以家里对他们的叛逆,不回避,不偏怪,软硬兼施教育之后,直到今天还能笑着提起。


    听两个崽子互相拆台,时载笑到不行,这是每次放假都有的一遭。正要出去,忽然听见时已望说了句什么,紧接着时鸣昭低声制止他……后面的话时载没听,脑子有些嗡嗡嗡。


    吃完早饭,三楼阳光房,各种各样的蔬菜都快能吃了,是时载跟叔仰阔想要做的一百件小事之一,每隔两天在这里转转,一边忙活着一边聊聊天,既是悠闲,也是约会。


    但眼下,时载带着时鸣昭进来,是有些不能直说的话需要用蔬菜来开口的。


    时载转悠了两圈,才抬手一指,冲一脸莫名的小儿子道:


    “一个藤上能长两个葫芦,但——人,不行,爸爸说得对吗?”


    “……对吧。”


    时鸣昭应得很是犹豫,见爸爸竖起了眉头,赶紧肯定:


    “对的爸,人长不出葫芦,更别提两个。”


    “……??”


    满脑门问号之后,时载气笑,接着真的仰头笑起来,而后收住笑:


    “跟你爹一个德行!”


    “……”


    闻言,时鸣昭没有接话,这话他听好些遍了,但本来就是,莫名其妙什么葫芦什么人。


    眼见着崽子跟爹的古板有的一拼,时载干脆挑明:


    “什么时候的事情?处多久了?”


    “……?!”


    蓦然颈侧一红,时鸣昭隐隐有些明白,抓了下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抬眼看了下盯着自己的爸爸,既然已经知道,还问他做什么……顿了顿,继续浅笑着沉默。


    臭小子还害羞上了,时载却要他说清楚,撒娇可是躲不过去的。


    时鸣昭胳膊肘撑在栏杆上,侧身低头在爸爸肩膀上笑着磕了下,才道:


    “从我生日那天开始。”


    “不是——那怎么不说啊……”


    话还没说完,阳光房的门被时已望撞开,大喊着“爸爸,不要不同意他们”“弟弟他们没有做错什么”……时载顿时失笑,他这边还没问明白的,老大这帮着演什么苦情戏呢。


    时已望两下看了看,“呃”了声,继续道“昭昭跟茂茂挺配的,盛盛没有意见,爸爸就成全他们吧……时鸣昭我在帮你说话,你瞪我干什么”,闻言,时鸣昭侧过了头,随便时已望乱掺和吧,大嘴巴大嗓门不算完,还在这里添油加醋地“昭昭、茂茂、盛盛”,到底多大了?


    两人又呛呛起来,时载顿了下,大笑起来,说不清的怪异,也说不清的好玩:


    “鸣昭,你确定你喜欢的,真的是纪葵茂?”


    “……爸,别这样。”


    “哈哈哈哈那纪锦盛怎么办?”


    “爸——”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完之后,时载才摆起家长的架子,并没有不同意,小时候的娃娃亲本来就没很认真,两家大人这些年也没有刻意提起,就是怕孩子们将来尴尬,但……没想到还是很尴尬。因为时载以为的是,两个孩子会在外边各自找。没想到,竟是双胞胎弟弟换成了哥哥。


    虽说不怎么算数,但人家毕竟是兄弟俩,他家时鸣昭这算什么。


    时鸣昭彻底无奈,又叫了声“爸——”,两岁多的事情能做什么数,他这么些年也从来没有喜欢过纪锦盛,纪锦盛压根也没有多看过他一眼。青梅竹马的一直是他跟纪葵茂,从来都不是什么纪锦盛。说起来,只能说是他跟纪葵茂一起多照顾性子柔弱的纪锦盛,当弟弟一样。


    自小,纪葵茂不愿哄弟弟的时候,就让他哄——是两家大人乱凑对。


    没什么可尴尬的,但……爸爸笑成这样……时鸣昭就怕这样,所以才不好意思说。


    时载一方面是笑小儿子喜欢的竟然是哥哥,而不是弟弟,想了下双胞胎的性格,应该是时鸣昭跟弟弟更配啊,纪葵茂的话——也是比较沉稳,不过没时鸣昭这样高冷,偶尔会炸毛,两人在一起玩的时候话并不会很多,可以说性子相仿,个头也相仿,纪葵茂稍微矮一些,这俩是怎么看对眼的呢?另一方面的笑,是在想,纪锦盛会不会尴尬啊?这么些年,他们给三个孩子就看过一次当年的视频记录,是三个孩子十岁的时候,都没太大反应,不知道纪锦盛长大会不会……


    笑完之后,有些担心,纪锦盛性子腼腆些,估计会不自在吧……时鸣昭赶紧打断:


    “爸,纪锦盛是人前乖,人后追着我跟葵茂打,别乱琢磨,他烦我跟烦葵茂一样。”


    “……好吧,哈哈哈哈……你们怎么这么好玩儿啊哈哈哈……”


    另一边,时已望哼了声,抱着双臂,对着时鸣昭道:


    “你让别人弟弟追着打,不让自己亲哥打?!”


    “……时已望你打我还少吗?要不让爸评理?”


    “哼!好啊!让爸爸先评评理,有没有对着自己哥哥喊名字的,叫哥哥!”


    “……时已望。”


    被挑衅了,时已望气得不行,脱了拖鞋就往弟弟身上啪啪打。


    时鸣昭没办法了,赶紧喊了声“哥”。


    至于要给他们评理的爸爸,早就溜走了。时载笑得不行,崽子们真是长大了,一个害羞地谈起了恋爱一个嚷嚷着单身主义,前一秒还是哥哥护着弟弟,后一秒就是弟弟被哥哥血脉压制。


    弟弟的事情告一段落,随他们如何选择陪伴一生的良人。大人们跟着笑笑,只不过是有种孩子长大了也会谈恋爱的感慨,怎么谈呢?交待了不要过早乱来之后,也不能去仔细琢磨。


    没几天,家里老大又闹出些事,也是跟感情大事有关的。


    这天傍晚,时载跟叔仰阔正在院子秋千上悠闲,远远的,就听外面吵吵嚷嚷。随着摩托车轰地一声进了院子,一个重复着“闭嘴”,一个在后座上骂骂咧咧“时鸣昭你翅膀硬了,敢管你哥的事情了是不是,你再这样一次,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时载看了眼搂着自己的男人,笑了下:


    “哥,这次你管。”


    “老婆先管了这次,不能偏心。”


    “……”


    无语地捶了下臭男人,这时候会让他别偏心了?这人就是不好意思跟孩子们谈感情上的事呗。


    俩崽子还没进院,时载就听明白了——大崽子叫什么“只谈人不谈对象”……这是怎么个意思?似乎谈的“人”让弟弟觉得不正经,时鸣昭骑着摩托车去把那人给吓跑了。


    也是有意思,时而互相拆台,时而又互相护着。


    把俩人都叫到跟前,时载开门见山:


    “已望,怎么回事?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可以把感情当儿戏。”


    “……跟喜欢不喜欢没关系。”


    “那是——”


    闻言,时已望瞪了眼多管闲事的弟弟,谈自己的恋爱就行了,管他做什么。


    顿了顿,时已望笑嘻嘻地解释道:


    “算作我的体验,或者说是试验吧,接下来要做一组跟爱情有关的纹饰,我跟不同的人谈一谈,感受一下爱在不同条件下碰撞出来的效果,应该会很有意思,我要借此机会大火!”


    “……”


    闻言,时载琢磨了一会儿,听起来没什么毛病,还很有事业追求和创新。


    但是——正跟时鸣昭担心的一样,若有人假戏真做,喜欢上时已望之后死缠烂打怎么办,到时候去工作室和公司闹……今晚这一出,就是时鸣昭看出来点什么之后的防患于未然。


    时已望却振振有词:


    “第一,提前签了短期合同,会说明‘假谈’;第二,给了钱,配合我有所感受之后就可以撤了,如果搞小动作,那就派出所见;第三,我是准备把人带回来先见见爸爸和父亲的,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谈,无论是谁,还敢对我有什么歪心思?”


    “……”


    听起来很有道理,似乎又很不靠谱。


    算了,让他试试看吧,年轻人有自己的创新、想法,那就该支持。


    接下来一段时间,别墅鸡飞狗跳,每天都欢笑不玩。时载跟看戏似的,每天看着他们家时已望往回带人,男男女女各种各样的性格、样貌都有……最初,时载还怕老大突然开了情窍,万一见一个喜欢一个,或者同时喜欢好几个……几天过去,时载觉得大崽子还是晚熟,跟这些人“谈恋爱”傻兮兮的,或者说知道是假装的吧,很没有正形,看起来格外好笑。


    跟一个瘦弱的男大学生,时已望腿一翘,吊儿郎当地装霸总“觉得哥哥怎么样,有没有安全感”……时载笑得当时就让一脸窘尬的男生回去了,他们家时已望油腻起来够可以。


    请来一个很飒爽的女人,时已望夹着嗓子拖长声音“姐——姐——”,别说烈焰红唇的御姐听了翻白眼,时载都被自己儿子恶心得听不下去,臭小子还能旁若无人地表演。


    ……


    到了,五颜六色的小甜豆没有征服一个人,反倒尬跑所有人。真是——真对他喜欢的一个都不要,非要搞这一出出,实在想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这天晚上,时载忍不住跟他谈谈:


    “已望,是不是想谈恋爱又不好意思说?”


    “……爸爸,我是不好意思的人吗?”


    闻言,时载摸了下鼻子,笑起来,确实,跟自己一样不是脸皮薄的人。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时已望叹口气道:


    “爸爸和父亲给我的爱,已经够多了,没办法喜欢上别人,有时候琢磨一下,觉得别人没有爸爸和父亲这样爱我,就算了。我最近……确实是因为接下来的项目,不是想谈,我要真想谈的话,直接跟那些真心喜欢我的谈就好啦,但那样不尊重别人,所以才想出来这么个办法。”


    “如果一辈子没碰到像爸爸和父亲这样爱你的人,真的决定一直单身吗?”


    “嗯哼,没什么不好啊,一方面有你们充足的爱,另一方面,我也很爱自己,我自己就能让自己很开心、很满足,有没有另外一半不重要。”


    听罢,时载终于明白大崽子的心路,要纯粹的热烈的爱,而不是将就,那他就很支持,不着急,有缘自会来,没缘的话——就像时已望说的,他们给的爱,还有他自己的爱,早已足够。世上的爱千千万万,并非情爱是最好的爱,托举的爱、对自我的爱都一样美好。


    时载笑了下,从电视柜底下拿出一沓光碟,是他们一家这些年的记录:


    “已望,再好好看看这些吧,或许会让你有灵感。”


    “……”


    三个月后,时已望像一岁多那时候一样,再次用别样的表演让陶瓷吸引了万众的目光。简单说来,就是各种配对的陶瓷纹饰在光影中表现出“相爱”的过程,创意片爆火网络,也让各种各样静水流深、细水流长的爱成为抚慰当下群体性躁动的良方。


    爱,其实只是一个名词,一种感情……但,它的表现形式却是千千万万,所有取材均来自于他们这一大家人。同时,时已望不再等待爸爸和父亲那样的爱,他该有自己的故事。


    崽子们的事情全部处理完,人生大事由他们自己继续演绎,


    接下来,时载又跟叔仰阔开始两个人每季度的旅游啦。这一趟,叔仰阔感觉自己见了鬼。


    第99章 风雪中的春色 “春深似海。”“春色满……


    H市, 一连下了三日的雪,今天终于阳光灿灿,跟着阴沉沉了三日的云朵也终于展颜, 浑身轻松地游荡,有时拂着远山,有时映着大地, 竟不知究竟是云白,还是雪白。


    唯一能肯定的是,云下、雪上——比云与雪还熠熠的,是笑闹世间的人们。


    叔仰阔轻轻倚在冰雕龙尾, 看了眼正在努力堆雪人的老婆——或者说不是雪人, 目前看起来是要堆一只雪陶瓶,非要参加广场举办的“创意堆雪人比赛”,跟他一起参加比赛的都是半大孩子,跟秦聿腾差不多大,老婆真是的……让他一起堆,他可没这样的脸皮。


    又看了眼手机, 轻轻拧了下眉头, 叔仰阔凝眸想了想, 喊了声“老婆”,被回了一句“干哈呀, 没看见老爷儿们在忙嘛, 你也不来帮忙,就知道玩手机,一天到晚玩手机……”,剩下的话叔仰阔没有仔细听,被训了还是要说“老婆, 又有人乱发广告了”,说完之后又被数落“发就发呗,多大点儿事,咋地?能让你掉块肉不……”


    叔仰阔顿了顿,说了句“别乱学方言”,听着老婆的哈哈大笑,侧过身子继续疑惑。


    软件是老婆给下的,让自己跟上时代,叔仰阔不置可否,让了解新鲜事物就了解吧。不过他看了几天,自觉没什么新鲜的,全都是古玩相关,不知道有什么好玩。倒也奇怪,他偷看过老婆的这个软件,里面又全都是“老公吃醋”“怎么让老公更浪”之类的,同一个软件,竟如此精准地锚定了用户的兴趣?对于老婆的界面展示,叔仰阔很不赞同,却也没什么办法。


    再打开私信列表,最近三天,每天都有“人”私信他,全都是什么【你好,请问要看帅哥腹肌吗?详情找我哦】,后面跟着一串他们常用的社交平台的账号数字。叔仰阔第一天收到时就告诉老婆了,老婆让他加加看,叔仰阔才不要,老婆又跟他说是广告、不用管,叔仰阔没见过这样的广告,很是疑惑,最重要的是——不适。而且,老婆竟然见怪不怪,但老婆就没有收到广告。


    叔仰阔正要退出软件,想着干脆卸载,忽然发现右上角的搜索图标,脸上倏地发僵,他怎么就忘了——老婆一开始就教过自己怎么搜索想看的东西,他搜了一次,几乎就没玩过这个软件了。


    点击“搜索”,手指顿了下,很快输入一行字:【被广告骚扰怎么办】。


    很快,叔仰阔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跟“骚扰”相关的图文,甚至还有条【两口子之间,骚扰是情.趣,如何让老婆更会勾引……】,叔仰阔看完,微微扬眉,这位博主的办法他老婆都会,退出的时候一不留神点了个赞,要去取消,却找不到方才浏览的图文了,只有作罢。


    颇有收获。对“被广告骚扰怎么办”这件烦心事,叔仰阔已经有办法了,再次点开私信,找到给他发了第二次消息的那“人”回复:【再乱发广告,本人定会报警】。


    返回个人首页,叔仰阔微微有些讶异,界面竟不再全都是古玩了,而是各种各样的“两口子怎么玩更有趣”“老婆今天又勾引我了”之类的。


    微惊过后,叔仰阔已经明白这个软件该怎么玩了,重新点击搜索图标,搜索“锅包肉怎么做最好吃”——接连三顿,老婆都吃这个菜,叔仰阔准备自己学一学。谁知搜着搜着,叔仰阔在一条名为“做饭十大技巧”的图文下面拧起眉,他厨艺很好,看这条只不过是想再精进一下,结果……什么乱七八糟,做饭怎么跟做……联系起来?莫名其妙。


    微微扬着眉退出,若说做饭技巧还能学一下,“做饭”的话,他不用,老婆每次□□。


    老婆……


    老婆……


    老婆怎么还没堆完?叔仰阔轻叹一口气,拿出老婆的手机,他的私信列表仍干干净净,真是奇怪了。叔仰阔想,难道他脏了?不要,很生气。


    点开搜索框,叔仰阔在老婆的手机上输入了“多陪陪老公”“两口子单独相处”“夫妻单独相处的好处”之类的句子,十分钟后,叔仰阔看了眼主页,很高兴——他把老婆的软件驯服了。


    被老婆大声叫唤了,叔仰阔赶紧收起两部手机,拿上一旁的铁锨,朝老婆走去。


    大雪瓶堆到时载的胸口,里面要掏空,他弄起来费力,刚吆喝了一声,最近很是贪玩手机的臭男人就来了,真乖。个子高真好啊,自己举得胳膊酸,这人却还要弯腰,没几下,就哐哐哐掏出了小半瓶雪。再往里,时载堆得瓷实,都有些冻住了,就见叔仰阔单手攥着铁锨,对着里面更加使劲地哐哐哐捣鼓……时载顿时脸色微妙,忍住笑意,在后面拽了下叔仰阔的衣服:


    “哥,你动作文雅些好不好?”


    “……恩?”


    “你当捣我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


    拎铁锨的手顿了顿,叔仰阔微微红了耳根,换了姿势……啊不,动作……也不是……他没再继续捣,里面的雪已经软了……便开始一锨一锨地往外铲,很快就把雪瓶子掏空了。


    时载笑着哼了声,仰头低声说了句“晚上再把我填满哦”,继续修补自己的参赛作品。


    果不其然,他的雪瓶子拿了第一名。站在一堆青少年中间领奖,时载面不改色,早晨的时候主办方可是说了,不限年龄、不拘一格。临走的时候,时载给雪瓶子里里外外拍了几张照片,里面他够不到最底下,让叔仰阔拍——嘿嘿,臭男人拍完之后就惊喜地亲了他一口。


    时载晃了下毛线帽子上的两颗绒球,笑呵呵的:


    “哥在我里面,高兴吧?”


    “……老婆正经些。”


    闻言,时载长长地“哦”了声,眨了眨眼:


    “那你晚上别在……”


    “老婆累了吧,要回酒店吗?”


    被打断,时载呵呵一笑,接着又甩了下两颗绒球,哼道:


    “怎么也得让老子吃个饭吧?!”


    “……”


    距离晚饭时间还早,叔仰阔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在人群熙攘里谈论不正经的,所以才大着胆子打断了老婆的话,至于回酒店——就是先歇歇,他给按摩一会儿再出来吃晚饭。


    中午,两个人在广场附近吃的东北家常菜。


    晚上,两人去逛夜市,都很喜欢。尤其是时载,走在灯火通明、星光点点的夜市街肆,既有吃不完的美食,还有看不完的趣事——人生百态,百态人生,每个人过着自己,也共同演绎“幸福”和“温馨”这一宏大的主题。他们在雪夜里手牵着手,眼睛里心里都是彼此,有时驻足看小贩捏糖人,有时共同喝一杯热饮,有时给家里人视频他们在做什么……无比熨帖满足。


    逛到尽头时,雪又慢慢落下来,轻飘飘的,不大不急,缓缓徐徐,在微风里起舞,连带着叫他们的心也扬起。很奇怪,风雪凛寒,但他们的心是暖的,眼底是滚烫的……时载被男人一把拽到身前低头抱着时,他笑了起来——恩,管它天地如何,他们的爱同频沸腾。


    风雪猎猎,他的这一方寸永远温暖、滚烫。时载仰起脸,迎上一枚更为炙热的吻。


    亲完,睁开眼睛,时载大叫起来:


    “哥,你满头白发啦!”


    “……恩。”


    叔仰阔顿了下,正要拍去发顶的落雪,被怀里人拦住,大眼睛亮亮的,还带着比刚才更甚的温度和爱意,心头一触,叔仰阔碰了下这双饱含爱意的大眼睛,接着眼眸一垂,再次吻了上去。


    许久,时载埋在男人怀里大口调整了呼吸之后,拿掉了自己的帽子,没动,跟叔仰又静静贴了许久。再次仰起脸时,时载笑嘻嘻的,微微后退半步,指指他们两个的脑袋:


    “哥,我们真正老的那天,就是这样。所以你看——即使白发苍苍,我们还是好开心,还是在彼此的眼中更加爱对方。假如今天就是最后一天,我也没什么遗憾,只有数不完的满足。”


    “过来再让哥抱抱。”


    只听男人话音刚落,时载就被再次重新拉进叔仰阔的怀里,抱了好一会儿。


    雪忽大忽小,叔仰阔平静了情绪之后,轻轻拂去怀里人发顶上的雪,亲了好几下:


    “小载,哥不怕了。即使白发苍苍,小载始终是哥的小狗崽。即使……哥也开心,可以永远永远地抱在一起。这百年,胜过千年,这一生,胜过生生世世,哥的小载,胜过千千万万。”


    “嘿嘿,哥越来越会说啦,背我回去吧。”


    应了声“好”,叔仰阔将怀里人从身后背起,后颈触着一点温热,他慢慢笑了:


    “因为有小载——无须风雪尽头,已有无尽春色。”


    “哇——”


    夸张地赞叹完之后,时载在男人身后晃了晃脑袋,对,无须生命尽头,已有不朽爱意。


    忽一垂眼,叔仰阔的耳根竟泛着微红,时载用自己帽子上的毛球拨了下,又红一分,再拨一下……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臭男人真是不禁撩呢,为了给人一些面子,时载笑着“哥是不是冷耳朵啦”,说着便将两只手握上去,给这人更暖的温度。


    不过,他感觉——臭男人快要把持不住啦。


    果然,刚进了房间,时载就被反过来揽在男人胸前,重重吻上。


    甚至,还都穿着羽绒服呢,就被撞了一下。房间里暖气太足,没多久就有些微微出汗,时载赶紧哄着人,去浴室,再亲下去,他要被热坏了。


    特殊的环境和天气会给人带来非凡的情感体验,同样,非凡的性.爱体验。


    没多久,时载就被人端抱在浴室镜子前面,接着是敞阔的落地窗,先看了自己,再看窗外呼啸起来的风雪,整个人都不住打着小哆嗦,正是:一半冬休,一半春起。


    无须风雪尽头,已有无尽春色。


    时载侧脸叼着男人结实的手臂,在齿间磨了磨,哼着道:


    “哥,我……里面的春色……怎么样?”


    “……”


    不待时载追问第二遍,瞬间身后凶狠他汹涌,眼前只是漫天的白,和灭顶的快乐。


    大喘着气歇息,缓缓,时载满足地打了个颤儿,哑声笑道:


    “哥,是不是神魂颠倒?”


    “……”


    静了下,叔仰阔红着耳根,没忍住在老婆歇好之前轻轻动了下,“恩”了声:


    “春暖花开。”


    “……”


    “春深似海。”


    “……”


    “春色满园。”


    “……赶紧干吧你!话这么多!”


    闻言,叔仰阔自然遵命,抱着怀里从刚才就开始轻轻哆嗦的宝贝,继续伺候。


    春光一夜,赏雪半日。


    中午,叔仰阔正抱着人睡午觉,忽觉怀里空了,睁眼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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