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如果你的眼睛不是月亮的颜色-1
6:40am,从浦东机场飞往开罗的国际航班准时落地。
许定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眼圈又肿又涨又黑,很不好看,他戴上墨镜,扬起笑容:“早上好。感谢您选择热砂旅行社,我是您的向导Alan。”
挺好,完全看不出整夜无眠的痕迹了。
他昨晚从赫尔格达开了个通宵夜车过来,刚刚把客人送上飞机,就无缝接到了这批新的。原本安排地接的同事据说喝了路边甘蔗汁窜得不省人事,旅客已经通过海关,取好行李,在约定停车场候着了。
正好在机场的许定被叫去接客。
实际上他困得坐进驾驶座就能立刻睡着。
他草草扫了眼群里消息,旅客说自己穿着:“蓝色牛仔外套,黑色涤纶冲锋裤,黑色针织毛线帽和…”
后面他不看了。
第一次见人报穿着具体到材质的,神经病。
今天天空很阴沉,好像快要下雨,雨天在开罗罕见得像上海的雪。
不妨碍他大老远看到8号门路边站着一个蓝色牛仔外套。许定往身体里猛灌一口雀巢的植脂末咖啡,将车刹在路边,麻溜下车:
“客人您好。感谢您选择热砂旅行社。”
“……”可能笑容太浮于表面,客人多看了他几眼,没说话。
不管了。他已经彻底睁不开眼了。
全靠墨镜遮着,两只眼睛轮流睡觉,他打开后车厢,拎起客人的大行李箱丢进去,又坐回驾驶座,拉起手刹,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客人您好,我先接您回酒店办理入住……”
“许定。”旅客忽然喊他全名。
许定睁了睁眼,毛骨悚然地一下清醒。到埃及之后就再也没人喊过他名字,大姑喊他废物,同事喊他Alan。
他抬起眼,瞟向后视镜,黑色针织毛线帽下一张好看的脸平静地注视着他,他却骤地被刺了一下,移开视线。
冷汗顺着后颈流进他的腰窝,他笑了一声,接着哈哈大笑:“许定?什么许定?许定终身?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客人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而佝偻的警察摇摇摆摆地走过来,用AK敲了敲车窗,示意他们赶紧滚蛋。
许定埋头放下手刹,脚踩油门,挂挡起步。
清晨开罗只有两种色调,水泥灰与土黄色,奔驰V250疾驰在尘土翻滚的机场公路,分明没有阳光,他却被眩目的日光刺得睁不开眼。他听见雨声,水滴打满了前车窗,他忙不迭打开积灰的雨刷器,顺便启动了CD机。
路景氤氲成涟漪的形状,许定回过神。
他想起一场雪。
02
许定记得三年前十一月的那个晚上,上海落了当年冬天第一场雪。
那天老黑拉他去打浦桥听Live。具体而言是他看陈昀哲,老黑看杨楠。陈昀哲打鼓,杨楠主唱兼吉他,还有一个男吉他一个女贝斯组了个后摇乐队,叫西替利嗪。
说是Live,台下拢共才十几个听众。许定和老黑挤在最前面,蹦到昏天黑地,汗水把衬衫黏在背上。演出结束老黑拽他到墙角:“许定,你到底还提不提了。”
许定盯着地上的音响线:“算了吧。”
“不是哥们,你钱都砸进去了,怎么就算了?”
许定沉默着。
“你这半年又是赞助,又是买乐器,今晚包场这场地,没五位数打不住吧?”
“小钱。没事。”许定的声音有点飘,顿顿又补一句,“况且不是钱的问题,他是高材生…”
老黑一听爆笑:“高材生?高材生又咋的?他要是真聪明,就知道毕业想留上海多难。兄弟你听我的,准成。”
许定是在江浙厂二代的聚会上认识的老黑。一群留学回来的男男女女,只有他和老黑是国内读的大学。老黑说咱们做生意的,圈子比金子贵。
而包养一个嫩模就像拥有一串保时捷的挂坠,或是一枚劳力士的手表,是你走进圈子的谈资和门牌。
不过许定并不需要嫩模或网红,他想睡隔壁学校的陈昀哲已经很久了。
而此时,陈昀哲正坐在台上打鼓。手腕发力,鼓棒大起大落,把他的心脏被捏在鼓点间隙。没几个鼓手像陈昀哲这样,演奏时面无表情,身体坐得板正,甚至汗水都没落几滴。
身体在震荡鼓点里无动于衷。好似融不进人群。
那时许定还不知道,后来他们会很熟。喝酒唱k露营剧本杀,喝酒为主,且每次喝多,都是陈昀哲背他回闵行,所以几乎每一次,许定都会喝很多。
他们离开Livehouse。西替利嗪四个成员站在站在路边公交点,广告牌的蓝光将他们影子拉得很长,男吉他和女贝斯抱在一块,吻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杨楠对着手机说话,声音被风撕得细碎;陈昀哲靠着灯箱,双臂抱在胸前,把所有人的热闹都隔开很远。
老黑说着嗨,就走了上去,“同志们,许老板对今晚的表演很满意。”
许定好像机器人被突然通电,轻咳一声,整理衣领,超不经意露出一副劳力士手表。
杨楠明显被闪了一下:“哟,谢谢许老板帮忙包场。”
肘击一下身后鼓手,“还不快谢谢许老板。”
陈昀哲抬眸望过来:“谢谢小许学长。”
许定脸刷一下就红了。
单独相处时,陈昀哲会叫他小许学长。所以说小许学长是陈昀哲仅他可见的备注,是他和陈昀哲写在草稿纸上的秘密,从来没有放在台面,从来没有见过天光。他忽然有一种陈昀哲要向他告白的错觉,他真的脸红了,转过身去,摸摸鼻子:“陈昀哲,喝酒吗,我请客。”
陈昀哲说:“明日酿造吧。”
明日酿造是个专做精酿的酒吧,他们沿着苏州河走着,冬风簌簌地刮,许定走在队尾,目光追随陈昀哲背影。
想扑过去,抱进怀里。
——唉。和所有暗恋者一样,他喜欢陈昀哲,却不确定陈昀哲心意。
于是老黑出了个馊主意:“管他喜不喜欢,你直接说我要包养你。”
滚。许定认为可行性为零,但包里还是准备了一张国际信用卡,额度足够陈昀哲每个月飞到世界各地随意地刷。还有一匣梵克雅宝的首饰盒,装着一串镶钻黑玛瑙的手链。最后,还有一封手写信,洋洋洒洒写了很多,用词也很恶心,充斥着男大学生对暗恋对象的性幻想。最后一句是,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想和你一起。
不,还是算了。
许定决定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要他还能静静听陈昀哲唱歌,一切就都很幸福。
老黑忽然走到他身边:
“今晚估计得下雪。”
许定说:“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看今晚挺合适下雪。”
“不可能。这才十一月。”
“你不懂,下雪不看日期,看氛围。氛围到了,说下就下。”
许定不再和他沟通:“…”
“你别不信,这样吧咱们打个赌。如果下雪了,我就去和楠楠表白,你也去和陈昀哲提。”
“………提…提。”
“提什么。”陈昀哲忽地回过头,招呼他到身边,压低声音若有若无地望着他笑,“提分手?”
棉絮落在脸上,许定感觉有些发烫,他抬起脸,望见十一月下雪了。
03
开罗下雨了。
简直活久见。
沙土在细雨里搅成肮脏泥泞,空气倒是清新了些。
许定有点喘不过气,他把车开进酒店闸道,尼罗河希尔顿挂牌五星,但设施都不免老旧,主要和旅行社有合作,方便奸商降本提价,主打一个性价比,至少侍者会主动过来提行李。许定把脸埋进方向盘,想了想,真他妈活久见,陈昀哲后半只脚还在车里,他就把油门踩到底,带着缓缓合拢的后车门,疾驰消失在开罗的街道。
停在路边,许定恍了半晌,终于想起自己要干什么。打开手机,微信,联系人列表,一直往下翻,翻到Z字头。
他给陈昀哲备注一个单字“哲”,原因一,全中国名字带“哲”的人多得数都数不完,不容易被人发现;原因二,备注单字尾音,显得他们很亲密。
他和陈昀哲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两年前,他:
“对不起我昨晚喝多了,当然我也是直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昀哲:“哈哈哈。”
那之后,他们的聊天历史就此断片。好像他们中一方死了,不,如果真的死了一方可能还会有点内容,更像是两方都死了。
许定拧开矿泉水,猛地灌下半瓶,这时忽然电话响了,是他大姑,主要是他股东。
“人在哪?”
“我在老博物馆这边。”
“客人送到了?”
“嗯。”
手机音箱猛地震颤:“嗯。你还敢嗯!客人在群里问入住,你小子没帮他办理!?”
“………”许定忽然想起自己本职工作一个没搞,“大姑我太困了,给我困糊涂了。”
大姑在电话另一头冷笑:“谁是你大姑?你败家子把你爸的事业赔光,转头来嚯嚯我是吗?”
许定无声地抿住唇,良久:“现在就回去,很快,几分钟到。”
作者有话说:
·比较治愈的故事,慢节奏,弱情节,可理解为热带公路文艺片
·仍然是遍体鳞伤的受宝,和千万次奔赴到他身旁的攻君
·非线性叙事+蒙太奇,跳切、闪回,有一点阅读门槛但不高
·如果把他们看成小动物的话:
攻是看着无害其实满肚子坏水的闷骚考拉怪,受是努力工作的小熊猫向导一枚
婉拒极端控控、刻薄挑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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