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公主的“招揽” 叶止渊怎么会在这里?……
自那天起, 江宥临的生活像是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湖面,短暂地漾起涟漪后又恢复了平静。
向导日复一日地在医院和公寓间往返,以至于他几乎要将埃莉诺提起的匹配遗忘在脑后。
直到这天下午, 他刚结束最后一位哨兵的疏导工作,正准备换下白大褂, 埃莉诺却罕见地来到了他所在的楼层。
“宥临, 先别急着走。匹配系统那边有消息了, 录入的匹配资格审查已经初步通过,我们需要去见一下负责匹配事务的工作人员, 进行现场验资。”
“现场验资?”
帝王星的匹配流程听起来颇为繁琐,与他记忆中联邦匹配系统的“高效”操作大相径庭。
埃莉诺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耐心解释道:“帝王星的规矩和联邦不同, 尤其是贵族的匹配审核更是严格。你刚录入维斯塔瑞尔家族的贵族身份不久,精神力等级又高,上面自然会格外重视。这次验资主要是确认你身份的真实性,只有通过了,你的信息才会被放入更高层级的匹配池, 增加遇到更优秀、更合适哨兵的几率。”
江宥临沉默地点了点头, 既然决定了将结合视为一种治疗手段,那么配合流程便是理所当然——
埃莉诺亲自驾驶飞行器, 载着他驶向皇城区的中心地带。最终他们在一座高大的建筑前停下,据埃莉诺介绍, 帝王星的政务服务中心其职能类似于联邦的“白塔”,掌管着帝国的部分基层行政事务。
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 他们穿过宽敞的大厅,来到了一间接待室,工作人员示意他们稍作等待。
不久后, 接待室的门再次打开,走进来的人却让埃莉诺都露出了明显的惊讶之色。
她立刻站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帝国贵族礼:“公主殿下。”
江宥临心下一惊,跟着起身行礼的同时,余光迅速打量了一下来人。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哨兵,留着一头利落的金色短发,五官明艳,一身深蓝色连体制服勾勒出她挺拔的身姿。
她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这柄利剑的眼神最终定格在江宥临身上。
这就是目前帝国实际上的掌权者之一,二公主吉纳芙·卡斯蒂兰。
“埃莉诺老师,不必多礼。”吉纳芙公主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她抬手示意两人坐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江宥临。
“这位就是您新寻回的子侄,江宥临向导?”
“是的,殿下。”埃莉诺恭敬地回答。
吉纳芙微微颔首,视线在江宥临的脸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探究。在随后的交谈中,江宥临才得知,埃莉诺曾担任过吉纳芙公主一段时间的启蒙老师。
然而,吉纳芙接下来的话,却让整个接待室的气氛陡然一变。
“江宥临向导,”吉纳芙暗红色的眼瞳直视着他,“我直说了吧,你是否愿意考虑成为我的专属向导?”
还未等江宥临开口,吉纳芙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应,继续抛出她的筹码:“如果你愿意,皇室内部的所有资源,我都可以与你共享,包括帝国最顶尖的医疗研究团队。我知道你的精神域受过重创,他们能提供比圣克里斯托弗更前沿的治疗方案。”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而且,我调查过你的过往。我知道你在圣所期间,曾花了大量时间深入研究医学,尤其是在精神域的创伤修复领域,还甚至有过几篇颇具前瞻性的论文。你真正的理想难道不是在此吗?
“跟我结合,我可以让你摆脱琐碎的疏导工作,重新回到你喜欢的研究领域。帝国科学院的大门将为你敞开,你在联邦得不到的资源和地位,在这里将是唾手可得。”
这番话不仅明摆着告诉江宥临她知道他真正的来头,更揭示了吉纳芙公主亲临的目的。
很显然,她不是来例行公事,而是真的来“招揽”他的。
江宥临虽然沉默着,内心却并不是毫无波澜。
“理想”这个词像一把钥匙,触碰到了他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他何尝不是像自己的父母亲一样,怀抱着远大的科研理想。
而年少时的理想,早已经在父母的离去、联邦的阻拦、朋友的“背叛”中消散。
他也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是否后怀选择走上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连他自己都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但与此同时,吉纳芙那过于赤裸和势在必得的眼神也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不适。
“殿下!”埃莉诺姑姑忍不住出声,语气带着焦急,“请您不要开这种玩笑。宥临的身体状况您也清楚,他参与匹配是为了寻找能帮助他稳定精神域的哨兵伴侣……”
“稳定精神域?”吉纳芙轻笑一声,目光依旧锁在江宥临身上,“我尊敬的埃莉诺老师,您觉得皇室的资源还不足以‘治疗’好他吗?”
“更何况,我对未来伴侣的要求很简单,江向导恰好长在了我的审美上,明面上是维斯塔瑞尔家族的门第,也足够了。”
她将身体靠回椅背,姿态慵懒:“我不会逼你立刻做决定,不过江向导,我给出的条件……可绝对是别人无法企及的。”——
从政务服务中心出来,埃莉诺的脸色并不好看,她显然也没预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抱歉,宥临,我没想到公主殿下她会……”埃莉诺揉了揉眉心,“你不必把她的提议放在心上,匹配不是政治工具,我们维斯塔瑞尔家族的地位在帝王星已经足够立足,目前家族享有的资源足以支撑你安稳恢复。你只需按部就班地治疗,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去攀附皇室,更不需要卷入那些复杂的政权漩涡里去。”
江宥临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的,姑姑,谢谢您。”
埃莉诺看了看时间,脸上露出一丝歉意:“我晚上还约了几位贵族夫人处理一些家族事务上的应酬,不能送你回去了。你自己回去没问题吧?”
“没问题,姑姑您去忙吧。”江宥临应道。
他正好也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
与埃莉诺在政务中心门口分开后,江宥临走向了通往公共悬浮列车站的廊桥。
帝王星的夜晚灯火璀璨,皇宫区的建筑在景观灯的勾勒下更显得巍峨神秘。他乘坐悬浮列车,回到了那个相对安静的街区。
下了列车还需要步行一小段路才能到达他住的那栋公寓楼。与灯火通明的主干道不同,通往公寓的是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两旁是修剪整齐的绿化带和一整排高大的树木,路灯的光线被茂密的枝叶切割得有些斑驳。
夜晚的凉意更重了些,江宥临下意识地拉紧了外套的领口,思绪依旧沉浸在刚才与公主的会面时的场景。
就在他即将拐入小路时,一股微弱的混乱精神力波动,缠上了向导敏锐的感知。
江宥临脚步蓦地顿住,若有所感地朝着路边一个光线昏暗的角落望去。
借着路灯的微弱光线,他看到了一个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影。
那人靠在墙壁上,低着头,双手紧紧攥成拳,身体因为极力压抑着什么而微微颤抖着,呼吸粗重而紊乱。
尽管对方的状态与平日截然不同,但江宥临在看清那个轮廓的瞬间就认出了对方。
是叶止渊。
那个不久前在白噪音室里接受过精神梳理,精神域状况极其糟糕的哨兵。
他怎么会在这里?
江宥临的脚步停滞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上前还是该离开。
就在他犹豫的这几秒钟里,角落里的叶止渊似乎更加痛苦了,他抬手用力抵住自己的额角,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闷哼。
他不再迟疑,快步走了过去。
“叶先生?”江宥临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叶止渊猛地抬起头。
黑暗中,江宥临能看到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在看清来人是江宥临的瞬间,他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什么。
“江……医生……”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没、没事……我……只是路过……休息一下就好……”
哨兵试图站直身体,但精神域剧烈的动荡让他身形一晃,险些栽倒。
江宥临眉头蹙紧,上前一步伸手扶了一下他的手臂。
“你的精神域很不稳定,需要立刻进行疏导和治疗。”
他能感觉到,叶止渊的精神屏障正在崩溃的边缘,再放任下去,很可能引发更加严重的狂躁。
“不……不用麻烦……”叶止渊条件反射地想要拒绝,他避开了江宥临的手,眼神闪躲,“我……我可以自己……”
“你可以什么?”江宥临打断他,“以你现在的状态,走到下一个路口都可能失控。你想在皇城区引发骚乱吗?”
江宥临环顾四周,这里虽然不是闹市,但也不是进行精神梳理的地方。
“附近有可以暂时休息的场所吗?或者,我的公寓就在前面。”
“不能去您那里!”叶止渊的反应异常激烈,随即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呼吸,低声道,“……抱歉。前面……转角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图书馆,里面有……独立的阅览隔间。”
“带路。”——
作者有话说:回收【最初的理想】设定!
第62章 理智与欲念 将他的向导重新禁锢在身边
图书馆的阅览隔间确实很安静, 隔音效果也不错。虽然比不上专门的白噪音室,但是对于哨兵目前的情况来说,也勉强够用。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坐下, 放松。”江宥临指示道,他自己则站在叶止渊面前, 哨兵的身体状况不容再拖延, 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 精神触手再次探入那片狂暴的精神域中。
这一次的梳理比在医院里的那一次还要困难,江宥临需要耗费更多的心神, 不仅要梳理精神网,还要避开那些乱窜的精神力,以免对双方造成二次伤害。
在混乱的精神网上, 他甚至能“看”到一些破碎的画面。模糊的场景中充斥着硝烟与火光,以及一片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叶止渊精神域内的狂躁分子终于再次被勉强压制下去。哨兵粗重的喘息逐渐变得绵长平缓,在江宥临收回精神触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谢谢您。”
“你这种情况不应该独自在外。万一伤到自己或其他人……”江宥临的紫眸平静地审视着他, “你的家人或者伴侣呢?”
“伴侣”两个字似是让叶止渊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深灰色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他看向江宥临, 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他……不要我了。”
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让即使情感淡漠如失忆后的江宥临, 心头也莫名地滞涩了一下。
江宥临看着叶止渊眼中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浓重情绪,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回应。
最终, 他只是淡淡道:“下次再感觉不适,要及时拨打医院的紧急电话。”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定期疏导对哨兵至关重要,就算是失恋也不该自暴自弃。即使你不在意自己,也该为其他人着想,狂躁可不是开玩笑的。”
“嗯。”叶止渊低低地应了一声,重新低下头,“您……一直都这么好心吗?”
在他的记忆里,江宥临并非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虽然他今日出现在这里,确是为了“偶遇”江宥临。自上次在圣克里斯托弗接受过对方的精神疏导后,他的精神域虽然得到了短暂的舒缓,随之而来的却是另一种更深、更磨人的空洞。
每次在圣克里斯托弗远远地瞥见江宥临的身影,他心中的贪恋便加重一分。他的身心依旧渴望着对方,好几次,他都险些抑制不住那汹涌的冲动,想用尽各种或软或硬的手段,将他的向导重新禁锢在身边。
而这几个月来,他唯一一次失控,就是以“叶止渊”的名义,预约了江宥临的精神疏导。
然而,当真正直面这个忘记一切的爱人时,一直渴望他恢复记忆的叶止渊,却感到了恐惧。
如果他想起了一切……还会愿意原谅自己吗?
或许,不如就这样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叶止渊本以为自己的行踪足够隐蔽,直到今天,江宥临没有如常出现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不久后,他便收到了吉纳芙秘密会见江宥临的消息。
帝国的小皇子在心中冷笑,吉纳芙恐怕早就知道了江宥临的身份,至于他和江宥临的关系,她要是想,也能大概查到个七七八八。
唯一不能确定的是,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好姐姐是想利用向导作一些其他的政治目的,还是真的另有缘由。
叶止渊宁愿是前者。
此刻,理智与欲念在他心中疯狂拉扯。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江宥临淡色的薄唇上,刚刚被安抚的精神域传来舒适的困意,脑海中却不受控地浮现出只属于他们二人的、亲密无间的回忆。他多么想不顾一切地咬上那柔软的唇瓣,肆无忌惮地从唇齿交缠间汲取熟悉的向导素,吻到深处,向导会掐住他的后颈试图拉开距离,却往往又被卷入更深的情潮……
江宥临自然无从知晓哨兵脑中正上演着会被红锁的内容,他只是被对方那个突兀的问题引得久违地牵起嘴角:“那倒不是。”
他只是太久没遇到像叶止渊这样,堪称奇葩的,热衷于“自虐”的哨兵了。
有病却不积极到医院去挂号治疗,不是自虐是什么?……又或许这位哨兵,确实有些……非同寻常的倾向。
江宥临看了看时间,“你可以再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先回去了。”
他没有再停留,转身打开了隔间的门,离开了图书馆。外面的冷空气迎面扑来,让他因为梳理工作而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走在回公寓的路上,江宥临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响着叶止渊那句“他不要我了”,以及那双盛满着什么的灰色眼睛。
一种莫名的烦躁感萦绕在心头。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自己本质上也是个“失去伴侣”的向导,莫名其妙地与对方共情了?这个理由未免也太过荒谬——
仍在阅览隔间的哨兵又缓了许久,最终贪恋地吸了一口江宥临留下的淡淡百合香气,正准备走出隔间时,脚步却顿住了。
手搭上门把时,一个硬物磕碰了一下。
是那枚与江宥临同样款式的戒指。
叶止渊心下暗道不好。
江宥临躺在圣克里斯托弗的医疗舱时,手上还没来得及取下那枚他当初送出的戒指。
他应该……没有注意到吧?
回想起向导离开时并无异样的神色,哨兵轻轻舒了口气,心底却涌起了更深的失落——
过了几天,一封烫着金色皇室徽印的请柬送到了埃莉诺的住处。
是二公主吉纳芙·卡斯蒂兰的生辰宴邀请。
埃莉诺脸上惯有的温柔被一层忧惧所取代,她眉头紧锁,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宥临,这……”她停下脚步,看向坐在沙发上神色平静的江宥临,“公主殿下这分明是……唉,我早该想到的,以她的个性,她既然当面提出了……就不会轻易放弃。”
江宥临的目光从终端屏幕上抬起,落在埃莉诺焦虑的脸上。他其实能理解姑姑的担忧,吉纳芙公主的意图过于明显,这场宴会无异于一场鸿门宴。
一旦他出席,在帝王星贵族们的眼中,他以及他背后的维斯塔瑞尔家族,就很难不与二公主派系扯上关系。
“姑姑,”他轻声问道,“我们可以拒绝吗?”
埃莉诺苦笑着摇头,走到他身边坐下,将请柬轻轻放在茶几上:“维斯塔瑞尔家族虽然在帝国有一定地位,但还没有资本公然驳皇室的面子,尤其还是目前掌权的公主殿下。若我们拒不出席,不仅会得罪吉纳芙,更会引来其他皇室和贵族的猜忌,认为我们立场不明,或是有了异心。”
她握住江宥临的手,语气充满了无奈:“宥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场合,但在这里,很多时候身不由己……记住,尽量不要引起额外的注意,更不要与公主殿下有过多交流。等送完贺礼,我们就找个借口早点离开。”
江宥临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怎可能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在失去记忆、力量也未完全恢复的当下,他就像一艘飘荡在陌生海域的小船,任何一股风浪都可能将他倾覆。
埃莉诺的担忧不无道理,他也不能给这个暂时的庇护所带来麻烦——
公主的生辰宴设在皇城内一座临湖的宫殿里。夜幕降临,整座宫殿灯火通明,数辆悬浮车汇聚于此,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从车上走下,在侍者的引导下步入宴会厅。
江宥临穿着一身埃莉诺为他准备的正式礼服,黑色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银色的长发并未束起,而是柔顺地披在肩后,只在前额处用一枚发卡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清冽的紫眸。
宴会厅内觥筹交错,江宥临很快便找到了被众多贵族簇拥着的吉纳芙公主。她穿着一袭酒红色的露肩长裙,笑容明媚,如同一位真正的女王接受着臣民的朝贺。
她显然也看到了江宥临,隔着人群冲他遥遥举杯,暗红色的眼眸中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
江宥临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视线,随后上前送上了埃莉诺精心挑选过的贺礼。吉纳芙显然很满意这份投其所好的礼物,与江宥临多交谈了几句,言语间不乏亲近之意,引得周围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江宥临身上。
他谨记埃莉诺的叮嘱,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疏离,得体应对后,便悄然退到了人群相对稀疏的角落。
正如外界传闻那般,这场宴会的主角自始至终只有吉纳芙公主一人。大皇子并未露面,而那位传闻中手段难测的小皇子也同样不见踪影。这似乎更加印证了皇室内部不和,三位继承人各自为政的猜测。
江宥临乐得清静,端着一杯几乎未动的果汁,倚靠在靠近落地窗的廊柱旁,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思绪有些放空。宴会厅内的喧嚣,仿佛始终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
然而,麻烦总是不请自来。
一名端着盛满香槟塔托盘的服务生在穿梭于宾客间时,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趔趄。尽管他极力稳住托盘,但最边缘的一杯香槟还是倾泻而出,暗金色的酒液泼洒在江宥临的礼服前襟和袖口上。
“非、非常抱歉!尊贵的客人!”年轻的服务生吓得脸色煞白,连连鞠躬道歉。
周围安静了一瞬,不少目光汇聚过来。
江宥临看着胸前迅速晕开的一大片深色酒渍,微微蹙眉,但并未动怒。
很快,宴会的管家闻讯赶来,一边斥责着服务生,一边向江宥临连连致歉,并表示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更换的衣物,请他随侍者前往偏殿的休息室。
这个意外打断了江宥临想要提前离开的计划。他看了一眼不远处仍在应酬的吉纳芙公主,对方也正关切地望过来,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去处理。江宥临无法,只得在一位侍者的引领下,离开了喧闹的主宴会厅。
通往休息区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两侧墙壁上悬挂着帝王星历代君主的肖像画,目光威严地俯视着过往之人。
侍者将他引到一扇雕花木门前,恭敬地说道:“先生,请在此稍候,我这就去为您取备用的礼服。”
江宥临颔首,侍者躬身退下。
他推开休息室的门,空气中残留着有些熟悉的清甜果香,这让他心头莫名一动。他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走廊的更深处。
在光线昏暗的走廊尽头,他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天天加班,每晚都在生死时速[托腮]不辛苦命苦[爆哭]
第63章 皇子妃 叶止渊,不,阿德里安……
廊柱的阴影将江宥临半掩其中, 他望着走廊尽头那两个身影,心头萦绕着驱不散的疑虑。
两人中的其中一位,赫然是前不久才在图书馆的阅览隔间里接受过他精神梳理的叶止渊。此刻的哨兵背对着他, 姿态却与先前那脆弱痛苦的模样判若两人。
而与他交谈的那人,有着与吉纳芙公主如出一辙的金发, 侧脸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但那份属于皇室的与生俱来的矜贵气度却难以掩盖。
为什么……会觉得那个人十分眼熟?
江宥临微微蹙眉, 转身推开了休息室的门。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指尖摩挲着礼服袖口上微湿的酒渍,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搜寻关于那个金发陌生人的记忆。
不是近期,不是在帝王星……记忆的触角探入了一片浓雾弥漫的深海,艰难地回溯。
画面闪烁, 嘈杂的人声,璀璨的水晶灯……
他终于想起了那个拍卖厅,记起了争相出价的喧嚣,也记起了那道漫不经心却又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来自一个金发的年轻哨兵。
当时那人身边似乎还跟着护卫,他是怎么认识那人的?
记忆在这里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闸门拦住。很显然, 缺失的部分与某个被他遗忘的人紧密相连。
那个人, 就是他曾经的伴侣。
江宥临深吸一口气,紫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无奈。是了, 只有这个解释。在精神链接意外断裂之后,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伴侣的具体形象和情感, 还包括了与那个人交织在一起的部分人际关系和经历。
这个金发男人,他一定是在与那位“伴侣”相关的某个场合见过, 甚至可能不止一次。
他凝神,将拍卖会相关的记忆努力聚焦。
对了,他是来自帝王星的访客, 身份尊贵……
他叫德罗维尔·卡斯蒂兰。
记忆终于拼凑出一个名字,江宥临靠在沙发背上,闭了闭眼。
所以,叶止渊这个看起来与皇室八竿子打不着的哨兵,不仅出现在了帝王星的皇城禁苑,还在公主生辰宴的宫廷走廊深处,与帝国的皇子私下交谈?
叶止渊的身份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算了。江宥临重新睁开眼,这又与他何干?
侍者很快送来了备用的礼服,江宥临换下被酒渍污染的衣物,整理好自己便离开了休息室。再次经过那条走廊,尽头处已空无一人,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峙从未发生。
重新回到宴会大厅时,江宥临发现气氛居然比他离开时更加热烈了些。人群的低语声中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原本只由吉纳芙公主主导的宴会会场,像是注入了什么新的焦点一般。
埃莉诺立刻发现了他,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宥临,你回来了。”她低声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人群汇聚的方向,“正好,两位殿下也到了。”
江宥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只见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一行人正缓步走来。
为首的哨兵身形高大,灰色的眼眸带着几分笑意,他的臂弯里还挽着一位向导。埃莉诺在一旁低声介绍:“那位就是大皇子,也是帝国太子,德罗维尔殿下。他身边的就是半年前迎娶的皇妃殿下。”
大皇子?
江宥临心中一怔,难道真是自己记忆混乱,记错了大皇子的身份?还是说……
他的目光落在德罗维尔身边那位皇妃脸上时,紫色的眼眸骤然收缩。
任祁?!
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联邦第四军团的队长,作为同事,二人曾经在首都星有过数面之缘,甚至在某些任务中有过短暂的合作。他之前只听说任祁个人接了长期的外派任务,却万万没想到再次相见,对方竟摇身一变,成了帝王星的大皇子妃!
埃莉诺还在低声絮叨着星网上流传的,关于大皇子如何在外出访问他星时对皇妃一见钟情,力排众议将这位“来自远方的美人”迎娶回宫,并找来专门的记录员为二人创作了无数浪漫的爱情故事。
江宥临面上不动声色地点头,内心却是疑窦丛生。这难道也是联邦安排的潜伏任务?可走到皇子妃这一步,未免也牺牲太大了一些……
那一段关于纳维克斯、关于“伴侣”的缺失记忆,此刻更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太多关键的线索,让他看不清周遭棋局的局势。
而下一刻,他的思维近乎停滞了一瞬。
他的视线越过大皇子夫妇,落在了他们身后稍远一些的那个人身上。
——是叶止渊。
他换上了一套皇室礼服,此刻的他,宛如一块被精心雕琢过的、华贵的黑曜石。哨兵面容依旧是俊美的,甚至因为身上的冰冷而更显深刻,目光所及之处,窃窃私语声都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现在的哨兵与前几天夜里在路边蜷缩颤抖的小狗,简直是天壤之别。
埃莉诺介绍的语气变得更加拘谨,甚至带上了敬畏,她低声对江宥临说:“那位……就是小皇子,阿德里安殿下。”
阿德里安……
一种被愚弄的欺骗感浮上了江宥临的心头。
他立刻就联想到了第一次在圣克里斯托弗医院,叶止渊,不,阿德里安,他以那种糟糕的精神状态出现在他面前,接受自己的精神梳理。当时他只觉这哨兵情况严重却讳疾忌医,如今看来却是另有目的。
以阿德里安的身份,帝王星最顶尖的医疗资源都任由他取用,他怎么可能缺少精神疏导?他那混乱不堪、濒临狂躁的精神域,或许根本就是另一种形式的伪装……?
那么,他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和吉纳芙公主一样,也想从他这个失忆的、来自联邦的S级向导身上,获取些什么吗?
江宥临站在原地,看着那位被众人目光环绕的哨兵,紫眸深处最后一点涟漪也彻底平息了下去,那双漂亮的眼睛重新冻结成了一片冰封的湖面——
宴会终于落下帷幕。江宥临随着人流走出喧闹的主厅,埃莉诺被几位相熟的贵族夫人缠住说话,他便示意自己先去外面等候。
皇城内部廊道迂回,岔路众多。江宥临本想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去到与埃莉诺约定的汇合点,却在穿过几个相似的庭院后迷失了方向。
他停下脚步,正准备打开终端查询地图,一个依旧能听出几分熟悉腔调的声音从侧后方的阴影处传来。
“啧,看看这是谁?我们江队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对月伤怀?”
江队……这实在是一个已经有些陌生了的称呼。江宥临身形微顿,缓缓转身。
任祁从阴影中踱步而出,身上依旧穿着那套华丽繁复的皇子妃的服装。
他脸上带着笑,那笑容依旧明媚,却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琉璃,少了几分记忆中的鲜活与不羁。向导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与热情的眼睛,此刻虽然依旧看着江宥临,深处却沉淀了些江宥临看不懂的,更加深沉的东西。
“任祁,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江宥临笑道,“或者……我该称呼您为皇子妃殿下?”
任祁闻言,脸上的笑容却是淡了些。他抬手松了松领口那颗束缚的宝石纽扣:“得了得了,这儿没别人,就别来这套虚的了。”他走近几步,“听说你在纳维克斯出了事,失忆了?还成了这维斯塔瑞尔家族的人?”
“嗯。”江宥临并不打算多谈自己的事,“你在这里是怎么回事?”
任祁嗤笑一声,笑声里带着点自嘲的意味,他抬手看了看自己无名指上那枚象征身份的戒指,语气复杂:“说来话长,这几个月发生的事狗血得能写十本星网畅销小说……总之,阴差阳错,就成了现在这副德行。”
他顿了顿,看向江宥临,眼神里恢复了点从前的那种通透,“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是任务,但我暂时还不会离开。”
江宥临没有追问,他失去了太多记忆,无法评判任祁的选择。
任祁似乎松了口气,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江宥临,突然又岔开了话题,语气恢复了点以往的促狭:“倒是你,顶着这张脸,又有了维斯塔瑞尔的身份,在这帝王星可是块香饽饽。今天吉纳芙看你的眼神,”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我瞧着不简单。”
他朝江宥临招了招手:“走吧,我知道路,这破地方我刚来的时候也迷路了好几次。”
任祁对宫内的路径颇为熟悉,他领着江宥临在静谧的路间穿行,脚步轻快,仿佛刚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沉重只是错觉。
很快,不远处宫门的轮廓和宫外的灯光映入眼帘。
任祁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惯常的笑容收敛了,他看着江宥临,难得地用非常郑重的语气低声道:
“这皇室的水,”他抬手指了指脚下,又划了一圈,将整片辉煌的宫宇都囊括在内,“比你所能想象的要深得多。无论是吉纳芙,德罗维尔,还是……”他顿了顿,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只是深深看了江宥临一眼,“……还是其他什么人。”
“我还会归队的,江宥临。”他拍了拍江宥临的肩膀,“祝你早日康复回到首都星。”
说完,他不等江宥临回应便抬手挥了挥,重新挂上了那副无懈可击的笑容,再次融入了沉沉的宫影之中。
前路莫测,而有的人,似乎已经身陷其中——
作者有话说:别急马上就到你了嘿嘿…江医生失着忆身体还不好拼尽全力无法逃脱
第64章 软禁 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几天后, 圣克里斯托弗贵族医院。
江宥临刚结束一轮冗长的深度精神域扫描,正微阖着眼靠在观察室的躺椅上稍作休息。长时间的精密检测耗费了他不少心神,银色的长发略显凌乱地散在肩头, 衬得他的脸色愈发白皙。
好像是检测数据有一些问题,于是这一次的例行检查变成了留院观察。
埃莉诺给他发消息说匹配的结果出来了, 这让他心底的烦躁更重了几分。
“宥临, ”埃莉诺的声音将他从放空的状态中拉回, 她将一份印着皇室徽印的电子文件在他面前打开,“这是匹配系统的最终结果。”
光屏上, 加粗的字体显示着他的匹配对象:吉纳芙·卡斯蒂兰。
江宥临的目光在那行数字上停留了几秒。
百分之八十五点七,一个相当高的数值。
对方是帝国尊贵的公主殿下,权势、地位、容貌无一不缺。这看起来是一条再顺畅不过的坦途, 能为他这个“空降”的维斯塔瑞尔家族成员提供最坚实的庇护,也能让他彻底融入帝王星的核心圈层。
可为什么……心底深处会升起一股抵触?
仿佛某种本能在大声抗议,拒绝着这个看似完美的选项。
“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匹配到吉纳芙公主殿下……”埃莉诺观察着他的神色,“这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皇室能提供最好的资源帮助你康复。”
江宥临抬眸, 声音听不出喜怒:“嗯, 我知道。谢谢姑姑费心。”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的议事厅内。
吉纳芙一身军装式礼服, 她姿态优雅地坐在客位上,面前光屏上显示着同样的匹配结果, 暗红色的眼眸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挑衅,看向主位上的哨兵。
“阿德里安, 看来连帝国最权威的匹配系统都认为,我与这位江宥临向导是天生一对。”她红唇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弧度,“这么高的匹配数值, 在皇室近代联姻史上也属罕见。我想,作为弟弟,你应该不会阻碍姐姐去寻找这份命定的幸福吧?”
叶止渊穿着一身墨色常服端坐在宽大的座椅中。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灰色的眼眸在听到“命定的幸福”几个字时,几不可察地掠过几分冰冷的嘲讽。
他端起手边的茶杯:“皇姐说笑了。匹配系统只是提供参考,最终的选择权还在于向导本人。”
“你在跟我谈个人意愿?”吉纳芙轻笑一声,“在帝国,尤其是在皇室,匹配度不就是最高的意愿导向么?更何况,以他如今的精神域状况,我可以为他提供一切他需要的。”
“至于你……我亲爱的弟弟,你觉得,等他将来某一天真的记起所有事情之后,他还会愿意原谅你吗?”
叶止渊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氤氲的热气,掩去眸底翻涌的暴戾。
吉纳芙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那张滴水不漏的脸上找出破绽,最终,她冷哼一声,站起身:“希望你真如自己所说,如此‘尊重’个人意愿。”她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议事厅厚重的门缓缓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叶止渊维持着端坐的姿势,许久未曾动弹。直到周围彻底被死寂笼罩,他才轻轻地放下茶杯,挥手在空中调出了另一个加密的光屏。
屏幕上是圣克里斯托弗医院某间观察室的实时监控。画面中,江宥临正靠在病床上,银色的长发散落肩头,那双总是清冽的紫眸此刻正望着窗外。
哨兵的目光近乎贪婪地描摹着光屏中人的每一寸轮廓,心底那头名为“贪念”的野兽在疯狂叫嚣,渴求着触碰与占有。
吉纳芙已经出手了。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坐等江宥临慢慢康复或改变主意,她一定会用尽手段,尽快将这桩“天作之合”坐实。
他不能再等了——
夜晚的圣克里斯托弗比白日更加宁静,江宥临在药物和身心疲惫的双重作用下早已睡去。然而,他的睡眠并不安稳,破碎的光影和模糊的人声在梦境中交织,让他的眉心始终不得舒展。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将他从浅眠中惊醒。
他睁开眼,看到几名穿着皇家近卫军制服的哨兵,在一名穿着医疗官服饰的向导带领下,站在他的床边。
为首的医疗官语气里带着皇家特有的倨傲:“根据医院系统反馈的实时数据,您的精神域出现突发性异常波动,为免情况恶化,需立即进行紧急介入治疗。请配合我们转移。”
精神域异常波动?
他刚刚做完全面检查,除了旧伤未愈导致的虚弱,并未显示任何急性发作的征兆。
江宥临顿时警惕起来,睡意全无。
“我需要联系我的家人,埃莉诺·维斯塔瑞尔女士。”江宥临坐起身,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异常冷静。
“抱歉,”医疗官面无表情地拒绝,“转移期间,为确保治疗环境的绝对安静,所有外部通讯都将暂时屏蔽。维斯塔瑞尔女士那边,我们会有专人另行通知。”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请您配合,这也是为了您的健康着想。”
事已至此,江宥临只得顺从地掀开被子下床。
在被戴上特殊的抑制手环时,一阵更强的晕眩感袭来,身体有些发软。
小型飞行器迅速地驶离医院,江宥临靠在椅背上,抵抗着一波强过一波的睡意,然而,意识最终还是在一片混着清淡果香的温暖气息中,彻底沉入了黑暗——
皇宫深处,阿德里安的私人寝殿。
叶止渊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站在空旷而奢华的内殿中央。巨大的弧形光屏悬浮在他面前,上面分割着数个不同角度的监视画面。
他看着江宥临在车上因药物作用最终支撑不住,歪头睡去的模样,深灰色的眼眸中,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偏执、痛苦,以及失而复得的庆幸。
“对不起……但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
无论如何,都不能——
江宥临是在一个极度舒适的环境中醒来的。
身下的床垫柔软得如同陷入云端,房间内流淌着极其舒缓的白噪音,仔细听,似乎是风吹过松林的声音。
然而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向导猛地坐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陈设奢华的卧室,装饰风格是宫廷常见的金碧辉煌。巨大的落地窗外有着一片精心打理过的庭院,奇花异草间还有一个小型喷泉。
但他立刻发现,窗户是由特殊材质制成,已经被完全封死。并且,敏锐的精神感知告诉他,整个空间都被一层强大而稳定的无形屏障严密地笼罩着,彻底隔绝了内外。
他尝试探出精神触手,刚一接触那屏障,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弹回。
“早上好,江宥临先生。”一个温和的电子音适时响起。房间一角的智能管家系统亮起柔和的蓝光,“监测到您已苏醒。您目前的身体状况需要绝对静养,此处已为您屏蔽所有外界干扰。如有任何生活需求,可通过语音指令告知我。”
“这里是哪里?”
“此为皇室专属的疗养区,为您提供的特级护理套房。”
“谁带我进来的?”
“权限不足,无法告知具体执行单位。您的入住指令来自皇室最高医疗系统授权。”
江宥临心下冷笑。如此迫不及待地将他囚禁起来,是为了坐实匹配,防止变故吗?
他掀开身上柔软昂贵的丝被,赤脚踩在厚实的地毯上,走到窗边。窗外的景色优美如画,却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牢笼,看得见,摸不着,逃不脱。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打开了。
出现在门口的身影,让江宥临瞳孔微缩。
叶止渊依旧穿着一身深色便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凝重,快步走了进来。
“江医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江宥临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紫色的眼眸里像是结了一层冰。
“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止渊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解释道:“这里是皇宫内部的禁区之一,守卫森严。我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得知你被秘密带到了这里。”
他顿了顿,观察着江宥临的神色,继续道:“匹配结果公布后,吉纳芙那边的动作很快。她以你精神域不稳定为由动用了特权,我也暂时无法强行带你离开。”
江宥临听着他的话,心底的疑虑却在疯狂滋长。
太巧合了。
从他第一次在圣克里斯托弗见到这个精神域混乱不堪却偏偏找上他的哨兵;到之后他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自己公寓附近偶遇,并恰好旧疾复发;再到他使用“叶止渊”这个假名,刻意隐瞒其皇子阿德里安的真实身份……这一切的巧合,真的只是偶然吗?
为什么这个身份成谜、行踪诡异的哨兵,总会如此恰好地出现在他身边?
江宥临向前走了一步,逼近叶止渊,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程度。
“叶止渊,”他抬起眼,“告诉我,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你会恰好出现在圣克里斯托弗,找我做精神梳理?”
“为什么之后,你会那么巧合地出现在我家附近,还恰好旧疾复发?”
“为什么堂堂的帝国皇子,需要用一个假名字来费尽心思地接近我?”
最后,江宥临盯着叶止渊那双深灰色的眼眸,轻声问道:
“叶止渊,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第65章 无法隐瞒 我们重新链接吧。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叶止渊的心脏在胸腔中疯狂擂动,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岂止是认识?
我们曾在彼此精神图景的最深处毫无保留地交融,灵魂紧密相依;
曾在生死一线的边缘将后背与性命全然托付给对方;
也曾是这浩瀚宇宙中,被紧密联结在一起的命运。
可是, 话到了嘴边,却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不能说。
至少现在不能说。
吉纳芙那边肯定很快会有新的动作。他本无意在政治上与这个跟他从小就不太对付的皇姐争权, 回到帝王星原本也不过是为了帮江宥临获取更好的医疗资源。然而涉及到皇家的政权斗争又何止是能够片叶不沾身地离开, 他的好皇兄德罗维尔那边也打了好久的算盘, 就等着他来“介入”这盘棋局。
如今,一些之前颇有权势的贵族也介入了争斗当中。吉纳芙想要拉拢维斯塔瑞尔家族, 从政治层面来看,的确无可厚非。
可他在意的,其实自始自终都只有一个人而已。
哨兵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情绪,深灰色的眼眸中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刻意流露出几分被质问的错愕。他张了张嘴,正准备编织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在这时,房间内的那台智能管家自动亮起, 切换到了帝国新闻频道。
画面中, 吉纳芙公主正站在华丽的背景前,面对着一众媒体镜头, 笑容明媚。她身旁的光屏上,赫然显示着那份匹配的结果。
“……是的, 我与维斯塔瑞尔向导的匹配结果,是帝国最高匹配系统经过计算后得出的判定, 我认为,这无疑也是命运给予我们的一份珍贵的馈赠。”吉纳芙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遍了房间的每个角落,“我本人非常尊重并由衷欣喜于这份难得的缘分, 也坚信,这将是皇室与维斯塔瑞尔家族之间一段良好合作关系的开始。同时,我在此郑重承诺,帝国皇室以及我个人,都将竭尽全力,为他提供这片星域内最完善的医疗资源,助他早日康复……”——
吉纳芙果然不会坐以待毙。叶止渊的眼神一暗,却在下一秒听见了江宥临发出的闷哼声。
“呃……”
向导的脸色瞬间褪得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视野开始旋转模糊,耳边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精神域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力按住抽痛的太阳穴,试图稳住身形,然而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脚下虚浮,眼看就要软倒下去。
“江医生!”叶止渊脸上的所有伪装在刹那间崩塌,只剩下全然的惊慌与恐惧。他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江宥临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是一片冰凉。
江宥临试图凝聚起溃散的精神力,进行最基本的自我安抚与屏障构筑,但那混乱的本源力量一时来得太过汹涌,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吞没。
叶止渊看着怀中人痛苦蜷缩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恐惧在瞬间压倒了一切理智的权衡。
他知道,有一种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对不起,江医生。”叶止渊小声地说了一句。他一手紧紧环住江宥临的腰,将他更深地拥入自己怀中,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捧住了他的后颈,迫使对方微微抬起头。
然后,在江宥临因痛苦而略显涣散的注视下,叶止渊俯身,将自己的额头紧紧贴上了他的。
下一秒,一股磅礴而温暖的精神力涌入了江宥临的精神域——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剧烈的痛楚逐渐退去,晕眩感也逐渐减轻。江宥临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身体不再冰冷,反而被那股源源不断渡来的精神力熨帖得有些发软。
他靠在叶止渊的怀里,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对方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
但是……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他和叶止渊不过是两个仅仅只有几面之缘、甚至连熟悉都谈不上的陌生人,叶止渊怎么会在他发病的时候这么自然地为他传输精神力?
就在江宥临的意识逐渐清明,准备推开叶止渊问个清楚时,周围的景象再次扭曲变幻……
奢华的寝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蒙蒙的、望不到边际的空间。
江宥临怔住了。
这是……精神图景?
他被直接拉进了叶止渊的精神图景?!
而且还是在双方都完全清醒、且不存在正式精神链接的情况下。
这只有一个解释——他们之间的匹配度,高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估计远远超过了吉纳芙公主所炫耀的那个数字。
理所当然地,他们两个人一起进入了哨兵的精神图景。眼前是一座孤悬于海洋中的小岛,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见不到日月星辰。脚下的土地带着被海水反复侵蚀的痕迹,只零星生长着一些奄奄一息的苔藓,显得了无生气。
而岛屿的最中央,赫然矗立着一棵……树。
那应该曾经是一棵树,尽管它如今已经彻底枯萎,失去了所有生命的迹象。
树皮干裂剥落,呈现出一种焦黑的颜色,如同被天火焚烧过。无数扭曲的、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像一只只绝望挣扎的枯手,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整棵树,乃至整座岛屿,都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死气与荒凉,让江宥临一下便联想到了他第一次见到叶止渊时,他的精神域那个如此混乱的状态。
虽然今天他没有帮叶止渊做精神梳理,却也在对方传输精神力的时候感受到了,哨兵如今的精神域状态已经稳定了许多。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的图景还会呈现出这般的景象?
并且这个地方……给自己的感觉,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踏足于此,见过它截然不同的、生机勃勃的模样。
叶止渊缓缓松开环抱着江宥临的手臂,深灰色的眼眸中,最后一点光芒也彻底熄灭了。
他终究还是瞒不住了。所有的伪装和努力,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这里……”叶止渊的声音沙哑,“是我们进行二级结合之后,在我的图景里新生出的区域。”
他望向岛屿中央那棵巨大的枯树。
“自从链接断裂之后,这里……就慢慢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
爱意、恐惧、悔恨……有更多复杂的东西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这片荒芜的岛屿上。
他像一个交出最后筹码的赌徒,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然而,江宥临的反应却出乎他的预料。向导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没有出现叶止渊预想中的震惊或暴怒。
他非常轻地叹了一口气。
“哦。”江宥临应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打算过更久才告诉我。”
叶止渊愣住,瞳孔骤缩:“你……你怎么……”
江宥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无名指上那枚紫水晶戒指在灰暗的天光下,流转着微弱的光芒。
那天在路边“捡”到叶止渊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哨兵的手上居然戴着跟他相同款式的戒指。
他当时并没有深入地去探究这一点,或许也是因为……潜意识里,并不想那么快面对真相。
叶止渊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枚象征着过往的承诺与联结的戒指,一时间,他的头脑一片空白,竟完全不知此刻该作何反应。
江宥临不再看呆住了的哨兵,转而开始更仔细地打量起这片属于叶止渊,却也因他而枯萎的精神图景。
不知怎么,看着这片死寂的景象,看着叶止渊那副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连尾巴都垂下来的丧家之犬模样,江宥临的心里升起了陌生的异样感。
闷闷的,沉沉的,很不舒服。
这是什么感觉?大概,自己也是被这个环境给影响了吧?
可是他看起来……真的,好难过。
明明是这个哨兵先做了背叛、欺骗的事情,为什么现在又摆出这样一副深情不渝、痛不欲生的姿态?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用各种蹩脚的理由接近失忆的他?
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情感却像脱离了理智的束缚,自顾自地滋生蔓延。
他不想看到他这么难过。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让江宥临自己都为之愕然。
叶止渊看着江宥临沉默地审视着荒岛,脸色变得越来越沉,心中也愈发忐忑不安,恐惧像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
他张了张嘴,想要道歉,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起来。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的时候,江宥临却突然转过了头。
紧接着,他听到他的向导,说出了那句他连在最深沉的梦境中都不敢奢望的话:
“叶止渊,
“我们重新链接吧。”——
作者有话说:小江也有了自己的小九九……
第66章 渴望与祈求 朝圣者终于得以触碰他的神……
“我们重新链接吧。”
哨兵眼里闪过的情绪没有逃过江宥临的眼睛, 虽然心下了然这个曾经的伴侣确实还对自己抱有某些不单纯的意图,内心却活络着更深一层的想法。
就在刚才,他想到了一种新的破局的方式。
既然叶止渊就是他丢失的那块拼图, 那么重新建立紧密的精神链接,或许就是找回记忆最快的途径。
出乎意料的是, 哨兵居然拒绝了他。
“现在……可能还不行……”叶止渊有些磕巴地打断了江宥临, “现在进行深度链接, 很、很可能会引发结合热……”
结合热?
江宥临微微一怔。
是了,他差点忘记, 他们之间那高到离谱的匹配度,就像是早已堆砌好的干柴,任何一点火星都有可能引爆一场无法控制的燎原大火。
仔细想来, 眼下显然绝非一个重新建立链接的好时机。吉纳芙刚刚才在民众面前高调宣布了与他的匹配结果,将他置于风口浪尖。
江宥临思忖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件事……先暂且搁置吧。”
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去理清因为失忆而变得错综复杂的信息,更需要看清皇室这盘棋局的走向。
看到江宥临接受了暂缓链接的提议,叶止渊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 心底却又涌上巨大的失落。
就算理智让他拒绝对方, 可是他却始终欺骗不了自己——
他从来就贪婪地渴望着,与他的向导重新建立连接。
叶止渊有些不敢直视江宥临那双清亮的紫眸, 视线飘忽着,声音也因为羞赧而压低, 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就算……就算不能立刻重新链接……或许……我们可以先……临时地标记一下?”
“临时标记?”
江宥临眉梢微挑,这个词带着某种暧昧的亲昵意味, 让他心下一动。
他并非不懂临时标记的含义。那是一种比精神梳理更加深入,却比一级结合又稍浅一层的信息素的短暂交互。对他来说,像叶止渊这种高匹配度的哨兵信息素……或许确实能够起到安抚的作用。
向导看着眼前连脖子都泛着红的哨兵, 故意问道:“怎么标记?”
叶止渊得到了某种默许的信号,心脏跳得更快了。他鼓起勇气,向前凑近了一些。
哨兵能闻到江宥临身上那股百合花的香气,这个味道让他迷恋得几乎发狂。他红着脸,眼眸紧紧地锁住对方。
“……可以吗?”
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渴望与祈求,像一只害怕被拒绝、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的犬类动物。
江宥临没有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如同朝圣者终于得以触碰他的神祇,叶止渊虔诚而轻柔地将自己的唇,印上了那思念已久的唇瓣。
温热与柔软相接,彼此的气息交融。
他们没有闭上眼睛,仿佛都想从对方近在咫尺的眼瞳中,确认些什么,寻找些什么。
浅尝辄止的触碰显然无法满足潜藏在灵魂深处压抑了太久的渴望。叶止渊试探性地伸出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那微凉的唇瓣。
这个动作如同按下了某个开关,原本轻浅的吻顿时变得激烈而深入。
不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唇舌的交缠与掠夺。
叶止渊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宥临,看着他因为激烈的亲吻,那双总是清冽的紫眸逐渐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汽,变得湿漉漉的,眼尾也泛起了一抹动人心魄的薄红。
哨兵只觉得自己的精神域如同久旱逢甘霖般,每一个细胞都在贪婪地吞噬着来自向导的气息,满足得要发出喟叹。
他情不自禁地轻轻将江宥临往后推了半步,让向导的后背虚虚地靠在了身后那棵巨树的树干上。江宥临似乎怔了一下,但并没有反抗,只是继续承受着、也给予着这个愈发深入的吻。
他们都没有察觉,头顶那片铅灰色的天空,阴霾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开,透出了一片清亮的天光。
而在那棵早已枯萎的巨树最顶端,一根细小的枝桠悄然萌发,最终舒展成一片娇嫩欲滴的新叶——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漫长的吻才渐渐平息。
浓重的倦意袭来,江宥临靠在叶止渊的怀里,眼帘渐渐沉重。
心念微动间,周围的景象又重新变回了那间奢华寝殿的模样。
叶止渊将江宥临放在寝殿里那张宽大的床上,为他掖好被角,又温柔地拂开他额前散落的几缕银发,凝视了许久,才直起身。
他转身离开了这一个所谓的“护理套房”。
或许他聪明的向导已经看出来了,这里的布置根本不是什么“疗养区”会布置成的样子,而只是他的寝宫里的一个房间。
这里是他从小到大待得最久的地方之一。他童年的大部分时光,几乎都是在这片宫阙的方寸之间度过的。
一直被无数双眼睛监视着,被各种规矩束缚着的小皇子,直到某一天,一个如同精灵般的少年意外地闯入了这片禁地,也闯进了他灰暗而封闭的世界,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一颗名为牵挂与向往的种子。
如果江宥临此刻醒来,推开那扇通往庭院的门,他就会发现,外面那片花园,布局竟与他曾经在叶止渊精神图景中看到的那个迷宫惊人地相似。
回到帝王星之后,他第一时间便令人重新修缮了这片花园迷宫,种满了在首都星的那栋别墅花园里,他所见过的每一种花朵——
当叶止渊的身影出现在大议会厅时,厅内原本嘈杂的议论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无数道目光带着或是探究、审视、谄媚和忌惮,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环形议桌的主位及两侧,重要的人物基本都已到齐。而坐在主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笑容的,正是他的兄长,大皇子德罗维尔。
“哦?我没看错吧,吉纳芙,我们日理万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弟弟总算是姗姗来迟了?看来今天是有什么比帝国最高议会还要紧的‘私事’?”
坐在德罗维尔另一侧的吉纳芙只是淡淡地瞥了叶止渊一眼,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叶止渊则对德罗维尔的讥讽充耳不闻,径直走到属于自己的席位坐下。
会议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开展。很快,话题便不可避免地绕到了近期最吸引民众注目的吉纳芙的匹配事件,以及由此引申开的,关于三位继承人各自的婚姻大事上。
“大皇子殿下通过婚姻稳定了与联邦的联盟关系,实乃明智之举。”一位资历颇深的老议员率先开口。
立刻有议员将话头引向吉纳芙:“吉纳芙殿下与维斯塔瑞尔家族的向导匹配度如此之高,与维斯塔瑞尔家族联姻,不仅对殿下您的声望大有裨益,更能将维斯塔瑞尔家族在生物科技和精神域研究的资源牢牢与皇室绑定,可谓一举多得。”
提到维斯塔瑞尔家族,不少议员眼中都闪过热切的光芒。这个古老的家族所掌握的尖端技术和庞大产业,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一个巨大的诱惑。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至今未曾有任何联姻动向的小皇子,阿德里安的身上。
德罗维尔敲了敲桌面,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阿德里安,作为卡斯蒂兰家族的一员,你也应该认真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毕竟这不仅是你的个人问题,更关乎我们帝国的未来。”
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有善于察言观色的议员起身,手中拿起了一份刚刚整理好的文件开始侃侃而谈:
“殿下,根据目前各大家族的影响力、资源以及对皇室的忠诚度评估,我们认为有几个家族是您联姻的理想选择。例如,掌控着帝国近三成航运命脉的霍克家族,其族长的女儿今年刚成年,是一位A级向导;还有在能源领域拥有绝对话语权的格雷斯家族;以及军部布莱克上将的家族,布莱克上将的独子也是一位极为出色的年轻向导,与您……”
对于这份“挑选名单”,议厅内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不少人交头接耳,开始装模作样地分析起各个家族的优劣,计算着皇室与贵族联姻可能带来的政治筹码。
叶止渊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冷笑。
看啊,这就是帝国的皇室。权势最盛的德罗维尔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想要的婚姻,哪怕对方并非出身显赫的家族;善于经营的吉纳芙,也能巧妙地利用舆论为自己争取到“最佳”的选择,将个人意愿与政治利益结合。
唯有他,这个“性格阴晴不定”、手中实际掌握的势力又相对薄弱的小皇子,给了这些人一种可以随意拿捏、可以将其婚姻也作为一盘棋来算计的错觉。
如果不是为了他的向导,他这辈子都不愿再踏入这令人作呕的权力漩涡。
哨兵摩挲着戴在无名指上的那枚紫水晶戒指,冰凉的触感让他躁动的心绪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的唇角勾起冷笑。
“联姻?”
他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像是在品味什么可笑的东西,随即摇了摇头:
“还是免了。我的向导……脾气可不太好。”
话音落下,整个大议会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叶止渊却不再理会众人的反应,他站起身,无视了身后一下炸开锅般的议论和德罗维尔骤然阴沉的脸色,径直朝着大门走去。
第67章 主动 在他构建的迷宫中沉沦、迷失……
江宥临再次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寝殿内只留了几盏壁灯,并不刺眼。他动了动,临时标记带来的感觉已经彻底消散, 但精神域深处却仍然保留着久违的松弛与舒适。
那个外形圆头圆脑的智能管家颇为自觉地滑到他面前,帮他简单检测了一下身体情况之后, 腹部的储物舱便“嘀”一声打开, 里面赫然放着一个托盘, 上面还盛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这个莫名其妙的机器人居然还有送饭跟保温功能?
江宥临有些意外,他将托盘取出, 放在寝殿里那张宽敞得足以当餐桌的茶几上。
简单的三菜一汤,清炒的时蔬,煎得恰到好处的肉排还散发着诱人的焦香, 一下子勾起了他的食欲。
向导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汤送入口中。
这一份饭菜竟然异常地合他口味。
很显然,这估计是叶止渊的手笔。那个哨兵作为他曾经的“伴侣”,恐怕比失忆后的他自己更清楚他的饮食偏好。
吃完饭后,智能管家非常自觉地收拾好空了的碗碟, 又滑回角落待机。它没有再说话, 就连江宥临主动地想问他一些什么,这台机器也不愿意开口, 估计是之前自动播放公主的采访视频之后被某人狠狠地制裁了。
于是江宥临只能百无聊赖地走到寝殿的门边。
原本只是试探性地按了一下,门却应声而开。
门外, 是一片在夜色中沉睡的花园。
夜风带着凉意拂面而来,驱散了室内的沉闷。江宥临沿着碎石小径走出房间, 花园很大,也能看出时常被打理的痕迹,只是这个季节开放的花并不多, 花园内大多仍是郁郁葱葱的绿植,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有些寂寥。
他在一棵叫不出名字的树下找到一张躺椅坐下,仰头望着帝王星与首都星截然不同的夜空。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叶止渊绕到他面前,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恒温箱。
哨兵看起来有些紧张,深灰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还是先开了口:“醒了?饭菜……还合胃口吗?”
“嗯,”江宥临应道,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箱子上,“很好吃。这是什么?”
叶止渊将恒温箱放在旁边的小圆桌上,他打开展示给江宥临看,里面是两支封装好的注射针剂。
“抑制剂?”江宥临挑眉,“之前不是说,链接结合的事先搁置么?”
叶止渊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带上了几分凝重:“我刚得到消息,我们那位昏厥多年的父皇……在帝国新研发的药剂作用下,似乎真的有了要苏醒的迹象。”
他看向江宥临,继续解释道:“现在帝国内部暗流涌动,吉纳芙被紧急派往边境处理武装冲突,德罗维尔那边也因几个大家族的突然发难而焦头烂额……眼下是帝都权力最混乱的时候。江医生,我希望尽快稳定你的精神域,我们尽早离开这里,回到联邦。”
江宥临心下诧异,捕捉到叶止渊话里的一个关键信息:“等等……我睡了多久?”
“五天。”叶止渊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些许懊恼,“你的精神域消耗得太厉害,加上之前的旧伤……上次的临时标记只是勉强稳住了情况。”
五天?他竟然毫无知觉地睡了五天?
江宥临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个恒温箱,突然想到了自己刚才吃的饭:“那这些饭菜……难道在智能管家肚子里存放了五天?”
叶止渊的耳根在夜色中有些泛红,他别开视线,声音更低了:“不是……我每天都会做新的送过来。”
江宥临心下惊讶,那份饭菜居然真的是叶止渊亲手做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一时花园里只剩下了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江宥临突然轻笑了一声,打破了微妙的僵局。他抬起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明的紫眸,直直地看向叶止渊:
“你难道没有想过留在帝王星吗?即便老皇帝醒来,你依旧是名正言顺的皇子,拥有旁人难以企及的权势和地位。”
他顿了顿:“将我关在这里的应该不是公主吧?反而是你来去自如得很。而且你怎么就知道等我恢复所有记忆后,一定会原谅你过去的欺骗和隐瞒?”
叶止渊的身体猛地僵住,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开口。
“我自幼在这里长大,作为不被期待的私生子,这座宫殿与皇子的头衔,带给我的阴影和伤害远多于什么权势地位……当年我拼尽全力逃离这里,也从没有想过要回来。”
他抬起眼,深深望进江宥临的眼底,那里面翻涌着无比复杂的情绪:“讽刺的是……在你受伤以后,我才发现,只有借助于皇子的身份,才能动用帝国最顶尖的医疗资源,联系上维斯塔瑞尔家族,为你争取到一线生机。”
“原来我最不屑一顾的权势,竟然有一天也会成为筹码……这估计也是大哥他想要看到的吧。”
“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他的声音和头一起低下去,“你……不必有任何负担,就算之后我需要继续留在这里,你也可以回到首都星。”
哨兵话里的沉重让江宥临沉默半晌。
“你与维斯塔瑞尔家族是什么关系?”
“合作关系。”叶止渊回答得很快,“他们需要皇室的支持来巩固家族在元老院的地位,我需要他们手中的医疗技术和资源。”
江宥临微微蹙眉。姑姑竟然不是叶止渊特意指派的……那埃莉诺对自己那份仿佛真的带着血缘亲情的关怀,又是从何而来?难道她真的是自己的姑姑?
叶止渊还在试图回答他的最后一个问题:“至于恢复记忆之后……你会不会原谅我……”
他张了张嘴,那些故作大度的诸如“尊重你的选择”之类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做不到,光是想象江宥临可能会再次用冷漠甚至厌恶的眼神看他,他就感觉无法呼吸。
看着他这副样子,江宥临轻轻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动作有些生疏,却像之前做过数次的动作一般,揉了揉叶止渊柔软的黑发。
“算了,”他的声音放软了些,“先别想那么远了。”
向导收回手,看向桌上的抑制剂:“你说得对,当务之急是先恢复我的身体状况,我也不想在这个不属于我的地方久留。”
叶止渊似乎还没从那个轻柔的抚摸中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他。
江宥临挑眉:“怎么?你带抑制剂过来,不是要跟我进行链接吗?”
“是……是!”叶止渊猛地回神,脸颊有些发烫,他拿起一支抑制剂,递过去,然后又拿起另一□□……我们是先进行一级结合,还是直接进行二级结合?”
江宥临接过注射剂,随口问道:“我们之前是几级结合?”
“二级。”叶止渊立刻回答。
江宥临点点头:“那就二级,等级高一些的精神链接估计能够让精神域恢复也更快一些。”
抑制剂被两人分别注入自己的腺体内,本该因为刚才两个人的谈话而略带沉重的氛围,一下子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变大了些,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叶止渊看了看四周,提议道:“风大了,我们先进去吧?”
江宥临却摇了摇头。
“不了,”他轻声说,“就在这里吧。”
“在、这里?”叶止渊仿佛还没理解江宥临的意思。
江宥临没有说话,回答他的是攥住他前襟布料的手。向导将他拉得向前俯身,直至两人鼻尖相抵,呼吸可闻。
晚风吹拂着江宥临额前的碎发,他微微歪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声音好像有蛊惑人心的魔力:
“殿下的花园,在夜晚应该也不会有人过来拜访吧?”
“但是,唔……”
所有未竟的话语都被吻堵了回去,江宥临仰起头覆上了他的唇。
叶止渊伸出手攀上对方的后背,几缕冰凉的发丝扫过他的手背,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他的向导,此刻正主动吻着他。
哨兵不由得想,失忆之前的江宥临,似乎要更恶劣一些。他从不轻易给予,却总是如同最高明的猎手,用眼神、用言语、用触碰作为诱饵,诱导着叶止渊自己一步步走向欲望的深渊,在他构建的迷宫中迷失、沉沦,最后才施舍般地给予满足。
可就在叶止渊沉溺于这失而复得的温柔时,江宥临却打破了他的幻想。
一吻暂歇,两人唇间牵扯出暧昧的银丝。江宥临微微后仰,气息有些不稳,眼尾泛着动情的薄红。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呼吸急促的哨兵,指尖轻轻划过叶止渊滚烫的耳廓:
“还在走神?殿下可得好好想一想,趁着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他的指尖下滑,若有似无地划过叶止渊的喉结,才慢悠悠地吐出后半句:
“多做一些……等我想起来之后,会考虑原谅你的事情吧?”
第68章 予取予求 复苏的尽是这些缠绵悱恻的画……
抑制剂在血液中迅速扩散开来, 却无法浇灭肌肤相贴逐渐升腾的温度。
江宥临能清晰地感受到叶止渊身体的紧绷,他紫眸微眯,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哨兵。
尽管记忆深处依旧是一片荒原, 但身体的反应和精神域的兴奋告诉他,他很满意哨兵此刻这种全然敞开、予取予求的姿态。
向导还有些惊讶地发现, 叶止渊的准备工作做得异常充分。
哨兵的动作生涩, 却每一步都试图取悦他, 那双深灰色的眼眸始终牢牢锁着他,仿佛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光源。
当看到叶止渊因为某些过于强烈的刺激而微微蹙眉, 露出些许类似于痛苦,又更像是沉沦的表情时,江宥临心中一动。
他伸出手, 指尖轻轻抚过哨兵汗湿的鬓角,声音带着情动时的微哑:
“以前,我们也是这样子的吗?”
叶止渊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动作都停滞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无措。
江宥临并不需要他回答, 他的指尖按在了叶止渊那颗有些尖锐的犬齿上。哨兵立刻温顺地张着嘴, 任由他的指腹在那颗危险的牙齿上摩挲,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带着祈求意味的眼睛望着他,等待着他下一步的指令。
“你这个样子, ”江宥临轻轻笑了一下,带着点玩味, “让我怀疑我以前是一个很坏的主人。”
叶止渊的怔忡只持续了极为短暂的一瞬,他带着一种虔诚的颤栗,微微仰起头, 方便江宥临动作。
“不……您很好。”他顿了顿,“是我……是我需要这样。”
哨兵的顺从是如此的彻底,他将最脆弱的部分主动呈上,这种毫无保留的交付,也勾起了向导更深层次的掌控欲。
去满足一个本就已经被驯服的猛兽会没有成就感吗?江宥临此刻觉得,或许真正的成就感并非源于征服的过程,而在于这份“驯服”本身所代表的独一无二的归属感。
属于他的,心甘情愿被他掌控的。
他接受了叶止渊带来的一切,那些笨拙却真诚的取悦,那些因他的触碰而愈发滚烫的温度,那些压抑在喉咙深处破碎的呜咽。
在新的二级结合链接彻底稳固,精神域发出满足喟叹的瞬间,江宥临模糊地感知到,似乎有什么一直徘徊在他精神域边缘的沉重而滞涩的东西,被彻底接纳了过去——
激烈的结合浪潮退去后,极度的疲惫席卷而来。江宥临沉沉睡去,意识却进入了自己的精神图景。
原本那个干涸见底,只剩下泥土和苔藓的枯水池,正在新生的精神链接的滋养下,悄然发生着变化。
地底深处传来汩汩的声响,清澈温热的水流从裂缝中涌出,漫延开来,汇聚成池。蒸腾的白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四周冰壁的轮廓,带来一片朦胧的暖意。
原来这一块地方是温泉。
江宥临赤足踩在变得湿润温暖的池边,一种奇妙的熟悉感攫住了他。他缓缓走近,水面倒映出他模糊的身影,下一秒再睁眼时,他似乎“看”到了某个曾经的记忆片段。
水波仍在眼前荡漾,拍打着光滑的池壁,发出暧昧的轻响。氤氲的热气中,那具与他紧密相贴的身体,跟他刚才拥抱过的一样,滚烫而热情,带着一种全然信任的姿态,无条件地接纳着他给予的一切——无论是温柔的抚慰,还是略带强势的索求。
“……乖,会咬人的小狗也是好小狗。”
记忆中,他自己的声音带着情动后的沙哑和慵懒的笑意,而被他圈在池壁与身体之间的哨兵,眼神湿漉漉的仰头望着他。
再往下,甚至能回忆起对方皮肤上滑落的水珠,以及空气中交织的、浓郁到化不开的信息素的味道。
在让人脸红心跳的气氛之中,他走上前,再次将手伸进了哨兵溢出口涎的嘴唇,按住了那颗试图噬咬他指尖的犬齿……——
像是做了一场漫长而绮丽的梦,江宥临终于再次在寝殿那张柔软得过分的大床上醒了过来。
窗外的天色已然大亮,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毯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他缓缓坐起身,感受着精神域久违的轻松与充盈。重新建立的二级结合链接像是一架坚固的桥梁,不仅稳定了他濒临崩溃的精神世界,也成为了打通记忆阻塞的渠道。
看来,重新跟叶止渊进行结合确实对于恢复记忆有帮助。
只不过……为什么率先复苏的,尽是这些缠绵悱恻的画面?难道他失忆前,和叶止渊的相处模式就是如此?
……不过,这终归是好的迹象,至少证明他的记忆并没有永久性地丢失,只是被暂时地封存。估计其他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推移和链接的稳固,慢慢回归吧。
他环顾四周,偌大的寝殿依旧寂静,除了他,空无一人。
叶止渊不在。
一种微妙的不满油然滋生。明明昨晚才进行了深层次的精神与身体交融,醒来后却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这种感觉,让他十分的不爽。
难道是因为刚重新链接完毕,结合的影响尚未完全消退,导致他对哨兵的依赖和占有欲在短时间内被放大了?
“嘀——检测到房间内客人已睡醒。”
那个圆头圆脑、与宫殿格调格格不入的智能管家适时地滑了过来,腹部的指示灯闪烁着蓝光,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江宥临有时候真的很想问问,皇宫的采购部门到底是从哪个仓库里把这个活宝翻出来的。它的设计风格充满了上个世纪的笨拙感,功能也显得颇为质朴,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竟成了他唯一带着点诙谐色彩的交流对象。
“嘀嘀……客人,您有一个新的通话请求,请问是否接通?”智能管家用甜甜的电子音询问道。
还能接电话?基础功能倒是挺齐全。
“接通。”
能把通讯接到这台智能管家上的,除了这座宫殿目前的主人叶止渊,他想不到第二个人。
果然,下一秒,叶止渊的声音就从管家身体里传了出来,哨兵的语气仍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江医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饭我已经做好放在管家的肚子里了,应该还是热的……因为有些事情,我不得不走开一趟,暂时无法陪在你身边。”
江宥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对了,”叶止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严肃了些,“埃莉诺今天入宫,那边传来消息说要见你……你要见她吗?”
“当然。”
尽管对埃莉诺的动机和维斯塔瑞尔家族与自己的真实关系仍有疑虑,但在目前迷雾重重的局势下,埃莉诺无疑是江宥临明面上的盟友和信息来源。
叶止渊那边的声音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
“她这次来皇宫是为了参与商讨老……父皇的治疗方案。但是,还有一个人是跟着埃莉诺一起来的……如果你不想见他,我可以想办法让他离开。”
“谁?”江宥临心下一动,但叶止渊却说出了一个让他颇感意外的名字。
“伊森·维斯塔瑞尔。”叶止渊报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但紧接着,他像是极其不情愿地,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补充道,“……或者,他还有一个你更熟悉的名字……”
“纪予然。”
那个红发、轻浮、身份成谜的向导。
联邦调查局的特别行动与战略安全办公室负责人,在纳维克斯与他多次共事,最后又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在首都星的纪予然。
他竟然也是维斯塔瑞尔家族的人?
还是说,这个身份跟上次那个调查官的身份一样,这次也是一个障眼法?
这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69章 身世之谜 哪家来的哥哥,长得可真漂亮……
对于纪予然, 江宥临倒是还保留着较为深刻的印象。
这倒是解释了纪予然为什么能同时在联邦和纳维克斯的灰色地带游刃有余……维斯塔瑞尔这样的古老家族,触角伸及多个星域和势力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他隐藏得可真够深的。
“他?”江宥临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 “他来找我做什么?”
“不清楚。”叶止渊的声音明显冷了几分,“埃莉诺只说是带了一个亲戚一起来探望你, 顺便叙叙旧。”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读音, 显然不相信纪予然会有什么好事。
江宥临沉吟了片刻。纪予然的行事难以捉摸, 但他确实知道不少关于纳维克斯、关于R组织,甚至可能关于叶止渊和他之间过往的事情。在目前记忆尚未完全恢复的情况下, 见一见这个“故人”,或许能获得一些意想不到的信息。
“让他一起来吧。”江宥临道,“既然是和埃莉诺姑姑一起来的, 总不至于在皇宫里对我做什么。”
“……好。”叶止渊应道,“我会安排他们在偏厅跟你见面。如果觉得不舒服,随时可以让管家通知我。”他顿了顿,“我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回来。”
通讯切断了,智能管家腹部的蓝光熄灭, 又恢复了安静待机的状态, 只有恒温舱的指示灯还亮着,提示着里面有准备好的餐食。
江宥临却没有立刻去取食物。他靠在床头, 银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紫眸中闪过深思。
叙旧?他们之间, 又有什么旧可叙?
他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走到窗边。花园在阳光下展现出与夜晚截然不同的生机,那些精心修剪过的植物绿意盎然。
与叶止渊重新建立的链接在精神域深处缓缓流淌着温暖的精神力。身体虽然还有些疲惫,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空虚感已经被填满了大半。
他转身走向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 也让思维变得更加清晰。关于温泉的记忆再次浮现,伴随着叶止渊那双充满服从与渴求的深灰色眼眸……
江宥临关掉水阀,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浴袍穿上,系带的时候,指尖无意间掠过颈侧那个新鲜的齿痕,动作微微一顿。
他走出浴室,智能管家已经“咕噜噜”地滑了过来,适时地打开了腹部的恒温舱,将还冒着热气的托盘推了出来。
果然像江宥临想的那样,这次依旧是合他口味的清淡菜式。
他慢条斯理地用完早餐,刚放下餐具,智能管家便再次发声:
“嘀嘀……最新消息,客人,访客已经抵达偏厅。请问您现在是否过去?”
来得真快。
江宥临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常服换上,整理了一下衣领,将银发随意地拢了拢,然后对智能管家道:
“带路吧。”
他倒要看看这位再次摇身一变,成为“伊森·维斯塔瑞尔”的纪予然,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智能管家被叶止渊放了不少宫内路线的特殊权限。皇宫的偏厅距离叶止渊的寝殿并不远,穿过几条回廊便到了。
江宥临走进偏厅时,埃莉诺和纪予然已经坐在了那里。
埃莉诺今天穿着一身得体大方的裙装,看到江宥临进来,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了惯有的温柔而关切的笑容:“宥临,你来了。感觉怎么样?听说你前几天精神域不太稳定,可把我担心坏了。”
“劳姑姑挂心,已经好多了。”江宥临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落在了埃莉诺身旁的那个人身上。
纪予然依旧保持着那头惹眼的红色短发,只是今天他没有穿着记忆里的那一身联邦调查局的制服——当然,他要是还能继续在调查局混下去江宥临才会觉得奇怪,而是换上了一套颇具帝王星贵族风格的休闲服饰。
这一身衣服倒是让纪予然少了些许之前的轻浮不羁,多了几分世家子弟的矜贵气质。但与之对视时,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里,依旧闪烁着熟悉的光芒。
纪予然手里把玩着偏厅茶几上的茶杯,见到江宥临,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好久不见啊,江队长。”他的目光在江宥临身上快速扫过,尤其在颈侧若隐若现的痕迹上微妙地停顿了一瞬,笑容加深。
埃莉诺也介绍道:“宥临,这位是我丈夫弗雷克那边的侄子。”
也就是说,纪予然确实是维斯塔瑞尔家族的人。
待江宥临在二人对面坐下之后,纪予然放下茶杯,那双狐狸眼饶有兴味地盯着江宥临:“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总觉得有些神奇……毕竟,我们可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江宥临的眉心蹙了一下:“你放心,虽然我失忆了,你这个人我还是保持着一部分记忆……”
纪予然摇了摇手指:“我说的是更早之前,你可能已经完全没印象的时候。”
“那是一场很大的家族晚宴,就在维斯塔瑞尔家的老宅。当时来了很多旁支和贵客,吵吵嚷嚷的,无聊透了。我当时年纪也不大,正想找个地方躲清静,然后就看到了你。”
他的目光在江宥临脸上逡巡:“你那时候比我大很多,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穿着很正式的小礼服。我当时还想,这是哪家来的哥哥,长得可真漂亮,就是一句话也不讲,实在太闷了。”
江宥临沉默地听着,脑海中没有搜寻到任何相关的记忆碎片。失忆之后,他对自己那次来帝王星的经历本就模糊,只记得父母带他参加过一些学术会议,偶尔会被暂时安置在某个住处。至于参加大型的家族晚宴之类的事情,或许是有的,只不过那时候的江宥临对这些宴会往往都没有什么概念。
或许正如纪予然所说,那时的他年纪尚小,既不关心这些觥筹交错的场合,也看不透其中蕴含的家族交际与门第深浅。而且那次帝王星之行很短暂,结束后他和父母便很快返回了首都星。
“很遗憾,我对此并没有印象。”江宥临如实说道,目光却转向了埃莉诺,“姑姑,我记得我的父母都是联邦人,又怎么会出现在维斯塔瑞尔家族的晚宴上?”
他之前不是没有问过埃莉诺类似的问题,而埃莉诺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埃莉诺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事到如今,有些事情也确实不该再瞒着你了。”埃莉诺的声音变得郑重,“伊森没有记错,你小时候确实来过帝王星,也参加过那场晚宴,你本来就是维斯塔瑞尔家族的人。”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听到埃莉诺亲口承认,江宥临的心情还是十分微妙。
“你的父亲,卡米尔·维斯塔瑞尔,是我的表弟。”埃莉诺缓缓道来,揭开了尘封的往事,“在他那个年代,帝王星与联邦的关系远不像现在这样。当时有明确的规定,帝王星的贵族成员,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家族,是不被允许迁移到联邦定居的——那被君主视为一种背叛。”
“但是,你的父亲在一次前往联邦进行学术交流的机会中邂逅了你的母亲,她是一位来自联邦研究所的哨兵。她来自于联邦,又是一名哨兵……家族施加了巨大的压力,但你的父亲性格执拗,他为了你的母亲,毅然决定留在联邦。”
“后来又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具体的情形很复杂,涉及到当时家族内部的政治斗争和一些外部的压力。最终,家族长老会将你的父亲从家族中除名,断绝了一切关系和支持,任由他在联邦自生自灭。”
“很多年后,在你父母因为疾病离世之前,你的父亲其实曾经试图联系过家族,回来求助过。但是……当时的家族掌权者,因为种种顾虑,拒绝了他。”
她抬起眼,目光中充满了悲哀:“这件事……我作为你父亲的姐姐,却没能在那时提供足够的帮助,一直深感不安。所以,当阿德里安殿下联系上我们,说你重伤流落到帝王星需要帮助时,我毫不犹豫地动用了所有资源。一方面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另一方面……你身上流着维斯塔瑞尔的血,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偏厅内陷入了一片沉寂。阳光透过窗户,却照不亮这段沉重的过往带来的阴霾。
江宥临垂着眼眸,长长的银色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眸中的情绪。
良久,江宥临才抬起眼向埃莉诺:“所以,我现在算是重新被家族接纳了?”
埃莉诺立刻摇头:“不,不是的,你父亲虽然被除名,但他的血脉从来没有被否定。尤其是在现任家主,也就是我的父亲,他也对当年之事一直心怀悔意,你的回归是顺理成章的。我们为你安排的身份从来不是凭空捏造,只是将本就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
这时,一直旁听的纪予然懒洋洋地插话道:“是啊,小堂哥。虽然你长得更像你那位来自联邦的母亲,但这双眼睛的颜色可是我们维斯塔瑞尔家族的标志呢。”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像我这种旁支,可就没这个福分咯。”
埃莉诺没有理会纪予然的打岔,她神色一正,将话题拉回:“宥临,告诉你这些,也是因为现在帝国的□□势确实不容乐观。”
“皇帝陛下的情况……,”她压低了声音,“御医团队的说法模棱两可,一会儿说危在旦夕,一会儿又说有苏醒的迹象。吉纳芙公主被支去了边境,德罗维尔殿下忙着应付几个突然发难的大家族,阿德里安殿下虽然看似掌控了皇宫,但暗地里……一旦陛下真的突然苏醒,帝星必将迎来一场巨大的风暴。”
她关切地看着江宥临:“你身份特殊,既是维斯塔瑞尔家族的人,又与几位皇子公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尤其是和阿德里安殿下……我今天是来问你,是否需要家族的协助,先送你返回首都星?我们在联邦也有一些产业和人脉,可以确保你安全隐秘地离开。医疗资源方面你也不用担心,现在你的状态已经稳定了不少,姑姑再帮你想想办法……”
埃莉诺的话音刚落,纪予然也耸了耸肩,接口道:“我这边刚好过几天要通过私人渠道回首都星那边,你要是想走,我可以捎上你。”——
作者有话说:感谢宝贝们日复一日的灌溉和追读!果冻的工作最近天天在加班,压力和焦虑让我好几天码不出字来……
不过我会努力坚持的!最近可能不会每天日更了,但是也会保持更新的~
第70章 未婚夫 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会面结束之后, 江宥临沿着智能管家指引的路线,沉默地走回了叶止渊的寝殿。
这是他醒来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无所事事的日子。被软禁的人就像一件被精心收藏的珍宝, 安置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
终端倒是可以正常使用,但远在首都星的队友们即便知道他在哪儿, 也没法突破帝王星皇室的重重防卫将他“救”出去。
不知怎么, 这种认知并没有让他感到焦虑, 反而带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或许,他的确不需要任何“救”他出去……
江宥临走到花园里的躺椅边坐下, 最终还是点开了符域的通讯。
视频通讯几乎是被秒接的,符域的脸出现在光屏上,背景是一队嘈杂的临时指挥部。当他看清江宥临时眼睛瞬间瞪圆了:“老大?!真的是你!你醒了?!你现在怎么样?你在哪里?我们……”
“小声点。”江宥临打断他, 符域立刻噤声,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嗓门。
“老大,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联邦这边只跟我们说了你在帝王星接受治疗,但具体情况是机密, 我们一点都查不到……”
“我没事。”江宥临道, “我现在在帝王星的皇城区,很安全。”
“帝王星?皇城区?”符域脸上的惊讶更甚, 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那……那个人……”
“嗯。”江宥临知道他想问什么,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他不想多谈这个话题, 转而问道:“队里的情况如何?”
“都好都好!……老大,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江宥临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花园里一丛在微风中摇曳的紫色花朵上, 轻声道:“不知道。”
符域在那头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老大,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
就在这时,寝殿通往花园的门被轻轻推开,叶止渊走了进来。
哨兵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深灰色的眼眸下有着淡淡的阴影,连脚步都比平时沉重几分。
江宥临将他的犹豫和失落尽收眼底,对着光屏那头的符域说:“先这样,保持联系,我的情况暂时在队里也要保密。”
“明白!老大你保重!”符域立刻会意,切断了通讯。
江宥临收起终端,抬眼看向站在几步之外,显得有些无措的叶止渊,轻轻叹了口气。
“过来。”
叶止渊依言走近,江宥临伸出手,温热的手指轻轻覆上叶止渊后颈的腺体。
指尖下的皮肤微微发烫,向导没有多言,精神触手探出,熟稔地进入叶止渊的精神域。
与之前几次梳理时感受到的狂暴混乱不同,这一次,叶止渊的精神域更像是一片被耗尽养分的土地。精神网络虽然大体稳定,却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
通过那条再次连接起来的精神链接,江宥临能清晰地感知哨兵低落的情绪。
江宥临的精神触手放得更加轻柔,用自己的精神力作为支撑,为这片疲惫的精神域提供了喘息之机。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叶止渊的精神域逐渐恢复过来,江宥临才缓缓收回了精神触手。
他垂眸看着闭着眼睛,呼吸变得绵长均匀的哨兵,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叶止渊缓缓睁开眼,深灰色的眼眸里带着梳理后的舒缓,但深处的倦意依旧。
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父皇……离醒来只差最后一步了。”
“帝王星的医疗技术虽然发达,但这次御医团队认为,可能需要借助联邦那边一项关于深层精神域刺激与修复的高等级医疗专利。”叶止渊道,“帝国与联邦在高端医疗领域,向来是竞争大于合作,技术壁垒森严。”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现在朝堂上为了这件事争论不休,分成了好几派。有不希望皇帝醒来,甚至意图搅浑水的;有主张放下成见,积极与联邦接洽获取技术的;还有坚决反对向联邦示弱,主张集中力量自行研发突破的……”
派系倾轧,利益纠缠,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好了,”江宥临打断了他,“先别想这些了。”
“先休息一下,嗯?”
向导的手指轻轻地替他揉着后脑,叶止渊因为他这个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微微怔住,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指尖,像只终于得到主人抚慰的大型犬。但他随即意识到什么,耳根微红,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江宥临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紫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话锋一转:
“你还没有解释,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关在这里。”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叶止渊脸上:“现在吉纳芙公主暂时被支开,以你的能力,应该有其他方式确保我的安全,而不是像这样,彻底限制我的自由?”
叶止渊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低下头,避开了江宥临的视线,沉默了许久。
寝殿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半晌,叶止渊才抬起头,深灰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我……害怕。”
“害怕,你会离开我。”哨兵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如果你一言不发地离开……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支撑下去。”
江宥临是自由的。叶止渊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江宥临很可能根本就不会有再次与他相识的机会,他自然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离开这里。
小时候被母亲抛下的记忆还时不时隐隐作祟,提醒着他“被抛弃”是一件多么简单容易的事,磨灭着他本就不多的安全感。
江宥临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不安,心头那处因为失忆而空茫的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没有回应这份直白的情感,而是再次转移了话题:
“你计划什么时候带我走?”
叶止渊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完全抽离,愣了一下才回答:“等你的身体再稳定一些,我这边……随时可以……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返回首都星。”
江宥临点了点头,他再次开口,这次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微妙的玩味:
“对了,昨天我们重新链接之后,我确实回忆起了一些东西。”
叶止渊闻言紧张地看着他,江宥临将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尽收眼底,唇角轻轻弯了一下,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
“是之前在我的图景里,与那片温泉相关的记忆。在链接完成之后,那片图景也逐渐被精神力修复了。”
他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银色的长发也随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几缕。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在近距离下,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星光,牢牢地锁住了叶止渊的视线。
他的声音压得有些低,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哨兵敏感到发红的耳廓:
“好像……进行一些亲密的行为,确实有助于恢复记忆呢?”
“殿下,你觉得呢?”
叶止渊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宥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狂跳起来。
随后,他主动吻上了那片眷恋已久的温热唇瓣。
暮色四合,寝殿内最后一点天光也被隐没,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与心跳声——
漫长的“安抚”结束之后,江宥临再次来到了叶止渊的精神世界里的那一个岛屿。
微咸湿润的气息拂过,与之前感受到的死寂荒芜截然不同,这时哨兵图景里的天空是清澈的湛蓝色,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温暖而和煦。
那棵曾经焦黑枯槁的巨树,此刻枝头缀满了层层叠叠的粉色花朵,微风过处花瓣如雨般簌簌飘落,在地上铺了一层柔软的花毯。
叶止渊就站在他身边,深灰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江宥临伸出手,几片柔软的粉色花瓣打着旋儿落入他的掌心。微凉的花瓣像一把无形的钥匙,轻轻叩开了记忆深处某扇尘封的门。
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是更久远之前,他独自一人站在这片花雨下的场景。
不,不止这些。更多的画面汹涌而至。
那是很多年前,他跟随父母来到帝王星的时候。
父母要去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学术联席会议,似是与跨星域的医疗合作有关。他被临时安置在皇宫内一个专门用于照看贵族子女的巨大花园里,那里有很多穿着漂亮衣服的小孩,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由众多的仆人看护着。
彼时已是半大少年的江宥临,觉得自己与那群比他小一圈、还在玩着幼稚游戏的孩子格格不入。他百无聊赖,便趁着仆人不注意,悄悄溜出了那个喧闹的花园,在皇宫错综复杂的路径间随意地走着。
好奇心驱使他拐进了一个看上去与众不同入口,那里面不像其他地方那样开阔,反而是由高大的灌木和花墙构成的迷宫。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来到了迷宫的最中心。那里有一小片圆形的空地,放置着一个有些旧的秋千。
而秋千上,坐着一个正在默默流泪的小男孩。
江宥临想退开已经来不及,那孩子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向了他。
男孩哭得很克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是肩膀微微耸动,晶莹的泪珠不断从那双深灰色大眼睛里滚落,脸颊和鼻尖都哭得红红的。
气氛有些尴尬。江宥临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上前还是该返回去。
倒是那个孩子先动了。他用手背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从秋千上跳下来,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哥哥,你是怎么进来的?”
江宥临老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
男孩那双灰眼睛亮了亮,带着希冀地看着他:“那……那你能带我出去吗?他们每次把我关在这里,我自己都走不出去。”
江宥临没有问“他们”是谁,也没有问男孩的身份,甚至没有问他为什么被关在这里。或许是因为男孩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隐忍,鬼使神差地,他向前一步,拉住了男孩还有些肉乎乎的小手。
“跟我来。”
他凭借着进来时默记的路线,牵着男孩的手,一步步走出了那个对于孩子来说如同牢笼般的迷宫。
江宥临不仅把男孩带出了迷宫,甚至一时兴起想办法溜了出去,牵着他在皇宫外不远的地方逛了一大圈,直到估摸着父母会议快结束了,才又将男孩送回了迷宫入口附近。
“快回去吧。”江宥临松开手。
男孩却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放,仰着头看他:“哥哥,你明天还会来吗?”
江宥临看着他那双湿漉漉的、充满期盼的眼睛,心头一软,点了点头。
那次会议持续了好几天,江宥临和父母就住在皇宫的客房里。每天白天父母去开会后,那个男孩总会准时出现在客房附近的走廊转角,安静地等着他。
江宥临始终不知道这孩子的具体身份,住在哪个宫殿,又是如何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自己。但看着对方那种全身心依赖的眼神,江宥临每次都狠不下心拒绝。
即使江宥临只是找个安静的角落单纯地发呆,男孩也一定要挨着他坐,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只是偶尔会偷偷看他。
江宥临也试过问他叫什么名字。男孩犹豫了很久,才小声说:“我不喜欢我的本名……妈妈给我起了一个小名,叫小鸟。”
“小鸟?”当时的江宥临觉得这个小名有点奇怪,但看着男孩认真的样子,还是接受了,“好,那我就叫你小鸟。”
匆匆数日过去,会议结束,江宥临要跟着父母离开了。离开那天,他在约定的地方没有等到那个叫“小鸟”的孩子。
他等了一会儿,最终被父母催促着离开。
当时并没有觉得有多遗憾,只当是童年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却没想到下一次正式的相见,竟然是在十几年后。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便有些收势不住。
紧接着涌入的,是他在圣所、在白塔时期的记忆碎片。那些曾经被他刻意淡忘的关于理想与憧憬的记忆,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他曾经的理想学府是帝王星那所享誉星际的顶级医学院。其招收联邦学生的条件十分严苛,需要学生拥有挂名的医学专利和论文。他在决定进入特殊行动小队之前,几乎将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投入了父母生前所在的医学研究领域,跟随导师进行高强度的研究。
然而,后来的事情并不愉快。父母的骤然离世给了他沉重一击,而他在关键研究项目上也遭遇了难以突破的瓶颈,来自各方的压力和质疑让他第一次产生了放弃理想的想法。
而当时,他唯一能够倾诉这些迷茫和脆弱的人,是秦叙怀。
他们曾是圣所里最耀眼也最默契的组合,是彼此最好的朋友,甚至有那么一些超越了友情的、若有似无的暧昧。
可最终,秦叙怀选择了另一条路,他成为了备受瞩目的首席哨兵,放弃了成为隐姓埋名、时刻面临危险的特殊小队成员。
江宥临曾以为秦叙怀是那个能理解他所有理想与失意的人,这份“背叛”不仅割裂了两人或许会越来越近的关系,也让他彻底封闭了内心,将过往的理想一并埋葬。
这部分记忆太过沉重,带着理想陨落的挫败和信任被辜负的刺痛,汹涌地冲撞着他刚刚稳定下来的精神域。难以抑制的难过情绪弥漫开来,连带着周围的粉色花雨都黯淡了几分。
“怎么了?”叶止渊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紧张地凑近,深灰色的眼眸里满是担忧,“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江宥临从纷乱的记忆中抽离,抬眸看向眼前这张与记忆中那个哭泣的“小鸟”逐渐重合的脸。
时光荏苒,那个需要他牵着才能走出迷宫的孩子,已经长成了高大的哨兵,却依旧还会在他面前流露出不安。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我确实又想起了一点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锁住叶止渊的眼睛,轻轻吐出了那个带着稚气的称呼:
“……小鸟?”
叶止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伸出手,将江宥临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他把脸深深埋进江宥临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清冽的百合冷香,喉间溢出一声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带着哽咽的叹息:
“哥哥……”
童年那个孤独无助的小皇子,与眼前这个美丽强大的向导,他童年时期偶有的那一丝光亮,再次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原来命运的伏笔,早在那么久之前就已经埋下。
江宥临没有推开他,反而抬起手,轻轻回抱住叶止渊微微颤抖的脊背。
纷扬的粉色花瓣不断飘落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叶止渊抬起头,眼中水光未退,却亮得惊人。
他小心翼翼地、珍重地低下头,吻上了江宥临的唇——
这一次从精神图景中脱离,在寝殿的大床上醒来时,叶止渊没有离开。他的手臂环在江宥临的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生怕一闭眼,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江宥临睁开眼,对上他那专注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叶止渊立刻紧张地问:“醒了?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没事。”江宥临的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他撑着手臂坐起身,部分记忆的回归让他的精神域还有些饱胀感。
叶止渊也跟着坐起来,亦步亦趋,眼神依旧黏在他身上。
江宥临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径自下床洗漱。等他整理好自己,走到外间时,智能管家已经准备好了温热的早餐。
他坐下安静地用餐,叶止渊就坐在他对面,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他。
吃完最后一口,江宥临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他在叶止渊看不见的角度点开了自己的终端里沉寂了许久的,纪予然的聊天框,点下了发送。
【决定好了,我跟你回去。】——
“我不会再关着你了。”
叶止渊突然开口,江宥临挑了挑眉,紫色的眼眸里掠过意外的神色,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在宫殿里……除了少数几个明令禁止的区域,你都可以自由出入。”叶止渊继续说道,“我会给你开通宫内大部分区域的通行权限。”
“哦?那么我之后是以什么身份留在这座皇宫里呢?”江宥临没弄明白叶止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微微歪头,存心想逗弄对方般,“吉纳芙公主殿下的未婚夫?”
“你不是!”
叶止渊立刻反驳,深灰色的眼眸里瞬间燃起了显而易见的怒火和……委屈……?
“……你跟她算什么未婚夫妻!”哨兵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不过就是匹配系统里的一行数据,说到底也就是做了个检测而已!”
“我们的匹配度肯定比那个数据要高,大不了……现在就测!”
江宥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现在?”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寝殿外便传来了恭敬的通报声。得到允许后,一位穿着白色医官袍的中年向导带着两名助手和一台仪器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医官躬身行礼。
叶止渊摆了摆手,指向那台仪器,“为我和他进行一次信息素匹配度检测。”
“是,殿下。”——
等待结果的时间并不长,但在寂静的寝殿内,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检测仪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嘀”声。屏幕上的数据流停止了滚动,最终定格在一个数值上。
那位经验丰富的医官在看到屏幕的瞬间,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百、百分之九十八点……三!”
这简直是要在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匹配值。
医官和助手们极有眼色地迅速收拾好仪器,躬身行礼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这片空间重新留给二人——
叶止渊一步步走到江宥临面前,他蹲下身,仰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向导,这个姿态让他显得异常顺从。
“哥哥……”他哑声唤道,声音里还带着未褪的激动,“你看到了吗?”
江宥临垂下眼帘,对上他那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灰色眼眸,没有回答。
叶止渊却像是受到了某种鼓舞,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江宥临放在膝上的手,将他的指尖贴在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上。
“我们的匹配度才是最高的……所以你不是任何人的未婚夫。”他一字一句地宣告,“你只能是我的。”
他顿了顿,突然开口问道:
“如果……如果我们在这里举办一场婚礼……你觉得怎么样?”
江宥临微微一怔,紫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看着眼前这个蹲在自己面前如同祈求神祇垂怜般的哨兵,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近乎疯狂的渴望与期待。
良久,江宥临终于动了动被哨兵握住的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他俯下身,银色的长发随之滑落,几缕发丝扫过叶止渊的脸颊。他靠近哨兵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那敏感的耳廓,带着蛊惑:
“小鸟,”他轻声道,语气里听不出是赞同还是戏谑,
“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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