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虐心甜宠 > 风止于雪夜 > 22-30
    第22章 地铁


    时隔两个月的再次相逢, 李现青觉得确实没有比这句话更合适当开场白的了:


    “好久不见。”


    聂云驰很难忍住不把目光投在李现青的头发上。


    李现青顶着那样一头招眼的发色,却完全没有削弱他五官本身的存在感,反而犹如锦上添花, 映照着眉眼更加夺目。


    “很好看,一点也不奇怪。”聂云驰再次回答了昨天晚上李现青的提问。


    李现青听到聂云驰的话, 小小地笑了一下。


    想了想,李现青决定解释一下这个发型的来龙去脉。


    聂云驰伸手捻着他的发丝, 静静地听着。


    靠得近了, 聂云驰闻到李现青身上除了头发上隐隐散发出来的护理产品的香味, 还有一股甜甜的味道。


    像浇淋了蜂蜜的糯米糕。


    本来说着话的李现青被聂云驰突然靠近的动作吓得卡壳了一下。


    聂云驰一只手插在口袋里, 另一只手仍然松松握着他的发尾,见他停下, 垂眼望向李现青的眼睛:“嗯?”


    “大概就是这样,然后我就由着他弄我的头发了。”


    李现青瞅了聂云驰一眼, 然后又瞅了一眼。


    他突然觉得,现在的聂云驰跟在巴布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聂云驰在巴布的时候, 或许是因为处于度假期, 整个人虽然偶尔也会给李现青一种紧绷感,但是总体来说还是松弛、随和的,但是现在的聂云驰, 身上有一股抑不住的锐利感扑面而来。


    李现青发现和他对视的时候, 自己的神经居然有一点紧绷。


    聂云驰听完眉梢轻轻一挑, 终于放过了那撮被他缠在森*晚*整*理手指上把玩的头发:“那个理发师也是很会选模特了。”


    李现青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压了压那撮头发, 戳到脖子上感觉有点痒。


    聂云驰看着李现青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却不小心露出一点微微发红的耳尖。


    许久不见的小猫,好像变得更腼腆了。


    结束完闲聊, 就该往午餐定好的餐厅去了。


    聂云驰微微侧过身,让李现青站到内侧,然后两个人并排着慢慢往步行街外走。


    倾斜的日光把两人的影子斜斜地投射到地上,看起来好似头碰着头,肩挨着肩。


    李现青抿嘴想了想,打破了两个人之间难以名状的沉默:“你出差的地方离这边近吗?”


    “不远,就在附近。”聂云驰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虽然他还没想好这次自己出差应该在哪里办公。


    附近?


    李现青脑海里飘过昨天自己四处闲逛时看到的几栋写字楼。


    眼看着快走出步行街,聂云驰拿出手机说:“这次来是出差没有配车,委屈你一下,我们打车过去?”


    李现青歪着头看他,突然狡黠地笑了一下:“再走几步就到地铁口了,要不我们坐地铁过去吧。”


    聂云驰神情茫然了片刻:“地铁?”


    李现青点点头:“坐地铁应该也不是很远吧?”


    听李现青这样问,聂云驰下意识打开地图开始看地铁线路:“要坐六站,20分钟的样子。”


    李现青觉得沙城真是一个交通便利的地方,满意地说:“那我们坐地铁过去吧。”


    聂云驰点点头,但是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今天周末,地铁上可能会有很多人。”


    “我知道啊。”李现青当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原始人,“昨天我就是坐地铁过来的。”


    李现青说:“我来的时候,高铁站下车的人很多,一进车厢就没有了位置。我站了整整11站,然后靠听他们聊天学会了两句沙城的方言。”


    说完他对着聂云驰模仿了一下那两句话。


    聂云驰看他努力卷着舌头模仿本地口音的样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


    李现青被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我说的不好吗?”


    聂云驰摇头:“说的很可爱。”


    “那坐地铁好不好?”李现青解释道,“我喜欢去到一个新的地方后和那里的人待在一起,听他们聊天、说方言,而通过交通可以看出一座城市的节奏,这些都可以在地铁上看到。”


    他试图努力地把自己的想法用一些文字表达出来,但是因为平时也没有什么人听他讲这些,他觉得自己可能表述得不是很清楚。


    李现青有一点沮丧:“我说得可能不是很清楚。”


    “没有,我听懂了。你喜欢像本地人一样体验沙城的生活。”


    聂云驰看得出李现青的兴致,也就无所谓到地铁里挤这一遭。


    于是他颔首:“我们走吧。”


    李现青有点奇怪地看向聂云驰。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能明白自己想说什么呢?


    好奇怪。


    想不明白。


    不管了,就先当作聂云驰是情场高手吧。


    周日临近饭点的沙城地铁,总是出门赴约的年轻人居多。


    想要座位当然是没有的,李现青和聂云驰站在最后一节车厢的后面,两只手一上一下地握着扶杆。


    李现青看着眼前车窗玻璃上的倒影,扶杆像一条分界线,把他和聂云驰分割在两端,一左一右。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本来就身高颇为出众,又加上李现青那一头比外头阳光还灿烂的头发,车厢里总是有人投来似有若无的目光,看得李现青有一些不自在。


    李现青看着车窗玻璃上自己的镜像,看不清五官,只觉得自己在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里,像一朵发光的蘑菇云。


    他又透过玻璃去打量好似什么都没有察觉的聂云驰,看他打理得一尘不染的挺括大衣,看他手背上微微浮起的青筋,看他垂着的淡漠眉眼。


    突然间,聂云驰一个抬眼,李现青在玻璃的倒影里和他对上了眼睛。


    李现青下意识转过视线。


    然后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心虚,便慢腾腾地再看回去。


    聂云驰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音量说:“在看什么?”


    李现青眨了下眼睛,握着扶杆的手蓦然动了。


    他抬起食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聂云驰的尾指。


    “看一下你。”


    聂云驰觉得自己好像被小鸟试探着啄了一口。


    他偏过头去看回答完那句话后就抿嘴不语的李现青。


    理发师没有把他的刘海剪太短,微微低头的角度刚好在他眉眼间映下一层阴影,让聂云驰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李现青听到车厢内的到站播报声混迹于嘈杂的人声之中,车厢门开关间带来一丝新鲜空气。


    现在显然不是适合聊天的时候。


    于是那股无法言状的沉默再一次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


    午餐定在一家宋式装潢的中式餐厅,地板都是用的仿青砖,厅堂开阔舒朗,冰裂纹的窗户薄而透光,穿过被丝竹流水和芭蕉叶掩映的石径小路,便到了包厢。


    包厢不大,桌子上摆着一座紫泥香炉,正幽幽地点着檀香。


    李现青跟在聂云驰身后走进去,就见聂云驰已经替自己拉开了椅子。


    包厢内开了暖气,有些热。


    李现青落座后把羽绒服脱了下来,露出内搭的杏色针织衫。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聂云驰一边给倒茶,一边说:“这家店没有菜单,只按时令出菜,有忌口的吗?”


    李现青摇摇头:“刚刚在外头,根本看不出来这家店里面居然是长这样的,你是怎么找到的?”


    聂云驰将茶杯放到李现青面前:“之前来沙城的时候,朋友带我们来过几次,环境和味道都还不错,就想着你应该会喜欢。”


    李现青确实很喜欢。


    他吹了吹热茶,喝了一口。


    李现青喝完半杯茶,觉得胃里变得暖洋洋的。


    放下茶杯一抬头,却见聂云驰正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己看。


    李现青放茶杯的手一顿,不解地看向聂云驰。


    “我在想。”聂云驰的喉结滚了滚,“你好像只喜欢在我不看你的时候看我。”


    李现青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结果聂云驰下一句就是:“是吗?”


    李现青哽了一下。


    他想了想,说:“我只是不太喜欢和人对视。”


    “这样。”


    聂云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说:“所以不是不喜欢我吗?”


    李现青耳朵一下子就红了,藏匿在发丝里开始发烫。


    他就是讨厌聂云驰这样,总是会突然地说一些让他措手不及的话。


    然后让事情变得自己不可控。


    可聂云驰不会因为李现青的逃避而放弃继续发言:“因为从今天刚见面开始,你的视线总是避开我,但是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你很在意吗?”


    “我很在意。”


    李现青望着神情有些认真的聂云驰,突然有些不明白:“这很重要吗?”


    聂云驰颔首:“重要。”


    李现青:“为什么?”


    聂云驰:“因为在追你这件事上,你是唯一的裁判。”


    李现青还是不太明白:“我真的不擅长和人对视……”


    “不是这个。”聂云驰难得打断李现青的话。


    李现青有些茫然,半响,他突然反应过来。


    他知道聂云驰说的是什么了。


    包厢外的引水顺着敲击的竹子湍湍流出。


    竹敲声声,像水的心跳声。


    李现青想回避这个话题。


    可是聂云驰还在等他的回答。


    咚、咚、咚。


    李现青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只记得最后自己说:“没有不喜欢。”


    第23章 芙蓉


    芙蓉洲是横亘在江心的一座小岛, 因种了一大片芙蓉花而命名。现在正逢冬季,木芙蓉早已经过了花期,只留下还硬挺的墨绿枝叶在寒风中招展。江边的芦苇呈现泛黄的半枯状态, 被风吹得发出簌簌的声音,一片一片地倾倒。


    站在江岸往城区望, 可以看见对岸的高楼犹如海市蜃楼,在寒流带来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江边的风有些大, 但在芙蓉洲的内里, 因为一圈圈乔木的包围, 寒风只能渗透进来一点痕迹, 还算不上太冷,依旧是适合散步的温度。


    李现青和聂云驰现在就在芙蓉洲上散步。


    时不时仍有江风吹来, 冰凉但不刺骨。


    李现青被吹得打了个喷嚏。


    聂云驰站在外侧看向他:“冷不冷?”


    李现青摇头,看了眼聂云驰身上的大衣说:“我不冷, 倒是你穿这么少冷不冷?”


    这次出门,聂云驰的时间仓促, 没来得及认真看沙城的天气预报, 只按照a市的天气多加了一件毛衣便出门了。


    这一套或许在a市保暖绰绰有余,但在更北一些的沙城,显然还是有些单薄了。


    “出差没有带太多衣服, 南方的天气又总是多变。”聂云驰在这个话题上不欲做过多解释。


    “也是。”李现青顿了顿, 突然冷不丁地说, “前两天沙城下了很大的雨,一下子就变冷了。就跟我们那里前段时间下雪一样, 降温降得人措手不及。”


    聂云驰毫无防备地附和道:“一场秋雨一场寒,南方的冬天一下雨就湿冷的厉害。”


    倏忽间,李现青直直地看向聂云驰的侧脸。


    沙城前两天根本没有下雨。


    他看过天气预报了, 沙城的降温是在一个星期前就断崖式完成的。


    可是聂云驰不是说这几天是到沙城来出差的吗?


    那怎么会连沙城到底有没有下雨都不知道呢?


    李现青看着聂云驰,突然想到中午在餐厅的时候。


    听到李现青的回答,聂云驰卸了一点力,靠在椅背上。


    见他好像还准备说些什么,李现青直接先声夺人道:


    “你不许说话了,我不听。”


    聂云驰眉梢一挑:“我还没说,你怎么就不听了?”


    李现青当然不愿意听他狡辩:“你什么都不许说。我什么也不听。”


    或许是觉得自己说的话还不够有威慑力,李现青补充道:“你再乱说话,就给你黄牌警告一次。”


    这显然镇住了聂云驰。


    他看着李现青,嘴角弯起一个无奈的弧度。


    李现青知道听起来或许有一些无理取闹。


    但是谁让在这场你来我往的追逐赛上,聂云驰心甘情愿地让渡出了唯一的裁判权。


    聂云驰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响起。


    他看了眼来电人,和李现青示意了一下,随手接起电话。


    李现青两只手捧着茶杯喝茶,安静地看聂云驰打电话。


    还是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会微微拧着眉头,语气说不上太好,也说不上太坏,平得让人听不出一点情绪。


    又是工作上的电话了。


    挂断电话前,李现青听到聂云驰说了一句:“剩下的等我明天回来会上说。”


    李现青突然觉得有点好奇。


    等聂云驰挂了电话,李现青问道:“你这次来沙城出差,是待到明天才走吗?”


    聂云驰下意识点头:“对。”


    “噢,这么巧。”李现青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要是再早一天,我们就遇不到了。”


    但是聂云驰望着他,眉梢一动,说:“不会的。”


    语气很是笃定的样子。


    “初试结束后,有什么打算吗?”


    李现青被聂云驰的问题从回忆里拉出来,他想了想,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其实我不太想准备复试,总觉得大概率是考不上的,但是又不能真一点都不准备,想着万一真进复试了呢?”


    说完还沉沉叹了口气:“好难。”


    “先准备着吧。”聂云驰沉思了一下说,“或者先把英语问答的部分准备了,其他的可以先放一放不着急。”


    李现青小鸟啄米一般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注1)


    现在是沙城的旅游淡季,芙蓉洲上的游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彼此分散开来,相隔甚远。虽说没有什么热闹的气氛,但是胜在安静,聊天的时候即便是轻声细语,也能听得清楚。


    李现青和聂云驰并排走着,两个人聊起天来总是没有什么章法,时常上一秒还在说这个,下一秒就突然想到了那个,但两个人就这样慢慢地走,慢慢地聊,居然也不知道时间流转到了哪里。


    散步的时候,不知道有意无意,两个人都没有把手揣进口袋,而是自然地垂在身侧,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两个人偶尔走得近了,手臂会碰到手臂,肩膀会挨到肩膀。


    有时会分离,有时会短暂地持续一会。


    直到某一个瞬间,指尖缠住了指尖。


    是李现青的食指若即若离地勾住了聂云驰的尾指。


    一开始,李现青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就像在地铁上时那样。


    虽然李现青是北方人,但实在算不上抗冻的体质,一双手暴露在冬天的空气里晃悠了一段时间,早已变得冰凉。


    刚一碰到聂云驰,就把他的手指冰得微微一抖。


    李现青偷偷笑了一下。


    然后轻轻地,用指尖勾住了聂云驰的尾指,甚至还随着走路的节奏摇了摇。


    第一下,聂云驰没有反应。


    又摇了摇,聂云驰还是没有反应。


    李现青撇嘴,觉得没意思不好玩,就想把手指撤回来。


    结果就在下一秒,那根任性挑拨的手指就在肇事逃逸的路上被拦截了。


    聂云驰几乎是在瞬间,反手紧紧牵住了李现青的手。


    没有松开。


    李现青错愕地低下头,去看聂云驰和自己紧握着的手。


    他觉得聂云驰的体温似乎要比自己的高一些。


    牵手的时候,自己像握住了一杯热茶,或者一个暖炉,总之是一切温暖的东西,一路顺着手臂烫到他的心脏。


    滚烫得令人心悸。


    “现在问会不会有点晚?”聂云驰看着李现青的头顶,突然发问。


    李现青抬头时还有点呆呆的,像没反应过来:“什么?”


    聂云驰晃了晃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意思不言而喻。


    “牵手会被判黄牌吗?裁判。”


    李现青把另一只手揣进羽绒服的口袋里,觑了聂云驰一眼:“会连判两张黄牌,所以你松不松手?”


    聂云驰低低地笑了声,牵着李现青的手一动不动:“不松。判都判了,我再松手那就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谁管你。”李现青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却始终没有真的把手抽出来。


    聂云驰看着李现青亮晶晶的眼睛,只觉得可爱。


    不过是小猫的一点口是心非罢了。


    李现青一开始觉得自己和聂云驰离得很远。


    但是现在当他和聂云驰牵着手漫步在芙蓉洲头的时候,他突然又觉得自己和聂云驰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


    可人还是那个人,自己也还是自己。


    “在想什么?”


    “在想人为什么有的时候会胡思乱想。”


    两个人在一张正对着江景的石椅上坐下。


    一双交叠的手虚虚地放在两个人中间的位置,挨着彼此的衣角。


    李现青被江风吹得微微眯眼:“会觉得无聊吗?现在。”


    “不会。”聂云驰远眺着江岸风光,说,“我很喜欢现在这样。很安静,很惬意,也和你在一起。”


    李现青淡淡地说:“又在说什么情话吗?”


    “冤枉。”聂云驰用另一只手松松地撑在石椅上,“肺腑之言。”


    李现青靠到椅背上说:“我听他们说,当一个人在说排比句式的时候,会下意识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到最后面。”


    聂云驰肯定道:“那他们说得对。”


    “这也是肺腑之言?”


    “毋庸置疑。”


    李现青笑了起来:“怎么这么会说话,以前恋爱没少谈吧哥哥?”


    “我还以为你对我一点都不好奇。”聂云驰偏过头去看他。


    李现青余光看到了聂云驰的动作,但只装作看不见,故意不看他:“就是不好奇。随口问问罢了。”


    聂云驰逗他:“是吗?”


    李现青老神在在地点点头:“是啊。”


    顿了顿,见聂云驰没有接着说话,李现青终于还是没忍住:“你还没回答我。”


    聂云驰逗他:“不是说不好奇吗?再叫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李现青恼了:“你爱说不说。”


    谁好奇你了。


    李现青最不好奇聂云驰。


    得,又把人逗炸毛了。


    聂云驰只好自己收拾自己惹出来的麻烦:“没有。只谈过一个。”


    李现青马上追问道:“什么时候?谈了多久?为什么分手?”


    聂云驰回忆了一下。


    那应该是他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和他同社团的一个男生谈了不到两个月。分手主要的原因是对方觉得聂云驰没有分清楚自己是在谈恋爱还是在找社团工作伙伴。


    用他的话来说,聂云驰除了脸,在性格方面哪哪都踩在了他的雷点上。


    李现青莫名觉得有些感慨:“真是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青青,我听得出来你的意思。”聂云驰无奈道。


    李现青伸手拍拍椅子,驱赶了一只误爬上来的蚂蚁。


    然后忽然微微歪过头,长长的绿松石耳环在江风的吹拂下,在他脸颊旁自由地摇晃:


    “聂云驰,你来沙城,真的是出差吗?”


    聂云驰只觉得眼皮突然一跳。


    有那么一瞬间,聂云驰欲言又止。


    但是最后他侧首看着李现青,平静地说:“是的。”


    李现青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动作望向聂云驰,半响,突然眼睛一弯。


    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要猜到真相了——


    作者有话说:注1:引用自《古诗十九首》


    之前有宝宝在评论区问过,是双洁[好的]


    驰哥的前任其实更像因为优秀所以走得比较近的朋友[无奈]


    其实不要指望两个正处在大学装b爆发期的两个金融男能给彼此什么好印象哈哈哈


    互相看不顺眼才是常态[眼镜]


    其实青青一开始也觉得驰哥是个有点小装的金融男,所以说话有的时候会阴阳两句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奶茶]


    第24章 鸢尾


    抵达晚餐餐厅的时候正逢日落时分。


    站在65层的高楼落地窗往外望, 粉蓝渐变的天色从江水一直蔓延到城际,今天一天的天气不算太晴朗,但偏偏临近日落时蓝的发青, 像兰花蟹的壳,闪着莹莹的光。


    日落后, 灯光亮起,就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座位彼此之前用繁密的绿植隔断开距离, 弧形的地板围绕着窗外风景缓慢转动。


    李现青侧着身子朝外张望, 鼻尖离玻璃不到一拳距离, 虚虚的人影和后面桌面上统一摆着的玫瑰花束一起投射在落地窗上, 与窗外江岸城景交相辉映。


    射灯的光照得他发色灿烂,呈现白金般的质感。


    聂云驰忍不住拿起手机拍了一张。


    结果刚摁下快门, 李现青就警觉地回过头。


    “你偷拍我。”李现青把探出去的身子收回来,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 对着聂云驰伸出一只食指勾了勾。


    聂云驰失笑,觉得李现青现在这样很像在招猫逗狗, 但还是自觉地把手机调转过去给他看。


    李现青看了一眼照片, 觉得好像拍得有点好看。


    不确定,再看一眼。


    “您好,先生, 这边给您上一下菜。”


    服务员上菜的节奏打断了李现青看手机的动作。


    李现青微微后仰, 看着一盘盘精致的菜肴摆了上来。


    想了想, 对准它们拍了一张照片,发在了某个三人小群里面。


    青青:[图片]


    青青:看, 城里饭


    娜娜要发财:!


    娜娜要发财:吃这么好!


    贡央的汽修店:看不出来是什么,好吃吗?


    青青:还没吃,应该不难吃吧?


    李现青想了想, 把刚刚让聂云驰发给自己的照片也发在了小群里。


    青青:[图片]


    青青:餐厅也很漂亮


    娜娜要发财:哇哇哇


    娜娜要发财:青青你染头发啦?


    青青:遇到理发店搞活动,免费染的


    娜娜要发财:我们青青真是勤俭持家


    贡央的汽修店:[牛]


    娜娜要发财:不过这家餐厅真的一看就很贵了[流泪]


    李现青回想了一下刚刚自己看到的菜单。


    平心而论,看到后面他都快对数字免疫了,几乎是闭着眼睛乱点。


    青青:所以就算不好吃我也会吃完的!


    青青:[哭泣.JPG]


    娜娜要发财:太懂了……


    贡央的汽修店:哥


    贡央的汽修店::你不是一个人去的沙城吗


    贡央的汽修店:谁给你拍的照片啊?


    娜娜要发财:对哦,而且还挺会拍的


    李现青在输入法上敲字的动作一顿。


    然后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聂云驰。


    聂云驰注意到李现青的视线:“怎么了?”


    李现青单手支着下巴,说:“我把刚刚那张照片发给贡央和我姐姐看了,他们都在夸摄影师会拍呢。”


    “是吗,怎么不夸模特很上镜。”


    “有道理,我要把这句话转述给他们。”


    “转述?”


    李现青边打字边点头。


    “那你怎么和他们介绍我?”


    李现青抬眼,对上聂云驰好整以暇的目光。


    李现青收回和聂云驰对视的视线,低头重新把那条编辑好的信息发出去。


    青青:被随机抓拍的


    青青:[摊手]


    娜娜要发财:求随机偶遇摄影师教程[抓狂]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摄影师先生。”


    李现青放下手机,朝聂云驰眨了眨左眼。


    饭过三巡,李现青用银制叉子戳了戳餐后甜点。


    “你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


    聂云驰想了想,说:“九点。”


    李现青闻言看了他一眼,低头在手机上捣鼓了一会,然后看着屏幕叹了一口气。


    聂云驰只觉得自己眼皮又是一跳。


    果然,紧接着下一秒就听到李现青说:


    “明天九点钟没有任何一架航班从沙城起飞,也没有任何一架沙城起飞的航班在a市降落。”


    李现青直直地看着聂云驰,射灯的光映在瞳孔里,像摇曳的烛火,并发出灼人的光:“聂云驰,是明天的返程在骗我,还是从这次出差开始就在骗我?”


    聂云驰沉默着,眼睛半垂的弧度像卸了箭的弓,不见锋芒。


    良久,聂云驰似乎是笑了一声,但又轻又快。


    “青青,你怎么这么聪明?”


    李现青有点生气地撇过头,说:“是你自己漏洞百出。要骗我也不知道做足功课,连天气预报都不知道看。冻不死你。”


    见状,聂云驰坦白得很快:“本意不是为了骗你,但是确实没有出差。”


    “那你来沙城干什么?”


    “我今天放假。”


    “聂云驰,我再问你一次。”李现青回过头和聂云驰对视,“你为什么来沙城?”


    聂云驰静静地望着李现青,下眼睑微微抽动了一下。


    第三次,那股难以名状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再次蔓延。


    事不过三。


    李现青想着,如果聂云驰再骗他的话,如果聂云驰再不说真话的话,那他就……


    “因为想见你。”


    是聂云驰回答了他的问题。


    李现青一怔,突然就忘记了自己刚刚是打算怎么做的。


    握着叉子的手一用力,歪了方向,把奶油蹭到了手上。


    他抽出纸巾胡乱地擦着自己的手,不想和聂云驰说话。


    可是聂云驰偏偏开口说话了。


    他说:“青青,我知道我这样说有一些奇怪。但是我不希望让你觉得,我们之间见一面是需要很辛苦很努力的事情。”


    李现青抬头:“所以你什么时候来的?”


    聂云驰想了想,说:“今天早上。”


    “那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也是早上。”


    “我刚刚才查了明天的航班。”


    “明天凌晨。”


    李现青两只手放在桌子下面,一只手掐住了另一只手的虎口。


    “那确实就是很辛苦很努力的过程,你何必说谎。”


    聂云驰低了点头:“……抱歉,青青。我想,怎么来见你是我的事情,至于其间种种,你不必知道。”


    “我就是要知道。”李现青只觉得自己感到一阵无力,“聂云驰,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见面是两个人的事情,不是你一个人想好了就可以。难道我的想法就不重要了吗?”


    “重要。”聂云驰回答得很快。


    他顿了顿,再次抱歉道:“对不起。”


    他确实不知道。


    从小到大,他只知道爱是体面,是从容不迫,是举重若轻。


    但他此行,其实算得上有一点奔波狼狈。


    所以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对是错,只想着先不告诉李现青。


    他也没想到李现青会因此感到生气。


    聂云驰开始反省自己。


    李现青赌气地看向窗外,不肯看他。


    偏偏聂云驰的手机又响了,聂云驰本想直接挂断,可看了一眼来电提醒,还是起身说:“青青,我出去接个电话。”


    李现青不作回答,只看着玻璃倒影里聂云驰走出去的背影。


    良久,才听到李现青小小声地骂了一句:“傻子。”


    李现青百无聊赖地继续用叉子戳那块已经吃不下的蛋糕残骸,思绪纷飞,不知天马行空到了何处。


    却见聂云驰从外面回来了,也不急着落座,反而站到了李现青的旁边。


    李现青还是有一点生气,但把手底下的蛋糕当成聂云驰戳了半响,现下也愿意搭理他。


    “怎么了?”李现青抬头看他。


    聂云驰拿出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向李现青递出一束手里拿了一路的鸢尾花。


    李现青没有想到聂云驰还准备了花。


    他有点怔愣着接过来,仿自然肌理的米白色东巴纸里几朵白色马蹄莲高低有致地拱卫着几株深浅交织的紫色鸢尾,再点缀以春叶兰和浅蓝色小飞燕。


    像抱着一捧静谧春水,藻荇交横。


    聂云驰低下头看着李现青:“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可以原谅我吗,青青?”


    李现青抱着那束花,只觉得自己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原谅你什么?你想来见我这件事不需要原谅。”


    “原谅我没做到坦诚相待。”聂云驰把自己反省的结论说了出来。


    这个答案李现青还算勉强满意。


    他用手拨弄了一下花束,问聂云驰:“什么时候准备的道歉礼物,这么及时。”


    “不是道歉礼物。”聂云驰想了想,半跪着蹲下身,仰头看着李现青的眼睛,“我觉得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应该要送你一束花。”


    好老派。


    这是李现青的第一反应。


    可是他喜欢这束花。


    这是李现青的第二反应。


    于是李现青伸手,把聂云驰拉了起来。


    “下不为例。”


    沙城是夜生活非常丰富的城市,越临近夜晚市区反而越热闹。


    李现青抱着那束鸢尾,和聂云驰并肩走在街上。


    眼看着离酒店越来越近,也就意味着离分别越来越近。


    但走得再慢,也终究站定在了酒店门口。


    一阵风吹来,李现青略长的头发顺着风的方向糊住了眼睛。


    聂云驰伸手把那缕头发别到李现青耳朵后面。


    李现青任由他动作完,轻声说:“我上去了。”


    聂云驰收回手,点头:“好。”


    “你……还有多久值机?”


    “快了,就几个小时。”


    “那你等会去哪?”


    “机场会提供休息室。”


    李现青垂眼看着花,听完聂云驰的回答点点头:“好。那你……”


    李现青话说到一半,却有些卡壳。


    他不确定自己想说什么。


    于是他只好选择转身上楼。


    可刚走完门口的台阶,李现青脚步一顿,回首望了一眼。


    聂云驰还站在原地,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神情专注地看着李现青的背影,见他回头还轻轻笑了笑,在半昏不明的光线里,那双薄薄的凤眼藏着细碎的光,仿佛在用眼神喊他:青青。


    李现青抱着花束的手微微收紧,东巴纸发出揉皱的窸窣声,在夜晚听得分明。


    聂云驰看他不说话,往前走了两步:“怎么了,青青?”


    李现青往下踏了一步,又很快收回来。


    见状,聂云驰拾阶而上,站在比李现青矮一个台阶的地方停下。


    李现青低头看了看鸢尾,又看了看聂云驰大衣上肩膀的位置沾到的几滴珍珠般的露水。


    “聂云驰,”李现青的声音像今晚的月亮,飘进聂云驰的心里,“你要上来坐坐吗?”


    聂云驰仰头望着李现青,再次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喧嚣声。


    今晚月如弓——


    作者有话说:人,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的来见咪?而且还不告诉咪,咪有点难过。


    但是人,你来见咪,咪很开心,因为咪很想你。


    ————《青咪日记》


    写这一章的时候,我也感觉到了幸福


    感慨成年人的爱总是喜欢讲究体面,喜欢云淡风轻


    但爱多神奇啊,在那样忙碌得失去自我的生活里面也能冒出枝丫


    成年人做很多事情都喜欢快一些,但在爱这件事上,再慢一点吧


    第25章 蜂蜜


    “啪。”


    是李现青打开电源开关的声音。


    李现青把花束搁到桌子上, 刚放下就听森*晚*整*理到和玻璃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不像是花泥直接触碰硬物发出的声音。


    李现青侧过头看聂云驰,后者正把他刚刚随手扔到床上的羽绒服拿起来, 和自己脱下的大衣一起挂在衣架上。


    花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李现青一边想,一边开始解剖花束。


    果然不出意料的在底部看到了一个包装完好的盒子。


    李现青把盒子拿出来, 打开后发现是一瓶装着浅金色液体的半透明浮雕瓶子,瓶身中间印着像火漆章一样的圈型红色英文。


    是一瓶香水。


    李现青看着手里的香水, 轻声问道:“怎么送我这个?”


    “之前路过经常光顾的一家店, 见他们新系列到货了便去试了一下。闻到这瓶的时候觉得很适合你, 就买了。”


    聂云驰走过来, 伸手拨开瓶盖,另一只手顺着手臂往下, 托着李现青的手背,然后将喷头对准李现青的手腕轻轻一摁。


    香水如细雾般漫开, 空气中瞬间充盈着它的味道。


    该怎么形容呢?


    李现青想,就像晒得暖洋洋的榛子和杏仁, 再涂抹上恰到好处的蜂蜜进行烘焙, 最后装进老旧的木碗里。


    “喜欢吗?”聂云驰端详着李现青轻嗅时的表情,问道。


    李现青把手腕凑到鼻子下方,又细细闻了几下, 鼻翼翕动。


    最终肯定道:“喜欢。”


    聂云驰方才笑了, 眼角眉梢中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我就猜你会喜欢的。”


    李现青抬眼看着他, 突然将手腕往前递了递:“里面是有薄荷吗?还是青草?我闻着像有,但是又分不太出来。”


    聂云驰闻言, 低下头去嗅李现青的手腕,然后说:“应该是天竺葵吧。”


    李现青看着聂云驰的发顶,微微出神。


    靠得有些近了。


    他们两个的体型都算得上高挑, 凑在一处使得本就逼仄的空间显得更加拥挤,仿佛氧气都要供应不足。


    聂云驰一抬眼,正对上李现青出神的目光。


    他直起身子,一只手仍旧松松托着李现青的手背,另一只手把盖子盖回香水瓶上。


    李现青没有动,任由聂云驰试探着将试完香的香水搁置在床头柜上。


    “天竺葵是什么味道?”


    “大概是有一点像薄荷,有一点像青草,还有一点像橘子。”


    酒店的灯光是暖色的,像浓稠绵密的蜂蜜糖浆,浇灌每一个角落。


    空气在呼吸间被搅动着,不由自主的暧昧起来。


    聂云驰托着李现青手背的手轻轻一转,便变成了十指紧扣。


    李现青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没把手抽回来,也没再做尝试。


    站在暖黄色的灯光下,聂云驰觉得李现青像一杯还没被完全搅散开来的蜂蜜水,散发出淡金色的色泽和诱人的甜味。


    一时之间,他快要分不清这是香水还是李现青身上的味道。


    他又想起刚见面的时候,闻到的那股像浇淋了蜂蜜的糯米糕的味道。


    很甜,但是不腻。


    李现青感觉到聂云驰望着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深。


    他又一次感受到了被弓弦对准的感觉。


    李现青潜意识后退了一步,试图拉开距离去消弭这种神经绷紧的感觉。


    可聂云驰往前踏一步,跟了上来。


    于是李现青又退了一步。


    这一下仿佛他发出的邀舞信号,聂云驰反客为主地开始逼近他。


    就像是一场没有旋转的华尔兹。


    脚步追逐着脚步,眼睛锚定着眼睛。


    一步、两步、三步。


    李现青最后退无可退,靠在了墙上。


    他偏过头,别在耳朵后面的头发顺着动作滑落,遮住了颧骨。


    聂云驰犹豫片刻,伸手去帮他重新别好那缕头发。


    李现青脸微微一动,不经意间蹭到了聂云驰的手指。


    他感觉到了聂云驰的手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原来不是只有自己。


    原来他也在紧张。


    李现青突然发现了这个事实。


    他笑了,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聂云驰动作一顿,迟疑着,手指试探着轻轻碰了碰李现青的酒窝。


    左耳上坠着的绿松石耳环就这样静静地贴上了他的手背。


    李现青突然凑过来,用自己的鼻尖去点聂云驰的鼻尖,那一下很快,像蜻蜓在池面掠过。


    然后李现青靠回到墙上,对着聂云驰粲然一笑:“是这样吗?哥哥。”


    下一秒,李现青感觉眼前的灯光被阴影所遮盖,自己被笼罩在阴影里,闻到了琥珀檀木和榛子杏仁混合的气味。


    而唇是柔软的,温暖的,湿润的。


    十指紧扣的一双手被摁在墙上,下颌被宽厚的手掌稳稳托着,掌心的温度热得发烫。


    聂云驰在吻他。


    亦或者说,是他们在接吻。


    李现青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


    长而卷曲的睫毛扫到了聂云驰的鼻梁。


    然后李现青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在这一刻,时间好像失去了线性,界限开始变得模糊,一切都开始变得天旋地转。


    李现青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触感先于一切感官占据了高地。


    他已经不能进行思考,只记得彼此交换的气息,急促的呼吸声,和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一起冲击着耳膜。


    紧扣着的手逐渐分开,李现青的双手在推拒间,抓皱了聂云驰胸前的衣服。


    聂云驰退开一点距离时,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李现青更是直接把额头抵在了聂云驰的肩上。


    真的要呼吸不过来了。


    李现青觉得再亲一会自己就要窒息了。


    却忽然听到聂云驰笑了一声,胸腔跟着微微震动。


    李现青才发现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李现青伸出一只手去捂聂云驰的嘴巴:“笑什么,不许笑!”


    聂云驰嘴角含笑,抓住了李现青伸出的那只手。


    他想不明白,李现青怎么会这么可爱。


    再过几个小时,聂云驰的航班就要起飞。


    李现青用手肘支起上半身,头靠在堆在一起的被子上,偏着身子看闭着眼睛假寐的聂云驰。


    他抬高手,看影子随着他的动作在聂云驰脸上游走。


    许是察觉到明暗变化的光线,聂云驰睁开了眼睛。


    李现青看到他眼球隐隐泛出的血丝。


    “你这样飞,累不累?”李现青问的时候,声音很轻,眉尾不自觉地耷拉了下来。


    聂云驰闭上眼睛摇摇头:“不累。”


    “可是你眼睛都有红血丝了。”


    “只是眼睛有点干。”


    “没事,别担心。”聂云驰凭感觉抓住了李现青悬在自己眼睛上方试图给自己遮光的手。


    “谁要担心你。”这下李现青的眉头也皱起来了,“是你自己自找的。”


    停了一下,聂云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听到李现青说:“你以后,要和我提前说,不准再擅做主张。”


    聂云驰睁开眼睛,手稍一用力,把李现青拉了过来,两个人头靠着头,轻声说着话。


    “说了,你不同意怎么办?”


    “我不同意你也来吗?”


    “我偷偷来。”


    “就非要来吗?”


    “青青,我说过的,我们会再见面的。”


    “再累也见吗?”


    “再累也见。”


    “……傻子。”


    聂云驰摩挲着李现青空荡荡的手腕,问道:“怎么没戴手表?”


    李现青往聂云驰的方向凑了凑,用自己的头发去蹭聂云驰的下巴:“太贵重了,怕给你磕碰坏。”


    “戴着吧,坏不了。”聂云驰低头去吻李现青的发顶,“真坏了,我再送你一个。”


    “你到底还有多少个?”李现青看着聂云驰搭在自己手腕的手,微微出神。


    聂云驰闷笑道:“放心,够你砸着玩。”


    “哇。”李现青抬头,用食指点点聂云驰下巴,“这算不算是给我傍上大款了?。”


    聂云驰去躲李现青捉弄他的手指:“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答应嫁入豪门?”


    “上嫁吞针,想想还是算了。”


    李现青收回手,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上的射灯:“还是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和我私奔浪迹天涯吧。”


    聂云驰听了,嘴角扬起一个无奈的弧度:“青青,为什么是私奔呢?”


    李现青理直气壮道:“很浪漫啊,你不觉得吗?”


    聂云驰很想叹气:“浪漫。”


    只可惜还是是没有名分。


    手机传来一声震动,是航司发来的值机提醒。


    聂云驰坐了起来,把额前掉落的头发捋到脑后。


    李现青也跟着坐了起来,目光细细地看着他,问道:“聂云驰,你是不是要走了?”


    聂云驰沉默地看着李现青的眼睛,点了点头。


    在离别来临之前,他们又接了一个吻。


    这一次吻得轻且缓缓,缠绵悱恻。


    两人站在门口,面对面的告别。


    “快走吧,等一下赶不上飞机了。”


    “知道了,青青。”


    “到了和我说一声吧。”


    “好,但会很早,你别等,睡醒就能看到了。”


    不相送。


    不见别。


    于是飞机再次在地球上划出一道飞行弧度,从遥远的这一端飞回遥远的那一端。


    李现青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


    整个人仿佛处于梦境和现实的交接,站在天空和大地的缝隙。


    昨天晚上没有拉上遮光帘,几乎是阳光照进室内的一瞬间,李现青就被梦中的失重感惊醒,睁开了眼睛。


    他拿过手机,果然看到了聂云驰发来的落地报备信息。


    李现青静默地看了会手机,然后息屏丢到一旁。


    他把自己重新埋进臂弯和枕头的中间,试图重新入眠。


    却突兀地闻到残留在自己手腕上的香水后调


    那是在经历了一晚的时间后,属于鸢尾根和香根草发出的最后一丝若隐若现的清苦。


    第26章 平安


    李现青又在沙城逗留了两天, 悠悠荡荡地一个人逛完了剩下的景点,爬了山看了水,逛了城进了馆, 然后踩着临近元旦的脚步,回到了巴布城。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 是把从沙城带回来的特产进行分发。


    中午乌日娜让贡央喊了李现青来家里吃饭,李现青便顺带把买给他们的东西都给带上, 又给索日娜发了消息, 说过两天天气好的时候他会过盐田一趟, 把东西送过去。


    “青崽考完试出去走了走, 气色都变好了。”乌日娜慈爱地摸摸李现青的头,感慨道, “你这个发色也是在沙城染的?”


    贡央一边把菜端出来一边插话道:“可不是,那天我接哥回来, 路过理发店,那个店长一见到哥就嗷嗷叫。”


    乌日娜端详着李现青, 评价道:“多好看啊, 大城市的手艺是真不错。”


    对于李现青的新发型,应该是只有理发店老板表示了不满——为李现青背叛他们之间的友谊而感到悲愤。


    但是李现青对此表示,他们的友谊已经被老板断送在他冒雪被拒的那天了。


    于是理发店老板发了一条朋友圈, 配文:“做我们这行最大的忌讳就是爱上客人。”


    李现青刷到后评论他:[玫瑰][玫瑰]


    吃过饭后, 李现青和贡央一起去了趟马厩。


    贡央家这几年已不多进行游牧活动, 不像其他家庭牛马成群,但以前留下的马厩位置还算宽阔, 住着几匹悠闲的“老家伙”。


    把马厩里堆放整齐的草堆拆开,均匀地放进槽里,已经习以为常的马匹会主动走过来自觉享用自己的饭餐。


    入冬后, 李现青担心自己照料不足,也把自己的两匹马也都送到了这个马厩里面,平时就和贡央定期来检查过冬情况。


    “咴咴。”


    见到熟悉的主人到来,马温顺地打了个招呼。


    那是一匹很漂亮的马,通体乌黑,皮毛油亮顺滑,两耳间一撮白毛状似星星。


    李现青伸手摸了摸它,回应了它的招呼:“你好,小平安。”


    贡央在马厩里面巡视了一圈,闻言说道:“小平安现在不小了,它的马崽都能参加赛马节了,该叫大平安了。”


    李现青摸出一个苹果给小平安加餐:“都说了,它就叫小平安,当马奶奶了也还是叫小平安。”


    十岁那年他第一次和自己的小马见面,把马牵过来的马齐叔叔有一些紧张,看着刚刚开始愿意重新和人接触的李现青,柔声说:“小青崽,这是送给你的小马,喜欢吗?”


    小现青盯着小马看了一会,然后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嘴巴:“喜欢。”


    马齐这才放心地笑了:“给它取个名字吧,小青崽,以后它就是你的马了。”


    “小平安。”小现青沉默了好一会,突然从口中蹦出一个词。


    “什么?”马齐第一下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


    小现青笑了起来,却让人无端觉得有些悲伤:“叫小平安。”


    这是对于那个时候的小现青来说,最想实现的愿望。


    于是十岁的小现青就这样拥有了一匹叫作小平安的马。


    直到现在。


    另一只浑身棕黑色的马也凑到旁边,“啾啾”地叫了一声。


    这是小平安的孩子,叫做冈坚。


    它这是不满意李现青给小平安开小灶了。


    于是李现青像变魔法一样从另外一边又掏出了一只苹果。


    “放心,不会少了你的。”


    李现青拿出手机拍下小平安和冈坚吃饭一大一小并排加餐的画面,然后发给了聂云驰。


    青青:[图片]


    青青:我的小马们~


    聂云驰没有回消息,这个时间应该是在上班。


    李现青把手机锁屏放回口袋,继续给其他马面前的食槽铺草,


    贡央检查了一圈后,满意地拍拍手,走过来和李现青一起处理堆放的草料。


    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贡央才开口道:“哥,前两天我遇到那个谁了。”


    李现青疑惑:“谁?”


    贡央有点别扭地说:“麦隆叔的儿子。”


    李现青一愣,知道他说的是奕丹。


    “那天我出门扫雪,结果看到他正准备敲门。我就奇怪他怎么会来,随口问了一句,结果他说他这两天去找你都没见你在家,以为在我这,就找过来了。”贡央用力拍了拍手底下的草堆,“哥,你说他这样有意思吗?早干嘛去了?”


    没意思。


    当然没意思透了。


    李现青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奕丹的态度会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难道人真的就这样善变吗?


    前一秒还要割袍断义,下一秒又装作若无其事。


    见李现青沉默,贡央继续说道:“我就和他讲了,我说你去省城考试去了,考完试还要出去玩一圈,指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让他好回去了。”


    李现青点点头:“那他走了吗?”


    贡央叹了口气:“走是走了,但是我瞧着他还会再来的样子。”


    “啾啾”


    是小平安吃完饭准备回去了,和李现青打了声招呼。


    李现青摸了摸它的嘴巴表示自己知道了。


    抽刀断水水更流。


    李现青出神的想到。


    看来只能找个机会把水龙头关掉了。


    元旦前一天,李现青去了趟红池城给索日娜送礼物。


    天气虽说放晴了,但是地上的积雪依旧厚厚一层。据前两日出行回来的人说,巴布城通向红池城的公路有一截完全被大雪覆盖了,滑得很,就算车胎绑了锁链也走得心惊胆战,生怕打滑。


    于是李现青把冈坚从马厩里牵了出来。


    汽车只能走规划好的路线,但是马儿不一样,巴布城和红池城之间有古道相连,只有马能跑这条路,在雪天比驱车前往更快更安全。


    “咴咴!”


    见李现青牵走了冈坚,小平安有些不服气地抬起自己的前蹄,叫了一声。


    李现青安抚地摸摸它:“小平安,你现在已经不适合冬天跑远程了,我骑冈坚去就好。”


    小平安歪头蹭了蹭李现青。


    这是小平安从小就特别喜欢做的一个动作,李现青不太确定这个动作的具体意思,但是他通常都会理解为是小平安在释放善意。


    于是他将礼物固定好,捋直收紧缰绳,轻巧地一蹬一弹就坐到了马背上,另一只手将马鞭一甩,冈坚便驮着他如一道棕色的风钻进了雪原之中。


    “嘿!小青崽!这么冷的天气你怎么骑着马就来了?”叔叔马齐知道他今天要来,早早地准备好热奶茶,站在小屋前朝赶到的李现青挥手:“快把马给我,你进去和索日娜一起烤红薯去!”


    李现青利落地翻身下马,将东西从马背上解下来。


    马齐接过缰绳,把冈坚牵到自家的马厩里安顿好。


    “青青你来啦!”索日娜正在烤火,火堆里放着几个用锡纸包好的红薯,见李现青来了赶忙招呼道,“快来,外面可冷了,你一路骑马过来有没有冻着?”


    李现青把什么围巾帽子口罩一股脑地摘下来,凑到火炉旁边吸了一大口气,“冷还好,就是闷,口罩里全是水汽。”


    马齐正好这个时候进来了,闻言给李现青倒了杯刚刚烫热的奶茶:“喝几口茶,我早上起来煮的,一直搁炉子上热着。”


    “谢谢叔叔。”李现青半杯热茶下肚,感觉自己呼出来的气也变暖了。


    “怎么没看见婶婶?”


    “她这两天去看盐卤井了,留我们父女两个看家。”


    马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依旧是一片冷冽的白,于是开口留李现青在家住一晚再走。


    “这么冷的天,不急着走,也让你的马歇歇。”


    李现青应下了。


    “来,烤红薯好了。”


    索日娜从火堆了捡出来个红薯,把其中一个丢到李现青怀里:“快趁热吃,我做的烤红薯可比贡央那小子做的好吃多了。”


    李现青被烫得指尖发红,打开锡纸再拨开那一层薄薄的红薯皮,松软的红薯泛着橙黄色的晶莹蜜光,热腾腾地升起一阵香气,从舌头一路烫进胃里。


    索日娜盯着李现青衣袖里露出来的一截表盘,端详了一会,感慨道:“贡央诚不欺我,确实闪得跟镜子一样。”


    说完直接上手撸起了李现青的袖子,看到完整的表身后,索日娜啧啧称奇:“贡央说你这个是真钻石?真的假的,他小子没吹牛吧?”


    李现青还在认真吃蜜薯,任索日娜捏着自己的手腕翻来覆去的看。


    “是真的。”李现青回忆了一下聂云驰的说法,道,“但是他说都是碎钻不值钱。”


    索日娜用谴责的目光看着李现青:“青崽,你变了,你怎么能说出如此视金钱为粪土的话呢?”


    “还有,你不能听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恋爱脑是大忌,大忌!”索日娜把李现青的脸摆正,“你一定要记得!就算实在是万不得已了,你也只能被骗一下感情,不能被骗钱你知道吗。”


    “……”


    “知道了知道了。”李现青叹气。


    索日娜气叹得更大声:“你才不知道呢!”


    索日娜觉得自己为恋爱脑弟弟操错了心。


    这一叹气,她就又想起一件事来。


    “你怎么突然要我帮你联系奕丹?”索日娜狐疑道。


    李现青慢条斯理地把吃剩的红薯皮用锡纸包好:“因为不想把他从黑名单里面拉出来,但是又得通知一下他。”


    索日娜看着他手下的动作,奇怪道:“我帮你传话了哦,通知他明天过盐田来一趟。他一听就答应了。不过你找他做什么啊?”


    李现青听了点点头,然后把手里的垃圾精准地丢进了垃圾桶。


    “做个了断。”——


    作者有话说:【明天晚上11:00更新,宝宝们别来早啦~】


    (明天好像就要上夹了,第一次有点紧张[托腮])


    这次的两地分居生活会结束很快的放心~


    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青咪:都说了还没谈!!!(炸毛)


    某位很愿意透露姓名的小驰:到底什么时候能有名分啊(愁)


    第27章 元旦


    十一点半, 李现青等到快睡着的时候,接到了聂云驰的来电。


    视频那头的光线晦暗不明,是聂云驰在开车。


    车外路灯的光流动着在他脸上掠过, 明灭间照出侧脸的轮廓,也滑亮窄边金丝的眼镜腿, 而镜片忠实地折射出仪表盘的幽幽蓝光,让镜片后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明亮。


    “抱歉, 青青。”聂云驰把手机放在支架上, 一双手把着方向盘, “明天过节放假, 很多工作要今晚加班做,刚刚才处理好。”


    李现青半张脸埋在枕头里, 声音有些蒙蒙的:“你不是提前说过要加班了吗?不用道歉啦。”


    他看着屏幕里的鼻梁上架着眼镜的聂云驰,觉得有些新鲜:“聂云驰, 你戴眼镜了。”


    聂云驰在等红绿灯的间隙,看了眼好奇打量自己的李现青, 说:“一般见客户的时候会带一下, 今天太忙忘记摘了。”


    李现青点点头,视线却一直落在聂云驰脸上。


    他出神地想,聂云驰好像很适合戴眼镜。


    细细的金丝边镜框像画框, 从聂云驰凌厉的五官里单独框出眼睛。


    偏偏李现青最喜欢那双眼睛。


    红灯亮起, 车辆通行。


    “困了吗?”聂云驰启动车子前又看了眼李现青。


    “有一点点。”李现青藏在枕头里打了个哈欠, 不让聂云驰看到,“但是我会等到零点的!”


    聂云驰闻言眉梢轻挑:“困了就先睡吧。”


    李现青戳戳屏幕里聂云驰的额头:“就不听你的。”


    聂云驰回到家, 开灯后第一件事是先把在脚边打转的杏仁捞起来,让它和李现青打了个招呼。


    “喵喵喵。”杏仁跑到落地窗边,从它的角度, 可以往下看到一条街外的江边,正站着等待钟楼响起倒计时的热闹人群。


    时钟显示现在是11:59分。


    而秒针再转动一圈,是新的一年的开始。


    “元旦快乐,青青。”


    “元旦快乐!”


    李现青把自己砸到床上,喟叹道:“又是一年。”


    聂云驰坐在阳台往外看,江面上正陆续绽放起一朵朵璀璨的烟花,高低错落,应接不暇,放眼望去满是热闹盛大。


    他用摄像头对准天空,给李现青看这边的烟花秀。


    “青青,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吗?”


    李现青想了想,说:“考试顺利吧。然后大家都要平平安安的。”


    “你呢?新的一年聂云驰有什么愿望吗?”


    聂云驰看着屏幕里已经藏不住困意的李现青,沉默片刻,说:“我很少许愿。如果有想要的东西,我会直接定目标。”


    “定目标之后呢?”


    “努力得到它。”


    “哇。”李现青听完感慨道,“听起来很工作狂。”


    聂云驰笑了一声,和李现青一起望向江边的烟火。


    烟花升起又炸开,把天空烧出一朵又一朵花的痕迹。发出的声音有些闷,但是很有节奏,像催人入眠的海浪声,此起彼伏。


    “喵呜~”是杏仁跑到了阳台,跳到了聂云驰的腿上。


    “嘘。”聂云驰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摸了摸杏仁的脑袋,像是对着杏仁说话,眼睛却还看着手机里闭着眼睛睡着了的李现青。


    “新年快乐,小猫。”


    第二天早上,李现青到的时候,奕丹已经坐在石头上等他了。


    奕丹穿着宽厚的皮袄,偏深的肤色显得五官明暗如刀削,浓眉深目,棕发高鼻。见他来了,偏头示意自己已经把旁边石头的积雪清干净了,让李现青可以直接坐。


    但是李现青装作没有看懂,走到奕丹斜对面的一块石头面前,随手扫了扫积雪后坐了上去。


    抬起头,就看见奕丹目光复杂地看向自己:“拉泽,前段时间,我跑马回来后去巴布找你了。”


    拉泽。


    这是李现青的布西族名。


    但通常旁人总习惯喊他的汉名,只有奕丹从小坚持这样喊他。


    “我知道。”李现青把手揣进口袋里,说话时呼出一口白雾,“贡央都和我说了。”


    奕丹大马金刀地坐着,闻言咧嘴一笑,眼底冷冷,银色的唇钉被雪地折射得反光:“我还以为你真准备一辈子躲着不见我了。”


    李现青瞥了他一眼,不解道:“我没有躲。我只是单纯不想见你。”


    “那你今天又为什么要见我?”奕丹盯着李现青,目光沉沉,“拉泽,你宁愿托人给我带话,也不愿意把我从黑名单里面放出来。”


    天太冷了。


    李现青缩了一下脖子,被冻得不想说话。


    他有点后悔约在户外了。


    见李现青沉默,奕丹本来生硬的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点:“上次见面的时候我说过,拉泽,我们再好好谈谈。”


    李现青听到这话,只想叹气:“奕丹,你想谈什么?”


    奕丹顿了顿,神情中闪过几丝挣扎:“拉泽,我想了想,关于你说的话,如果是你的话,我会试着去学会慢慢接受那些事情。但是需要给我一点时间。”


    李现青终于抬起头看他:“接受什么?”


    “……”


    奕丹却卡壳住了,仿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就好像对他来说,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词语。


    哪怕是现在口口声声说要接受的现在,他依然视李现青曾经的感情如水火,避如蛇蝎。


    李现青冷笑道:“你甚至都不敢把话说清楚。奕丹,我还是那句话,是你说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的,我做到了,也希望你不要食言。”


    顿了顿,又说:“你也不用勉强自己接受什么,我们之间也不是你说结束就结束,说想重新开始就能重新开始的关系。感情这种事情不是在餐厅排队叫号,过号了还能后延三桌。”


    “奕丹,你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是一件摆在商店里等候你来挑选的商品。我是一个人,我有我自己的情绪和感情,我也会难过,会愤怒,不是只要你一招手,我就能无视你曾经的言行回到你身边。”


    “这不可能。完完全全的不可能。”


    “你不能异想天开。”


    奕丹站了起来:“我来见你,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


    李现青也站了起来,还踩在了石头上俯视他:“但是我来见你,就是为了说这些的。你听得懂也好,装不明白也罢,我言尽于此。”


    李现青盯着奕丹的眼睛,神色冷下来:“你放过我吧。”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李现青都觉得人需要接受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


    曾经是他想和奕丹在一起,所以他愿意接受被拒绝、被羞辱的结果。


    所以同样的,奕丹做了那些事情后也需要接受失去这段感情的结局。


    听出李现青话语里的决绝,奕丹下意识慌了,往前走了两步想靠近他。


    李现青见状直接从石头上下来,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


    奕丹看着李现青的动作皱起眉,最后竟想伸手去强行拉住他。


    “啪。”


    却在够到李现青肩膀的一瞬间,挨了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在空荡的雪原里仿佛还有回声。


    奕丹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半响,才自己收了回去。


    “拉泽,你变了。”奕丹用舌尖顶了顶被打的那侧口腔,李现青没有用很大力,打在脸上也不知道是他的脸疼一些,还是李现青的手更疼一些。


    奕丹看着李现青,整个人的气势突然矮了下去,连那头粗密黝黑的头发都好似一下子暗淡下去,失去了光泽。


    李现青静静地看着他,心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你清醒了吗?愿意理解刚刚我说的话了吗?”


    奕丹的眼神变得像衰老的鹰隼,充斥着不甘与悲伤。


    “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有反悔的机会。”


    李现青摇摇头:“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现在是不管你反悔还是不反悔,都不会影响我们既定的结局。”


    奕丹沉默良久,突然问道:“拉泽,你还喜欢我吗?”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愿意光明正大的承认,他明白曾经李现青斟酌着、犹豫着对他说出口的那份感情叫做喜欢。


    不叫“那件事”。


    也不叫“有些话”。


    “不喜欢。”李现青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从去年赛马节的那个夏天开始,我就不喜欢你了。”


    奕丹又陷入了沉默。


    他仿佛终于明白,这一切早已在当年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被李现青判下了斩立决。


    至于事后种种,皆为无用功。


    丢进大海的东西是捡不回来的,哪怕是草原上的人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是他自己先把李现青从身边推开的。


    凛冽的风自高山吹来,将一切浸得冰凉。


    雪还厚厚地铺在地上,风吹来时卷起雪花,轻轻地盖上去,遮住人走过的足迹。


    远远望去,一片干净,像从未有过来客。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李现青收回看向奕丹离去背影的目光,低下头掏出手机。


    是聂云驰在问他。


    Zephyr:新年第一天,在做什么?森*晚*整*理


    李现青想了想,决定如实回答。


    青青:在和人聊天


    Zephyr:谁?


    青青:奕丹


    退出聊天界面后,李现青数了三秒。


    倒计时结束后,电话铃声准时响起。


    “来电人 聂先生”——


    作者有话说:聂云驰:关键词捕捉


    第28章 求签


    a市, 大南明寺。


    深山古刹,松柏森然。


    殿宇古朴,飞檐斗拱。


    寺内种植着一排高大榕树, 簌簌落得一地厚厚的叶子,几个比丘尼正拿着扫帚做打扫。院中见一铁鼎, 香烟袅袅,檀香阵阵。


    今天是元旦, 新年伊始。


    聂云驰和聂松庭一起站在客堂外的走廊上, 盯着院里一株挨着红墙长的紫色木兰花闲聊。


    客堂内, 徐闻兰正陪着徐家二老与相熟的僧人交谈。


    “难得你阿公阿婆今日好兴致, 同他们讲到现在。”


    聂松庭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刚打开, 就被聂云驰拦住,示意他看墙上悬挂的“禁止吸烟”标志。


    “不过今日元旦, 走这一趟也是二老这么多年的习惯了。”聂松庭把烟盒收了回去。


    自从他和徐闻兰结婚后,元旦节是每年雷打不动要到a城这边来过的, 虽说徐家二老对他们这些年婚姻的实际状态是心知肚明, 但总还是需要他们一起出现在徐家的固定活动上,以维持彼此的体面。


    港城和a城,聂家和徐家, 本质上也都还是一样且对称的存在。


    而聂云驰当然也是那个扮演家庭和睦的主要装饰品。


    “你如今公司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需要我帮忙吗?”聂松庭看了眼自己一向寡言的儿子, 语气间带着点轻飘飘的关心, “上次吃饭偶遇了陈行,他认出我, 同我讲你推后了入职时间。”


    闻言,聂云驰把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但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那株木兰树, 语气淡淡:“不需要,我会妥善处理好的。”


    说完一顿,又道:“我也会同陈行讲,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必打扰爸爸。”


    聂松庭点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的。陈行倒是蛮中意你,同我讲很希望你快些过去。我告诉他不参与你工作上的调整,你自己处理好就行。不过你知我是一向希望你同我回港城的,陈行那里是好,但你在港城亦能得到相同,甚至更多的东西。”


    “不必了。”聂云驰依旧神色淡淡,对谈话内容不太感兴趣的样子,“我中意留在a城多些。”


    他还是喜欢,把人生的方向把控在自己手里。


    哪怕依旧被阴影覆盖,但最起码还能自由行走。


    聂松庭怪道:“你长大后一向有自己的想法。我本来以为这次是你母亲那边的建议,但是你母亲同我说她也是听朋友问起才知晓此事。阿驰,你如今做事都不同长辈们讲一声了。”


    “我同你们讲与不讲,最后你们都会知道的。”聂云驰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不过是通过我的嘴知道,还是通过旁人的嘴知道的区别。”


    聂松庭听了倒也同意,笑着说:“也是,世上总是好事者多,唯恐天下不乱,最中意的就是看别人家笑话。”


    语毕就敛了笑意,看着聂云驰说:“阿驰,我不希望下次再从旁人的嘴里听到你的动向,我们是一家人,总不能还不如外人清楚彼此的情况。”


    聂云驰不紧不慢地答道:“您教过我,还没做成的事情不能说。”


    聂松庭沉默地端详了聂云驰一会,突然说:“阿驰,你在防着我们。”


    这一次,聂云驰终于把目光从那颗木兰树上移到了聂松庭脸上,他和自己的父亲对视,远远望去,两个人身形如柏,颇为相似。


    “父亲,我只是在正常处理自己的事情。”


    “你们父子两个,在外头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


    聂云驰听到声音回头,见徐闻兰挽着外婆的手从客堂出来,戳破了父子之间隐约冒头的紧张感。


    “阿婆。”聂云驰喊了一声。


    只见聂松庭笑着走到另一旁,和徐闻兰一左一右搀着外婆往外走:“不过是聊点工作上的事情,打扰到妈了吗?”


    “今天是元旦,不谈工作。”外婆拍拍聂松庭扶着自己的手,对着聂云驰说,“别学你爸爸,过个节都不安生,工作哪里是做得完的呢?”


    外公也乐呵呵地背着手走过来,说:“就是。来,小驰,不理你爸爸,跟阿公走。”


    聂云驰落后半步跟在外公旁边走。


    果不其然,刚走出客堂的外门,就听到外公和自己说:“小驰,你爸爸为了你的事情,不仅问了你妈妈,还专门给我打了个电话。他关心则乱,却不想想我老头子都退休多少年了,哪里能过问这么多呢?”


    聂云驰面无表情的听完,宽慰道:“阿公,父亲他对这件事不太清楚,一时误会,您不要介意。”


    “一家人讲什么介意不介意的。”外公冲聂云驰笑笑,虽说已上了年纪,但看起来依旧精神矍铄,不见秋霜。


    又说:“不过你这个打算我和你阿婆知道后都很支持,何必在你那个公司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依我看,早就好过去了,这下可算彻底断了你爸想让你回港城的心。”


    聂云驰陪着外公笑了几声,没有应答。


    等到了大殿,规规矩矩上完香后便走到了内堂。


    外婆从僧人手里接过签筒,又转身递给站在后面的聂云驰:“小驰,新年新头,你来掷一个。”


    聂云驰从善如流地接过,在一行人的注视下平静地跪在蒲团上,看着签筒随着上下起伏的动作“唰唰”作响。


    “啪。”


    一支签掉了出来。


    聂云驰捡起那支签,递给陪同的僧人,请他去后室取签注。


    内堂掷签的声音再次响起,聂云驰却没了耐心,他觉得空气有些发闷,便趁着等签注的时间退到侧门外。


    他望着被雕梁画栋给四四方方框起来的天空,只觉得没意思。


    于是他低头给李现青发了条消息,想看看此时此刻那只雪原上自由自在的小猫在做什么。


    Zephyr:新年第一天,在做什么?


    李现青应该正在看手机,回得很快。


    青青:在和人聊天


    和人聊天?


    聂云驰想起李现青之前提起过元旦要去一趟叔叔家。


    Zephyr:谁?


    青青:奕丹


    聂云驰本来有些懒散靠在门框上的身形,一下子站直了。


    他拿着手机直直往外走,踏出侧门门槛的那一刻,手里的手机号码也同步拨了出去。


    “喂。”


    聂云驰听到李现青接起来的时候,声音还带着笑。


    李现青正踩着雪往回走,脚步一深一浅。


    前方的天色快与一望无际的雪地融为一体,看得眼睛疼。


    趁聂云驰还没说话,他明知故地问道:“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


    聂云驰好像在那头叹了口气,但是听不太真切:“心里没底,打电话来问问裁判,我现在是算守擂还是攻擂?”


    李现青听了直笑:“什么守擂攻擂的,我听不懂。”


    “你又听不懂了。”聂云驰语气无奈,“告诉我吧,青青。”


    李现青想了想,心情很好地说:“聂云驰,你吃醋啦。”


    用的是陈述句,语气肯定。


    吃醋?


    “哈。”聂云驰碾着脚底下的一颗石子,也不管真皮的鞋底可能会因此报废,“吃得都快酸碱失衡了。”


    可惜是在打电话,聂云驰看不到李现青现在笑眯眯的样子,像一只恶作剧成功后心情很好的小猫。


    “他来找你?”


    “我找的他。”


    李现青牵着冈坚回到小木屋,摸了摸冈坚的鬃毛,把它栓回马厩里面。


    聂云驰听了忍不住发问:“然后呢?”


    李现青答得很简要:“前段时间他来找过我,但是我不在。我想,总不能一直拖拖拉拉下去,所以趁着这次来红池城,干脆找他把一些事情说开,他现在应该已经想明白了。”


    “他走了?”


    “他走啦。”


    “这样。”


    聂云驰听完,只觉得今日天很晴,风很柔,一些都美好。


    没有湿冷的雨,没有肃杀的风,也没有讨人厌的情敌。


    “刚刚,我才数了三秒,你的电话就来了。怎么这么急?”李现青突然说,“聂先生。”


    聂云驰终于放过了那颗被碾得面目全非的小石子:“因为觉得自己好像正在生死攸关之际。”


    这下他也终于反应过来李现青是在逗他玩了:“青青,你故意的。”


    “我哪里故意啦?不过是你问,我就答了。”


    “青青,光看文字,我猜不出来。”


    “聂云驰,你也会胡思乱想吗?”


    “我也不过肉体凡胎。”


    所以他不知道李现青和奕丹的见面,是快乐还是不快乐。


    文字是冷漠的,只能没有生命的躺在手机屏幕里。


    让人只能凭空想象,徒增忧虑。


    这是异地最大的痛苦。


    或许是察觉到了电话那头聂云驰的情绪,李现青想了想,对聂云驰说:“聂先生,本裁判觉得,你可以对自己自信一些。”


    取签注的僧人面带喜色的回来,没见到聂云驰,便把签注递给了一旁的徐闻兰。


    “恭喜小聂先生,是个吉签。”


    徐闻兰刚一接过,就听到道贺,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起签注。


    只见签注上批了一行诗:


    “冬至阳生春又回,天时人事日相催。”


    外婆站起身,看向这边:“哦?小驰掷了个什么?”


    旁边的僧人解道:“是个大吉,主姻缘。”


    “是吗?”外婆一听就笑了起来,对聂松庭说,“那确实是个好签。”


    聂松庭笑着点头附和。


    徐闻兰有些不解,脑海中却突然想起一些只言片语。


    她巡视一圈,在侧门外看到了聂云驰的身影。


    他侧对着这边在打电话,逆光下的面容有些模糊,只见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聂云驰听完笑了起来。


    徐闻兰看不清聂云驰的神情,只莫名觉得他仪态从容,笑得很认真。


    他很开心——


    作者有话说:你信不信,只要咪数三声


    人就会打电话过来[摊手]


    ————《青咪日记》


    下一章就见面[墨镜]


    第29章 工蜂


    “……以上就是本人关于下一步的研究计划, 谢谢各位考官。”


    李现青对着虚空念完第十八遍准备好的自我介绍,然后蹲下身盯着那几盆在等待春天到来的杜鹃:“杜考官,您还满意吗?”


    问完李现青直接就把自己给逗笑了。


    “唉。”


    李现青蹲着叹了口气。


    “哥, 开门,是我!”


    是贡央的声音。


    李现青下楼给他开了门。


    只见贡央从宽大的衣袍里面掏出一个大袋子, 里面装着一个个圆润饱满的包子:“给,阿姆刚刚做好的包子, 让我赶紧趁热给你送一份。”


    李现青连忙接过来, 手一碰果然还是温热的:“谢谢姑姑。”


    “你也谢谢我吧!”贡央也不客气, 自己进屋找到保温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谢谢弟弟。”李现青笑着看贡央仰着脖子喝水, 说,“正愁不知道晚上吃什么呢。”


    贡央听了, 放下水杯说:“就知道你天天给自己乱吃东西。”


    李现青拖了张凳子,让贡央坐下, 又给他分了一把坚果:“不至于。”


    “哥,你不是都进复试了吗?咋还愁眉苦脸的, 不是应该高兴吗?”贡央瞧着李现青的神色, 好奇地问道。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李现青就更想叹气了。


    他看着贡央清澈的眼神, 说:“临门一脚更紧张啊。”


    “哎呀, 哥你就是想太多, 你都能进复试了那就是成功一大半了,不要灭自己威风啊。”贡央给李现青开了一个核桃递过去, “来,多吃点这个,补脑子的。”


    “……”


    李现青接过核桃, 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核桃不能补脑子。”


    贡央“哈哈”大笑,摆摆手让李现青别介意这些:“放松一点放松一点。”


    最终李现青还是吃掉了那个核桃。


    虽说一路考来战线拉得很长,按理来说应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李现青在真正确认复试名单的那一刻,手还是控制不住的发抖。


    然后又是看似短暂实则漫长的准备过程。光是一个双语版本的自我介绍,李现青就不记得聂云驰帮自己磨了多少遍,只知道聂云驰有一次给外籍客户展示PPT做介绍的时候脱口而出就是一句“I am very glad to be here for this interview”。


    其实与其说李现青是在担心复试,不如说是在担心要和一群不认识的考官进行面对面交流的考试形式。


    为此,聂云驰开导他就把考官们当成在阳台上养的那些绿植,对着绿植说话就不会紧张了。


    事实证明,在经过长期对着阳台上的绿植苦练复试技巧后,李现青坐在考场上时,终于也能面不改色地和考官保持眼神交流了。


    一场面试下来,李现青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尽。


    面试的结果还要等几天才能上学校官网查看公示名单。


    所以原则上,李现青现在就可以返程回家等结果了。


    但这是原则上。


    “你复试是就20号那一天对吧?”贡央敲核桃的时候突然问起。


    “对,应该下午就能结束,具体看抽签顺序。”李现青随口答道。


    贡央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李现青:“那你返程的机票买的几号?”


    李现青开蜂蜜杏仁罐头的手一顿。


    “还没买。”


    “怎么还没买?20号复试的话,考完直接买21号的票回来不就好了?”


    “……”


    “还是说,哥你考完试还有别的安排?”


    “X城和a城不是每天都有航班往返。”


    “刚好21号那天没有吗?”


    “……好像没有。”


    “真的没有吗?”


    李现青不回答了,只低头去扒拉罐子底部的蜂蜜杏仁。


    贡央坐在他对面,双手抱胸盯着他看。


    空气里蜂蜜的味道变得有些胶着。


    半响,贡央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李现青:“哥,你真的心虚得很明显。”


    李现青把空罐子盖上放好,就是不看贡央。


    见状贡央也没了办法,忍不住吐槽道:“哥,你这个一被人说中心思就装听不懂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掉。”


    “我没装听不懂。”李现青纠正他,“我只是单纯不回答。”


    贡央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那真是臣弟误会了。”


    李现青随手拿起一个核桃就砸向贡央:“你才要补脑子吧!”


    “哈哈哈。”贡央眼疾手快地接住。


    “哥,”贡央临走前终于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所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阿姆交代了让我负责接送的。”


    见贡央都已经把乌日娜搬出来了,李现青知道自己不能再避而不谈。


    “慢两天吧,我等成绩公示了再回来。”李现青斟酌了一下,答道。


    “等成绩吗?”


    “等成绩。”


    真的等成绩吗?


    李现青在便利店买了个饭团,坐在窗边的位置抬头望见a城的晚霞。


    a城和巴布城是完全不一样的,连晚霞也不同。


    a城的晚霞像被火淬过,烧起一片红粉,但站在街道往上看,最亮的却不是天空,是无数高楼剪影中透出的灯光,窗户里隐隐透出一点晃动的人影,犹如金蛇蜿蜒。


    这是数以万计的人类用电力造出的第二晚霞。


    李现青吃着手里的饭团,想起下午复试的时候,有一位考官听完他的自我介绍,半开玩笑的说了一句:“毕业后有打算留在a城发展吗?”


    李现青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是,以展示自己的奋斗目标。


    但是那个老师听完,回了他一句:“那年轻人要好好努力啊,a城居大不易。”


    从A大出来后,踩在晚高峰节点坐上地铁的李现青,几乎是一路双脚悬空被推送着完成了上下车厢的动作。


    在地铁上,人与人之间恪守着不到五公分的社交距离,礼貌地不去看彼此的手机。忙碌了一天的各色人群身上的香水味、汗液味甚至是油烟味都在车厢里进行混合,许多人面无表情,行色匆匆。


    李现青在这座城市地下20米的地方,开始领悟那位老师说的话。


    吃完饭团,李现青回忆了一下聂云驰提起过的地址,沿着手机导航的指引离开了便利店。


    跟到了晚上就安静如水的草原不一样,a城的夜晚繁华喧嚣。


    这一路走去,一排排商铺和写字楼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您已到达目的地附近,目的地在您右侧。”


    手机导航提醒李现青可以停下脚步。


    李现青站在绿化带旁,发现自己需要几乎将脖子扬起呈一条直线,才能看到眼前这栋大楼的尽头。


    大楼里的人似乎还在过着白昼。


    灯光被办公室分割成一格一格均匀的方块,整栋楼好像一个用钢筋混凝土浇灌而成的蜂巢,里面数以千计的工蜂正在为了留在蜂巢而奋力工作,不分昼夜。


    钢筋水泥建构的蜂巢里没有甜蜜的蜂浆,只有挥洒的血汗。


    李现青不知道聂云驰这只工蜂住在哪个格子里。


    他犹豫着要不要走进这座蜂巢,却又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于是李现青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聂云驰。


    青青:[图片]


    青青:我要到哪一个格子里找你?


    李现青发完看了眼时间,不知道聂云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信息,干脆坐到绿化带前面的石墩球上等。


    “喵呜~”


    是一只胖胖的橘猫散步到了绿化带附近,看见前面球墩子上坐了一个人也不害怕,还歪着头打量李现青。


    李现青也歪着头打量橘猫。


    “小橘,你一只猫出来玩啊?”


    “喵喵呜~”


    “好巧,我也是一个人出来的。”


    “喵喵喵~”


    “其实我是在等人。”


    “喵~”


    “他怎么还不回消息……”


    “喵呜~”


    在这个晚上,李现青觉得自己和这只橘猫有些像。


    都在这座不属于自己的大城市里没有方向地独自游走,孤独的,自由的,流浪的。


    这时,一直握在手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


    “青青,你在哪?”


    电话那头聂云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平稳,隐隐还带着风声,感觉像是在赶路。


    李现青把手机贴紧耳朵:“在楼下,有一只橘猫,还有几个石墩子球……我也不知道这算在哪里。”


    他也搞不清楚怎么形容自己的位置,但不着调的描述之后,聂云驰好像听懂了。


    “好,我知道了。”


    “你是下来了吗?”


    李现青咬着嘴唇上的死皮,试图把它扯下来。


    那只胖胖的橘猫在绿化带旁边坐下,悠然自得地给自己舔起毛,时不时瞄一眼呆呆坐在那里的李现青。


    “青青。”


    电话和现实中的声音实现了重叠,如同在山谷传来回声,激起湖水阵阵涟漪。


    李现青握着手机站起来,缓缓地转过身去。


    聂云驰走得有些急,微微起伏的胸膛毫不遮掩地透露出他不平稳的呼吸,在a城深冬的天气里,他仍是穿一身剪裁利落的西装,在夜色下呈现和眼睛一样的燕尾青色,出门太过匆匆,金丝眼镜没来得及取下,深灰色的大衣也还在臂弯里搭着。


    他看着眼前的李现青,不知不觉地把呼吸都放轻。


    远在草原雪山上的小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扑扑然飞进了钢筋水泥构成的玻璃森林。


    “青青。”


    聂云驰觉得当下自己脑子里空白得只剩下这两个字。


    李现青盯着聂云驰的脸看。


    他发现,聂云驰真的很适合戴眼镜。


    嘴唇上的那块死皮终于还是被他咬了下来,渗出一丝血迹。


    “你好慢。”李现青顿了顿,望着聂云驰的眼睛小小声地说。


    “我在等你。”


    自沙城一面,别来春半——


    作者有话说:那天咪遇到了小橘


    它也是孤身一咪闯荡江湖的勇敢小猫


    咪很佩服小橘!


    小橘说城里有很多没有家的小猫


    但咪说咪想有个家


    ————《青咪日记》


    第30章 春半


    三月已见春。


    a城的三月俨然已经开始回温, 只不过不时一场淅淅沥沥的冬雨下来就犯起倒春寒。


    因为今天去参加复试的缘故,李现青穿得稍微正式了些,内搭白衬衫墨蓝色毛衣, 外面套一件沙色风衣,这会子长长的衣摆正被风吹得摇晃。


    头发似乎又留长了一些, 发根长出了不到半寸的黑发,但看起来并不突兀。


    聂云驰看着他, 控制不住地在想:小鸟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a城那么大, 有迷路吗?


    李现青舔了一下嘴唇, 尝到一点血腥味。


    聂云驰把目光从那点殷红上移开, 问李现青:“吃过饭了吗?”


    李现青摇摇头,又点点头:“吃过了。”


    吃了一个饭团也算吃过。


    聂云驰帮李现青把被风卷起的衣领压好:“在哪吃的?吃的什么?”


    李现青回答不出来, 只能睁着眼睛看聂云驰。


    聂云驰看他这样,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低头看了眼手表,说:“那方便陪我去吃个晚饭吗?”


    李现青问:“你不用加班吗?”


    他知道, 往常这个时间点, 聂云驰大概率是还在加班的。


    所以他其实不应该复试一结束就过来。


    可他偏偏就是来了。


    “不加班。”聂云驰无奈地看着李现青,“什么时候加班现在都不能加班。”


    李现青听懂了,点点头, 嘴角抿起一只小酒窝。


    “走吧, 带你吃好吃的。”


    李现青跟着聂云驰往写字楼里走, 忍不住朝四周张望:“你平时就在这里上班吗?”


    聂云驰点点头:“对,不过再过段时间就不在这里了。”


    李现青问:“为什么?你被开除了?”


    “因为我已经交辞职信了, 下个月要跳槽到别的地方。”聂云驰失笑,“我同你说过的,青青, 你是不是忘了?”


    聂云驰带着李现青进了电梯,刷卡摁下B1。


    李现青顾着和聂云驰辩解,任由他给自己带路:“你说过那么多事情,我一下子记不过来也很正常。”


    “去巴布城之前我就有这个想法了。”聂云驰侧过身,和李现青又解释了一遍,“但是公司现在的领导在我入行以来一路带着我,之前她刚刚晋升,如果我马上辞职对她会有些不利,所以我答应她等多半年再走。”


    李现青点点头,这回他想起来了。


    在某一个聂云驰结束深夜加班的夜晚,确实和他提过这件事。


    偏偏那个时候自己困得迷迷糊糊,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的状态。


    如今又听了一转,总算是从脑海里挖出一段记忆,想起聂云驰当时告诉了自己一个即使是不太了解金融行业的人也耳熟能详的跳槽去向。


    李现青当时听完短暂清醒了一下,用气声感叹道:“哇。”


    远远的,李现青就看到了聂云驰的车。


    三道光刃被银环圈住,银灰色的车身在光线不够充足的地下车库呈现一种微妙的哑光绸缎感,线条流畅得像一枚蓄势待发的子弹。


    聂云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看着李现青附身坐进自己车里的背影,从刚见面起就含在眼底的那点笑,终于忍不住从嘴角泄露出来。


    李现青系好安全带,问聂云驰:“我们去哪吃饭?”


    聂云驰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闻言转头看他:“刚刚一路你跟杏仁一样问都不问地跟着走,我还以为你不好奇。”


    这是又在逗自己玩。


    李现青不搭理他,只低头从挎包里扒拉开一沓纸质材料,翻出两块巧克力,给自己拆了一块吃。


    吃完一抬眼,聂云驰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见李现青望过来,聂云驰用眼神点点他手里的巧克力:“有我的吗?”


    “你不是不爱吃巧克力吗?”李现青这样说着,手里却把另一块巧克力剥开一半的包装纸,举到聂云驰嘴边。


    聂云驰张嘴欲咬,却不料李现青突然低下手,躲过了他的动作。


    见他看过来,李现青只弯着眼睛笑:“手酸,举不高。”


    聂云驰闻言笑了一下,低下头去咬他手里的巧克力,燕尾青般的眼睛随着附身的动作,以一种从下往上的角度注视着李现青。


    车内阅读灯打开了,暖黄色的光泄下来,在眉骨处遇到阻拦,给聂云驰的眼睛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称得眼神更显锋芒。


    李现青慢半拍地眨了下眼睛,觉得自己快在对视中被灼烧。


    这一烧,举着巧克力的手变得更低。


    聂云驰顺势伸手握住了李现青的手腕,就着他的手吃下那块巧克力,又随手把李现青攥在手里的包装纸接过来。


    李现青像被他的手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他觉得这应该算犯规。


    吃饭的地方离得不远,是一家做传统的本地菜系的餐馆。


    红木的桌椅用龟背叶隔开,窗户上嵌着五彩流光的格子玻璃。


    聂云驰点菜的动作轻车熟路,像是这里的常客。


    李现青抱着脱下来的外套,静静端详着聂云驰。


    他好像瘦了一点。


    这样想着,李现青低头喝了一口热汤。


    却听到聂云驰突然说:“青青,你好像瘦了。”


    李现青一懵,抬起头迎上聂云驰的目光。


    想了想,李现青说:“我没有,你乱说。”


    聂云驰不置可否地笑笑:“那应该是我太久没见你了。”


    久吗?不过两个多月。


    不久吗?可是两个多月。


    “明明有在视频里见的。”李现青说完却想,那为何自己也觉得聂云驰消瘦了一些呢?


    可见视频里见到的也不完全。


    只靠视频是看不到一个完整的彼此的。


    所以有疑,所以忧心,所以觉得彼此清减。


    所以聂云驰答道:“那不一样。”


    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安静地望着对方,好似要把那个在彼此身旁错过的半个春天全都看回来。


    李现青低头继续喝汤,感觉自己那颗砰砰作响的心脏随着滚烫的汤水落回了肚子里。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让我来接你。”聂云驰握着调羹去搅碗里的汤,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这个自己想了一路的问题。


    李现青喝汤的动作慢了下来,半响,他说:“昨天来的。”


    “昨天?”


    “对。”


    李现青放下汤碗,看着聂云驰说:“我是来复试的。”


    复试?


    这下聂云驰是真的愣住了,他张了张嘴,似是在犹豫,最后只问出一句重复的话:“你来a城是来复试的?”


    似是在疑惑,又似是在确认。


    “你考的,是a城的学校?”


    “对。”


    “哪一所?”


    “A大。”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现在告诉你了。”


    聂云驰问完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之前我问你考哪所学校,你总不肯说,竟然是这样。”


    李现青夹了块烤乳鸽,放到碗里:“我还以为你能猜到,谁知道你这么笨?天南海北的学校说了一圈,就是不猜A大。”


    聂云驰听了沉默片刻,说:“我想把A大放到最后一个猜。”


    “为什么?”李现青戳了戳那块烤乳鸽,“你很在意吗?”


    “很在意。”聂云驰静静地看着李现青,认真地说,“青青,你不同我说,是有顾虑吗?”


    李现青想了想,放下调羹,对聂云驰说:“我考A大,是处于择校的考虑,不是为了你。”


    停了一下,又接着说:“你不要误会。”


    “所以一直不告诉我?”


    “对,是的,就是这样。”


    “那怎么现在告诉我?”


    “吓死你。”


    聂云驰靠在椅背上,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轻笑:“那确实,吓到我了。”


    李现青用筷子戳破了烤乳鸽酥脆的外皮。


    吃过饭,聂云驰说要送李现青回酒店。


    可是李现青看着仪表盘里显示的时速,觉得自己不如下来走路。


    但他当然不会下来走路。


    因为他们两个谁也没提点开去酒店的导航,聂云驰不过是开着车带他绕着a城开罢了。


    李现青觉得有些好笑,也真切地笑出了声。


    “你还送我回吗?”李现青摇下一点车窗,感受晚风吹起额头的碎发。


    a城的晚风不冷,是微凉的,再过阵子或许又会是潮湿而炙热的。


    聂云驰把着方向盘的手一动不动,闻言没有回答,反而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一句:“这次来,准备待几天?”


    李现青拨弄了一下空调的叶片,说:“还没想好。”


    “买好票了?”


    “还没有。”


    “要留下来玩几天吗?”


    “a城有什么好玩的吗?”


    “会有的。”


    一个红灯。


    聂云驰稳稳地踩下刹车。


    他看着前方警示的红色,犹豫片刻,斟酌着开口森*晚*整*理:“待多两天吧,青青。”


    “我考虑一下。”


    “一下是多久?”


    李现青偷偷勾起嘴角,又很快压了下去:“一下就是一下。”


    聂云驰觉得,那只住在他心里的小鸟在用自己的羽毛四处捣蛋,一会这里挠挠,一会那里拂过,让他一颗心起伏不定。


    “那就是答应了。”


    “你猜的?”


    “青青,你都没有买回程的机票。”


    李现青没有反驳,只发出几道模糊的气音,听不清晰。


    过了一会,李现青突然说:“我会待到复试名单公示再回去。”


    他给了聂云驰一个明确的回答。


    聂云驰眉梢轻扬:“好。”


    夜凉如水,阵阵风袭人。


    聂云驰面不改色地说:“你住的地方好像有一些远。”


    李现青掠看窗外灯火,等聂云驰继续说下去。


    “a城老城区好玩的多些,你这边过去不太方便。”


    “那住在哪里过去方便?”


    “新城那边会近些。”


    “那我重新定个酒店。”


    “不用这么麻烦。”


    聂云驰轻咳两下,说:“我家里的客房还空着。”


    顿了顿,又补充道:“杏仁见到你来,会很开心。”


    “把我送回酒店吧。”


    李现青不答,把车窗摇了上去,封闭的车内安静得只能听到空调出风口的声音。


    像是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的、小小的、静谧的春天。


    他喜欢春天的到来。


    于是在下一个红灯到来之前,聂云驰听到李现青说。


    “行李总要搬过去。”——


    作者有话说:提问:把一只小猫咪拐回家需要几步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