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回公道
何权青没有去问什么,他自觉会意一般,垂头下去避开了对方的目光,他将裴居堂脚上那双穿上还没到半天的新鞋脱下来以后,又拿起新鞋要给人套上去。
裴居堂心里乱着,他一会儿看看对方那颗刺手的脑袋,一会儿看对方系鞋带的手,总觉得两个人有点太熟了。
“挤脚吗?”
何权青一句话拉回了对方乱跑的思绪,裴居堂啊了一声,又看了看自己的脚,“不,不挤吧。”
“那把另一只也穿上吧,穿好走两步试试。”
“嗯。”
何权青这回动作就比较熟练了,给人利落换好鞋后,裴居堂起来走了两步,他说不松不紧正合适。
“那就好,那你收着吧。”何权青说,“我先回去了。”
裴居堂谢谢都还没能说呢,“你着急回去?”
“也没有,就是……耽误你。”
“不耽误啊,要不坐会儿……再走?”裴居堂脑热的拍了拍旁边的柱子,话太急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建议点什么。
何权青说不行。
“为什么,你不是说不急吗。”
何权青弯腰下去把还没旧的旧鞋子给对方装进盒子里收好放到一边,他整个动作看起来很是仓促,“梁晖还在等我,我们要回去了。”
“那谢谢你的礼物。”裴居堂看着对方有意侧身过去不肯同自己正视的人说。
何权青抬头看了看亭檐,又低头看看地板,他晃晃脑袋:“不用。”
裴居堂目光下移,看着自己的新鞋,“那,那我这礼拜回去找你玩吧。”
“行。”
裴居堂这回都没来得及送对方去校门口,何权青就自个一溜烟跑出去了。
回到镇上已经是十点多了,何权青尽可能小动静的把车子开进了后院的空地,不过他们进去时,发现一楼的灯还亮着,两师兄弟不由得提紧了心。
班里规矩很多,包括按时作息这一点,梁晖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安慰:“没事,我俩又不是溜出去玩,就说回来路上轮胎爆了耽误了。”
何权青虽然不太想说谎,可毕竟是自己的事拖累了对方,他只好默认了。
但两人进去后,他们并未受到什么责罚和问话。
两人对着坐在中堂前师傅的何为道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师傅。
何为道身穿白褂衣,点了点头,“你们两个过来。”
师兄弟两人看了彼此一眼,然后走到师傅面前就要跪下来。
“不用,站着吧。”
言闭,何为道又看了看左房梁那边:“老大,你去拿我的卦箱来。”
梁晖说是,然后就转身去办了。
何权青感觉师傅今天看他的眼神不太对,他想问对方有什么事,但又不敢说出口。
“老七。”
“在。”何权青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何为道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什么没说,梁晖很快就提着一个刻有八卦图的木箱回来了,这还没开始的话题冥冥中就打断了。
“师傅,拿卦箱干什么?”梁晖问。
何为道起身,两手负到背后,面色不容轻松道:“你们师叔大事将近了,同我过去看看他吧。”
两人闻言,心里猝然一紧。
这种吊着心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将近一周,就像他们的师叔在床上仍是吊着一口气一样,要松又松不下去的。
裴居堂是周六傍晚七点多回到镇里的,他饭都没吃就出门找何权青去了。
他刚刚到水街街头,巧得不能再巧的就碰到了要找的人。
“你回来了?”何权青也感到意外。
“嗯。”裴居堂看着对方手里抱着一捆被子,便问:“你这是要干嘛去啊?”
“去送东西。”
“送到哪。”
“篮球场那边,我师叔家。”何权青说,“你是来找我的?”
裴居堂心想那不然呢,“你很忙吗?”
“忙……也没有,送完东西就回来了。”
“那我跟你一路去呗,我还不知道镇上有篮球场呢。”
何权青想了想,“可以的。”
镇上夜生活挺丰富,主要是夜宵摊很多,走到哪儿他们都能闻到孜然洒在肉串上的油香味,裴居堂问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何权青都回答了,不过回答得有些迟钝,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
裴居堂问对方怎么了,问了两次何权青才说他师叔大概撑不过三天了,他是去送棺被的。
“就是这个。”何权青用眼神指着自己手中的棉被说,“等师叔走后要带进棺材里的。”
“那不是还没走吗,提前送是不是不太好?”裴居堂有点不理解这种行为。
何权青摇摇头,“事成定局了,早点送过去才能早点把入土后的家打点好,师叔才能走得放心。”
“哦……”
两人穿过人声鼎沸的夜市街后,身边的空气就凉快了下来,裴居堂又问:“你师叔,是你师傅的亲弟弟吗?”
“不是,师叔也是道士,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师傅,以前打仗的时候他们师傅带着他们从福州那边逃到这里来的,后来为了生计师傅就从了狮,师叔的话,他一直在镇上做寿材,也算命,算半个风水先生吧,他自己算好了要走的日子,师傅才让我去送被子的。”
裴居堂听完,只能不太擅长的说了点安慰话,就不好再多问什么了。
到篮球场那边时,裴居堂一眼就找到了那个师叔家,不过他没跟着进去,只是在门口等着。
他看到这房子大堂中间已经摆好一口寿棺了,里里外外进出的人很多,哭的笑的都有。
一个人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去是什么感觉呢?裴居堂总觉得有些事果然还是不能弄得太清楚,否则无计可施的感觉总会叫人更痛苦。
何权青很快就出来了,裴居堂问对方不多待一会儿吗。
“不用,现在还帮不上什么忙,师叔也不见人了,留在这里占地方。”
“哦,那我们去哪。”
何权青也不知道要去哪,他本来打算送完东西就回去了的。
这时突然有人戳了戳何权青的胳膊,他回头一看,“婷妹?”
被称为婷妹的女孩比划了两个手势,又把手里的红糖糕递给何权青。
何权青接过糕点,又点点头:“我吃过了才来的,刚刚到。”
接着女孩儿又继续比划手势,裴居堂看出来了,这女孩儿说不来话,是个哑巴。
她应该就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年纪,个头不高但相貌俏皮可爱,挺可惜的,裴居堂心想。
“明天我会再过来的。”何权青回复女孩说,“要是半夜有事,你让人给我们打电话。”
女孩点点头,又踮起脚摸了摸何权青的头。
“哦,这个是最近剃的,我们俩一起剃的。”何权青又看了看旁边的人,“这是我师叔的女儿,何语婷。”
裴居堂向前一步,“你好。”
何语婷微笑点点头,又比划了一个裴居堂看不懂的手势,他盲猜那是问好的意思。
何权青嘱咐了女孩几句,然后就带着裴居堂离开了。
两人无目的的漫步出了镇中心,听到远处的河水声后,裴居堂提议去河边走一走。
当裴居堂聊起前面的事,何权青才解释说:“她不是我师叔亲生的,跟我一样是抱来的,我师叔也没有成家,你刚刚看到那些都是他以前的门徒故交。”
“哦。”裴居堂回想起什么,“你师妹好像跟我们差不多大?”
“今年十七,明年十八。”
“这么小,那你师叔……走了以后,她岂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了?”裴居堂关心问。
何权青点点头,神色倏尔有些复杂,“所以……等她明年成年了,我应该就要娶她了。”
裴居堂脑子里轰的一声,他有些难以置信的被炸在原地,“不是,可是……”
何权青很理解对方这种不可置信的反应,不过他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
“可,可是……”裴居堂有点语无伦次了,“可是你们都没有二十,这也不符合法定结婚年龄吧?”
“嗯,所以先成家,满岁了再去领证,这里很多人都这样。”
裴居堂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他也不知道这种不舒服是从哪来的,总之他们觉得还像个孩子一样,结婚这种事未免太严肃了,何权青这个决定真的是令人……
酝酿了半天,裴居堂还是没忍住问出来:“你不觉得这个年纪结婚有点早了吗。”
“觉得。”何权青点头。
“那你为什么……”
何权青将脚下的一颗鹅卵石踢进黑色的河水里,他面露难色和牵强:“师叔怕自己走后没人照顾师妹,师父怕师叔走不踏实……就给我和师妹指婚了。”
“那你接受了?!”裴居堂怼到对方面前问。
何权青垂下头不去看对方的眼睛,“……师父说了算。”
“那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
“我,我不知道……”何权青有点磕巴,“我没有喜欢的人。”
裴居堂心里有点舒服,舒服了一下又有点不爽,“那你不喜欢人家为什么要结婚,都什么年代了,现在是婚姻自由、恋爱自由的时代了,万一人家也不愿意呢?你没有自己的主见吗?!”
“我……”何权青看了对方的眼睛一眼,又匆匆低下了头,“我得听师父的。”
裴居堂真想跳起来给对方一拳头,“你等着,你不敢说我去帮你说,都什么年代了哪有逼人结婚的!”
说着裴居堂就要往回走,何权青拉住他,为难到了极点:“你别去,说了也没用的。”
“你怎么知道没用!你说都没说呢你就说没用!”裴居堂看对方这么高大的一个人能说出这么窝囊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种情况都可以报警了你还以为是小事呢!”
何权青被对方的气势唬住了,裴居堂反过来拉住他的手,就把人往回拉:“你不敢说我帮你说还不行吗!结婚至少要建立在两个人都同意的意愿上你懂不懂!”
“我懂……”
“你懂个鸡毛啊你懂!”裴居堂回头吼一句,“你懂你还一声不吭的!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还笑,笑毛啊!”
何权青老实的被对方拉着走,闻言他立马把脸绷了起来,把酒窝收回去,不敢再笑了。
“等着!我马上给你讨回公道!”裴居堂真是恨铁不成钢。
何权青腼腆点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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