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缘分还没到。”[VIP]
第二天沈靳醒来的时候旁边已经没人了, 他慢慢清醒过来,起床洗漱完下楼的时候看到江欲燃系着围裙双手抱胸站在沙发那儿看江果果画画,期间还不忘点评两句。
“画的还行, 挺抽象的。”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根本不是在夸我。”
“抽象也是要天赋的,你小小年纪就有这么高的天赋, 别人就是拍马也赶不上你, 跟咱哥说说以后我们朝这方面发展发展。”
江果果不理他, 抱着画板跑到刚下楼的沈靳面前:“哥哥,看!”
沈靳皱着眉头看了眼:“画的什么?”
“我们家!”
沈靳盯了半天也没从那鬼画符里面看出点名头来, 他摸了摸江果果的头语重心长道:“还是学点别的吧。”
江欲燃看到沈靳下来笑起来,立刻往厨房走:“刚好我粥也熬的差不多了,快来吃饭。”
沈靳带着江果果坐到餐桌边,江欲然把盛好的粥递过来, 沈靳接过来端到江果果面前:“慢点吃, 小心烫。”
放在桌面的电话振了一下,手机盖字下面屏幕亮了几秒有熄了,沈靳打开手机看消息,就听到江欲燃好奇地问:“大清早谁给你发的短信啊?”
“欠费短信。”沈靳不甚在意回了句。
“那你今天有事要忙吗?”
沈靳拿着的电话没有放下,漫不经心翻看一堆没点开过的短信, 舀粥的勺子停在嘴边, 他顿了两秒, 接着又若无其事把粥送进嘴里:“没事, ”
江欲燃给自己盛了碗, 胳膊抬久了扯到了胸口, 他嘶了一声,正在喝粥的沈靳掀开眼皮看了眼他, 就见江欲燃捂着胸口在那儿揉,发现沈靳在看他立刻就说:“昨天你那一下到现在还疼呢,我估计一会儿要擦点药酒,你得负责。”
江果果问:“什么负责?”
沈靳瞥了眼求知若渴的江果果,轻描淡写道;“吃饭。”
于是江果果继续埋头苦吃。
“还有小孩在,你乱说什么?”
这点警告对于江欲燃来说不痛不痒,他笑盈盈盯着对面的人,才起来的沈靳身上就随便套了件黑色毛衣,下面是普通的宽松版棉质长裤,这幅居家的样子连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细框眼镜都显得顺眼不少,没有平时人模狗样那副刻薄不近人情的精英样了,头发乱糟糟一看就是被人随手抓了两把,边上还往上翘着一撮。
江欲燃也是修炼到家了,翅膀硬了不惧怕他哥的淫.威:”那我们私下说,”说完又在沈靳要发火的前一秒转移话题,“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我们出去玩吧,在家里呆着也无聊。”
江果果立刻抬头:“出去玩,出去玩!”
沈靳没有说话,短信是刘立发来的,喊他晚上出去喝酒,他只当没看见。自从刘立从公司辞职以后他们来往就少了,沈靳不想揣着明白装糊涂,跟他打哑谜,直接减少来往是最好的选择。
他心里想着明天的事,没顾得上和江欲燃打嘴仗。
江欲燃明天九点的飞机,他这次来去匆匆,等他一走,这房子里就剩下沈靳和江果果了。
沈靳不是矫情的人,他住哪里都是住,只是江家到底不是他的家,他住在这里总有一种不交点房租住的不安心的感觉,这种感觉随着江欲燃离开的时间越来越近而变得更加强烈,但他什么也没表现出来,永远都是那副世界上所有人都欠他两百万的刻薄样。
他们最终决定去游乐场,最开心的就是江果果的,游乐场对于小孩子的吸引力是毋庸置疑的,小女孩在里面撒欢,什么都要跟上去瞅一眼。
今天不是周末,游乐场里人要少很多,还没到彻底冷下来的季节,太阳不大,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游乐场里来的大多是父母陪着孩子,年轻的小情侣,还有逃课出来的学生,沈靳他们三个人风格迥然不同的人走在其中,还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沈?”
沈靳被江果果和江欲燃一左一右拉着非要他一起去玩过山车,说什么也不愿意去的他正和拽着他两只手的一大一小僵持着。
又有人喊了一声:“沈靳,小燃,”
江果果听见声音率先松开沈靳的手往声音的来源处跑去,张开手就要扑上去,被中途伸出来的一只手挡住了,小丫头不满的嘟嘴:“文忻姐姐。”
沈靳这边才转过身来,就看见文忻摸了摸江果果的脸蛋,笑着说:“果果又长大了。”
她的旁边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外国人。就是他挡在了文忻和江果果中间。
Oliver是文忻那个外贸公司的老板,一口流利的中文不逊于大多数中国人,他比沈靳也大不了两岁,追求了文忻一年多两人才在一起,现在已经结婚了。
沈靳和他早在好些年前就有过合作,关系还不错。Oliver说:“小朋友,你文忻姐姐现在不可以抱你哦。”
沈靳看Oliver那个紧张的样子,略显迟疑地问:“你们这是?”
文忻对着沈靳和江欲燃解释说:“怀孕了,刚刚查出来的,还不到一个月,”说完又转头对江欲燃道:“小燃,江伯父的事我们都听说了,抱歉我们当时在国外没能赶回来。”文忻有些歉疚地说。
“文忻姐,都过去了,我明天就要走了,今天就是陪家里人出来玩一玩,恭喜你们啊,这下文叔和春华婶有的忙了。”
他说家里人几个字的时候态度很放松,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身上还残存着一点少年人的影子,又已经褪去了青涩的外壳逐渐成熟,他穿着亚麻色风衣,有意无意站在就落后于沈靳半个肩膀的地方,那是一个守护的姿势。
文忻眨了眨眼,甩掉那一瞬间奇奇怪怪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大学辅修的心理学学的还不到家。
江果果扯了扯沈靳的衣服仰头问:“哥哥,文忻姐姐肚子里是有小朋友了吗?”
沈靳笑了笑:“是,有小朋友了,”他看着对面两个人说:“恭喜啊,到时候孩子出生了我来喝酒。”
“沈总不给个大红包就想来吃酒啊?”文忻打趣道。
沈总再抠也不至于吝啬于一个小孩子的红包:“一定大。”
Oliver说:“不够大不让进门。””哥哥,果果要当姐姐了吗?”江果果问。
文忻:“是,我们果果要当姐姐了。”
“姐姐怀孕了还可以在游乐场玩呀?”
“姐姐就是过来看看,没有玩,这里以前很小的,姐姐小时候放学了就喜欢来这里玩,”文忻一脸怀念地看了看游乐场,对沈靳他们说:“这里离我家不远,今天爸妈在家里烧了菜,晚上去我家里吃吧,他们也好久没见过你们了,经常念叨呢。”
沈靳平时不太愿意去叨扰别人,他不是个长情的人,无事不喜欢走动,除了必要的逢年过节买点礼物送去,也很少去文家。因为去了不可避免要被问东问西,他不太习惯这种成年人之间互相走动慰问的习俗。
江欲燃就无所谓了,他是惯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比起沈靳的非必要不来往他要主动的多,什么时候都体贴周到,外人乍一看只当他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包括从前的沈靳。
最开心的就是江果果了,毫不犹豫一口答应:“好耶,我要去,哥哥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文忻姐姐家。”
文忻:“去玩玩吧,我爸妈好久没看到你们了,我这就打电话让他们多做几个菜。”说完不等沈靳他们点头电话就已经拨了出去。
文强他们在百旅汇拆迁后得到了一笔可观的补偿款,又赶在南城屋价疯涨之前买了套三居室,现在在小区外面开了家小饭馆,生意不好也不差,打发时间绰绰有余。
文强跑过几年出租,比以前胖了不少,刘春华还是当年那个样子,除去脸黑了点,头发白了一些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好久没看见你们两个小子了,也不说常来坐坐,都是大忙人啊,跟文忻她姐一样常年不落家。”
不是饭点店里没什么人,刘春华把一块写着暂停营业的牌子立在门口显眼处,转头指着江欲燃:“尤其是这个小子,读大学以后就没怎么来过,你哥一年到头还能看到个人影儿,你是连衣角都看不见一片。”
江欲燃笑嘻嘻道:“春华婶我这不来了吗,有什么事儿是我可以做的吗,别客气让我来。”说着就要动手的架势。
文强从厨房里出来,胸口系着个卡通的大围裙,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已经掉的差不多了:“那里轮得到你来帮忙了,你们几个年轻人一起打打牌也行,隔壁屋子里有麻将机,去玩儿吧,饭做好了叫你们。”
刘春华说:“穿的这么体面那里是干活的人,一边玩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忻忻你带他们去打麻将吧,饭一会儿就做好。”
江果果人小鬼大说:“你们年轻人去玩吧,我帮奶奶择菜。”
刘春华顿时乐得合不拢嘴,江欲燃有些欠欠地说:“娘俩让你叫隔辈儿了。”
老一辈人离不开麻将桌,早些年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个玩意儿,百米内必有茶楼棋牌室。沈靳以前在厂里就有人下了夜班也要膜去打上半天才甘心,久而久之他不打也耳濡目染学会了,逢年过节还和文强他们打过两次。
不过最终他们还是没打成,Oliver虽然中文说得溜,但是这个麻将无论文家人教了多少次还是不会,江欲燃更是摸都没摸过这玩意儿。
晚饭办的很丰盛,沈靳以前跟着文强学炒菜,很多菜他都是看一遍差不多就会了,锅铲一拿,炒出来的菜和文强的分毫不差,但当年是为了生计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做饭,光一想到从备菜到洗碗漫长的流程他就下意识抵触。不过他习惯了长久的沉默,从来不会主动说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好像对什么都淡淡的,以前还能用钱打动的人,现在越发跟个圣人一样无欲无求了,刘春华说他估计要成仙。
老年人最看不得他这种奔三的人这幅死样,只当他是要求高太挑剔,又是年轻人还没定性不把婚姻当回事。
饭桌上菜还没吃两口刘春华就开始了旁敲侧击打听沈靳的近况,半天没能问出个结果,有些不死心:“不是我说你,你都快三十了,别学文忻她姐,什么年纪该干什么事我们要拎得清,我们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文忻都几岁了,你看看你,这么下去可不行,在我们老家讨不着媳妇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沈靳笑的有些无奈,只说了句:“缘分还没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眼光高,挑来挑去也不知道要找个什么样子的姑娘才降得住你,你真的要上上心了,找个女朋友你总还要谈个一两年再结婚吧,趁着年轻不赶紧找一个,以后就只有好姑娘挑你的份儿了。”
沈靳有些头大,这个话题是每次来刘春华他们必提的,他知道他们都是好心,但沈靳有些吃不消这样的热情。
文强给附和道:“对呀,你看现在,小燃马上就要出国了,你一个大男人带着果果一个小孩,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孤零零的你不……”
“文叔,你们怎么就催我哥都不问我。”江欲燃刚吃完一块排骨,觉得味道还不错,给沈靳和江果果一人夹了一块,跟小孩争糖吃似的,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晚安宝宝们!
第52章 “欠我一个老婆。”[VIP]
“还好这小的没学大的, 对自己的事还知道上心,小燃你在学校没有交女朋友吗?”刘春华笑呵呵说:“没有的话你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春华婶给你介绍, ”
江欲燃扬起一副笑脸:“没呢,春华婶,我喜欢俊一点的, 你帮我多留意留意呗。”
“俊一点的, 还有其他要求吗, 我跟你说小燃,找对象不能光看长相, 过日子还是要……”
“那在凶一点。”
沈靳眼皮跳了一下,他直觉江欲燃那张嘴里说不出来什么好话,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横了小崽子一眼,示意他适可而止。
“哎哟, 这小子还喜欢性格泼辣一点的。”
江欲燃接收到他哥威胁的眼神, 心情愉悦地继续道:“最好是大老板,年纪可以比我大一些但不能大太多,六七岁就差不多了,还要能包容我,出钱供我读书, 以后我毕业创业要给我投资, 没其他的了。”
文忻:“小燃, 你这……想的挺……目标挺好的。”
江欲燃:“我也觉得。”
刘春华:“这孩子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
沈靳一直没吱声, 低着头若无其事般给江果果夹菜, 突然感觉到桌子下面的膝盖被人轻轻碰了下, 他垂着眼睛,把腿收了收, 没过一会儿,感觉腿又被有意无意碰了碰,他抬眼朝旁边看去,就看见江欲燃一脸无辜地冲他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微笑。
桌面上刘春华又开始唠叨起了文忻夫妻两,让她不要一直忙着工作,要适当休息,让Oliver不要太纵着文忻,什么都由着她来。
沈靳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完,与此同时抬脚毫不留情踩在江欲燃的鞋子上。
*
回去的路上是江欲燃开的车,沈靳带着睡着了的江果果坐在后座。
南城这个季节夜里总喜欢下雨,晚上的道路上被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雨刮器刚擦掉玻璃上密密麻麻的雨滴下一秒玻璃表面又被无数雨滴覆盖。
远处的跨江大桥上闪烁的灯光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来回穿梭,忽明忽灭。
沈靳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假寐,突然开口说:“把你的眼珠子收回去。”
江欲燃从后视镜里收回目光,挑了下眉,用惊讶的语气说:“这都被你发现了。”
沈靳不接他话,睁开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前面的人的后脑勺,他的眼神很复杂,他想起江欲燃小时候,懂事听话,有什么事情都摆在脸上,上一秒还在生气下一秒就乖乖认错,从来不需要他多操心。
现在的江欲燃总是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能把沈靳气得半死,他转头看向窗外,汽车飞速行驶在夜色笼罩下的城市道路上,薄薄的镜片上留下一道道灯光略过的残影,他晚上喝了一点酒,表情似平时那样冷漠,多了几分深沉凝重的感觉。
到江家后他脱了外套给江果果裹上,抱着小孩下车往里面走,江欲燃停好车进来的时候沈靳已经在盥洗室盯着江果果洗脸刷牙了。
进门的那段路沈靳没有打伞,有些润湿的头发贴着皮肤,在深秋的夜里被冷风一吹,连带着人都跟着清醒了一些,江欲燃看了眼盥洗室里的情况,心想不愧是他哥,睡着了也得给你摇醒洗漱完再睡,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靠在门口对面的墙上问:“以前我晚上不刷牙怎么你不说我?”
沈靳睨了他一眼,觉得江欲燃真的读书读傻了,会问这种问题:“牙膏不要钱吗?”
江欲燃心道:行吧,没毛病。
可能是明天要走了,江欲燃亦步亦趋跟在沈靳后面看他把洗漱完的江果果带回房间,又等到她彻底睡着了才关灯小心出来,他像个尾巴一样跟在沈靳后面进进出出,最后说:“你比我像她哥哥。”
这话沈靳不知道该怎么接,这种脑子有病才会说出来的话他都懒得分出几秒过一遍脑子,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跟江欲燃说再多也没用后,狗崽子依旧我行我素。
说到底,照顾江家,照顾江果果,这些本来应该都是江欲燃的事,和沈靳没有一丁点关系,但从江泽成病了以后,沈靳就自然而然接过了这些本该是江欲燃的事儿,替他担下了这份责任。
他们一前一后往长廊尽头的房间走,江欲燃一直跟在沈靳身后,他一直没说什么,听着江欲燃絮絮叨叨的有些抱怨的话:
“你以前也不给我挤牙膏,我没洗脚上床你都是拿脚踹我,江果果说你还给她扎头发……”
到房间门口了,沈靳站在门前,抬手握住门把手,自动忽略江欲燃那些碎碎念,说:“明天我送你去机场,早点睡。”
江欲燃闭了嘴,夜深人静,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走廊里的灯光昏黄柔和,外面窸窸窣窣的雨声在这安静的氛围里显得异常清晰,
他忽然前进一步,走到沈靳面前,那目光如有实质逼视着沈靳,说:“我想睡你这里。”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语气极轻,像是询问,又像是告知,他们离得很近,沈靳甚至能闻到江欲燃身上和他一样的洗衣粉的味道,一阵冷风吹来,那阵莫名其妙的气氛顿时散去,沈靳眨了眨眼,眼神里是一贯的冷然,没有愤怒的警告,他推开门用行动表示拒绝:“早点睡。”
江欲燃站在原地,看着沈靳说完那句话后就要消失在门后的身影,他忽地抬手挡住即将关上的房门,在沈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推开侧身闪进屋里。
“你干什么?”沈靳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一出,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江欲燃堵在了门后的墙上。
黑暗中两个人贴的很近,江欲燃又说了一遍:“我想睡你这里。”
沈靳摸到墙上的开关按了下,刺眼的灯光顷刻间照亮整个房间,他们都不由自主地眯了下眼睛,沈靳脸色变了又变,他轻嗤一声推开江欲燃:“你睡,这么喜欢这间房在里面睡到地老天荒去,我去别的房间。”
江欲燃拉着他的手将人拽回来:“沈靳,你故意的。”
他质问的语气太过理所应当,沈靳有一瞬间的懵,他拧着眉心问,:
“你在说什么?”
“又要给江玉明他们钱,又这么尽心照顾江果果,你跟他们什么关系啊?”江欲燃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异常笃定,他总是那么理所当然,在沈靳面前从来最不缺的就是底气,质问沈靳的底气。
沈靳扯了下嘴角,被一个小崽子逼到墙角的场面让他觉得格外难堪,可更出格的事情这个人也不是没干过,沈靳连生气都不知道先从哪儿生起来,
“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一会儿嫌我管的宽,一会儿……又像是我欠你一样,我欠你什么吗江欲燃?”
江欲燃目不转睛盯着沈靳,这张脸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生动,他就喜欢看他哥这样,被他气,为他恼,不是老板对待员工,家长对付小孩的那种气恼,就是单纯的,一个男人,为另外一个男人生气。
江欲燃的目光慢慢移到沈靳的鼻尖下方,眼神微暗,他抬手指腹轻轻擦过他哥的唇瓣,不像是挑衅,更像是陈述事实:“欠我一个老婆,你管发吗?”
沈靳猛的打掉他的手,他真的受不了了,他觉得自己也是贱,江欲燃不在南城的时候他忍不住总要想起他,江欲燃回来了他又想这人快点走。
他闭了闭眼,努力压下那股蹭蹭往上冒的火气,太阳xue突突地跳,隐隐有青筋泛起,他说:“我当初就不该留你。”
“现在后悔药也晚了,你不仅留了我,还供我读书,替我照顾江家老小,昨天晚上我叫你哥哥你可没有否认,”他俯身在沈靳耳边低声道:“承认吧哥哥,你心里有我。”
房间里的光已经不那么刺眼,窗外的风夹着雨在夜晚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欢聚,没有关上的窗子被掀起窗帘,似是想要进来窥视这间房间里的秘密。
沈靳微不可见眨了下眼睛,良久,才慢慢转动眼珠把自己从那极致荒谬的错觉中解救出来,喉咙有些干涩,他一把推开江欲燃,径直朝着窗边走去。
“你……”
好像该说的他都说过了,打过骂过,再多狠绝决绝的话只要对上江欲燃那双势在必得的眼睛说出来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沈靳罕见的有了片刻的茫然。
他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第53章 “我要你接我回来。”[VIP]
“随你怎么想。”
沈靳扯了下嘴角, 他拉上窗户防止雨水飘进来,背对着江欲燃站在窗边,隔着窗玻璃和无尽的夜色遥遥相望, 阳台上的盆栽被飘进来的雨水润湿了枝叶,在凉夜中细微地打颤。
江欲燃注视着沈靳的背影,洁净如新的玻璃上倒映出他哥的脸, 无奈亦或失望, 那张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清楚地被他纳入眼底, 他想失望就失望吧,这条路本就不好走, 思想裂变重塑的过程本来就是漫长的,他自己也曾纠结挣扎过好些年,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等到他哥接受事实的那一天。
江欲燃的固执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初现端倪了,五岁就敢爬火车, 十一岁的时候背着沈靳翘课去摆摊,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个很有主见且行动力极强的人,他想定的事从来就没有半途而废过。
他闭了下眼,让干涩的眼眶缓解了一下,他可以等的,不就是失望嘛, 他会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失望吗, 他又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人。时间而已, 他有的是, 他正年轻, 他等得起。
他的眼睛是那么的平静, 平静中带着执着,唯独没有退缩, 他低声道:
“在国外的时候我总在想,你这么多年不结婚,不在外面找人,知道我的心思还假装无事发生在我面前装兄友弟恭,努力扮演一个好哥哥。”
“哥哥,你说你这是为什么呢?”江欲燃声音甚至很轻,仿佛求知若渴的稚子。
为什么呢?
因为当年的一时心软?沈靳恍惚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披星戴月的生活跟电影切片似的在他脑海里来回播放,这几年他对江欲燃说过很多次后悔当初的选择,他也一直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暗示多了人就会下意识相信自己骗自己的话,自以为可以凭此得到一时的解脱。
如果当初心狠一点就好了。
如果当时直接走掉就好了。
如果当时看到那些人的时候没有插手就好了。
可要是真的重来一次,扪心自问,现在的沈靳不愿意去想自己再在同样的情况下做出怎样的选择。他的心里有个答案,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坏人,他有良心,有感情,小时候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不是三天两天,那段最艰难的时光里他一个人撑起了这个破破烂烂的家。
江欲燃是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个人,这层没有血缘的兄弟关系,是沈靳这些年来一个人在外面摸爬滚打的时候唯一的牵挂和精神寄托。
这份感情不受血缘牵绊,不受法律保护,只是他一个人的一点念想而已。
江欲燃是他的一点念想——
而已。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想要割舍掉这点东西其实很简单,只要狠的下心,什么事做不成。
可能一开始会不习惯,就像当初江欲燃才被他送走的那一年,那也不过是一开始不习惯,后来他还不是过的好好的,一个人,也能光鲜亮丽的活着。
他张开嘴,喉咙里声带滞涩的仿佛生锈的机器,被迫着发出吱呀的声音。
“我让周俊辉在你学校边上给你买了一套房,你……你以后少回来吧,毕业后可以就定居国外。”
江欲燃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的腹腔里发出一个极其短促地似笑非笑的音节,他迈开步子朝前走,走到沈靳背后,看着他的侧脸:“那天晚上你说除非我死了这条心,否则不让我叫你哥,可我昨天晚上也叫了,刚刚也叫了,你都没有反驳,哥哥,你以为你那点心思藏的很深吗?你就是个胆小鬼,遇到点事就要把我往外推,我偏要叫你哥,我就是喜欢我哥,我就是想要上我哥,你是吗?”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弯腰附在沈靳耳边,温热的气息洒在沈靳的耳廓上。
“不用你赶,明天我就走了,哥哥,要不我们打个赌吧,总有一天你会自己打开清水湾的大门让我回去。”那个夜晚被人打包从那里扔了出来,这些年的江欲燃是真的一次也没有回去过,一辈子很长,他可以用整个余生来告诉沈靳他的喜欢不是一时兴起。
后半夜的雨就没有停过,湿冷的风席卷城市的大街小巷,沥青路上湿漉漉一片,慢慢地,街上有了三三两两的车辆驶过,天边撕开一条口子,丝丝缕缕的晨曦从长夜中露出头来,幽蓝的天幕悬于上方,沉寂一夜的城市逐渐苏醒,行人陆陆续续走出家门。卖早餐的摊子在深秋的早晨早早热闹起来,蒸腾的热气消散在晨曦里。
机场里人声嘈杂,硕大的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的航班信息,机械的女音一遍遍提醒乘客当前航班的起飞时间。
汽车站,火车站,飞机场,类似的地方沈靳来过很多次,每次都是为了接或者送某个人,相聚或者分别,他总是那个留下来的人。
沈靳想,总会有人要留下来,否则这世界上又哪儿来的离别两个字呢。
他早就习惯了送别。
“那边有个甜品店,去买点面包带着吧,你早饭还没有吃。”沈靳说。
江欲燃摇了摇头:“不饿。”
沈靳垂下眼睑看了几秒他拎着的行李箱:“还是要按时吃饭,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说完不等江欲燃拒绝他就大步朝甜品店的方向走了过去。江欲燃的脸上看不出来心情如何,他压低帽檐望着沈靳的背影,过了会儿,就看到沈靳拎着一个袋子走过来递到他手上,同时抬手看了眼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吃完就进去吧。”
江欲燃已经长得很高了,沈靳和他对视的时候都需要抬眼才行,他身上的棒球服还是回来的时候穿的那件,年轻的身体挺拔修长,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行走的衣架子,说不出的潇洒帅气。
沈靳从来都是逼着自己往前走的,他没有想过自己贫瘠无趣的一生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也不允许有什么意外发生,所以这些年他只顾着闷头朝前走,从未回头。
江欲燃不一样,他年轻优秀,未来的人生一定是光明而灿烂。沈靳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也希望他能抓住这个机会,大胆远去。
无论怎样,有他托底。
他把东西塞到江欲燃手上,说:“我走了。”
话落他转身大步离开,一直没开口的江欲燃终于喊了一声:
“哥!”
沈靳转身的时候只感觉眼前一黑,胳膊被一只手大力拉过去,他的身体都跟着往前栽,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真切,鼻尖萦绕的都是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感觉到自己的后颈被人抓着,下一秒什么柔软的东西贴在了嘴唇上。
他意识到这是什么,还没来得及给出恰当的反应就感觉到唇上一痛,淡淡的血腥气在这个狭小密闭的空间里蔓延开。
罩在头顶的衣服被江欲燃拿开,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计谋得逞的微笑,得意地看着沈靳嘴唇上被他咬伤的地方,理直气壮说:“我总要留下点什么。”
沈靳绷着身体站在原地,他总觉得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都在有意无意打量他们,那种感觉让他整个脊背都挺的笔直。
他长呼了一口气,按住狂跳不止的心跳声,那点离愁别绪被愤怒取代。破皮的唇角残存着温热的铁锈味,他语气冰冷又克制的说:“你真是疯了。”
“如果这样的事只有疯子可以做的话,我不介意当个疯子。”江欲燃拉着行李箱站在原地,看着沈靳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脸上的笑容越发放大,他朝着沈靳挥手告别,忽而开口喊道:“哥哥……”
沈靳没听见般头也不回地往机场外面走。
江欲燃旁若无人大声说:“你赶了我那么多次,这一次,我要你接我回来。”
“我等你啊。”
作者有话说:
困死我了,晚安!
第54章 “你想我回家吗?”[VIP]
嘴唇上那点破口早就没感觉了, 江欲燃离开那天说的那些话沈靳听到了,挺幼稚的,小时候为了吃糖知道还知道撒娇卖乖, 长大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脾气这么大,是在和他比谁更倔?
沈靳觉得江欲燃太不自量力了, 当真以为他会为了一点温情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低自己的底线?沈靳从来都是自负的, 他不想做的事谁也别想逼他低头, 江欲燃也不行。
南城的冬天一如既往早早到来,沈靳的生活一如既往乏善可陈, 每天从床上醒来,开车送江果果去学校,然后自己去公司,一天工作结束后不管多忙他都会去接小丫头, 除了固定抽出来陪江果果的两个小时, 他的其余私人时间被极致压缩,书房成了他的常驻地。
年底的南城没有漫天大雪,北风呼啸而来,又穿城而过,留下一片昏暗萧索。
第一年的新年沈靳带着江果果去了江玉明家过年, 他的身份不尴不尬, 大把大把的钱送过去, 江玉明一家子对他这个外来客异常热情, 一大家人围坐在一起, 不茍言笑的沈靳成了最扎眼的存在, 气氛几度降到冰点。
沈靳没作他想,本意就是带着江果果去看看她爷爷奶奶, 江欲燃每周都会给江国良他们打电话,他的谎话张口就来,胡编乱造的本领也是炉火纯青,除了沈靳没人知道他过年也不回来的真正原因。他也经常给沈靳打电话和视频,芝麻大点的事都要和沈靳添油加醋分享一遍,乐此不惫述说着国外生活的点滴,不知道的人只会当他们是感情很好的兄弟。他们心照不宣维持这表面的和平,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那些不为人知的坚持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一次,谁也不愿意先低头。
大年初一的夜里偌大的江家别墅就沈靳和江果果两个人,小女孩在爸爸去世后从来没有提起过,沈靳一直觉得她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他的性格注定了他不是一个会温柔呵护别人的人,又不能向以前养江欲燃那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所以在面对小女孩的很多时候他都会感到束手无策。
半夜的时候他睡不着去楼下拿冰水喝,路过江果果的房间就听见一阵细微的哭泣声。他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推开小孩的房间,语气称得上温柔:
“果果睡不着吗?”
黑暗中江果果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说:“哥哥,我今年还没吃爸爸包的饺子。”
沈靳沉默了一会儿:“明天我给你包。”
江果果又问:“哥哥,我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看我啊?”
沈靳摸了摸她的头:“哥哥很忙,等忙完了就回来看果果了。”
第二年过年的时候沈靳把江果果送到江国良他们那边就离开了,他这个外人实在没必要强行加入打扰别人的团聚。他这一年瘦了不少,公司愈发壮大,各种报道采访接踵而来,沈靳一概推掉,可能是因为不再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他对出人头地几个字的执念早就不知不觉放下了。他行事比以前低调许多,人也变得越来越沉默,非必要一整天都可以不说话。
江欲燃依旧会时常发各种消息,他和学校几个校友跟着科考队去南极科考,寄回来了很多照片,泛着幽蓝光泽的万年冰川,铺向天际的纯白冰原,还有一封信。
沈靳记得江欲燃小时候他们老师要求他们写一篇“致亲人的一封信”,年幼的江欲燃在信中开篇就写“哥哥你有时候真的很凶……”,沈靳还没看完就先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从前电子科技没那么发达的时候没有谁需要他们写信,每次发工资的时候展飞都要寄钱回去,那个时候他们都还买不起电话机,现在的因特网信息技术已经广泛延伸到世界大部分地区,他们却用起这种已经被时代逐渐淘汰的方式传递着消息。
江欲燃写的信像一篇深情并茂的年末总结发言稿,他在信上写“我的那个同性恋室友拉着我去上过一堂关于临终关怀理学的课,那堂课上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教授给我们介绍的布罗妮·韦尔的临终的五大遗憾,其中两条分别写的是:
‘我希望我有勇气过上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别人期望的生活。’
‘我希望我让自己更快乐一点。’
其实在我们这个年纪讨论生与死的话题还为时尚早,但人终其一生还是会踏上那条归路。风光无限是一生,碌碌无为也是一生,哥哥,人生短短几十年,我们最终还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所以选择怎样的活法不必纠结那么多,自己快乐最重要,哥哥,你觉得呢?”
沈靳心说我觉得你在说个屁,他面无表情把信看完。
信上最后的内容江欲燃说他们学校门口有很多椴树,这种树在当地被视为“故乡之树”,寓意故乡和归属,他希望有一天他能够在椴树下等到他的故乡和归属。
沈靳看完想直接把信丢了。
第三年除夕夜那天沈靳听程粤她们聊天时说起刘立被他爸送去了一个戒同所。沈靳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刘立了,上次还是几个月前在一个会所碰到过,刘立跟他的小男朋友迎面和他撞上,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然后就不了了之。
江欲燃和他视频的时候沈靳不知怎的把刘立的事情告诉了他,视频里那张熟悉的脸上在听到刘立的事后反应漠然,似是当了耳旁风,用轻快的语气说:“如果有一天你也想送我去,那你可以直接杀了我,因为我控制不了自己一直爱你,我也不能接受你为了阻止我爱你送我去那里,”
他说:“我始终相信你也像我爱你一样爱着我,只是你不愿意承认而已。”
沈靳有时候觉得他真的很疯,但他终究是无可奈何,江欲燃不愿意回来,而他也不可能去找他。
江欲燃挨过不少他的打,尤其是最开始表明心意那几年,沈靳一边恨铁不成钢,又一边在无人处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带给了江欲燃什么误导。
视频里的江欲燃变化很大,从前过耳的头发被剪的很短,整体朝后梳着,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小小的电子设备横跨亚欧大陆,让几年没见的他们得以窥见彼此的细微变化,大多数时候都是沈靳沉默的听江欲燃讲个不停,江欲燃还说了他以后的职业规划,他的博导推荐他毕业后去研究院工作,江欲燃拒绝了,他又说国内一个因特网巨头公司想要高薪聘请他毕业后回国担任他们公司的算法工程师。
他说的那个公司沈靳知道,势头强劲到令人咋舌,短短十来年已经超过国内众多老牌企业,成了国内因特网行业龙头。
沈靳觉得挺好的,但是他没有发表他的意见,只说:“你已经长大了,自己决定就好。”
江欲燃反问:“你想我回家吗?”
沈靳:“脚长在你身上,没人拦得住你。”
“那你想来找我吗?”
这句话江欲燃十次通话里九次都会问一遍,沈靳每次给出的回答都是那一个:“你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对于这个答案江欲燃早就习以为常,他目不转睛看着视频里的人,蓦地来了句:“哥哥,你又瘦了,你照顾好自己了吗?”
沈靳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很好。”
“好就行,我盼着你好,比我好。”
江欲燃国外读书这几年过的不轻松,沈靳大概知道一些,他总是很忙,忙着挣钱,忙着应付各种各样的科研和论文,忙着从校园把自己一点一点剥离出来,走向新的天地。
第一次看见江欲燃穿西装也是在视频通话的时候,他和几个师兄弟参加导师女儿的婚礼回来以后,那天他喝了很多酒,还醉醺醺的记挂着那天是沈靳的生日,视频发过来的时候国内已经是凌晨三点,沈靳习惯了睡书房,长期昼夜颠倒的工作习惯让他在过了三十岁以后身体慢慢出现各种小毛病。
接通江欲燃视频的时候他正被失眠和空腹喝酒后的胃痛双重折磨着,他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幽暗的光线下那边的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江欲燃正襟危坐在电脑前,被酒精短暂麻痹的大脑在看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的时候的时候反应有些迟钝。
他以为沈靳早就睡了。
“哥哥,”江欲燃只叫了一声就没说话了,深夜独处的时候人的情绪格外脆弱,他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丝不咋察觉的委屈。
沈靳问他:“怎么了?”
江欲燃吸了吸鼻子:“生日快乐。”
夜深人静的别墅里,沈靳对着电脑屏幕上那张放大的人脸扯了一下嘴角:“你穿西装很好看。”
“我也觉得。”江欲燃臭美的笑了笑,接着又耷拉着眉眼,“我今天特别特别特别想你。”
他用了三个特别,喝醉的人说话都带着几分幼稚,沈靳觉得有点好笑,但他并不太能笑得出来。
江欲燃说:“我想你了哥哥,你都不来找我,你不想我吗?”
沈靳刚刚微微上扬的嘴角又慢慢落下去,类似的话这几年他听到过很多,也是这几年他慢慢发现,其实江欲燃乖巧倔强的表面下是一个热烈张扬的性格,喜欢一个人从来不吝啬表达爱意,
或许说他从不吝啬于向沈靳表达爱意。
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他眼睁睁看着当初那个鼻涕眼泪都控制不住的小崽子一步步走出来他的世界,走到离他越来越远的地方去。
沈靳微微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了什么,视频最后胃疼的实在厉害,他匆匆说了两句合上电脑,半夜三更空腹喝酒的报应来了,沈靳自己叫的120,趁着有力气又打电话让张昊来帮忙把江果果送她爷爷那里去玩几天。
最后叮嘱张昊这事谁都别说。
其实这个谁都别说能说的也没几个人,大体可以划分为公司那边,江家这边,还有江欲燃。
他这次发病太过突然,张昊接了电话赶过来的时候沈靳已经被救护车抬上了担架,他应该是自己走到门口去的,连家里睡着的小孩都没有惊动。
张昊在车门关上的时候甚至看到沈靳呕血了,这个画面让他浑身颤栗,他又想起了多年前那个漆黑的楼道和狭小的屋子,那对已经死去多年的父母。
当年是沈靳把他从天台上拉了下来,给他工作,拉着他往上走,十年前的张昊怎么也想不到十年后他会结婚生子,有车有房,沈靳是他的表哥,但其实他们并不亲,张昊知道有些事心里记着就行,沈靳帮他只是因为他叫他一声哥。
江欲燃的电话是当天早上就打到张昊那里的,他昨天挂了视频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虽然最后沈靳强装镇定说完话才挂视频,但之前每次打电话他从来都不会解释原因直接说一句挂了就挂断的,昨天晚上却多说了一句他要睡觉了。
他半夜给沈靳打了很多次电话,无一例外都没人接听,家里电话没人接,后来才想到了张昊。
张昊接通电话刚“喂”了一声,那边就直截了当问:“我哥呢?”
张昊咽了咽口水,说起来明明他才是那个最可以理直气壮叫沈靳“哥”的人,然而这会儿他没空细想这些,他记得沈靳昨晚上的嘱咐,犹犹豫豫说:“不知道啊?”
“我哥的通话记录里昨天给你打了个电话,他怎么了?”江欲燃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急也很冲,在打不通沈靳电话的那几个小时天知道他想了些什么,后来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才想起来自己可以黑进沈靳的电话。
在知道沈靳打了120后他整个人都不淡定了,凉席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他控制不住胡思乱想的大脑,人在未知的情况下的恐惧会无限放大,那一瞬间江欲燃真的觉得他的天都塌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知道沈靳生病了,也知道他打急救电话了,而这件事,第一知情人是张昊。
张昊大概知道事情瞒不下去了,有些心虚地说:“哥在医院,”他慌乱摆手,“不过你别担心,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是急性胃炎,哥自己心里清楚,是他自己打的120,就医很及时。”
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没松气,江欲燃的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又沉又闷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抬头望着几百米开外在跑道上滑行的飞机,一只手盖住眼睛,不知道在对谁说:“他要是心里清楚,就不会得急性胃炎了。”说完在张昊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挂了电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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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有多远滚多远。”[VIP]
沈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张昊刚刚打水回来:“哥,你醒了!”
沈靳从床上坐起来,那张向来冷硬的脸上带着几分病气, 出口的话依旧没有温度:“你怎么在这里?”
“哦哥你放心,果果我送去她奶奶那里了,我请了几天假, 就在医院照顾你。”
沈靳沉默两秒:“不用了, 你回去吧, 别耽搁你自己的事。”
“哥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你放心我不打扰你的, 有什么事直接叫我就行,你再怎么不习惯也要等到小燃回来,我是不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医院的。”
沈靳正要拒绝,忽地顿了下, 接着问:“你说什么?”
“啊……不好意思啊哥, 那个早上小燃给我打电话问你的情况,我瞒不住他,我看他挺着急的,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到他那边有机场广播的声音,他应该是要回来。”
沈靳扭头在床头柜和枕头下面翻找东西, 张昊问:“哥你找什么?”
沈靳从柜子里找到自己的手机, 按了几下也没按亮屏幕, 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张昊见状立刻上前掏出自己的手机:“我打过电话了, 那边显示无人接听, 我猜他应该是在飞机上手机关机了。”
沈靳拿过他的电话, 手背上还输着液,他单手三两下拨通了一个号码, 手机里嘟嘟嘟响了几声,机械的女声提示他说对方已关机。
“哥,你……怎么了?”张昊看着眉头紧锁的沈靳,犹豫不决地问,“你这是不想小燃回来吗?”
“没有,”沈靳看了他一眼,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把手机还给他,说:“我有点饿了,你帮我弄点吃的吧。”
“那个哥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吃刺激的食物,饿了只能吃点米汤藕粉什么的,我这就去买,你等我啊。”
沈靳偏头对着窗外,含混地应了声:“嗯。”
张昊说完就快速跑了出去并带上了门,病房里顿时陷入一片寂静,知了在树荫里嘶声长鸣,火辣辣的太阳隔着玻璃照进来,亮的晃眼。
沈靳没过多久就移开了目光,呆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房间的每一秒对他来说就是煎熬,但现在他确实没有就这么拔了针头换衣服离开的力气和精神,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他的目光在病房里环视一周,然后停在了某处虚空。
江欲燃回来他是不是该喊个人去接他?毕竟机场到这边还是挺远的,张昊说江欲燃是早上打的电话,那最快也要凌晨到。
沈靳的心情有些复杂,他之前说过以后让江欲燃少回来这个话的,这几年江欲燃也真的听话的一次都没有回来过。现在因特网技术那么发达,不用见面也可以看到彼此,他们每月电话和视频的次数不少,好像见面或是不见面也没多大影响?
生活一如既往,日子照样的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以前沈靳以为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从南城一个微不足道的打工仔变成了带动整座城市经济腾飞的企业家,沈靳心想自己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可总觉得有一个地方是空的。
李连一开玩笑说他越来越没有人情味了,以前下班还能一块儿喝酒,现在见面都得叫沈董。沈靳觉得是李连一太夸张了,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最清楚,如果没有江欲燃的存在,他现在的处境说一句孤家寡人也不为过,但他比孤家寡人要好一点的是,他还有个弟弟。
只不过江欲燃不想当他弟弟。
一开始江欲燃跟他出柜的时候沈靳除了愤怒只剩下不解,他觉得但凡是一个正常的,心理健全的男人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和自己生理构造一模一样的同性,只有那些心理扭曲,变态的人才会有这种小众的癖好。
不过沈靳不想承认江欲燃有病,只自欺欺人的当他年纪小,还分不清什么是依赖什么是爱情。
后来他又觉得江欲燃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所以他让江欲燃离开,走的远远的,清醒清醒。这是沈靳能想到的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的办法。或许在异国他乡江欲燃能慢慢放下这些不该有的心思,安安分分的做一个弟弟。
只是沈靳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久江欲燃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他真的想不通。从廉价的出租房里走出来的泥腿子,成长的每一步都是自己咬着牙走过来的,谋生之余他那所剩无几的微薄怜惜都给了别人,却从没来想过也会有人对他说爱这个字。
沈靳觉得自己不需要,他觉得对自己来说爱这个字太可笑。他吝啬自私,不会把爱分给谁,也不需要别人的爱。
为什么偏偏是江欲燃呢?
这个小狼崽子,为了逼他松口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嘴上说的好听,实际比他还心狠。
好像只要沈靳这辈子不答应他,他就真的不认这个哥哥了一样。
沈靳想起这个总忍不住要骂他,好像骂几句心里能畅快些,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晚上张昊来的时候沈靳匆匆把他打发了,他宁愿一个人呆着,也不需要别人忙前忙后的伺候。
他在病房里躺了一天,等值班的护士查房后迷迷糊糊就睡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手机已经充满了电,他摸过来看了眼,没有未接电话,他又拨通江欲燃的电话,还是没人接。
这是还没到?
江欲燃到了大概率是直接来他这里的,沈靳估计最迟也就明早的事,也不在多想放下手机睡了。
也许是睡得不踏实,沈靳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睁开眼睛就看到在一旁不知道抱着手机和谁聊天的张昊。
看到床上有了动静,张昊立刻关了手机上前来:“你醒了哥,你肯定饿了吧,有小米粥喝点吧,我给你倒。”
沈靳盯着张昊拿着的保温盒,隐约觉得有些眼熟:“这个保温盒?”
“哦这是小燃拿过来的,他一早上就来了,在门外站了一个多小时看到你一直没醒就把这个给我了。”
“你一直在这里?”
“啊?”张昊不好意思笑了笑,“你这里没人,我不放心,就在外面守着。”
沈靳看着递到他面前的粥,还冒着热气,清淡的味道钻进鼻子里,打散了一些消毒水的气味,他不由自主皱了下眉:“他说了什么时候来没有?”
“这……我也不知道,估计下午吧,他坐了那么久的飞机,也没好好歇歇,早上在外面看了你好久,不过他怕打扰你没进来,现在应该是回去休息了,等休息好了就过来了吧。”张昊想了想早上看到江欲燃时他的脸色,那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知道的以为是回来吊丧的。
沈靳的眸子沉了沉,瞥了眼那碗粥,医院呆久了又闷又无聊,他感觉好的差不多了,应该可以出院了。
但是张昊没同意,他跟个老妈子似的不住地念叨,比村里的老太婆还话多,这个时候他倒是不怕沈靳了,嘴里嚷嚷来嚷嚷去都是那几句话,要遵医嘱,医生没说可以出院就不可以出,说什么都不让沈靳走。
李连一和程粤是第二天下午来的,两个人一人抱着一个小孩,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果篮,跟来探监一样,生怕沈靳在监狱里没水果吃。
程粤说:“让你少喝点酒吧,把自己喝医院来了。”
“你们怎么来了?”
“工作狂老板连着两天不来公司,除非你结婚,否则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原因让你心甘情愿旷工这么久。”程粤说,“不过短期来看你应该结不了婚,所以你肯定不是心甘情愿旷工的。”
李连一让抱着小儿子放在腿上:“打你电话打不通,今天早上去江家找你的时候碰到小燃了,是他跟我说的你在医院,小燃什么时候回来的,好几年不见他变化也太大了,第一眼我都没认出来。”
沈靳面无表情看着李连一怀里吃糖的小孩,眼皮不受控制跳了一下,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情绪,波澜不惊地问:“变化很大吗?”
程粤说:“模样倒是没变,主要就是气质吧,感觉整个人一下子就变沉稳了,到底是多读书好,一看小燃以后就有大出息,怎么……怎么你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没休息好吗?我们也就是来看看你放心吧没告诉别人,这样我们也不打扰你休息了,你还是对自己好点,明明有胃病还喝酒,那酒喝了多少年了还没喝够啊,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清楚?”程粤巴巴拉拉说了一大堆,又在病房里看了一圈,嘀咕说,“病了也没个照顾的人。”
这句话不知道沈靳听没听进去,后半天他变得格外沉默,张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潜意识里总觉得他哥应该想听关于江欲燃的消息,于是莫名其妙的,像是当起了传话筒:
“小燃说他去看他爷爷他们了,顺便把果果接了回来。”
“他说他下午去给他爸妈扫墓了,这是大清早专门送过来的早餐。”
“哥,小燃的朋友来看你了。”
沈靳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来人。
封景抱着一大束花放在床头柜上,对着一旁的张昊说:“我和沈哥说两句话,麻烦你先出去一下可以吗?”
张昊看了眼沈靳,点了点头,转身先出去了。
“哥,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沈靳扯出一个冷笑:“听谁说的?”
封景双手在腿上搓了搓,讪笑道:“哥,我也是替人来看你的,当然了要是我一早知道你病了肯定早就来了……”
“多谢了,还麻烦你专门跑一趟。”
“哪儿的话,咱们认识多少年了,哥说实话我封景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你,我还把你写我高中作文里了呢,你不知道,你那些光辉事迹几百字根本不够我发挥。”
看见沈靳没有说话,封景尴尬地笑了下,脸上有了几分正色:“哥,江欲燃说他今天六点的飞机,”他心里把江欲燃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硬着头皮说,“他让我告诉你,说只要你给他打个电话或者发个消息,他马上就过来。”
从第一天江欲燃没来医院沈靳就猜到了,那小崽子还记着他上次说的话,这是还记仇,跟他叫着劲,大老远跑回来却连面都不愿意露,比国家领导还神秘。
沈靳早就猜到了,张昊怎么可能拦得住他,这几天他老老实实带在医院里,内心深处其实有一点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期待。
只要江欲燃回来了,他们把这次的意外当作台阶就这么下了,以后还是一家人,他甚至可以眼睛一闭让之前的事都翻篇儿。
可是江欲燃明明都回来了,他宁可不露面也要跟他置气,这是在表明他的心志多么坚定?
沈靳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一团火在烧,整个胸腔都喘不过气来,无处发泄,一度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觉得自己呆在医院等人的行为简直可笑至极,他什么时候产生的这样想法,沈靳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跟谁示弱过,他现在竟然想摆出示弱的姿态只为了等一个狼心狗肺的人回来。
可笑至极!!!
沈靳听完封景话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冷,似乎是觉得这话好笑,他嘴角弧度很轻的牵动了一下:
“那你告诉他,有多远滚多远。”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56章 偷窥弟弟[VIP]
江欲燃电话是五点多打过来的, 那个点沈靳已经出院回江家了,手机铃声响的时候他刚发现家里的酒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落地花瓶, 花瓶后面的墙上还附庸风雅地挂了一幅水墨图。
他冷着脸看着手机震动了半天,才掐着即将自动挂断的前几秒接起电话。
“哥,你出院了?”江欲燃开口就问了这么一句。
沈靳和手机显示屏相对而望, 电话里面的人声音带着疑惑喊了两声:“哥?哥?”
“有事说事。”
江欲燃说:“我六点的飞机。”
沈靳:“要我敲锣打鼓送你?”
江欲燃沉默了片刻, 说:“沈靳, 只要你一句话,我马上就回来。”
沈靳说:“那你滚吧。”
“你不想我吗?”
“你是人民币吗我要时时刻刻想着你?”
“我要是人民币就好了, ”江欲燃自嘲地笑了一下,接着道:“那下次我在身上纹个人民币的纹身有用吗?是不是纹了你就想?”
“有病。”沈靳骂他。
“有病你给治吗?”
沈靳心里正窝火,听他这么说登时火冒三丈,声音不由自主拔高了分贝:“江欲燃, 少跟我说下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爱走走,走的越远越好,有本事你就别回来了,还威胁我,离了你我还活不下去了!最好你把江家人也带走, 既然那边这么好以后就留在那里吧, 反正南城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回来的必要了, 那边思想开阔, 随你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 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也不用在乎别人的眼光,你走吧。”
压抑已久的怒火不受控制的喷薄而出, 沈靳胸膛剧烈起伏着,眼前阵阵发黑,他撑着沙发的手青筋暴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哥哥,你真的要赶我走吗?”
“呵,”沈靳不轻不重冷笑一声,“对,你快走吧。”
“可是你在这儿,我怎么可能走呢,”对比起沈靳的怒火中烧,他显得格外冷静,江欲燃的声音很轻,“你跟江家人什么关系都没有,你这样脾气的人,愿意为了我照顾我的家人,现在你告诉我这都是我自作多情,我不信,”他说的缓慢而笃定,“这么多年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我不是小孩子了,从来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我清楚我在说什么,我就是爱你,没有原因,也不需要理由,哥哥,沈靳,我就是爱你,你敢说你对我没感觉吗?你还要自欺欺人多久呢?”
沈靳没有挂电话,也没有说话,这次江欲燃没有催他,自顾自继续道:“你有我给你寄了我的那么多照片,我就只有你一张照片,在国外的这几年,每次一个人除夕我都是看着你那张照片过的,有时候我就想如果你一辈子不理我,那我将这样过一辈子。”
电话两头的人各自沉默着,江欲燃那句这样过一辈子在沈靳的脑海里自动补充出来一个他十一二岁的照片被人拿在手里反复观看的场景,他觉得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心脏像被人狠狠抓了一下,生拉硬拽的疼,他听见电话那边说:
“时间快到了,我要走了。”
“沈靳,风筝飞的再高再远,也飞不出放风筝的人的掌心,你放心,拴着我的那根风筝线始终牢牢攥在你手里,无论我走多远,走多久,只要你拽一拽风筝线我就回来了。”
“我等你来接我。”
江欲燃挂了电话,对上封景欲言又止的目光:“想说什么就说。”
封景:“不是我说,你这么逼你哥你真不怕咱哥被你逼急了再也不管你了?”
“不可能。”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呢?当年谁把你送给江家的?”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江欲燃:“我和我哥的事用得着和你解释这么多吗?”
封景磨了磨牙:“江欲燃,不是我说你,你个基佬能不能不要这么明目张胆,低调点行吗?”
“我吃你家米了?”
“咱就是说,你能不能采取一些循序渐进的办法,这么激进的结果只会是两败俱伤。”
江欲燃单手推开挡路的封景,边走边说:“六七年了还不够循序渐进?我哥什么样我比你们了解,我知道该怎么做。”
“哦我哥什么样我比你们了解,”封景学着他的语气看向那个走远了的背影,“把你得意的,”他喊了一声,“喂,一路平安啊,到了打电话。”
江欲燃走了,他专门为了沈靳回来一趟,沈靳却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
江果果说:“哥哥给我买了好多礼物,还带我去吃了好多好吃的!”
江国良说:“他来陪了我们一下午,说等毕业了就把我们接回去,我们现在过的挺好的,不折腾你们年轻人了,你们好好过你们自己的日子就行。”
张昊:“哥,小燃现在变化好大,和别人打电话的时候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他真厉害。”
好像身边的所有人都见过他,除了沈靳。
江欲燃离开前那通电话里说的话总在沈靳脑海里盘旋,他觉得自己被江欲燃那几句话带偏了,总在想风筝线要是断了怎么办?
他承认自己在乎江欲燃,可这仅仅是哥哥对弟弟的在乎,家人对家人的在乎。
无关情爱。
他总是这么告诫自己。
可是江欲燃走就走,凭什么把他书房里的电脑设置了每天晚上十点自动锁屏,本来正在看文件的他电脑突然蹦出来一张江欲燃自己的照片,只要沈靳不关机就一直提醒他该睡觉了。
那张照片是江欲燃和朋友爬山之后拍的,晨曦从雪山之巅升起,他穿着厚厚的棉服背对着高山,面向镜头笑容干净灿烂,双手举过头顶比了一个大大的心。
照片背后是沈靳熟悉的字体写的时间和地点,还有四个字:
“我和我哥。”
沈靳一开始以为他只是随手这么写的,后来发现江欲燃身上穿的那件衣服越看越眼熟,竟然是十几年前他偷偷攒钱买给自己的那件生日礼物,
以前的衣服质量都很不错,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充实暖和,这些年搬来搬去沈靳也没舍得丢,后来怎么也找不到了他疑惑了好久,原来是被江欲燃那个狗崽子带走了。
衣服的款式已经很老了,当时买的就有点大,穿在成年的江欲燃身上没有丝毫违和。江欲燃的长相随了他妈,记忆里那个女人的样子已经逐渐模糊,但他就是知道她好看,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尖锐,总爱对他翻白眼。
他的目光慢慢落到那张相片上,江欲燃的长相继承了他妈的所有优点,那双足够成熟的眼睛褪去了少年时期的圆润可爱变得狭长锋利,瞳孔深邃,鼻梁高挺唇形饱满,每次笑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一双眼睛认真的看着一个人时里面似乎藏着说不完的深情。
他记得那年他们去爬山的中途江欲燃突然失踪了,他已经不记得那晚上找了江欲燃多久,只记得那是一个手电筒的灯光穿不透的黑夜,有下不完的梯子和只知道哭的江欲燃。
当时沈靳不明白为什么江欲燃会说那些奇怪的话,只想着自己该怎么说弟弟可能会高兴一点。那是沈靳有记忆以来第二次心软。
第一次是在江欲燃五岁那年。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静日子,江欲燃依旧不时打电话或者视频,不过大多数时候沈靳都不会接,偶尔会让用他手机玩愤怒的小鸟的游戏的江果果接通。
一大一小没完没了的扯上半天,然后江果果石破天惊一嗓子“哥哥,哥哥叫你”然后把手机塞到沈靳手上,自己跑去玩玩具,留下站在原地皱着眉头调音量的沈靳和视频里的人遥遥相对。
他们的对话一般不超过三句。
江欲燃问:“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沈靳:“……有事,挂了。”
然后就结束了。
江欲燃还有半年就博士毕业了,他每次和沈靳通话都要问沈靳什么时候来接他,问的多了,温水煮青蛙般鬼使神差的,沈靳开始关注欧洲那边分公司的业务。
那边的事都是周俊辉在负责,周俊辉就是病毒那年每天给沈靳量体温的志愿者。沈靳的卧室里有一个保险柜,里面放着一本相册,里面的照片比江欲燃寄给他的照片更多,这本相册比江欲燃给他的所有照片加起来更厚。
那里面的每张照片都是周俊辉给沈靳的,有江欲燃参加学校活动的,大会上演讲的,公司实习的,和人聊天的,喝酒的,吃饭的,上课的,走路的,晨跑的,上楼的,看书的,打游戏的……
沈靳以前经常骂江欲燃疯了,骂他有病,那他不要脸,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他骂的越大声自己越心虚。
哪怕在落魄的时候他也没有在人前落过面子,他这个人,就算化作灰烬那一天,嘴都是硬的。沈靳觉得自己更疯,更有病,更不要脸,每次指着江欲燃把人骂的狗血淋头的是他,偷偷让人拍弟弟照片的也是他。
江欲燃说的对,风筝线在他手里,他不允许有谁逃出他的掌控,他像当年在狭小的窗缝里偷窥文忻伏案看书那样,偷窥着自己的弟弟。
还不允许有人戳破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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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最特别的人[VIP]
那是一个骤雨初停的傍晚, 湿漉漉的空气里夹杂着刺骨的冷意,年后的南城恢复了平日的热闹,大街小巷都挂着五彩斑斓的灯束, 春节的余韵还残留在这座城市中,身处其中的人已经早早收拾行装,投入到新一年的快节奏生活中。
沈靳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夹着一支烟, 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的神情, 他已经几年没有抽过烟了, 熟悉的尼古丁的味道刺激着人的神经,让忙的头昏脑涨的人有了片刻的清醒。
晚高峰在夜色的映衬下更显喧嚣, 工作一天的人们如同倦鸟归巢一样,收拾东西匆匆离开,硕大的办公大楼里只有零星灯光依旧亮着。
自从下午听说一个消息后他已经保持这个动作几个小时了,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消息, 就是说刘立死了。
刘立死了, 跳楼自杀的。
听说刘德峰心脏病复发已经在icu里躺着了。这个消息是今天谈合作的一个本地合作商告诉他的,对方也是个爱凑热闹的,又知道刘立之前是沈靳他们公司的股东,估计沈靳多少愿意听一耳朵,所以多说了些。
“沈总还不知道吧, 天宇的董事长心脏病进医院了, 昨晚的事, 他儿子跳楼死了, 上了年纪的人一下子受不了打击当场叫的救护车。”
“你说谁死了?”
“刘德峰那个儿子, 以前不还是您公司里的大股东嘛。”
“刘立?”
“对啊, 就是他,小刘总嘛, 消息捂得紧,这要是一下子传开了天宇的股票得跌成什么样子,”他小心往沈靳那边靠了靠,低声说,“听说是因为精神不太对,说是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精神疾病,遗传到他身上了,家里人没看住自己跳了楼,多好的一个人,沈总您说可惜不可惜。”
“我还听说了一个小道消息,说小刘总不喜欢女人,喜欢……就是这个原因这些年家里才闹得这么凶。”
沈靳不知道一个男人怎么这么八卦,他看上去是很爱和别人闲聊的人吗?合作商什么时候走的他已经没印象了,消息来的太突然他一时间有些乱。和刘立认识十几年了,谈不上关系多好,也算得上朋友。虽然后面发生那件事后他刻意疏远了,但认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当年的刘立,他这条路走的只会更难。
其实沈靳前段时间还见过他一次,刘立很瘦很瘦,瘦的脱相到沈靳第一时间都没认出来是他。
他是在沈靳下班从车库里开车出去的时候出现的。人很瘦,但速度异常的快,沈靳只看到一条黑长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他车窗外,要不是对方张口喊了他的名字,沈靳估计自己直接就一脚油门把车开走了。
“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车窗是开着的,刘立压着身体往里面看,扒着车窗的十根手指骨节突出,眼眶凹陷:“我……我有事找你。”
沈靳抿着唇和他僵持了两秒,最后收回目光说了声:“上车说。”
他走的算晚了,地下车库里已经没有几辆车,给刘姨发了消息让她去接江果果,发完后手指不小心点进一个对话框,里面江欲燃发来的长篇大论占据了整个屏幕,大多数时候他只回个嗯、知道了,或者干脆不回。
刘立看到他的手机屏幕,笑笑说:“听说小燃去马上就要博士毕业了。”
沈靳收起手机嗯了一声:“快了。”
“那他毕业以后是直接回国进公司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吗?”
“看他自己。”
“他没问你吗?”
“你问他这么多,什么意思?”
刘立:“你放心,我怎么可能对你弟有什么意思,随口问问。”
“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沈靳的态度说不上热络也说不清冷淡,似乎只是在和一个不熟的人说话。
不远处一辆汽车发动,车灯照亮了车库里一大片空间,刺的刘立眼睛眯了眯,他道:“你知道我爸把我送那里去的事吗?”
沈靳:“听说了。”
“那你怎么就不来救我呢?”
沈靳莫名其妙道:“什么?”
刘立扭头看他喃喃道:“我在那里面生不如死,你在外面和别人谈情说菜。”
沈靳心道又来一个有病的,就听见刘立又说:“放心,你谈吧,只要不被他们发现就行,我不行,我不听话我妈又要吃安眠药,不能让家人为我担心,我要听话,我听话我爸妈就不会生气了。”
他说话颠三倒四的听的沈靳直皱眉头,他看着刘立问:“你什么时候从那里出来的?”
刘立立刻竹筒倒豆子一样快速说:“治好后就出来了啊,那里很好,教官都很负责,跟上学差不多,每天出操上课,一个月考一次试,只要考试通过就可以出来。”
、
这段熟练的语气像是提前背好的话术,他对上沈靳的视线,深凹的眼眶里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又重复了一遍:“治好后就出来了啊,那里很好,教官都很负责,跟上学差不多,每天出操上课,一个月考一次试,只要考试通过就可以出来。”
刘立的状态明显不对,沈靳想了想从通讯录里找到刘德峰的联系方式,正要打电话刘立又像是突然正常了:“你别给他打电话,我马上就走,你放心,”他抹了把脸,“不会纠缠你的,沈靳,今天找你其实就是想说之前我说开玩笑的话是骗你的,你是我见过最……”他似乎没有想到什么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最特别的人,可惜你的眼睛里看不到其他人,除了你弟弟,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每次只有说到你弟的时候你才会显得有耐心一点。”
“算了,我不说了,我该回家吃饭了,不用你送。”说完他就手脚并用下了车。
沈靳看着他关上车门,又转过身来问:“你还是一个人吗?算了你还是别告诉我了,我真没病,别这么看着我,我走了。”
刘立走的时候沈靳才发现他是跛着走路的,一瘸一拐的,有些吃力。
好好的人,怎么成这样了?
沈靳心中五味杂陈,他突然有些庆幸,还好他当初没有送江欲燃去。
只是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刘立就死了。
医院的医生给他发了条消息说复查报告出来了,让他有空尽快去拿。沈靳刚要回复消息江欲燃的电话也打了进来,按了接通键。
“哥哥,你的复查报告出来了,要是今天有空记得去拿,拿了给我拍一张。”
沈靳心说到底谁是哥,凭什么听你的,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江欲燃倒是早就习惯了沈靳的沉默,自言自语说:“之前每年都是看别人毕业,今年自己马上就毕业了,哥哥,别人毕业家里人都会参加他们的毕业典礼,你什么时候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啊?你来的话我肯定给你留最好的位置。”
沈靳难得的有些走神,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拿了衣服和钥匙往外走,含糊醒应了声:“什么时候?”
“嗯?哥哥,什么时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刚刚问我什么时候。”
沈靳问:“你说的是什么?”
“参加毕业典礼。”
沈靳走到电梯口按下电梯,看着蹭蹭往上涨的数字,说:“我还有事要忙,挂了。”
他快速挂断电话,其实也没什么事要忙不可,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到医院后医生还是那些让他少喝酒注意休息按时吃饭之类老生常谈的医嘱,其实这种无聊又繁琐的后续沈靳一般都会选择直接忽略的,但江欲燃每天早晚给他发消息提醒他复查,信息轰炸直到沈靳回了一个知道了之后才算消停,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一个女人急冲冲出现差点撞上来,好在沈靳躲得及时,他没把这个小插曲当回事,头也不回继续往外走,接着就听到后面的女人迟疑地喊了一声:“沈靳?”
沈靳回过头就看到一个脸色蜡黄的女人,三四十岁的样子,穿着普通的毛衣外套,女人有些惊喜的说:“真的是你?”
她看上去是有些眼熟,沈靳盯着她看了好一阵才道:“你是林凌。”
“是我,哈哈咱们这是有十几年没见了吧,你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一点样子都没变……不过好像又变了……”林凌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略显局促地把手在牛仔裤上搓了搓,“要不是家里那张老照片还在,我估计也不认识了。”
面前的女人矮小瘦弱,和记忆里那个大大咧咧爱笑的女生大相径庭。尘封已久的记忆随着旧时光里的人的出现又变得生动起来,沈靳才知道林凌这次来南城是陪丈夫来看病的,她丈夫常年在工地上干活,四十不到已经是胃癌晚期,据说是因为每天干活舍不得花钱吃点好的,每天只吃两顿,每顿都是米饭就榨菜。
“他爸爸得了这病也就是数着天数过日子,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就在南城打工,两个小的还在读书。”林凌说。
沈靳知道她前面两个都是女儿,当时林凌生孩子的时候还给他们寄过喜糖。
林凌也看出来了沈靳不知道说什么,把额前的头发往两边扒开,挤出一个笑来:“不说这些了,你这次来医院是怎么回事啊?”
“小病,没什么事。”
“那就好,”林凌点点头,把沈靳从头到尾看了遍:“健康没了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看你这个样子现在应该过的也还不错吧,孩子多大了?”
沈靳:“……没有。”
“没有?”
“没结婚。”
林凌表情疑惑地说:“怎么不结婚啊,我这都结婚多少年了你还没结婚。”
“嗯,没结婚,也不打算结婚。”
“哦这样啊,你在城里也没人催你,要是在我们村这个年纪还不结婚人家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林凌笑说,“不结婚就不结婚吧,展飞呢,你们还有联系吗?我记得那会儿你们两个关系最好了,他最喜欢叫你小镜子了,他应该结婚了吧。”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第44章从百分之八十那里到章末是新修改的小情节哦,不过也没啥大影响,作者阴间作息本着我没睡这一天就还没有过去的原则,更新有点晚,久等啦!不说了晚安宝宝们!
第58章 “还是真人更好看”[VIP]
他们找了医院外面的一个饭馆坐下, 沈靳没有回答林凌的问题,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 仇人握手言和,朋友分道扬镳,何况他们这些只能算一起打过工的同事。
也许是生活太像一潭死水乏善可陈了吧, 所以一旦哪一天有所不同, 他都愿意花点时间去研究研究。
林凌也没有追问, 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样貌,却不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她表现的依旧热情开朗。
“这些年也没碰见过几个以前的朋友,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沈靳把菜单递给她:“自己做点生意,正好饭点,看看吃点什么吧, 我请。”
林凌也没扭捏, 接过菜单:“刚好还没吃饭,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边翻看菜单边问:“那会儿你不爱说话,年纪最小人却最凶,我表姐背地里喜欢叫你小老头了,说不知道以后得找个什么样的对象, 谁承想我大姑娘比我才来南城打工那会儿都大了你还没结婚, 刚刚看到你一个人在医院就感觉孤孤单单的, 其实有时候能有个人陪在身边日子还是要好过一点。”
沈靳有些奇怪, 她男人都癌症晚期了, 这句“有个人陪”对她来说不也是马上就不奏效了吗。
林凌显然看出了他的想法, 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虽然没几天了, 但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他是为了这个家累病的,所以现在我什么都不想管了,就好好陪他最后一程,能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沈靳问:“那你以后怎么办?你还有两个孩子在上学?”
林凌苦笑道:“不去想那么多,总想那么多做什么,想多了只会把自己困住,现在孩子他爸还在,我就想好好陪着他,结婚前看中了他老实,结婚后又总是嫌他太老实,比不上别人家的男人会来事,经常在家里吵,现在才发现比什么嘛,日子是自己的,别人怎么想怎么过都是别人的事,人一辈子也就那么回事,过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
沈靳走的时候帮林凌把医院的费用结清了,留了一笔钱算是他的心意。
回去的路上江欲燃给他发消息问复查结果,他心里揣着事没留神开到了岔路上去,他干脆接着往下开,熟悉的路况不断从视线中后移,漫无目的开了一路,最后随机跟在一辆车屁股后面。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是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去想,车子开上了山,沿着蜿蜒的山路开了近一个小时后前面的车开的越来越慢,最终停在了一个宽大的草坪前,周围停着不少私家车,他这是开到一个什么景点来了?
下车后往前走一段路后前方出现了一座黑瓦红墙的古朴建筑,静静矗立在高大葱茏的树影间。
沈靳忽地觉得周围有些眼熟,这地方不是当年和文忻他们来拜的那个月老庙嘛。
庙前枝繁叶茂的姻缘树上挂满了来自天南地北的红绸,前面巨大的落地香炉里香火鼎盛。
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周围依旧人声鼎沸,偌大的空地里一个又一个帐篷被撑开搭建起来,人们拖家带口呼朋唤友来这个地方扎营露宿,热闹声不绝于耳,沈靳从众人的谈话中了解到都是来这个地方看日出的。
那年他们来这里滑雪的地方早就拆了,沈靳也只记得凌晨找到人后回去睡到了第二天天光大亮,以至于日出是个什么样子他完全没有印象。他忽地生出一种想留下来看完日出再回去的冲动,但这股冲动在看到别人阖家团圆欢声笑语的时候又顿时烟消云散。
他忽地产生强烈的破罐破摔的想法,他的人生已经走了近三分之一,一辈子都在为了他心心念念的“出人头地”几个字而奋进,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人在过了而立之年就发现身边的人陆陆续续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归宿,朋友走的走散的散,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开,沈靳有时候想想也觉得没意思,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唯一记挂他的那个,还被他赶走了。
他蓦地想起那年寒冬,江梅带着不到四岁的江欲燃大张旗鼓入住他的家,那是他第一次见江欲燃,奶团子大的身板被他妈牵着走得踉踉跄跄,到他们家的时候明明心里怕得不行,发现沈靳在看他就气鼓鼓瞪回来,过了两秒又缩在他妈身后叫了一声:
“哥哥。”
声音清脆中带着讨好,显然是因为第一次来到陌生的地方为了尽快融入进来,故意向房子的原住民卖乖。
人生就是这么奇怪,年轻时候的沈靳不信命,很多时候他都觉得江欲燃是他的拖累,他埋怨命运不公埋怨江欲燃怎么甩都甩不掉。如今的沈靳如愿以偿一个人无牵无挂,从安城到南城,从十一岁到三十三岁,他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时间在他埋头往前走的一年又一年里稀里糊涂过去,但他还是不满足,
从前一无所有的时候还觉得日子更有盼头,因为不甘人后,因为年轻气盛,总觉得世界那么大,天地如此广,他的造化就在未来对他招手。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现在的沈靳拥有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却越发觉得心如止水,仿佛一个茹素多年的僧人,无欲无求。
沈靳还记得那年他在这里替即将高考的江欲燃拜过,后来江欲燃保送去了京大,几年后又出国留学,这一路的顺风顺水,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可以还个愿。
江欲燃中途打了几个电话进来,沈靳知道他想问什么,一直晾着他没接电话,回去时已经是深夜。
江果果他们学校组织和隔壁市学校的联谊活动,这两天都不在家。他洗漱完习惯性到书房里坐书桌前打开电脑,一副要办公的架势,书房里只开了桌上那盏暖光灯,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副黑框眼镜戴上,刚洗完不久的头发搭在额前,半干不干,雪亮的屏幕投在他反光的镜片上,那张镜框下面的脸神情严肃不茍言笑,好像下一秒就要给员工开批.斗大会。
沈靳在几个网页上来回切换,最后他点进那个熟悉的头像的聊天框,敲了两下键盘:
“在忙?”
他发完消息盯着电脑屏幕大约有十几秒,也可能几十秒,一个通话邀请如愿以偿弹了进来。他按下接通按键,出现的画面里却是一片黑。
“哥哥。”
沈靳先是听到江欲燃声音有些模糊地喊了一声自己,接着又没声了。
“在干什么?”
江欲燃过了一会儿,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开玩笑道:“本来守着电脑心想要是你在不接我电话我就查你的行车记录仪了,现在你打电话来了,我没事儿干,哥哥,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打视频呢,是想我了吗?”
沈靳盯着一团黑的屏幕,眉头紧锁:“你那边怎么是黑的?”
江欲燃说:“停电了。”
沈靳刚想问下一个问题,又觉得不对:“没电你怎么守在电脑面前的?”谁电脑这么管电?
带着戏弄后愉悦的笑声透过屏幕传过来,江欲燃一副见好就收的模样收了笑意:“没骗你,室友有发电机呢。”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沈靳一时间没有留意到,问:“怎么不去给你买的那套房自己住。”
江欲燃声音呼吸有些重,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轻描淡写说:“我卖了。”
“你卖了?”
“哥哥,你真这么希望我在这边安家落户啊?”江欲燃反问了一句,他懒洋洋说,“反正钱都花光了,”
沈靳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他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问:“你在干什么?”
江欲燃的气息格外重,声音也沙哑的厉害,笑着说:“我要是说我刚刚去跑了五公里你信吗?”
沈靳当然不信,江欲燃也没指望他哥会信,低沉的嗓音仿佛贴在沈靳的耳边:“哥哥,你猜我在干什么?”
漆黑的屏幕里传出来的声音开始不加掩饰,沈靳脸部抽搐了两下,又想骂人:
“江欲燃!”
江欲燃却先他一步从喉咙中发出一声闷哼,黑屏的电脑屏幕忽地一下亮起来,沈靳就这么直直对上另一端江欲燃幽深的目光,他的脸上还带着微不可见的薄红,胸口上下起伏着,如墨似的眼珠直勾勾盯着视频中的人。
沈靳这才后知后觉江欲燃这个狗崽子刚刚一直是对着他的,停电是真的,故意拿东西堵着镜头也是真的,倒像是真怕沈靳知道他在干嘛。
江欲燃一脸无辜拿起挡镜头用的笔记本,嘀咕一声:“怎么掉了。”
他抬头迎上视频中人的眼睛,面不改色解释:“一开始真的停电了,我那个室友无聊,非要拉着我去看片儿,本来没感觉的,后来看到桌子上的照片,又有了。”
江欲燃说的是沈靳那张十几岁和展飞他们拍的那张照片,后来他用技术修复了一下,图片放大放到相框里带走了,现在就摆在他书桌上。沈靳看到过,骂他不要脸,江欲燃说他骂的对,骂得好听。
江欲燃盯着沈靳的脸,他的姿态闲适懒散,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里藏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看着沈靳的时候就像饿狼盯到了猎物,带着毫不加掩饰的打量。
“不过还是真人更好看。”
作者有话说:
又是这个时候,宝宝们求收藏呀,爱你们爱你们,晚安!
第59章 “哦,看到了,你转过来。”[VIP]
沈靳发现江欲燃总是有气死他的本事, 偏偏他人隔着十万八千里,沈靳就是想打也打不着。
心烦意乱的合上电脑,台灯下坐的笔直的身体一动不动,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世界的另一端,江欲燃看着显示通话已结束的提示框,脸上的笑容慢慢消退下去, 他哥突然主动给他打视频电话是为什么?还没来得及细想他表情一变惨叫一声, 回过神来, 瞪了眼旁边坐在地上,正研究他那条肿得吓人的腿的男人:“Leon, 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找快点开车送我去医院,而不是在这里好奇地乱碰。”
被叫Leon的男人是一个留着浅棕色短发的年轻人,他有一双浅绿色的眼睛,肤色偏白, 是个身高近一米九的肌肉型帅哥, 大江欲燃一届的医学博士。
Leon抬头耸了耸肩,用一脸遗憾的口吻说:“江,可惜我不是骨外专业的,不能凭肉眼判定你这样找死的行为伤到骨头没有,根据我的专业建议你应该是要瘸着腿参加毕业典礼了。”
沈靳没扯谎, 刚刚确实停了一会儿电, 他们住的地方是一座独栋二层小楼房, 江欲燃晚上回来的路上走到巷子里碰到了几个流氓打劫。
江欲燃当然不是吃素的, 也没把那三个人放在眼里, 不过对方不是单纯的小流氓, 出手就看得出来是是练过的,身上还都带着铁棍。
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流氓被打趴下了他也没落着什么好,左腿腿都被棍子打断了,还是自己走回来的。
刚进屋就听见楼上一段特别设置的音松下,当即腿也不疼了只恨不能直接跳到二楼去,现场给Leon表演了一个瘸子消失术。
江欲燃这会儿估计是身上的伤疼得厉害,脸色隐隐发白,闭了下眼睛说:“那麻烦你去拿钥匙,开车。”
Leon挑眉:“你不需要我背你下去吗?”
“不用。”
Leon哇偶了一声:“你可真坚强,”他无不可惜地说,“还以为有机会来一次亲密接触。”
“快滚吧你。”
Leon东看西看,似乎在翻找什么:“江,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区别对待啊,刚刚你跟你哥哥说话的那样子,你从来都不会这么对我,真的很让人难受。”
“难受够了就去开车。”
“现在知道疼了,你家里这么有钱,他们抢劫你把包给他们啊,为什么非要硬碰硬,伤成这样你开心吗?再说了那包里面有什么东西你要这样护着,你那本画册吗?”
虽然江欲燃没回答,道Leon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啧了一声:“你这么爱他,可这么多年你哥哥也没答应你的追求,刚刚你怎么不趁机告诉他你受伤了呢?”
“他会担心。”
“那不正好吗?”
沈靳抬眼看他:“我不想让他担心。”
“你们真的很奇怪,这么好的机会你什么都不告诉他,谁追人是你这么追的,难怪追不到。”
沈靳:“你追到了?在这里教我。”
Leon:“……”
“好吧,我不该自讨没趣。不过你这样不留情面的说话方式我依然很喜欢,要不你考虑一下脚踏两条船,反正你哥哥不会到这里来,你回国后我也不会缠着你,他什么也不会知道的。”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戳到江欲燃的痛处,他忍着腿部传来的钝痛紧抿着唇没再说话,眼睛半垂着,浓密的睫毛挡住了他眼中的情绪,Leon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说了声抱歉,终于找到上次他用过之后扔到沙发底的钥匙,拿在手中转了一圈,没意思地下楼去开停在几百米外的车了。
Leon和他江欲燃做几年室友了,关系不错,最开始看到沈靳他就对这个中国人展开了猛烈的攻势,甚至不惜为爱甘心最下面那个,奈何江欲燃从来没把他当回事,久而久之就处成兄弟了。
江欲燃想着刚刚Leon的话,他知道一直以来自己在沈靳面前表现得那么理直气壮都是仗着他哥对他的纵容,可这份纵容究竟持续能到什么时候他自己心里也没底,如果沈靳真的狠心一直不让他回去,江欲燃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他哥身边总是围绕着那么多人,要是有一天他有了暧昧对象,有了别的想要结婚的人,江欲燃估计自己会疯。
他绝对忍受不了他的哥哥身边陪着的是别的女人。
除了他,谁都不可以。
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让江欲燃心里莫名不安,刚刚沈靳打视频过来的时候明显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是想说什么?最后又为什么没说?今天的复查报告其实江欲燃早就看过,一直追问只是想让沈靳亲口跟自己说而已。所以他哥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江欲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连腿上的疼痛都没空在意,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是Leon打电话让他下来。
“真的不需要帮忙?”
“不用。”
*
“果果在我们家住你就放心吧。”
又是熟悉的机场,周围依旧是熟悉的景象,不过这一次留下来的不是沈靳。
做出这个决定似乎是早晚的事,连绵多日的雨在今天放晴,一路上畅通无阻,沈靳看上去依旧从容,他嗯了声,说:“谢了。”
程粤看着沈靳的样子有些不解:“欧洲那边就是出了一点小岔子,怎么你还要专门跑一趟,是想去顺便看看弟弟吧。”她一副不用瞒着,她早就猜出来的表情。
沈靳没有否认,扯了下嘴角,对上李连一的目光,看了眼时间,没在废话:“回去吧,我进去了。”
李连一看到沈靳转身就走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从沈靳的背影里看出了几分迫切。他心里天人交战,是说不出的奇怪,这么多年他好像从来没看到沈靳这幅轻松的样子,算了,纠结这些干什么呢。
以前江欲燃问过很多次沈靳什么时候来接他,沈靳一直觉得他不可理喻,他这辈子从来没有为了谁让他连原则都不要的,好高骛远目空一切,不理解刘立的放纵,也不理解江欲燃的执着,但现在他似乎又有点明白了。
沈靳的前半生都在逼着自己做一个不会怕,不会累的强者,他生来没有被谁爱过,所以从来也不向往有谁会爱他,他不觉得自己需要别人的爱。但是江欲燃总要一遍遍告诉沈靳,他有多爱沈靳,他的爱赤诚热烈,总让沈靳下意识的回避,而他回避的方式就是装出强硬的态度,摆出鲜明的立场,好像这样就能驱散他的恐慌。
林凌有句话说的很对,日子是过给自己的,那天他从医院走的时候隔着病房门看了眼林凌和她的丈夫,那个男人躺在床上,看到林凌进来眼泪就从眼角流了下来。
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这是大多数人的的人生轨迹,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平安长寿,意外层出不穷,谁又料得准自己最终的结果呢。
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除了工作剩下的东西屈指可数,沈靳不想等到自己那天不能动弹的时候再来后悔他这平平无奇又没滋没味的人生。
爱这个字对他来说太抽象,在他看来不就是我对你好,你对我好这么简单的事吗,所以在江欲燃一步步逼着他做出抉择的时候沈靳都觉得他们之间谈这个太过可笑。
但他确实很久很久没见到江欲燃了,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他确实很想江欲燃,很想见他。如果非要说只有用爱才能把人留下来,那他就试一试吧。
沈靳从来没有这么心乱如麻过,平静的表面下是从做出这个决定后就不再平静的心。甚至从飞机起飞到落地,沈靳都没有太明显的感觉,一路的颠簸不及他那颗仿佛随时准备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加快的步伐和手心里湿冷的汗出卖了他的迫切和紧张。
他看起来是那么冷静淡定,就像只是来谈一场胜券在握的商务会议一样。
江欲燃的情况没有预料中那么严重,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住院是免不了的,他人缘一直很好,知道他受伤后来看望的人就没断过,这一年他和两个朋友一起创办的因特网公司,主要从事产品研发,公司才起步正值关键时刻离不开人,住院期间那两个人直接把他的电脑搬到病房来了,也是十分关心病人。
他心里一直惦记着那天沈靳的异常,期间套了他两次话都没套出来,反而是沈靳总是有意无意问江欲燃毕业了什么打算。
之前他哥巴不得他留在国外,好像生怕被他缠上,现在话里话外江欲燃却听出了一点别的意思,他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那种感觉就像心里绷着一根弦,让他不上不下的。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但他哥不愿意告诉他。
江欲燃撤了这么久,最后还是憋不住给李连一打了个电话,李连一跟着他哥这么多年,很多事情比他要清楚许多。
“喂,小燃。”
“李哥,我哥最近在干什么呢?”
“你哥哥……没告诉你吗?”
“他应该告诉我什么?”
“他请婚假了。”李连一说。
“你说什么?婚假?”江欲燃腾地从床上坐直了身体,短短几秒钟甚至来不及思考话里的真假,“你再说一遍。他请什么假了?”
“婚假,你哥没告诉你吗?要不你问问他。”
窗户外面的太阳明媚灿烂,这个消息对江欲燃来说却无异于五雷轰顶,怎么可能?
那是沈靳,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那是他哥,只能是他的,他想和谁结婚?他是忘了当初自己是什么警告他的了吗?难怪最近总是奇奇怪怪的,每次问问题都避而不答,原来是在想怎么通知他?
他要是不问是不是真要等结婚那一天才告诉他?
想都别想!
江欲燃的理智在疯狂的怒火中燃烧殆尽,他不顾还打着石膏的腿下床三两下套上外套就要往外走。
刚巧进来的Leon和他的两个朋友Ben和钟席文被他的样子吓到了,钟席文冲过来扶住他:“干什么呢你?这是谁招惹你了,你要去哪里?”
钟席文也是中国人,家里做房地产生意的,是个典型的富二代。
“我要回国。”
另外两个中文不是太好,不过几个人都认识很久了,简单的中文还是难不倒他们。
Leon吃惊地问:“江,发生了什么?”
Ben用蹩脚的中文问:“为什么要回去?”
钟席文看得出来江欲燃现在是什么也听不进去,认真问了遍:“你确定要现在回去吗?””现在!马上!”
“行了先别问了,回去就回去,你这个样子我陪你回去吧,先去你们那里收拾东西总可以吧,别的不拿护照身份证总要带着。”
好在他的腿伤已经好了大半,虽然还瘸着,但在他们再三保证下医生还是同意了江欲燃出院。
回去的路上江欲燃一言不发,他的脑子很乱,他不知道沈靳为什么会休婚假,他一定要当面找他哥问清楚,一定是李连一骗他的。
他会给哪个女人带早餐吗?会给哪个女人买衣服吗?会和哪个女人住清水湾吗?
光想想就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他要马上回去。
下车的时候被外面的太阳照到身上,他的脑袋一阵眩晕,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震动起来,他眯了下眼睛,僵硬地抓起手机,看了眼来电。
是沈靳。
“哥哥。”沈靳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干什么?是来通知他回去参加他的婚礼的?灼热的阳光刺激的江欲燃有些睁不开眼。
“你在哪里?”
“你要说什么?”
“你没在家吗?”
江欲燃看了眼前方的独栋小楼,舔了下干涩的唇瓣:“在。”
电话里一阵脚步声传来,又过了一阵,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哦,看到了,你转过来。”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60章 他把风筝线收回来了[VIP]”我转过来?”江欲燃重复了一遍, 似是在仔细思考这几个字的意思,紧接着他缓缓抬起头来,动作机械地转过身体。
真的看到前面的人的时候他的脑子当即嗡的一声, 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一瞬间汹涌而来的酸涩感直冲天灵盖,他张口结舌,整个人几近呆滞, 嘴里一张一合, 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哥, 我……我好像看见你了?”
相对于江欲燃的震惊,沈靳晓得淡定的多, 云淡风轻嗯了一声:“我也看见你了。”
江欲燃怔怔地看着沈靳挂了电话一步步朝他走过来,他的眼镜一瞬不瞬盯着越来越近的人,直到沈靳走到他面前,江欲燃还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哥?”他不确定地叫了一遍。
江欲燃住的地方还是沈靳找周俊辉要的地址, 之前江欲燃给他发过, 说有一天沈靳要是来找他就来这个地方,当时就被沈靳直接删了。
沈靳的一只手还插在兜里,他扶了下眼镜,视线移到江欲燃的腿上,声音一如往常平静没有丝毫起伏:“怎么回事?”
江欲燃呆愣愣睁着眼睛又叫了一声:“哥?”
“问你腿怎么回事?”
“哥哥?”
“叫魂呐?问你你的腿怎么……”
“你就是江欲燃的哥哥吧, 哥哥好哥哥好, 第一次见面我叫钟席文, 是江欲燃的朋友, 哥江欲燃这是被人群殴了, 伤还没好呢突然就闹着要出院, 你是要来给他报仇吗?我们刚刚查到那几个混蛋的身份信息,哥你说说想怎么报复那几个人?”钟席文反应过来来人是谁后立刻挤到江欲燃身边去打招呼。
开玩笑, 这可是沈靳!
江欲燃一把推开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到现在整个人都还是懵的,沈靳就这么来了?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他在做梦吗?还是伤到脑袋出现幻觉了?
他上一秒还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怒火中烧,下一秒就被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事实冲击的大脑一片空白。
沈靳真的来找他了!他的哥哥真的来找他了!
沈靳又一次为了他做出让步。
从小到大,沈靳一次次都在为了他让步。
巨大的惊喜几乎把江欲燃淹没,然而极致的狂喜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来内心就被一种无以言表的难受取代,他比谁都清楚沈靳的到来意味着什么,也比谁都清楚他迈出的这一步用了多大的勇气。
而他江欲燃为了逼沈靳走出这一步,可以几年说不回去就不回去,即便回去了也不见他,即便他生病了也不去见他,真的狠心一个人在外面不管不顾了这么多年。
从前江欲燃一直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可真当这一天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有多卑鄙,他仗着沈靳的纵容高枕无忧的留在国外,故意用江家的老小牵绊住他,让沈靳为他这个弟弟收拾烂摊子从而无暇分身,让他时时刻刻只想着他,照顾他的家人,承担本该属于他的责任。
现在他终于得偿所愿了。
江欲燃差点压抑不住酸涩的眼眶,他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涩声问:“哥哥,你是来接我了吗?”
沈靳怎么可能回答这么肉麻的问题,江欲燃的神情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他好歹比江欲燃绷得住些,好不容易按捺住狂跳不止的心脏,视线交汇的瞬间在看到江欲燃泛红的眼眶时还是愣了一下,又很快恢复自然,不咸不淡给了对方一个貌似嫌弃的眼神:‘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后面的Leon用德语说了一长串什么,沈靳没听懂,只看见另外两个人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七嘴八舌说了一大通话后跟着Leon走了。
走之前Leon还对着差不多恢复理智的江欲燃说了句什么,说完江欲燃的表情微妙的和他对视了眼。
沈靳还没弄明白就被迫附和着和他们说了再见,见他们都走了他走上前把江欲燃的手架在他肩膀上,问:“他刚刚说什么了?”
前面就是江欲燃的租的房子,Leon他们已经走了,江欲燃的心脏依旧在剧烈跳动,被他哥架着往前走,喉咙滚动几下:“他说他这几天不回来了。”
沈靳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为什么?”
“他就是我那个合租室友。”
沈靳不说话了,拉着江欲燃沉默地往里面走,没料到江欲燃忽然凑到他耳边认真询问:“哥,你手好冷,是因为紧张吗?”
沈靳:“闭嘴。”
这句话对现在的江欲燃来说毫无威慑力,他终于露出来看到沈靳后的第一个微笑:“哥哥,你真的来找我了,我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你开心吗?”
沈靳不喜欢被人这么反问,尤其是这种直白到毫无缓冲的表达,让他有些招架不住,强忍着想要撒开手的冲动,木着脸说:“别光顾着开心了,开门。”
“……”
“花盆下面。”
沈靳拿开他的手去花盆底下翻出钥匙,回到门口开门,江欲燃又自然而然把手搭回沈靳的肩膀上,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光喊:“哥哥。”
“哥哥。”
“哥哥。”
“沈靳!”
沈靳推开门,脸上抽搐了一下:“说。”
江欲燃笑的牙不见眼:“就想叫叫你,沈靳,沈靳。”
一楼的客厅看起来还算洁净,沈靳耐着性子走到沙发旁才一把把江欲燃丢开,质量过好的沙发甚至还弹了下,他居高临下看着江欲燃,神情冷然:“沈靳也是你叫的?”
如果能抛开他微红的耳尖的话这个表情应该更让人信服。
江欲燃嘶了一声,被摔了也没让脸上的笑意减下去,他直勾勾盯着沈靳问:“那你说应该叫什么?”
叫什么?
这个问题沈靳觉得有必要和他说道清楚,他身上依旧是常年不变的西装皮鞋,戴上的细框眼镜更为他添了一丝衣冠楚楚的味道。
他朝前走了一步,走到沙发前,垂眸对上江欲燃的视线,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老子是你哥。”
江欲燃他们租的这个房子很大,四周摆放着很多乐器,东西略显杂乱,外面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照在人身上,在江欲燃眼里他哥连头发丝都是金色的。那张侧脸融在太阳光里,连皮肤上细小的绒毛都在发光。
捏着下巴的手存在感十足,他挑了下眉,呼吸陡然加重,猝不及防抬手拉住捏他下巴的那只手,猛地用力。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哥哥就落到了他怀里。
灼热的呼吸打在沈靳脸上,两个身高腿长的成年人挤在一个沙发上显得格外逼仄,江欲燃问:“只是哥哥吗?”
被人用这样的动作困住沈靳显然并不习惯,睫毛极细微地颤了下,视线里那张熟悉的脸就这么和他面对面,好像下一秒就能亲上来。
沈靳的脸皮还是没有江欲燃厚,他掩饰地咳了一下嗓子,脸色绷得死紧伸手去推江欲燃:“松开。”
“只是哥哥吗?”江欲燃对沈靳的话充耳不闻,不依不饶地想要从他嘴里讨一个答案。
“哥哥,你都来了,还想就这么两个字打发我吗?”江欲燃笑了一下,抓住沈靳想要将他推开的手,低头吻了上去。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生涩毫无章法的吻在这些年的刻意遗忘中已经很少会让沈靳想起来了,唇齿相贴的感觉陌生又奇妙,强势霸道的吻越发不受控制,从决定来这里开始沈靳那颗一直躁动不安的心在这个吻里奇异的逐渐安定下来。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但那又好像不是自己的心跳声,强烈有力,和错乱的呼吸牵扯在一起,渐趋统一。
沈靳不再去想那些是是非非,唇上炽热的触感存在感实在太强,他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但至少他的心脏确实因为这一刻跳动的更快。
他们之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沈靳抬手按住江欲燃的后颈把他拉向自己,让这个吻更加深入。他的回应有点凶悍,对他来说和自己弟弟接吻的感觉的确过于刺激,
他正在和他前半生都视为弟弟的人接吻,这个认知让他的神经莫名的兴奋,因为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因为那所谓的避嫌而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把人推远,他可以光明正大让他跟自己回去,让他陪着自己,让他每天都出现在自己面前,今后无论走多远都会回到他身边。
他把风筝线收回来了。
晚饭是江欲燃做的,沈靳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一路上都没有闭过眼,到江欲燃这里后两个人干柴烈火心思都不在这上面,哪里还顾得上休息。
沈靳醒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他睡的是江欲燃的房间,睁眼的时候屋子里黑乎乎一片,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哪里,印象最后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楼的了。
又在床上躺了两分钟,脑子慢慢清醒过来,沈靳起身打开了旁边的开关,江欲燃的房间布置一目了然,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张床,外加一个浴室。
沈靳在江欲燃衣柜里找了套衣服去浴室洗了个澡,补充两个小时的睡眠后人精神不少,江欲燃不知道在干什么不在房间。他没去找,无所事事地在房间里磨蹭,一直以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把他都自然而然站到最前面,今天的行为对沈靳来说多少有些出格,他一时间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江欲燃。
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打量起江欲燃的房间,因为东西不多显得格外整洁,过于简单的房间里那张书桌上是与房间风格格格不入的成堆的书册。
其中摆放着一本皮革包裹的硬纸质版封面的素描本,纸张边沿已经有了陈旧的痕迹,他翻开封面入目看到的就是一张无比眼熟的画像。
那是十一岁的沈靳,人生第一次拍照,略显局促的绷着脸,看着镜头时一双眼里黑沉沉的没有情绪,那是他和当时几个人在宿舍里拍的。
但这幅画画的不完全是那张照片,至少其他几个人都不在画上,把人替换后画在一起的是那时候的江欲燃,五岁的他眼镜又圆又大,笑起来的时候忍不住让人想捏一把,他们两个坐在最普通的铁架子床上,一起看着镜头。
后面的大多都是画的沈靳一个人,有他在安城那个屋子里趴在书桌上写作业的,有他穿着大裤衩躺在他们那个出租屋的,他摆夜摊卖炒饭的,他坐阳台上抽烟的,他穿着西装在公司年会上讲话的……
沈靳很少拍照,也不爱接受什么采访,这些年留下来的照片影像少之又少,但这本画册几乎是从几岁到三十几岁的都有。
身后传来一阵响动,江欲燃杵着拐杖一瘸一拐跳上楼来,对着沈靳的背影喊了一声:“哥。”
沈靳合上画册拿起来举到面前问:“这就是被抢的那本画册?”
“嗯,画的怎么样,你小时候的照片就那一张,我都是自己回忆了画的,像吧。”他巴巴靠上来,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像,”沈靳衷心夸了句。他感觉到肩膀上一重,是江欲燃把下巴放到了他肩膀上,伸手顺势揽住他的腰:“那有什么奖励没有?”
沈靳:“你要什么奖励?”
“什么都可以吗?”
“说说看。”
江欲燃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语气轻飘飘落在沈靳耳边。
沈靳用余光瞥了他一眼:“驳回。”
“那好吧,”江欲燃的鼻子凑近在沈靳脖颈处嗅了嗅,“哥,你身上好香。”
沈靳有些受不了他的黏糊劲,用手肘推人:“香个屁,不是你天天用那个?”
“那不一样,”江欲燃抬手挑起一缕沈靳的头发,一脸认真说:“哥,你头发还湿着,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不知道照顾自己呢。”
沈靳把本子放桌上,打掉江欲燃缠在他腰上的手,想要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就被看着他变脸的江欲燃迎面抱住。
江欲燃笑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我胡说八道呢,我哥哥这样子说十八岁也没人敢质疑,我就是想给你献殷勤,哥哥,我给你吹头发。”
他说完瘸着腿就去拿吹风机了,沈靳觉得他闲得蛋疼,大男人这么点头发用不了多久就干了,用得着吹?还敢开他的玩笑,看来是没打够。
看着明显兴奋过头的江欲燃,看着去而复返的江欲燃,他有些看不下去:“你这个腿折腾来折腾去还想不想好了?”
“我腿没事啊,”江欲燃身体离开拐杖踢了踢受伤的腿,“一点事都没有,哥哥这么关心我,我好开心。”
“……”
沈靳到底没有再说什么,他心里大抵也是开心的,否则以他的性格是绝对忍受不了谁对他这样。
其实在生意场浸淫这么多年,他早就练就了一副八面玲珑的心思,说话办事滴水不漏,他自以为即便没有满腹诗书也装出了一副博学模样,也就是对上江欲燃,总是再好的脾气都压制不住他的火气。
他不是个传统意义上循规蹈矩的人,没有一帆风顺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人生履历,从泥土地里挣扎着爬上来的人,刻薄冷漠,不近人情,从来不相信天降馅饼,自始至终相信的只有自己,面对任何打压和不公都会不留余地的反击,因为无所顾忌,他比更多的人豁的出去。但也是这样的人,一旦认定的事骨子里都透露着执拗,固执又不知好歹,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想要动摇几乎难如登天。
不过总有人要来试一试,谁让他有恃无恐呢。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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