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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0章 不见长安(全文完)


    入宫前。


    张小鲤并未料到林存善会亲自出宫来接自己。


    看到霍骞时,张小鲤也只以为是霍骞奉命来接自己入宫,所以直接上了马车,谁料一撩马车帘,便看见了林存善。


    寒冬腊月,哪怕车里染了碳,林存善手里还捧着暖手香球,裹着厚厚的棉衣,仍是冷得面无血色。


    张小鲤顿了一下,林存善咳了一声,说:“能快点进来么?风寒且大,我受不住。”


    张小鲤放下车帘,在他身侧坐下,张小鲤犹豫要不要行大礼,马车又徐徐动了起来,车厢内燃了点碳,其实并不太冷,但林存善显然冻得厉害,说话都打哆嗦:“你怎么不早两天回来?宫里很热闹。”


    “莫天觉才死,你们就热闹?”张小鲤挑眉。


    林存善又咳了一声,道:“等我死了,也要他们不守丧,该热闹就热闹……多大点事儿。”


    张小鲤抱臂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说:“你身子修养的如何?这半年想必十分操劳,还能活多久?”


    林存善好笑道:“咒我呢?”


    他说罢,又盯着张小鲤瞧了半晌,道:“你倒是又瘦了点,莲绽书院之事你做得很好,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张小鲤没有说话,林存善道:“你这次回长安,是因为收到莫天觉的信,还是遇到了流朱?”


    张小鲤“哈”了一声,说:“一切尽在掌握啊,我就说你怎么会放任流朱一路跟随我,最后还成功同我接上头。”


    林存善笑而不语,张小鲤也懒得和他兜圈了,道:“我在莫天觉的灵堂里,和莫天觉聊了好一会儿。”


    这话说起来惊悚,但两人都知是何意,林存善道:“你怎么想?若要蕊娘现身,今晚便是最好的时机。”


    张小鲤没有说话,捏着手里的白银簪。


    林存善的视线随之落向白银簪,随即发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声,道:“小鲤还是心软。”


    张小鲤撇撇嘴,将那白银簪收好,道:“我会配合你,但可否留阿姐一条性命?她走到今天,也有万般不得已……”


    “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林存善摆弄着手里的香球,“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你居然和我谈条件?”


    张小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存善又话锋一转,道:“谈,也可以。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张小鲤无奈道:“你说。”


    林存善从脖颈中轻轻一扯,扯出一条项链,项链上挂着一个玉佩,上头雕着一棵草,张小鲤很快就认出这项链,正是当初张小鲤从林存善身上搜罗到的那条,那也是这条项链,让莫天觉当时误以为张小鲤是萜洛公主之女。


    张小鲤茫然地看着那项链,林存善道:“这项链虽鞑密王室人手一个,但我的有所不同,是我娘留给我的。大概的用意,和三皇子当初的那个金凤钗相似。”


    张小鲤了然:“留给儿媳妇的。”


    林存善一笑,将项链往张小鲤手里一塞:“对,所以你以后要戴着它。其实,当初你从我身上搜刮到这项链却没当掉,而是自己戴上,就说明我俩天生有缘。”


    这是什么意思?


    张小鲤感到一阵茫然和失望掠过心头,她道:“你想要我嫁给你?当妃子?当皇后?”


    林存善倚回车壁,笑道:“怎么样,你答不答应?这项链上的玉佩,滴过我指上的血。人说十指连心,这也算是我心头血,这玉佩便代表了我。你戴着玉佩,便是和我长久地在一起。”


    张小鲤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和三皇子有什么区别?我可是下过咒的,若嫁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况且你也知道,我并不想留在长安,更不想留在宫中。”


    那地方,再富丽堂皇,对张小鲤来说,也只是囚笼。


    “放心,我怎么舍得?”林存善道,“往后,我跟着你,千山万水,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他这话说得可笑又可疑,一个皇帝,难道皇位都不要了,跟着自己乱跑?


    张小鲤蹙眉盯着他,林存善道:“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不过嘛,话又说回来,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这倒是实话。


    张小鲤也懒得同他再掰扯这些,握住项链,同林存善商量起今夜的细节,确保不出错,能将蕊娘引出,并将太后赐死。


    *


    单谷雨平白问了那么一句,得到张小鲤的回答后,只是轻轻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张小鲤心下疑惑,还要再问,却见莫天觉凝视着太后的遗体,道:“圣上曾嘱咐,若太后伏诛,则开第二封秘信。”


    莫天觉拿出另一个袖子里的圣旨,那圣旨与第一封大为不同,被仔细地套了绳结,撞在一个密封的布袋子里。


    看莫天觉的神色,显然他也不知,为何林存善会安排两封秘旨,另一封还需在太后身死后才能打开。


    莫天觉展开圣旨,缓缓念道:“太后既崩,则立四皇子为太子。太子挂于明太妃之下,以母妃称之……”


    念到这里,就连莫天觉,也不由得一滞,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暖阁。


    虽然先前才帮忙带过话,可没想到,林存善是认真的。


    认真地认为自己不会有子嗣。


    莫天觉接着念道:“太子年岁尚小,昔焘姑悉心照拂,今后亦然。”


    张小鲤和蕊娘都是一怔。


    显然,蕊娘从未信过林存善会放过她,而张小鲤则是没料到,林存善不但留下了蕊娘的性命,竟还放任她留在小太子身边?


    “……以惊鹊门少卿莫天觉为太子太师,并召回何太傅,共辅太子,以育其德。文师既定,武师亦二人,一乃御林军统管霍骞,一乃鹰卫副参谋使、太子之舅苏斐。朕崩后,太子即位,除前述诸臣外,另择五名老臣辅政,名单收于御书房。七年内,无论何人,皆不得更易朕所推行之新政律。”


    莫天觉越念越觉心惊,他收了圣旨,下意识与一旁的霍骞对视了一眼,张小鲤也觉得万分诡异,忍不住道:“皇上这是何意,为何要现在写这些……”


    她直觉不对,转身想向暖阁去,然而始终缄默的单谷雨却突然发出一阵释怀而痛苦的大笑。


    张小鲤没有听过单谷雨这样的笑声,就连方才,单谷雨以为林存善死去时都没有这么可怕,她似哭似笑,几近癫狂,随即道:“小鲤,你真笨……不,我们所有人都很笨,都被皇上摆了一道……他死了,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他死了……林存善,死了。”


    说出“他死了”的那个瞬间,单谷雨又异常地平和,张小鲤的心脏狂跳起来,下意识地反驳道:“我和你说过了,那是假死,他的腋下和莫大人一样夹了球,所以探脉搏没有反应……”


    单谷雨怜悯地看着张小鲤:“那么拙劣的手段,可以骗得过别人,怎可能骗得过我?他唇边的黑血,就是断魂所致,小鲤,他在骗你。我方才没有说,是明白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所以不能拆穿——当然,这想必,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张小鲤瞪大了眼睛,不想再和单谷雨争辩,她转身,冲向暖阁,她期待推开门的时候,看见林存善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嘴角噙着熟悉的讨厌的、笃定的笑,说:“怎么样,又被我摆了一道吧?”


    然而推开门,什么都没有,林存善仍躺在厚厚的地毯上,他的面容比方才还苍白,泛出一点青色,张小鲤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她第一次觉得一具尸体是这样恐怖,让她几乎不愿直视。


    可怖的麻痹感从指尖泛起,一路传到心口,比起痛苦,这个瞬间,更多的是一片空茫,张小鲤甚至觉得像是踏入了梦中,她疑心自己睁开眼,会回到上合街那个白墙青瓦的小院,林存善会撑着伞从隔壁走来,陪她聊最新的案子。


    “皇上……皇上?!”莫天觉和霍骞的声音响起,张小鲤才意识到,他俩已将林存善团团围住,莫天觉声嘶力竭地在喊太医。


    单谷雨的声音从后方凉凉地响起:“这宫中最好的太医,便是我与萧太医……而我俩,都对断魂束手无策,更何况,皇上已经死了那么久,喊太医,无用。”


    张小鲤完全哭不出来,她隐约能感到有人握着自己的手,或许是阿姐,她在轻声劝慰着什么,张小鲤却仍只是觉得茫然,为什么?


    林存善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从来……从来都搞不懂林存善,而林存善也总是这般,先做了,再跟她解释。


    可这一回,他能怎么和她解释?


    莫天觉还是喊来了萧太医,萧太医虽也一眼知林存善已不可能再医,但仍是探了脉,随即长长地叹息,道:“皇上本就只有半年的寿命,又中了奇毒断魂,药石罔医啊……”


    张小鲤一怔,而一旁的单谷雨闻言,也不由得反驳道:“萧太医,你胡说什么?皇上的身子每日用奇珍调养,分明是越来越好,怎可能只有半年寿命?!”


    萧太医叹息道:“回太妃娘娘,您有所不知……所谓奇珍调养,不过是吊着一条命,皇上旧疾未除,寒症伤及根本,后又中了断魂,从未真正好起来过。后来遭吕尘追杀,又筹谋瑶光寺之事,殚精竭虑,再执理政事,忙碌不堪,早已是油尽灯枯……很早开始,皇上便不太让您为她探脉了,不是吗?偶尔探脉,也是约定了日期,那时,他会让微臣替他先备好药材,以让脉象显得平稳无恙。”


    蕊娘愕然道:“原来如此……他知自己命不久矣,索性以命为饵,除了太后,又安排好身后之事……无论文物,或身侧之人,皆为相对,可佑小太子不为傀儡,安康长大……”


    是了,这是林存善想到的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若太后还活着,迟早太后掌权,一家独大。


    但现在,太后死了,后宫蕊娘和单谷雨相互对峙,蕊娘和小太子亲近,而单谷雨是小太子名义上的母妃。


    朝前,论文,莫天觉与何太傅相对,且何太傅关门弟子是池东清,是蕊娘的亲弟弟,二人早已是同盟。莫天觉为人刚直,绝不会容许何太傅等旧臣把持朝纲。


    论武,苏斐是太后侄子,而霍骞跟着单谷雨林存善出生入死。


    只有这样,天平才永远不会倾斜。


    而每个人,也竟都能得偿所愿。


    张小鲤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哭,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她突然想到什么,轻轻一扯,将挂在自己脖颈上的项链扯了出来。


    难怪,难怪林存善在入宫前,将这项链送给了她……


    张小鲤痛苦不堪地浑身战栗,她感觉自己的心正被反复碾压着,有一双手轻轻地环绕住她,而后捏着她项链上的玉佩,仔细打量。


    是单谷雨,她是最早知道林存善离世的,所以此刻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她仔细地看着那玉佩,又看向满脸是泪的张小鲤,终于彻底了然。


    单谷雨道:“原来如此。”


    张小鲤茫然地抬眼,她的视线内,单谷雨一片模糊,声音却很清晰。


    “小鲤你知道么,林存善这样的人,也有害怕的事。他说过,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了之后,他在乎的人,会将他彻底遗忘。林存善看起来很聪明,其实很蠢,有时候我常常觉得,某一部分的他,就停留在了我们母亲死时的那一天……”单谷雨叹息着道,“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很怕你忘记他,所以他宁愿用这出其不意的死,让你记得他一辈子……小鲤,他设下的最狠毒的局,竟是对你。”


    张小鲤瞪大了双眼,突然感到一阵翻江倒海。


    很多当时不解的地方,终于都明白了。


    那时渡口送别,林存善说“我努努力,让你记得我一辈子”,说下次回京,会送她一份大礼……


    她问他,是否真的想过和自己走,林存善说,他多希望自己只是林存善。


    他甚至,很早就和张小鲤说过——我恐怕也就一年好活了。


    最后,是今夜的马车之上,这枚玉佩……


    “这玉佩便代表了我。你戴着玉佩,便是和我长久地在一起。””


    “往后,我跟着你,千山万水,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这是爱语,更是诅咒。


    *


    宫中巨变——皇上驾崩,太后病逝,一时间,天下素缟。


    襁褓中的小太子登基,好在皇上已提前选好辅佐的臣子,半新半旧。


    最让人意外的是,惊鹊门的少卿——哦,如今已是正卿——莫天觉莫大人,此前分明身死,却又冒了出来,说只是为了查案假死,倒也让人十分意外,更有甚者,说莫大人当时是真的死了,只是太医有起死回生之秘法。


    明太妃虽是太子母妃,却也懂事地没有插手政务,只与一个名为焘姑的宫女一同照料小太子。臣子们则恪尽职守,谨遵皇上遗命,七年内,显然绝不会更改此前他所推行的新政。


    林存善死前说过,自己若驾崩,不许守丧太久,从简入殓便是。


    莫天觉也遵了他的遗命,城中人只守丧了三日,一切又逐步恢复了生机。


    虽是天下素缟,万民悲泣,但闵国的一切仍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天气也日渐转暖。


    说到底,偌大的国家,偌大的天下,少了一两个人,怎会真的有什么影响。


    张小鲤走的那天,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又一次从城东渡口离开,船动时,又听见柳别楼传来那依依不舍、如泣如诉的笛声,张小鲤走上甲板,举目眺望,却见渡口似乎有个孱瘦的白色身影。


    张小鲤一阵恍惚,那一日,渡口告别,林存善说的话,散落在江风之中,此时竟也明晰了。


    “直须看尽长安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张小鲤眨了眨眼,那抹白色的身影随风散去,她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彻底离开长安了。


    在她已经没有任何人或事可以失去了之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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