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谁在做局 简单粗暴到不存在任何干……
简单粗暴到不存在任何干扰的竞技场, 就是最适合这支“强拆队”的场地。
黑墨镜慢吞吞地站起来,步伐沉稳地向前走了几步, 将他的队友们全部挡在了身后。
“你们看起来倒是胜券在握。”秦汨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问,“不会真的觉得我们只能打游击吧?”
“试试就知道了。”肖紫烟道,“……不过看你队友的态度,好像不是很给你面子的样子。”
秦汨:“……”
他无语地看了眼平均分布在三个墙角的三个队友,他夫人三千年如一日地在阴影深处安静地梳头, 眼睛里写满了想早点收工的恹色;他的老伙计一副见不得光的样子,颤颤巍巍地缩在墙角, 瘦骨嶙峋地看着一边的野狗,嘴里咕哝着“别过来”;而他的狗……看起来像别人的狗。
“呃。”高盛帝尊讪笑了一下,豪迈地一拍胸膛,“没事,我相信我们的团魂!”
肖紫烟也笑,笑到一半忽然道:“砍了他。”
秦汨的笑还僵在嘴角,一错眼间那柄金光灿灿的细身剑已经横在自己颈间,若不是身体率先做出反应猛一后滑, 他的脑袋已经应声落地了。
“殊师弟又进益了。”他反手抽出刀来,嘴上仍不忘了饶舌, “怎么,爱情的滋润让你突破了瓶颈?”
“我不曾有过瓶颈。”殊无己平静地说, “过去揍你未用全力。”
秦汨:“……”
这话若是肖紫烟或者他的大好儿说,他也就当垃圾话听了,然而眼前这个却是素来只会说大实话的。
长剑一招未老,见他躲开,便灵活变势, 他忙举刀招架,大喊一声:“千秋。”
“……”白千秋幽幽地抬起头,“废物。”
她的声音像鱼吐泡泡似的轻飘,话音落时,秦汨仓促招架的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
殊无己眉头一跳,看也未看,反手一剑,与从地底劈砍而来的刀刃交锋。
秦汨的身体像是从瓶中钻出的魔鬼般,从地上的小水滴里钻了出来,偷袭不成,又被壁上的水珠轻快地吸入。
肖紫烟叫道:“杀白千秋!”
不用他说,黑墨镜已经架着火器冲向墙角,然而子弹扫过之处都如打在水面上一般,除了惊起涟漪以外,并无其他动静。
“稀奇。”肖紫烟啧啧一声,转眼又猛叫道,“小心!”
黑墨镜蓦然止步,侧身躲避,才未被一旁袭来的恶犬扑咬在地。
强烈的腥臭味让他后退了半步,王老君抬手往他背上贴了一道符,他才稍微恢复了呼吸。
肖紫烟动作一顿,闪身靠近正在与秦汨缠斗的殊无己,低声道:“你功夫纯阳,有办法蒸干那个露水精吗?”
殊无己垂眉与她说话,单手拂尘挑拨卷刺一秒不落,把秦汨打得像地鼠机里的地鼠一样东逃西窜:“这是她生灵本体,并非招来之水,除非身死,不会轻易干涸。”
肖紫烟与他背靠着背,两卷长绸从袖中喷涌而出,抽飞左右袭来的恶犬和老翁,卷回同时还缴获了一袖毒血毒针:“这个物种神秘得很——这一场打下来,你看应如何杀之?”
“确如传言一般,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殊掌门一边观察,一边说道,“施咒伤魂或许可行,只是颇费时间。”
他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秦汨大喜,当即一刀劈头而来,然而脚下猛地一空,只见那拂尘长须自背后绞住他的喉咙,下一秒就要将他悬颈当场。
鹿角仙忙扔出一把飞镖要割断拂尘,与此同时白千秋甩出一把露珠想逼殊道长回防,紫霞元君冷冷一笑,一招佛门“金钟罩”从天而降,将全数暗器格挡于外。
三人齐上终是争取到了一秒钟时间,就在这一秒,秦汨挣开绞首的拂尘,喘着气钻进水泊之中。
“要杀她,有一法最为简单。”殊无己接着道,“只需战满一年即可。”
肖紫烟先是懵了一秒,紧跟着恍然大悟:“露水精朝生暮死,只要把局内时间调快一年——”
“怪不得他们要第一个杀了修华!”王老君闻言扼腕道,“我们总不能真的打满一整年吧!”
只见墙角的白千秋如同雪人一般渐渐融化,随之而来的,是整个竞技场都布满了她的身体化成的水泊,其余三人的刀光剑影、毒液暗器,闪烁埋伏于其中,不知不觉已布下天罗地网。
“紫烟?”黑墨镜忽然转过头来,“你的表情有点奇怪。”
“没事。”肖紫烟强笑了一下,“我只是在想办法。”
“所有人过来!”她叫道,“抱团站一块,把他们的攻击都引到一起,殊老师,你反应最快,他们一探头你就把人揪出来杀了!”
殊无己自然道好。
然而,秦汨自不会令他们如愿。
围绕着众人的水泊静悄悄地泛着涟漪,似乎每个都可以藏身,又处处不见人影。
“这是想干什么?”黑墨镜烦躁道,“他们打算一辈子就这么拖着?”
“这种情况一出手就会暴露位置,想消耗我们都很困难。”肖紫烟略一思索,道,“老君,提防一下毒烟毒雾——”
她还没说完,王老君忽然“哇”地一声喷出一口乌血。
“怎么回事?”肖紫烟惊道,“什么时候中毒了?”
王老君也同样不解:“我没有……”
他立刻掏出解毒丹吃豆子似的吃了半瓶,脸色才稍微好了些,几人定睛观察着周围,均为找出这毒的源头。
殊无己却忽然面色一变。
“殊老师?”肖紫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色也立刻沉了下去。
“元君。”殊掌门深吸了一口气,“手。”
肖紫烟愣了愣,紧接着目光从王老君手上收回,看向自己的十指,只扫了一眼,又转而盯住了黑墨镜。
——三个人,六只手,三十片漆黑的指甲。
王老君几乎跳起脚来,他简单地施了几个咒语,发现这种毒全然无法被根除后,眉头皱得可以拧死苍蝇:“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是我记得这种毒是下在魂魄上的。”
殊无己补充道:“是在我的魂魄上。”
王老君叫道:“他们无论如何不可能有机会接触我们的魂魄,有我在,他们想在□□上下毒都做不到!”
“别激动,没信不过你。”肖紫烟反应很快,几乎立刻就冷静了下来,“就算没有你,对面也不可能整整齐齐地在同一时间给我们每个人下出一模一样的毒来。”
她这句话的暗示性很明显,哪怕是黑墨镜也听明白了里面的弦外之音。
“是程序员干的?”
肖紫烟点了点头:“状态复制。角仙把殊老师的debuff复制到我们每个人身上了。”
王老君倒吸一口冷气:“他还有这个本事?”
“如果我们分散行动,不在同一信号域内,谁都做不了这种数据克隆。但为了把他们逼出来打团,我们把所有人都聚在了这里。”肖紫烟苦笑,“倒是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黑墨镜无奈地看着这个自缚手脚的竞技场,深深地叹了口气,安慰道:“别怪自己,秦老板都没想到这个情况。”
肖紫烟没有说话,她的眉头仍然深深地锁着。
她不甘的眼神里似乎另有深意。
殊无己目光纯澈地看着她,紫霞元君移开了视线:“走一步看一步吧。”她顿了顿说,“就算中毒,对方也未必能拖死我们,他们会想办法终结比赛。”
“只要一露头,就会暴露位置。千万抓紧机会。”王老君补充道,“我的药再灵,也不够我们四个人吃满一整年。”
他话还没说完,众人耳边忽然传来了“咕嘟咕嘟”的,类似沸腾冒泡的声音。
“什么情况?!”老君叫道。
只见细细密密的水珠从满地满墙的水洼里飘出,凝固,汇聚,变成了数以万计的秦汨,如阴兵过境般,一模一样的高盛帝尊举起可剖羊解牛的巨刃,自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向他们挥砍而来!
黑墨镜的瞳孔一缩:“伪装术!”
肖紫烟夫妇二人同时撑起防护阵,然而因为中毒之故,阵法上立刻就出现了裂痕。
“找原身!”她立刻道,“殊老师——”
殊渺还没来得及说话,王老君就道:“没用的,这是游戏世界,露水精镜像的不是外貌,而是代码——”
殊无己猛地反应过来,他最开始能识破任千帆的伪装,是对方故意示弱以诱敌!
就在他们对话的转瞬间,第二刀劈面而来,护盾应声而碎,他不顾身后人的呼唤,猛地张开袍袖挡在其余三人面前,猎猎罡风与四面八方袭来的九耀续脉诀正面相抗。
“这贼老儿一直在演我们。”肖紫烟呕出一口血,把手搭在殊掌门背上替他传功,然而依旧杯水车薪。
第三刀……
第四刀——
殊无己脚下微微一顿,然而第五刀劈头而来之时,一阵熟悉的黑暗第三次将他们彻底笼罩了。
没人知道这一刀有没有砍下来。
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识——
殊无己一睁眼就看到徒弟正微笑看着他,手里端着一碗茶,熟练地朝他递去。
他眉头微收,没有接过,而是朝对方投去疑惑的目光。
他还没开口,一边肖紫烟已然大叫起来:“秦不赦!怎么回事?还没打完呢!”
秦不赦没看她,懒洋洋地摆了摆手,指了指眼前的观战屏幕。
【现在为中场休息时间,倒计时:14:59】
黑墨镜:“?”
王老君:“什么意思?你场外干涉了?这不算作弊?”
“我没有。”昭帝陛下平静地说,“我和秦汨的赌约是‘不破坏常规电子竞技标准规则’,中场休息很显然是非常常见的规则。”
“不是。”王老君感觉莫名其妙,“我们快被团灭的时候喊暂停,能算中场休息?”
“只要时间到了,又不是外部干扰,就算。”秦不赦的声音淡淡的。
“你给我的那个钥匙扣,”肖紫烟忽然插话道,“你在里面设置了固定的登出时间,是不是?封闭竞技场打开满20分钟,就进入中场?”
秦不赦终于微笑了一下:“孺子可教。”
“原来是你给我们做的局!”肖紫烟猛然叫道,“怪不得我总觉得不对劲!你故意把我们控制到竞技场里,好让对方有办法复制中毒debuff,然后又在我们快死的时候启动中场强退——你连我们能支撑的时间都算好了!”
几人的目光一下子汇聚在了秦不赦身上。
“你想多了。”昭帝陛下面上毫无波澜,“我只是猜到他们必然考虑过被逼团后的杀招,所以在预判的时间点写入了暂停指令。”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扔给肖紫烟,没允许这群近臣再过多地揣摩他的安排。
“这是?”
“控制时间的指令。”秦不赦垂着眼皮,声音平静而冷酷,“下半场开启的同时接入它,系统会在瞬间转满一年。”
“那白千秋就……”王老君声音一滞,他什么也不必再说了。
白千秋一死,对方所有的筹谋布局都会烟消云散。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通知你们。”昭帝陛下又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没看任何人,“考虑到殊渺身上的debuff镜像,他不适合继续参赛,下半场我代他上。”
殊无己闻言一怔:“什么?”
“我上你的号。”秦不赦缓慢地说道,“你就在外面休息,看比赛也行,喝喝茶,散散步也行,懂吗?”
第82章 最严厉的惩罚 殊无己还没说什么,……
殊无己还没说什么, 倒是王老君先开口了:“你要顶号?这会又不算犯规了?”
“我和殊渺同门出身,他的功夫我都能用。”秦不赦说, “当时他注册账号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我们的数据读入非常相似。”
“这样说来,”早就game over的文修华在一旁闲闲地嗑着瓜子,“倒确实可行,还能顺便清除掉那个麻烦的中毒状态。”
肖紫烟却难得没有表态,而是看向一旁始终沉默的殊无己:“您意下如何?”
殊无己还是没说话, 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的徒弟,对方依旧垂着眼皮, 好像他的靴子上开出了一朵花似的。
“您无须顾虑。”秦不赦最终无奈地笑道,“战况你比我清楚,该冒的险你已经替我冒完了,剩下的只是收割战场而已。对你徒弟有点信心。”
王老君也被说服了,跟着道:“是啊,殊老师,如果没有中毒的debuff,我们也能更有把握。”
然而殊掌门对徒弟的实力有信心, 但对徒弟的的信誉确实一丝信心也无。
在众人的环绕下,他最终只得轻飘飘地落下一句:“你有把握就可以。”
秦不赦松了一口气。
“那我去准备一下。”他站起身来, 拍了拍一尘不染的衣袖,转头还想和他的老师说点什么。
他老师已经沉默地端着茶杯, 消失在房门背后了——
殊无己在茶水间里安静地坐了一会。
茶叶沉在杯底,他却没有去冲水,而是有点晕眩地半闭着眼睛养神。
就在刚才,他似乎又开始看到奇怪的东西,以致于他甚至无心纠结秦昭那些昭然若揭的布局。
就像在主题公园电梯里那次一样, 他看到的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是秦昭的记忆。
零零散散地,如万花筒般涌进他的脑海,秦昭穿着形形色色的服饰,走在沙漠的金字塔前,走在原野的帐篷中间,走在蒸汽弥漫的雾都,走在旧轨横空的山城。他身边的人也同样千变万化,棕色的,黑色的,白色的皮肤;绿色的,蓝色的,黄色的眼睛。
他听到防空警报,紧接着是巨大的爆炸声和满地的尘烟,火器彼此扫射,废墟中尸横遍野。
秦昭在一间医院似的建筑物里焦躁地徘徊着,深黑的眼睛阴郁而疲倦,与他们见面时全然不同。
他向护士台询问一名叫“安德烈·李”的战地记者,护士问他和病人的关系,他没有回答,转头离开了,疾步在苍白的走廊里飞快地查看每一间病房门口的名牌。
最后,他的脚步停留在手术室前,他像溶洞里古老的钟乳石般沉默地站了会,浑身都散发着被时间溶蚀的味道,忽然,他像是站不住了一般蹲下来,深深地把脸埋在了掌心里。
殊无己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他好像处于一种上帝的视角,无法参与,无法质询,更无法干涉。
直到秦昭的声音打破了他眼前的幻境。
“师父?”眼前的秦不赦关切地看着他,衣冠楚楚,丰神俊朗,完全没有记忆里的倦容,“怎么了?不舒服?手给我看看?”
殊无己摇了摇头。
他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边,反手关掉了茶水间的房门,上锁。
“师父?”秦不赦倒是熟悉这样的殊掌门,他师父在很专注地想事情时,确实总会忘记搭理他,这没什么,这反而证明他们的十足亲密,殊掌门也只会在他面前如此旁无顾忌地出神。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殊无己忽然伸手扳过他的脸,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
秦不赦一愣。
“张嘴。”师父轻声说,他立刻就照做了,微微倾身,让他们的嘴唇贴合得更为紧密,师父的手挪到他的脑后,抚摸着他的头发,一路滑下来,接着抱住了他的肩膀。
这下子晕眩的就轮到秦不赦了,深邃的目光在师父清澈的眸底沉沉浮浮,他大胆地抱住了师父的腰,嘴挨着嘴,小声问:“师父,到底——”
殊无己没理他,又挨上了他的嘴唇,他闷闷地“唔”了一声,忘乎天地地迎了上去。
然后一阵铺天盖地的刺痛从他脊椎处传来。
秦不赦猛地后退了一步,眼前一阵恍惚,紧跟着喉头一甜,他扭头喷出一口血来。
毫不留情的一掌!
钻心的劲力正对着他风门穴处的障门,他的授业恩师自然再清楚不过。
秦昭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他勉力地挣扎了一下,眼前的师尊却朝他伸出了手。
“手给我。”殊无己平静地说。
他抿紧了嘴唇,但最终仍是出于本能地服从了,然而触碰到他手腕的不是皮肤,而是一道冰冷坚硬的捆仙锁。
殊掌门慢条斯理地,像拴一条狗一样把他拴在了水箱上。
“肖紫烟告诉你了?”他忽然颤声问。
“她什么也没说。”殊无己垂眸看着他,“但你不应该把你的师父当成傻子骗。”
这句话说得很冷很冷,但凡秦不赦不自信一点,他都要怀疑自己要被逐出师门了。
“归墟的事,是说谎吧?”师父毫无笑意地抬了抬嘴唇,“我怎么复活的?”
秦不赦移开了视线。
殊无己却没有再问,转而道:“我上次跟你说过,再让我听到一句谎,就怎么样?”
“师父!”他愕然叫道。
“就怎么样?”殊无己紧追着他。
昭帝陛下此生何曾如此狼狈过?就算他师父一掌打死了他,他也不愿意接这句话。
殊无己平静地问:“要我帮你说?”
“不!”他忙道,一向刻薄挑衅的舌头这会跟牙齿打起架来,每个字都像是博弈的间隙里挤出来的,“您此生不会再见我——”
殊无己“嗯”了一声。
秦昭怀疑自己不行了,这会儿他真的有点懂纪望春,有点懂这个脑残师兄眼睛里常年盈满的天塌地陷般的崩溃。
“没事。”他师父在看够了他的独角戏后,宽慰他似的说道,“我舍不得。”
秦不赦:“……”
他明白了,师父是故意在整他。
抽他早就不管用了,师父就这样整治他。
“你很好。”殊掌门点了点头,环着手臂看着他,“不想遵师命做事,就干脆让我连命令你的机会都没有,桩桩瞒骗,事事布局。”
“我——”
“闭嘴。”殊无己冷声喝道,“论年份,论本事你都早该出师,你腿上跪得诚心,嘴里喊得顺口,做起事来却是轻浮冒犯,阳奉阴违——倒像是你不乐意跟我做师徒,是也不是?”
“师父!”秦昭感觉真的要崩溃了。
“我今日不废了你唯一的原因就是舍不得。”殊掌门低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今天最后一句狠话,“但秦昭,只要你还喊我一日师父,我就没有让你挡在我前面的道理。”——
这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几乎让昭帝陛下原地去世,年岁久了他皮厚了是不怕打了,但事实证明他师父要想让他生不如死仍然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
殊无己屈身靠坐在他身旁,他风门穴还痛得很,内伤淤在丹田,一口血压在那儿,不肯再吐。
然后师父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后背。
秦不赦:“……”
还是这么没技巧性的大棒配胡萝卜,太敷衍了。
他这般想着,缓缓地歪下身,枕在了师父的腿上。
殊无己笑了一下,又像是撸小狗般,一下下抚弄着他的头发。
“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秦不赦轻声问。
殊无己的动作一顿,接着说出来的话让秦老板哭笑不得。
“proxy.”殊无己说。
“override.”
“mirror.”
“purge.”
秦不赦:“……”
“别念了。”秦不赦抬起手臂挡住了眼睛,“我不知道你真的有兴趣学会英语。”
“没兴趣,也学不会。”殊掌门无奈地说,“只是发现你有事瞒着我之后,把你说过的东西记下来,去问别人了。”
秦不赦:“……”
秦不赦:“就这?肖紫烟那货真的没卖我?”
“君子待人以诚,你应当信得过你自己看重的人。”殊无己温声纠正道,“——能确定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刚才我又看到了你的记忆。”
“我的记忆?”秦不赦不解。
“在跟秦汨他们对战的过程中,我发现他们可以在无法沟通的情况下对彼此的行动了如指掌。”殊无己道,“起初以为是他们利用望春传讯,但再细思就觉得望春动作没那么快。”
他顿了顿,沉吟道:“他们皆是因甲子骰而活,与秦汨的命数深深地绑定在一起,我想他们是不是也能彼此看到彼此正在经历的事情,就像我能看到你的记忆一样……”
秦不赦没有说话。
“秦昭。”殊无己轻叹一声,最终幽幽问道,“当年我确确实实已经死了,是你用甲子骰复活了我,对吗?”
第83章 终战 秦不赦轻叹了一……
秦不赦轻叹了一声。
这算是安静地默认了。
殊无己问:“害人命没有?”
秦不赦立刻道:“没有。”
他师父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秦昭这才愿意开始解释:“我第一次杀秦汨的时候——当时有一颗甲子骰在我身上, 他没法从我身上夺走,我也没法阻止他使用。”
殊无己沉吟了一下:“算是你借了他的东风?”
秦不赦飞快地点了一下头:“骰子会感受使用者的想法, 来创建现在我们所谓的’活跃副本’,不知道是因为我当时持有着它,还是因为我的——思念——过于强烈,当它启动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很明确的认知,就是你会在接下来三千六百年中的某一天回来, 我马上意识到我在无意间使用了它。”
殊无己蓦地想起了那段万花筒一般的记忆。
“你找过我?”他轻声问。
“嗯。”秦不赦静静地说,“还好, 就是去确认一下这一世的人是不是你。”
殊无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深知,秦昭轻飘飘的口吻与他在记忆中看到的那些几乎踏出血印的脚步截然相反。
但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他们叙旧。
“秦汨呢?”殊无己问,“为什么他能这么快找到被他复活的人?”
秦不赦无奈地笑了下:“他这么不择手段的人,可以让人马上投胎的。”
殊无己:“……”
“既如此,”他的面色恢复了庄重,“你就应该知道,我和他们一样,都必须与甲子骰一起被删除。你顶了我的号, 难道就能从此变成我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秦不赦正色道,“甲子骰既然被完全数字化了, 你又怎么知道它不是通过代码序列来识别活跃副本的呢?”
“如果不呢?”殊无己的声音微微冷了下去,“你没有想过吗?”
秦不赦:“……”
殊无己摇了摇头。
“你想过。”他叹道, “你不在乎。”
“不。”秦不赦稍微坐直了点,他几乎用恳求的语气说,“师父,就算你成为了新的甲子骰的主人,你也不会滥用它的。你比我聪明, 比我律己,你自会有办法处置了它——这些——
他咬咬牙接着道:“——这些和你能活下去相比,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秦昭。”殊无己打断了他,“你清楚我的答案。”
秦不赦怔怔地垂下视线,握紧的手又松开了。
“纵使不考虑甲子骰,”殊掌门缓声道,“我也不可能让你为我赴死。”
秦不赦无声地压紧了唇角。
“你想说什么?”殊无己温声引导。
“如果这次,我还是像三千六百年前那样无力阻止……”昭帝陛下声音沙哑,“我就随您一起……”
他的声音被打断了,殊掌门伸出一根手指,点住了他的嘴唇。
“昭儿。”殊无己目光澄澈地看着他,眼底并无意外,“你已经长大了。”
秦昭的瞳孔微微放大。
“你比我更清楚,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殊无己轻声说,“你一个人走过了三千六百年,如果你觉得责任已尽,后事了了,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己心,师父自然懂你的所有选择……”
秦昭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只是我自己的责任只有我能承担。”他说着徐徐站起来,关掉不断振动的提醒事项,“——你在我这儿已经毫无信用,内伤不会给你治,捆仙锁你自己想办法解开。”
他说着,再一次地,将袖中那杆金光灿灿的佩剑放在了徒弟的手边——这是他在恢复记忆后从阁楼里的那堆“杂物”里找出来的,他的徒弟像做贼似的把它从博物馆取出来,悄悄地还到了他的身边。
思及此,他笑了笑,朝秦昭点了点头,继而转身朝门外走去。
秦不赦猛地往前挣了挣,想再喊点什么、说点什么,可喉咙像是堵满了絮般,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那抹杏色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殊掌门关门前极尽柔和地看了他一眼,像三千六百年前那样,他师父再一次用目光深深地拥抱和告别了他——
殊无己一个人回到正厅的时候,除了肖紫烟,每个人都表示出了或多或少的惊讶。
肖紫烟却表现得好像松了一口气一般,他朝她点了点头,她勉强地笑了下。
“怎么了?不顶号了?”王老君惊讶地问道。
“我已经说服秦昭了。”殊无己道,“不喜欢作弊。”
其他人:“……”
倒计时还剩十秒,没有人再多说什么,肖紫烟干咳了两声,试图活跃气氛:“要不要我们把手叠一起按一下鼓个劲?”
王老君:“……你有病吧,U盘带了没,要是忘了我杀了你。”
肖紫烟气笑了,她没来得及骂回去,“茧”就再一次启动了。
熟悉的黑暗再次吞噬了每个人,殊无己清楚地听到了耳边系统时间流动的声音。
他什么也看不到,却能感受到日升月落,春去秋来,朝花零落,雪覆墙苔……
他想到了秦昭的三千六百个年月,想起那个无法实现的、同返归墟的约定,总觉此生原本早已无憾,这趟跨越千年的复苏却也算得上不虚此行。
明光乍亮时,场地超乎寻常的安静。
没有队友,没有敌人,他和他的老朋友、好师兄秦汨,安安静静地相对而立,秦汨见到他来,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涩的笑。
“你的人呢?”殊无己问。
“在后面。”秦汨言简意赅地说,“虽然已经不重要了。”
“嗯。”殊无己平静地问,“还打吗?”
“打啊。”秦汨懒散地耸了耸肩膀,“总得站着死吧。”
“尊夫人……”
“如你所想,被我们的大孝子搞没了。”秦汨干笑了一下,“你怎么教出来的人?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
殊无己无语地看着他。
“不过这点其实像我。”高圣帝尊自言自语地说,“我们就是把chosen family比血亲更重要啊……我都这样对他了,也不能怪他不孝顺我。”
殊无己似懂非懂:“你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千秋?”
“也不能这么说,一部分原因吧,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确实不太能忍受自己在失权这件事——哪个更重要我也不是很清楚。”秦汨叹了口气,“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你。”
殊无己蹙起眉头。
“我不理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人。”秦汨道,“没有私心,没有欲望,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想法。你知道你很傲慢吗?”
殊无己不解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看,就是这种眼神。”秦汨无语地说,“你什么都不要,反而什么都有,让我们这些——很卖力地在求这求那的人显得很可笑……然后你还反过来审判我们——怎么会有这种事啊?”
“我不曾审判过你。”殊无己感到荒谬,他仍然无法理解,“天地道法自会审你。”
“算了。”秦汨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但我最终什么也没得到,既没有赢过你,也没有赢过我的儿子,唯一实现的只有与妻子长相厮守的愿望,我也不知道是赚了还是亏了。”
他慢吞吞地说完,甚至饶有兴致地给自己擦了根烟。
殊无己礼貌地等他抽完,当最后一抹烟灰落地之时,刀剑相交、火花四溅,空旷的竞技场再次爆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秦汨与鹿角仙背向而立,肖紫烟终于拔出了她从未启出的蛟龙剑,解厄真君也不再玩他的火器,而是取出了百年伴身的护法金鞭,就连纪望春,身上的疮口似乎也因为真气的游走而稍显痊愈。
秦汨一改先前的迂回战风,长刀至刚至猛、虎虎生风,颇有千年前高盛帝尊的风范,九耀续脉诀和玄阳功使他浑身灿灿如烈阳,他的刀法是脱胎于明光十三问和五岳重剑,兼具三清门的险变多端和秦氏家传的力破千军。
殊无己仿佛重新看到了他曾试剑对饮的秦师兄,他并未拔剑,揉身而上,掌风使得袍袖猎猎鼓起,雪白的长发从金冠中散出,真气震动时如同卷起一场风吹雪。
“砰——”
再无阴谋诡计、虚与委蛇——
“砰——”
敌友是非在此刻何其清楚明了——
“砰——”
刀刃与掌风相接,从远到近,又由近撤远——
“砰——”
秦汨也渐渐爽朗地笑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战得这么痛快过了,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和这个面无表情却总是语出惊人的师弟一起做着让师父师伯们起得跳脚的事情……
“砰——”
他的发髻也乱七八糟地飞了出去,紧接着是他手里的刀刃,然后是刀柄……
他闭目仰头,血迹顺着嘴角滑落,膝盖落地,但身体仍然笔直地立着……
这场持续了三千六百年的游戏终于结束了。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