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恰似白昼的颜色-7
许樾回来的时候,已经深夜十二点了。
热砂旅行社的三层小平房灯火全熄,许樾鬼鬼祟祟悄悄推开门,发现一楼还亮着一台电脑,许定靠在躺椅里,双目反射着闪烁的屏幕亮光。
“还没睡啊。”
“……”许定没说话。
许樾走到他身后,电脑屏幕上放着部黑白电影,看不见片名,电脑没有音箱许定也没带耳机,一动不动垮在躺椅里,静止得像个死人。
“在看啥呢。”她问。
许定还是没说话。这么专注的吗。而电影下方出现一行英文字幕:“The Whole Worlds a one-way street.”
她心情好,也就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全英文字幕的黑白电影,有年头,没特效没动作,除了演员长得好看,不知道哪里吸引人。
“Rocco。”许定忽然说。
“啥。”
“片名。Rocco e i suoi fratelli。”
“哦……”不知道在说啥。许定是他们之中外语最好的,鹤立鸡群到和老外沟通全靠他,其他人插不上半点,“这电影说啥的。”
“说……几个乡下来的老鼠,试图在城市寻找爱情和宝箱的故事。”
“哦………”
许樾左看右看没看到老鼠,“你唬我吧。哪有老鼠。”
许定用目光指了两下:“这几个。”
哦。几个男人把自己斗得满脸血污的样子,是有点不堪,但许定也不至于说人家大帅哥是老鼠吧。许樾一直觉得,这个堂哥心里有点阴暗,正常人不会跑来埃及开旅行社。想着打了个酒嗝,有点熏,她怪不好意思的:“那我先去洗澡啦。”
躺椅忽然尖酸地吱呀一声。
几乎同时,许定叫住她:“你和谁出去喝酒喝到这么晚。”
许樾回头笑道:“没有告知的义务哦。”
“我是你哥。”
“堂的。”
“那你亲哥呢。”
“我怎么知道我亲哥在哪呀?”
“…所以你是一个人去喝酒的。”
“那又怎么了?”
“不要让我提醒你,你才十八岁。”
“那也不要让我提醒你,你还欠我妈几百万!”
“……”
许定躺了回去,垂下眼,屏幕光线终于不再反射他的虹膜。
大约半个小时后,胡斌也回来了,火急火燎地:“完了,完了,我妹呢,我把我妹跟丢了。”
恰好电影也刚刚结束,正在播放片尾字幕。乡下的老鼠最终被城市列车碾碎,吞得渣都不剩。许定说:“你妹刚回来,已经上去了。”
“靠。这家伙,电话也不接!”胡斌怒地盖上大门,回头就叹气,“她小时候一个人丢在老家没人管,野惯了。”
许定好像没听见:“明天那个客人谁带你们自己决定,不用问我了。之后也不用问我了。”
“哦,好。”
“睡了。”
“好。”
许定起身揭开帘子,躺进他的行军床。
而胡斌两步并作一步上楼,直接冲进许樾房间:“臭妹谁教你手机关机一晚上不接的?”
彼时许樾正在擦头发,见状连忙比了个“嘘”,“小声点,别被咱妈听见!”
这民房隔音效果确实差劲,以前还做民宿的时候就时常被投诉隔壁放个屁都听得一清二楚,至于连夜的夫妻合唱,胡斌从小听大的,他默默合上门,“你上哪去了啊。”
“嘿嘿。”许樾双手捧脸,“帅哥请我喝酒呀。”
“喝酒?喝什么酒?上哪喝酒?你给我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就他住的那个酒店楼下啊,随便喝了点啤酒。”
“酒店?!”
胡斌都快要晕了,“陌生男人邀请你去酒店,你直接就答应了?”
“那可是希尔顿啊…”
“什么叫那就是希尔顿,你以为希尔顿很牛吗,希尔顿在外国就是全季的档次!”胡斌气极了,夺走许樾的毛巾,狠狠地擦女孩头发,“原来这就是女孩从小要富养。”
许樾把她的毛巾抢回来,“那你们倒是富养我啊。一条毛巾用了两年舍不得换。”
“你……”
胡斌欲言又止,腮帮子憋着一股气,最后全叹出来:“是。如果不是咱爸死亡赔偿,我们连这栋房子都没有。你还没过来的时候,我和爸妈挤在工人宿舍里,每天脚都伸不开,我才没长高。你呢,一个人在乡下也不好过。我们都不好过。”
“……好了好了,别打感情牌。”
“所以你坦诚告诉哥,今晚没干不该干的事吧。”
“首先,什么叫不该干的事啊?是谁规定的不该干?还有我为什么非要听他的?”
“我、你………”胡斌真的说不过他妹。
许樾捧腹大笑,一跃扑上床,抱住她的毛绒娃娃:“哥,明天还我去带他,可以不啦?”
“你今天自己跑出去,Alan已经有点不开心了……”
“我说他怎么脸这么臭。干嘛啊,又没耽误工作。”
“好了好了,没那么严重。”胡斌左右寻思今天许定的微表情,不那么单纯像是愠气,更何况,“他已经说不用通知他,估计是觉得你今天表现还不错。”
“那说定了,明天我带他去亚历山大。”
瞧她这样,和青春浪漫的初恋似的,胡斌道:“女孩倒贴会掉价的。”
“我没倒贴——我觉得我们是双向奔赴。他今晚问了我可多了。他问我们旅行社是怎么办起来的,还问我们老板是谁,还有我们三,他都问了一遍,你说这不是对我有意思吗?”
“啊这,搁着人口普查来了。——你都说啦。”
“说了啊。我说我们没有老板,就是合伙一起干的。我说我爸以前是卢克索挖石头的,出工伤死了,中国老板赔了一笔钱,埃及老板赔了一套房子,然后我们全家就搬过来定居。一开始开民宿,民宿开不下去改做地接,我说还是做地接好,不做地接就接不到你,他说那确实。”
胡斌头都听大了:“你咋全交代了。”
“他还问了Alan,他说Alan今天怎么不见了。我说Alan可忙了,Alan是我们中最忙的。他说怎么就最忙了。我说我们再不济还有一套房子嘛,就算搞砸了还有家可归,Alan什么都没有了,他得拼命地干。”
胡斌大惊:“你可别让Alan知道了。他最讨厌别人揭他伤疤了…”
“Alan知道又咋地了,你看咱妈天天骂他他都不还嘴的。”
“……那是咱妈替他还了银行贷款,不是咱。”
“哥你怎么老是向着他啊。”
“我哪有。我是你亲哥我肯定向着你啊。”
……
……
一墙之隔,兄妹俩其乐融融。许定默默听着,失神地望着窗外那颗冷白色的亘古月亮。或许很多年前,也有谁在尼罗河畔看着月亮,孤身一个,像他一样。或许现在,陈昀哲也在看着。他悄声离开,攀着扶手,寂静地下到楼去。
陈昀哲是不是发现他了。
老天,不要让陈昀哲发现他。
——不,最好陈昀哲早就忘掉他的世界曾经存在许定这么一个人。
——不,最好陈昀哲的世界根本就没有存在过许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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