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气象史上三十年难遇的寒冬。


    杭州落了一场又一场的雪,却始终不能像北方那样积起厚厚一层。


    江淮的雪是法术伤害,是冷到骨子里的疼,所以相比之下,叶修还是更喜欢家乡的雪——


    厚实、干燥,更主要的是,玩完雪后,会有一整间房间的暖气来温暖他冻僵了的双手。


    二十五岁的叶修已经有近十年的时间没有玩雪了,一是他在十年前就来了杭州,而杭州三十年也下不了一场雪;二则是他成了一名荣耀职业选手——打游戏的人手最精贵,冻、自然是冻不得的。


    当然,叶修也不屑于像小时候那样在自家大院的雪堆里翻滚。此等蠢事只有他那傻弟弟会干,他自己可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成年人,玩雪什么的,实在幼稚。


    综上所述,在陈·纯南方人·一辈子也看不到几场雪·果兴奋地拉着其他网吧小妹拍落雪圣诞合照的时候,成年人叶修并没有选择和他们一起凑热闹。


    他在打游戏。


    兴欣网吧很大,大到前台和游戏区之间几乎可以互不干扰,是以,当其他工作人员都跟老板去带薪摸鱼的时候,网吧的大堂里就只能听见叶修一人敲击键盘的声音。


    叮铃!


    门铃响起,突兀地插.入接连不断的“噼啪”声中。


    叶修头也不抬:“哟,回来——”


    “快、快给我张纸!”


    一个激动的男声在叶修头顶炸开。


    叶修手上动作一顿,诧异地抬眼看了看那人,随即把电脑旁的一包纸巾丢上服务台。


    “不是餐巾纸!写字用的纸!”


    “啧。”


    叶修咋舌一声,却干脆地双手离开键盘,拉开抽屉,从中抽出一大张白纸。


    他又摸了一只水笔,连同纸张一起递给前台那人。


    来者迅速接过纸笔,谢也不谢一声,就开始埋头苦写。


    唰唰唰唰唰,呼呜,笃笃笃……


    叶修迅速了结先前打了一半的小怪,然后将游戏退至登陆页面。


    做完这一切,他伸长了脖子,去看那人纸上的内容。


    那是一段潦草的旋律,写在一组长短不一的五条横线上。


    叶修的音乐素养仅止于听游戏技能,他看了一会儿便失了兴致,转而开始打量写谱的那人。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穿着一件臃肿的优衣库羽绒服和一顶黑色的绒线帽。他的半张脸被蒙在口罩和围巾下,余下的一双眼睛又被鼻梁上的眼镜所覆盖,一眼看去,根本不知道这人长得是扁是圆。


    叶修盯着那人帽子上的绒线球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


    “一张纸一块钱,小本生意,不接受赊账啊。”


    “什么?”


    年轻男人在白纸上落下最后的结束符,闻言一下子抬起头:“我没钱!”


    他的动作太过猛烈,以至于原本好好挂在脸上的眼镜一下子滑下来,落到了他鼻尖的位置。


    叶修直直地对上对方那双写满不可置信的双眼。


    三秒过后。


    “好啊,你耍我?”


    青年的眼镜又瞪大了一些,但里面的惊诧却褪去了,转而换成了一片笑意。


    “走了走了。”


    他一边把乐谱草稿塞进口袋,一边作势要走:“我去找秋秋儿玩。”


    叶修终于笑出了声。


    “十年了,你的儿化音还是说的一塌糊涂。”


    他从前台后绕出来,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久不见,周离行。”


    “好久不见。”


    被称作“周离行”的年轻男人哈哈笑着,用力地抱了回去。


    .


    陈果发来短信,让叶修暂时看一下家,她和其他员工去外面打包一些夜宵。老板娘体贴地问他要带些什么,叶修想了想,扭头去问坐在前台另一台电脑后面的周离行。


    “你要喝点什么,正好让老板娘一起带回来,算我的。”


    周离行正在和自己缠成一团的围巾殊死搏斗,听见叶修的话,他摇摇头。


    “不用,我现在整个人热的不行。”


    叶修没去过外面,但从刚刚他抱周离行的感觉来看,外面的温度绝对不会高到哪里去。他想了想,还是自作主张地给陈果回去了一个“热可可”。


    消息发出后,叶修重新看回身旁。


    周离行斗不过围巾,此时已经放弃挣扎。他整个人窝进椅子,双腿伸长,脑袋下垂,竟是破罐子破摔地把大半张脸都埋入了围巾陷阱中。


    叶修看着他这幅狼狈的样子,虽有一刹那的奇怪,但更多的还是觉得好笑。


    “圣诞假期?”他问。


    对方闷闷答:“嗯。”


    叶修挑起一边的眉毛:“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都不跟我和沐秋说一声。”


    “……五点半落的地。”


    围巾堆里的脑袋怂了怂,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看样子是打了个哈欠。


    现在是大约八点半,按着现在下雪天这个路况,周离行怕不是刚在酒店放好行李,就直接赶过来了。


    叶修点点头:“德国和国内差几个小时?七?八?你……”


    说到一半,叶修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是三十年一遇的寒冬,也是杭州难得一见的雪天。


    这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没停,早上的时候,新闻广播还在播报关于今日萧山机场国外航班全线停飞的消息。


    周离行是直接从国外飞国内的,他哪来的航班直飞杭州?


    “哦,我虹桥落的地。”


    听了叶修的疑问,周离行慢吞吞地开口。


    “啊,说起来……”


    他扒拉了一下围巾,把厚重的织物连同口罩一起拉下,露出一张坨红的脸。


    “我好像还没和我弟说,我出租车直接打到杭州了哦?”


    叶修:“……”


    周离行露出一丝丝苦恼的神色:“他不会还在虹桥机场等着吧。”


    叶修:“……”


    叶修:“啥?!”


    他看着周离行明显不对劲的脸色,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你……喝酒了?!”他惊道。


    “诶嘿嘿,是的呀。”


    周离行眯起双眼,晃晃双脚,语气里满是回味和雀跃。


    “这家航空公司的圣诞红酒好好喝哦,一口气就喝了五杯……”


    说到这里,他咂巴了一下嘴,歪歪头,忽然又从口袋里掏出先前的那张乐谱。


    “笔,笔!”


    他不顾叶修满脸崩溃的模样,一下子从座位上弹坐起身,兴奋道:


    “我知道下一段要怎么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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