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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11章·同葬 “愿朕与朝权有来生之……


    新帝登基, 万象更新。


    繁琐庄严的典礼持续了数日,祭天、告庙、受百官朝贺,一套流程下来, 当真是大权在握、名正言顺。


    尘埃落定后的第一道恩旨,便是对从龙功臣的封赏。


    “司礼监秉笔太监朝权,随朕于微末,护驾有功, 于社稷危难之际,忠心可鉴,智勇双全。今擢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总督内外廷一应机务, 兼提督东厂, 为朕耳目。”


    “另,念其功勋卓著,体恤其辛劳,特赐可见君不跪之殊荣!望卿不负朕望, 尽心王事。”


    这道旨意,彻底将内廷的最高权柄,交到了朝权手中。


    掌印太监,位同内相,东厂提督, 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职位。


    一时间, 殿内百官神色各异, 有羡慕, 有嫉妒,更有深深的忌惮。


    更何况自古君臣有别,跪拜之礼乃是纲常所在, 即便是功高盖世的勋贵老臣,面圣亦需行礼。


    如今陛下竟给予一个宦官如此破格的恩典!


    这简直就是过于盛宠了。


    百官一时之间表情十分的精彩,不过他们大多数人都以为这个阉人会志得意满。


    然而接旨当天,朝权跪在下方,深深俯首,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激动:


    “奴婢,叩谢陛下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依礼谢恩,尽管已被赐免跪,却依旧行了全礼,姿态恭顺,无可挑剔。


    退朝之后,送往朝权新赐府邸的赏赐更是如流水一般。


    内库中珍藏的蜀锦、苏绣、缭绫,一匹匹光华璀璨,金锭、银元宝、各色宝石、东海珍珠,一箱箱耀眼夺目,还有前朝名家的字画古玩,皆是价值连城。


    顾文匪几乎是毫不吝啬地将内帑中的奇珍异宝挑选出最好的,源源不断地送往朝权的住处。


    他记得朝权喜欢精致的事物,喜欢干净,喜欢那些美丽却不易得的东西。他以为,这些世人趋之若鹜的财富与权势,总能换来那人一丝欢颜吧?


    然而,顾文匪失望了。


    朝权依旧每日按时入宫,侍奉在他身侧。


    白日里,朝权身着那身象征权势的猩红蟒袍,往返于司礼监与东厂之间,神情冷肃,手段凌厉,将庞大的宦官机构打理得井井有条,成为顾文匪手中最锋利、也最令人畏惧的鹰犬爪牙。


    可顾文匪却再也看不到,那日马车之中,朝权接过那朵红色山茶花时,眼中骤然迸发出的、纯粹而真实的喜悦光芒。


    如今,面对堆积如山的绫罗绸缎,朝权只会恭敬地谢恩,然后命人仔细入库登记。


    面对璀璨夺目的金银珠宝,他的眼神甚至不会多停留一瞬,仿佛那些只是寻常的石块瓦砾。


    真是……金石珠玉,绫罗绸缎,都不能叫美人开颜。


    顾文匪坐在御书房内,听着内侍禀报赏赐已送入掌印府邸,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的烦躁与挫败感。


    他挥退了内侍,揉着眉心,只觉得这掌控天下的权力,在某些时候,也并不是那么顶用。


    夜里,朝权依旧会留宿,或者说,大多数时候,他依旧会如同在东宫时那般,被顾文匪留在主殿侍寝。


    顾文匪习惯性地将朝权揽入怀中,手臂环住那纤细的腰身。


    朝权瘦了。


    比之前更瘦了。


    原本就单薄的身形,如今抱在怀里,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衣衫下骨头的轮廓,硌得顾文匪手臂有些不舒服。


    那曾经虽冰凉却柔韧的躯体,如今仿佛只剩下了一把脆弱的骨头,裹在一层苍白的皮肤下。


    顾文匪很不乐意。


    他开始命御膳房变着花样地准备精致的夜宵,亲自盯着朝权吃下去。有时是熬得糯软的燕窝粥,有时是御厨精心制作的各色点心,有时是温补的药膳。


    朝权从不违逆,他会安静地坐在桌前,拿起玉箸,小口小口地吃着。


    但顾文匪看得分明,他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没有任何对食物的欲望,咀嚼和吞咽更像是在完成一项必须的任务,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看得顾文匪也没什么好心情。


    顾文匪挥退了殿内侍立的宫人,走到朝权身边,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迫使那双低垂的眼眸看向自己。


    “告诉朕,”


    顾文匪的眉头紧锁,目光里带着审视,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何日渐消瘦?是司礼监的事务太过繁重,还是东厂那边遇到了麻烦?”


    朝权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避开了顾文匪灼人的视线,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敷衍的柔顺:


    “陛下多虑了。奴婢无事,只是近来京中似乎流行以瘦为美,奴婢唯恐身形臃肿,有碍观瞻,侍奉陛下时惹圣心不悦,故而不敢懈怠。”


    顾文匪:“……”


    他几乎要被这拙劣的借口气笑了。


    捏着朝权下巴的力道微微加重,顾文匪语气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无奈:


    “纵使是扯谎,也该走走心吧?瞧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


    他松开手,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诱哄,


    “到底怎么了?是谁给你气受了?还是哪里不舒服?说出来,朕替你撑腰,给你做主。”


    朝权缓缓抬起眼,望向君王。


    烛光下,这阉人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眼下的泪痣红得妖异。


    “陛下说笑了。奴婢承蒙陛下如此恩宠,位居掌印,执掌东厂,这普天之下,又有谁敢给奴婢气受呢?”


    顾文匪看着朝权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那股无名火一下子就起来了,却又无处发泄。


    日夜相伴这么多时日,再加上当年的那几年旧情,顾文匪早就知道,若是朝权自己不愿说,那么任凭如何威逼利诱,也休想从这人嘴里撬出半句真话。


    最终,顾文匪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


    他伸出手,再次将朝权那瘦削得令人心疼的身体揽入怀中,只能叹一声:“罢了。”


    这天底下谁还敢给皇帝脸色看呢?


    谁能让皇帝气成这样?


    估计这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朝权了。


    就寝的时候,熄了床头的烛火,寝殿内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在寂静中交织。


    顾文匪抱着怀中这具冰冷而单薄的身体,仿佛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却又清楚地感觉到,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越来越厚、越来越冷的无形壁垒。


    顾文匪得到了朝权的身体,美人在怀,江山在手,理应是意气风发的。


    可他却觉得,那个曾在马车中因一朵野花而真心欢笑的朝权,正在一点点地消失,如同指间流沙,无论他如何握紧,都徒劳无功。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刚刚登基、志得意满的年轻帝王,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朝权此人,心思缜密,口风极紧,加之他身为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本就是顾文匪设置在朝堂与宫闱最核心的耳目,这套高效的监察体系,此刻反倒成了阻碍了顾文匪。


    既然内探无效,那便从外部着手。顾文匪略一思忖,心中便有了人选。


    新朝初立,论功行赏乃是稳固人心的必要手段。


    闻定州、陈新德、卫林纶等一批在拨乱反正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将领,皆已加官进爵,手握实权。


    其中,年轻果敢、忠诚可靠的闻定州,被顾文匪委以重任,执掌京都防卫,总督御林军,是顾文匪如今在军中最信赖的心腹之一。


    这日,顾文匪在御书房单独召见了闻定州。


    闻定州一身御林军统领的鲜明甲胄,更衬得他身姿挺拔,朝气蓬勃。


    他大步走入,抱拳行礼,声音洪亮:“臣闻定州,参见陛下!”


    顾文匪放下手中的朱笔,目光落在闻定州身上,语气平和:“定州,朕有一事,需你私下查探。”


    “陛下请吩咐,臣万死不辞!”


    “你去查查,近来朝中,可有人对朝权掌印颇有微词,或是在背后行些不轨之事。”


    顾文匪的声音压低了些,凤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记住,要隐秘,勿要打草惊蛇。”


    闻定州虽性子直率,却并非愚钝,立刻明白了顾文匪的用意。他神色一凛,郑重应道:“臣,明白!”


    不过两三日,闻定州便再次求见,带来了查探的结果。


    他面色有些凝重,回禀道:


    “陛下,臣暗中查访,发现朝中多有流言,对朝权掌印多有诋毁者,源头乃卫林纶将军。”


    顾文匪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面沉如水:“说下去。”


    “是。”


    闻定州继续道:


    “卫将军对阉人掌权一事,本就心存芥蒂,颇为不屑。”


    “加之他认为朝权掌印虽有些功劳,但所得赏赐殊荣远超其功,令他觉得有违纲常,是……是狐媚惑主之举。”


    “因此,其心中颇为不忿,时常在与同僚饮酒流露出此类言论,久而久之,便有些不堪的流言在部分官员和军中传开了……”


    闻定州说得还算委婉,但顾文匪已然明了。


    卫林纶,此人有些迂腐,对宦官群体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


    当时迎驾途中,他便对朝权多有鄙夷之色。


    如今见朝权不仅未受惩处,反而权倾朝野,恩宠加身,心中那股不平之气,自然是压抑不住了。


    顾文匪在心中冷笑一声,眼底寒意骤起。他挥了挥手,


    “朕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下去吧,此事勿要对任何人提起。”


    “臣遵旨!”闻定州躬身退下。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


    顾文匪独自坐在龙椅上。


    卫林纶有功,但过于不知进退。


    他竟敢妄议帝心,甚至将宫闱私事肆意宣扬,搅得朝堂不安。


    实在是该敲打一番。


    片刻后,顾文匪沉声开口:“传朕口谕,召卫林纶,即刻御书房见驾!”


    “是。”当值的太监立刻领命而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卫林纶便匆匆赶来。


    他显然没料到陛下会突然召见,天子突然召见,说不紧张,怕那是假的,入御书房,他立刻收敛神色,恭敬地行跪拜大礼:


    “微臣卫林纶,参见陛下!”


    顾文匪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让他平身。


    他仿佛没有听到卫林纶的话,只是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刚刚奉上的一盏热茶,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起的茶叶,姿态悠闲地呷了一口,又一口。


    御书房内落针可闻,只有皇帝品茶时细微的声响。


    这无声的威压,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心惊胆战。


    卫林纶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额角渐渐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自己究竟何处触怒了龙颜。


    直到一盏茶饮尽,顾文匪才将茶盏轻轻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他目光扫过下方跪得难掩紧张的卫林纶,声音平缓地开口:“平身吧。”


    “谢陛下。”卫林纶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却依旧不敢抬头。


    “卫爱卿,”


    顾文匪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朕听闻,你近来很是忙碌啊。”


    卫林纶心头一紧,连忙躬身回道:


    “启禀陛下,微臣所做,皆是分内之事,不敢称忙,更不敢懈怠!”


    “分内之事?”


    顾文匪轻轻重复了一句,随即语气陡然转冷,


    “朕看你做的,却是大逆不敬、祸乱朝纲之事!”


    “陛下!”


    卫林纶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声音都变了调,


    “微臣…微臣冤枉啊!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岂敢行大逆不道之事?!请陛下明察!”


    顾文匪站起身,缓步从御案后走出,玄色的龙袍下摆拂过光洁的金砖地面,停在卫林纶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民间有句俗语,给几分颜色,就开起染房来了。卫爱卿,你觉得,这句话说得像不像你?”


    卫林纶浑身剧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顾文匪却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声音愈发森寒,带着帝王的震怒:


    “朕之家事,朕之私谊,何时轮到你在外肆意宣扬,妄加揣测,甚至散布流言,惹得满城风雨。”


    “此等行径,离间君臣,诽谤近侍,窥探宫闱,哪一桩,哪一件,不是罪该万死?”


    “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啊!”


    这话一听就能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了,卫林纶彻底慌了,以头抢地,磕得砰砰作响,涕泪横流,


    “是微臣湖涂,是微臣猪油蒙了心!”


    他可真是祸从口出!


    不过,卫林纶自从加官进爵之后,也确实是春风得意,一时之间也忘了一些本分了。


    看着卫林纶这副狼狈求饶的模样,顾文匪眼中的厉色稍缓,但冷意未退。他直起身,负手而立:


    “念在你终究是有功之臣,朕,不会杀你。”


    卫林纶闻言,刚松了半口气。


    却听顾文匪继续道,语气残酷:


    “朕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你去,将在这中京城内,所有传播佞幸之言的不敬之徒,都给朕一一揪出来,从严惩处,以儆效尤!”


    “若是办得好,朕便饶你这次。若是办不好……”


    顾文匪冷哼一声,未尽之语中的杀意,让卫林纶瞬间如坠冰窟。


    “臣、臣领旨!谢陛下不杀之恩!臣定当竭尽全力,肃清流言,绝不负陛下所托!”


    卫林纶几乎是咬牙喊出这句话,生怕晚说一秒,自己就要被拖出去人头落地了。


    当时在中都军营,顾文匪也是这样杀人来以儆效尤的。


    “滚吧。”顾文匪道。


    “是、是!”


    卫林纶连滚爬爬,几乎是踉跄着退出御书房的,背后的冷汗早已浸透内衫。


    顾文匪方才那番话在他脑中反复炸响——原来自己私下那些牢骚,陛下竟一清二楚!更可怕的是,陛下对那阉人的维护竟到了如此地步。


    而后,卫林纶不敢怠慢,回到府中立即调动麾下兵马,以“肃清不轨言论”为由,在京城展开了一场雷厉风行的清查。


    不过三日,便有十余名官员因“妄议朝政、诽谤近臣”被革职查办,更有数十名散布流言的市井之徒被杖责示众。


    一时间,京城上下噤若寒蝉,再无人敢非议司礼监掌印半句。


    而卫林纶也因此背上些怨声载道,在同僚当中也背了心狠手辣的骂名。


    消息很快传到朝权耳中。


    这日傍晚,朝权照例前往侍奉。


    他垂眸为顾文匪更衣时,忽然轻声开口:“陛下何要如此大动干戈?”


    顾文匪挑眉,故作不解:“爱卿指的是?”


    “卫将军之事。”


    朝权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指尖在系衣带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那些流言,奴婢从未放在心上。”


    “有些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别把自己也给骗了。”


    顾文匪转身,抬手抚上朝权消瘦的脸颊,“你若是真不在意,为何偏偏又瘦了。”


    朝权抿唇,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


    当晚的夜宵,朝权破天荒地多用了几口,顾文匪看在眼里,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


    寝殿内,烛火被刻意拨得昏暗,只余下床边一盏宫灯,散发着朦胧温暖的光晕。


    顾文匪将朝权轻轻放在宽大的龙床之上,自己也随之躺下,侧身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容颜。


    指尖温柔地拂过那苍白的脸颊,最终停留在右眼下方那颗殷红的泪痣上。


    君王俯身,在那颗泪痣上印下一个极轻、极柔的吻。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带着了然与纵容的语气,低声道:


    “朝权,你可以跟朕玩一些心机,无伤大雅的小把戏,未尝不可。”


    闻言,朝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顾文匪继续说着,声音在寂静的寝殿里格外清晰:


    “卫林纶此人,虽有些战功,但性情粗直,头脑简单。”


    “以你提督东厂之权,若真想对付他,自有千百种方法让他悄无声息地闭嘴,那些流言又何至于传得如此夸张。”


    他的指尖轻轻描绘着朝权精致的眉眼轮廓:


    “现在想来,你恐怕只是想借此,探一探朕的心意,看看朕究竟会如何处置。”


    这番直白的话语,让朝权猛地愣住,抬起一双狐狸眼,眼中充满了被看穿心思的惊愕与一丝慌乱。


    下一刻,朝权忽然主动仰起头,直接用自己微凉的唇堵住了顾文匪的嘴,试图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这个吻,不像是在索求温存,更像是一种慌不择路的逃避,一种害怕听到更多、害怕面对真相的脆弱。


    “……?”


    顾文匪被朝权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随即了然于心。


    他任由朝权亲吻了片刻,然后才稍稍后退,用手轻轻捏住了朝权精致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不容他再逃避。


    “既然你想看朕的心,”


    顾文匪的目光深邃而专注,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那朕,给你看就是。何必用这般迂回的方式,又何须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他的指尖摩挲着朝权尖削的下颌,语气里带着真切的心疼,“都饿瘦了,抱着都硌手。”


    朝权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又想用那套恭顺的套话来掩饰内心的波澜:“奴婢惶恐。”


    “朕不要你惶恐。”


    顾文匪打断他,


    “朕要你把朕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听进去,记在心里。”


    顿了顿,顾文匪组织着语言,仿佛在陈述一个深思熟虑后的重大决策:


    “朕登临大宝,执掌江山,自以为天下在握,美人在怀,人生至此,已无遗憾。但近来细细思量,总觉得还是缺了点什么。”


    朝权眼中闪过一丝不解,轻声问道:“陛下缺何物?”


    顾文匪看着他,缓缓道:“缺一个太子。”


    下一秒,朝权脸上那副惯常的、柔媚顺从的表情几乎在瞬间凝固,虽然唇角依旧维持着上扬的弧度,但那双狐狸眼里,已是一片冰封的寒意,连带着声音都冷了几分:


    “陛下这是准备立后了吗?”


    他问得直接,语气平静,却暗藏汹涌。


    真要开始讲这件事了,顾文匪反而慢悠悠起来,存了心要逗弄朝权,想看他会是何反应,于是故意模棱两可地反问:


    “如果是呢?”


    朝权闻言,唇角那抹假笑反而加深了,眼中杀意顿现,神色很深,声音却依旧轻柔诡异:


    “那么奴婢恭喜陛下。中宫有主,国本有继,实乃天下之福。”


    “你啊。”


    顾文匪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眼神却恨不得杀人的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伸手亲昵地刮了刮他的鼻梁,


    “真是会昧着心说话。”


    他凑近,在那双眼睛上印下一个轻吻,语气带着纵容的调侃:


    “你的眼神,就好像立刻要杀了朕一样。”


    朝权猛地闭上了眼睛,将所有外露的情绪强行压下,声音闷闷的:“奴婢不敢。”


    “朕知道你敢。”


    顾文匪一点一点地亲吻着他的眉心、鼻梁,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在安抚一只竖起尖刺的猫,


    “现在,朕就告诉你,朕真正的心意。”


    他捧住朝权的脸,迫使对方睁开眼,与自己对视,目光坦诚而郑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朝权,你听好了。”


    “朕,既然已经有了你,就不打算立后了,也不打算再纳任何妃嫔,广开后宫。”


    “至于太子之事……”


    他语气平稳,显然早已深思熟虑,“朕会从宗室亲族之中,挑选一个品行端正、天资聪颖的苗子,过继到朕的名下,悉心教养,未来继承这万里江山。”


    此言一出,寝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朝权彻底怔住了,那双狐狸眼睁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震惊,以及茫然。


    他呆呆地望着顾文匪,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顾文匪看着朝权这副罕见的、全然失神的模样,心中最后那点因他先前算计而产生的不快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怜惜与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低下头,再次吻上那微张的、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唇,这一次,温柔而缠绵。


    “现在,”


    在唇齿交缠的间隙,顾文匪低声呢喃:“你可看清朕的心了?”


    朝权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角那颗泪痣在烛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


    “陛下……”


    好一会,朝权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破碎得不成调子,极度的颤抖。


    顾文匪用指腹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湿意,低笑道:“如此可满意了。”


    朝权像是被这句话烫伤了,他忽然伸手紧紧攥住顾文匪的衣襟,力道大得指节发白。


    “那陛下可知,”


    朝权的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若他日陛下反悔,奴婢会做出什么事来?”


    顾文匪迎上他眼中翻涌的暗潮,不但不惧,反而笑得更加纵容:“君无戏言。”


    朝权忽然撑起身子,在顾文匪惊讶的目光中,从枕下取出一个精巧的檀木匣子。


    打开来看,里面竟是那朵早已干枯的红色山茶花,被小心地用丝绢包裹着,花瓣虽然失了水分,颜色却依旧浓烈。


    “这是?”顾文匪怔住了。


    “陛下送的花,”


    朝权垂眸,指尖轻抚过干枯的花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奴婢一直收着。”


    顾文匪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忽然明白,原来能征服朝权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不是什么权势地位,而是这样简单却珍贵的心意。


    “傻。”


    他将朝权重新揽入怀中,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


    “等大事定下来,朕命人将御花园都种上山茶,让你日日都能看见。”


    朝权在他怀里轻轻摇头:“不要那么多。”


    “那要什么?”顾文匪问。


    “只要陛下记得,”


    朝权抬起头,眼中闪着柔软的水光,


    “偶尔摘一朵送给奴婢就好。”


    顾文匪望着他眼中久违的灵动,终于看到了那日马车中惊鸿一瞥的真切欢欣。


    他忽然觉得,确实是值得的。


    “好。”顾文匪答应了。


    窗外月色渐沉,寝殿内烛火昏黄。


    这深宫重重,前路漫漫,但只要有怀中人在侧,便不再是孤身一人。


    ——


    史载:武德帝顾文匪,在位三十有三载,文治武功,堪称一代明主。然其终生未立后妃,空置六宫,唯信重司礼监掌印太监朝权,恩宠无双,乃至赐其免跪、乘舆、策马入宫等殊荣,引朝野非议,然帝皆置若罔闻。


    武德三十三年冬,司礼监掌印、提督东厂太监朝权,因旧疾复发,病逝于宫中,年五十五。


    帝大恸,罢朝三日,亲临其丧,以亲王礼制下葬,谥号“忠敏”,哀荣至极。


    下葬那日,殿外风雪呜咽,仿佛也在为这位权倾朝野却又一生系于帝王一身的大太监送行。


    那朵干枯的山茶花,被顾文匪亲手放入朝权之棺椁,陪伴长眠。


    山茶虽槁,赤心未凋。


    自那日后,顾文匪便肉眼可见地冷寂下去。


    不过月余,他便在一次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呕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龙袍前襟。


    太医署束手无策,言陛下此乃心病,忧思过重,药石无灵。


    病榻之上,顾文匪意识昏沉间,再次看到了那颗悬浮的琉璃心。


    赤色光芒依旧,内里鎏金光晕流转,却似乎比记忆中明亮了些许,似乎是得到了真心的补给,所以能量更足了。


    “你可有何愿?”琉璃心的声音响起。


    顾文匪看着它,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


    “愿朕与朝权有来生之姻缘,相伴白头,不论富贵与否,不论身份几何。”


    琉璃心沉默了片刻,光芒微微闪烁,最终,那机械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应道:“好。”


    话音落下,琉璃心光芒尽敛,悄然消散在虚空之中,彻底离开了。


    从梦中醒来之后,顾文匪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躺在冰冷的龙榻上。


    方才种种,恍然一梦。


    梦中那“好”字,言犹在耳。他侧过头,看着身侧空荡荡的锦褥,那里无朝权身影,只觉得一片刺骨的冰凉。


    顾文匪缓缓闭上眼,一滴浊泪自眼角滑落,没入鬓间斑白的发丝。


    真是,君王落泪,心伤至极。


    三日后,帝顾文匪驾崩,遗诏,与朝权合葬。


    太子顾朝,乃顾文匪早年从宗室中择选的品行端正之子,与朝权一起多年悉心教养。


    而后太子继位,改国号安康。


    后世史书对顾文匪评价颇高,赞其勤政爱民,开创盛世,唯对其终身不立后、不纳妃,且盛宠宦官朝权一事,众说纷纭,成为一桩千古谜题。


    无人知晓,在那幽深的帝陵之中,并肩长眠的两位主角,曾许下来生之约。


    只待某一世,风雪之中,山茶花前,与命定之人,再续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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