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青春校园 > 荒草 > 29、Chapter29
    ***


    藏了多年的心意暴露在阳光下。它们带着岁月风霜,似乎一碰就会灰飞烟灭。本身,那些岁月也在已经灰飞烟灭了。


    人可以活得年岁很久,可青春的感受很短,那种全情的投入,那种单纯的思念,义无反顾爱一个人的心却只有一颗,浪费了,消耗了,再难以复原。


    18岁,太稚嫩的年纪,小到回首时,认为这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年纪,可这些东西,来自那个年代的旧物,都在证明着,那是他们最珍贵的年华。


    李家淙笑得难看,他终于找到了李盛仍然爱着他的把柄,却又像抠开了他们之间的旧伤。他现在可以逼李盛承认他没有放下他。他可以覥着脸留在他身边,说他的拒绝都是口是心非,但李盛转过身看他。那种眼神蕴着决绝,李盛就是不肯回头,为什么?


    李家淙扳住李盛的肩,拉向自己,紧紧地抱住了他。


    李盛还是拒绝,推搡着他,李家淙急促地说:“为什么拒绝我,这些的东西为什么还在?”


    李盛找不到借口:“忘了扔。”


    “你信你自己说的话吗?”


    “我们没有结局。”


    “你在劝我还是劝你自己?”


    李盛正视他的眼睛:“劝我们。”


    李家淙说:“可我从来就没想要过结局。”


    李盛说:“你说过,我们在一起是不对的。”


    错的,就要被纠正。


    李家淙现在想回去抽回去那个混蛋的自己,他说:“没有什么不对的。”他陷入了某种回忆,念念道,“为什么要接受这个世界对我们的评判?我不想接受,我不想。”


    李盛抬起眼,他笑他:“因为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


    “活着就要被纠正,那我就去地狱。”


    李盛察觉到了李家淙的异常:“你怎么了?”


    李家淙:“我被纠正过,李盛,我试过了,十几万,我治不好,我妈,她看我快死了,才放弃了。”


    再一次次折磨下,纠正他的取向,纠正自己不要再去想李盛。


    ——不要再去想着李盛。


    电击,手术,身上扎满针眼,祛邪,去向神像忏悔。


    李家淙说:“你知道吗?我真的去过了地狱。”


    李家淙解开衣裳,心口腹部,打满了十字的叉的疤痕。


    李盛被惊住了:“你怎么弄的?”


    李家淙说:“李盛,那些都是骗人的,我们没办法被纠正。”


    李盛感觉难以呼吸,手指在抖,他不受控制地碰了碰那些伤疤,疤痕已淡成白色,深深浅浅。


    李家淙一把抓住他的手:“我们就像从前那样,可以吗?”


    李盛问:“什么?”


    李家淙突然亲吻他,吻带着浓郁的悲伤,泪在他眼里,说:“我们保持这样的关系,可以吗?”


    就保持这样的关系,可以吗?


    李盛清楚这句话的由来,曾经对他发出过的邀请,他为了留住李家淙,放弃从他身上索取爱,为了契合李家淙的脾气,他只索取身体,付出身体,把他们的关系,埋在不可见人的脏地。


    互相保守的禁忌秘密,让他和李家淙成为最亲密的人。现在回想,那种关系除了“意乱情迷”以外应该还有一个名字叫“唯一”,是彼此的唯一,唯一的秘密。


    现在换了角色,他听见李家淙郑重地说:“如果我们见了光就会死去,我愿意和你一直躲在地下里。”


    此刻,李盛终于见到了李家淙那颗心,此刻他炙热的心,从胸腔掏出,放在了他手上,李家淙也抛弃了自尊,来希求他的点头;终于,他拿到了李家淙的那颗心脏,轻轻一捏,就可以让他心碎。


    可他却没有无比畅快。


    他不想让眼前这个人心碎,分开的日子,他甚至想象过,李家淙过着完美的一生的样子,他会衷心的祝福他,毕竟,他真的爱他,可李家淙敞开的胸怀,全是疤痕。


    我们现在怎么回到了起点?


    错了,全错了。


    太阳偏移,房间的光极速暗下来,李盛擦掉李家淙的泪,落下极其缓慢的一吻。


    ——就这样吧,内里继续保持不可见人的关系。


    ——就这样吧,外面的我们称兄道弟,无耻的我们。


    将错就错吧,我们,错误地活下去。


    …


    薄薄的窗帘被微风吹起一角,宁静餍足的气氛缓缓流淌在房间里。


    人影缭乱,衣衫褪却。


    李家淙看到自己和李盛有了很大的差距,身体上的,李盛身上有被阳光灼过的痕迹,手臂上有分明的黑白线,他从事的工作劳累,肩背上有着并不算漂亮的肌肉。


    李盛:“你想好了?”


    李家淙:“嗯?嗯!”


    话音落,李盛将他扑倒,后背撞在硬邦邦地床板上。李家淙才明白了刚才李盛说的“想好”是什么。


    晚霞泼入房间,李盛坐起来靠着床头,垂眼看见一旁李家淙睡着了的侧脸,竟然意外的安分。


    李盛把手伸了过去,用食指悬停在他脸颊的上方,却始终没有靠近。


    毫厘之间,是他犹豫的距离。


    ***2002


    雪连下几天,全世界都白了。李盛在寝室里换衣服,借了刘全的摩丝,把头发抓起来。刘全调侃他一看就是要去约会。李盛笑而不语。


    “听说你给对面冯哥得罪了?”刘全凑趣,“怎么回事?”


    李盛:“没事。”


    他挡下那桶油漆之后,赵成没再找过他,赵成也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估计再也不会找他了。李家淙这几天也照常上学,没什么异常。


    “你小心点,冯哥在这趟街有名的,给他顶罪的小弟都进去不少。他要是盯上你了,可废了。这两天王大鹏都不招你了,就是因为这个,他等着看戏呢。”


    李盛嗯了一声,转头看了眼窗外:“雪化了。”


    “是化了,”刘全看过去一眼,“嘿,你听没听我说话?”


    李盛笑了笑,背起包对刘全说:“我先走了。”


    坐上公交车,他一路到了李家淙学习门口。今天是他生日。


    从前的生日就是普通的一天,牵连着某种禁忌的存在,他和爷爷都不曾提过。没人会记得这种事,或者,在他们那边农村,除了老人会操办,很少会特意庆祝一个人的生日,但李家淙说要给他过。


    学校大门没多久就打开了,学生陆陆续续往外走。没多久,李盛等到了李家淙。


    李家淙看到他就乐了:“你还打扮了,挺帅啊。”


    李盛穿着黑色长款棉服,白色围巾挡住了一点下巴,显得嘴唇很漂亮,头发丝亮亮的,人群中很显眼,是帅得显眼。


    “咱们先吃饭。”李家淙安排道。


    他们两个人去小饭店随便点了两个菜,很快吃完,就奔下一个地方去——之前李家淙问他过生日想要什么,李盛没什么想要的,不是客气,是真的感觉什么也不缺,就说能和李家淙一起出来玩就行。出来,玩。纯粹的玩。


    李家淙高三时间紧,每周腾出来的时间,他们都用在了旅店,按照李家淙放学的时间,他们想玩也玩不了什么——都关门了。


    李盛跟着他走:“我们要去看电影吗?”


    李家淙摇头:“没好片子。去北区,那边有个乐园。”


    李盛:“这个时间赶不上了吧。”


    李家淙挑眉,拍了拍胸脯:“门卫我熟。”


    乐园开在矿厂附近,每年冬天开放一段时间,地方太偏,来玩的基本都是职工家属,算是员工福利。


    天已经黑了,乐园里亮的是红火的灯笼,李家淙和门卫大爷打过照顾就大大方方走了进去,到门口拿了个冰圈,领着李盛,向乐园里走去。


    一个冰滑梯,他们爬上坡,坐着冰圈一起滑下来。夜里兜着冷风像刀子一样,几圈下来,李家淙冻手冻脚,眼泪汪汪:“我靠,眼泪给我吹出来了。我不是什么迎风流泪眼吧?”


    “冻的。”李盛上手揩了一把他的脸,然后把自己的围脖打开,重新缠到李家淙脖子上。


    李家淙:“嘿,这样滑冰可危险,一不小心容易勒死一个。”


    “那不滑冰了,”李盛一指不远处的铁架旋转车,“我们骑那个去。”


    这是个简陋的游乐场,很对设施都老得生锈,旋转车也一样,在冰上骑,嘎吱嘎吱地响,他们在冰面上打转。


    李家淙骑在前面,李盛抱着他坐后面,速度越来越快。李家淙不踩都转,他大叫:“我操,真他妈晕!”


    话音刚落,身后一空,再回头,围脖挂在自己脖子上,李盛已经被甩出去两米远,倒在雪堆里了。


    “靠!没事吧!”李家淙猛地刹住车。


    李盛坐在学地里咯咯笑:“你再使点劲儿,都能给我抡上天。”


    李家淙下了车,脚下部分很晃,跑过去拽李盛:“你平衡感太差了吧。”


    “你也不是走直线过来的。”李盛伸长胳膊拉住李家淙递过来的手,一使劲,没起来,然而把李家淙带倒了。


    李家淙一下趴在他身上,李盛更笑得不行,李家淙骂骂咧咧:“呸呸!我他妈吃雪了!”


    “雪是干净的。”李盛拍着他的背。


    “干净个屁,有没有小猫小狗尿过你都不知道。”李家淙从他身上翻下来,正要起来,忽然顿了下,随后缓缓躺回去。


    天空很美。泛着紫,不深沉,不浓稠,带着绚丽光彩的夜色像是诱人的幻境入口,垂下眼,不远处有着庞大静穆、凹凸不平的矿山。


    “矮了。”李家淙说。


    “你说山?”


    “嗯,我很久不来了,比记忆中,矮了很多,凹下去一大块。”李家淙伸出一根手指比划着,忽然,他轻叹一声,说,“看来这里真的要完蛋了。”


    整座矿山在凋零。一个个灰色不知名的建筑横亘在山中,吸食着矿山的养分,从人声鼎沸到寥落空旷,尽管这片山石尚未枯竭,已经无人再需要它们。


    李家淙:“上我家泼油漆的那群人你知道吧。”


    “嗯。”


    “一部分是周边村里的人,像赵成,另一部分,就是和我一样的煤矿子女。领头那小子,叫冯辉,他爸其实是第一批下岗工人。最近最后一批下岗名单来了,煤矿厂能不能留住都难说,是市场在萎缩,冯辉是搞催收的,他们来针对我爸,以为就会有结果,团了一群烂人来,下三滥的手段。”


    “你家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李家淙不以为意,“对了,我现在不在生活区住了,搬家了。”


    李盛看向他。


    “盛隆豪庭。”


    李盛点头。他知道盛隆豪庭,那是那片有名的高档小区,李家淙家完全有能力远离那群地痞,去到一个那群人完全没有能力、不够等级出入的地方。


    “早就想搬了,要是没有冯辉,我爸指定拖着不搬,”李家淙挑眉说,“我爸还给我发了点零花钱。”


    李盛又嗯了一声。


    李家淙扭头看他:“还批准我今天可以晚点回家。”


    李盛愣了下,很快笑起来,明白李家淙的意思:“那走?”


    “随你。”李家淙坐起身,把围脖还给李盛。


    “走吧。”李盛说,“不走你还不得急死。”


    李家淙瞪他一眼。


    房间还是李家淙一早准备好的,定在了他新家附近,李家淙还准备了蛋糕,但他给忘了,两个人进了屋第一项先是脱衣服,脱到一半才想起来,李家淙说:“等一下!还有点正经事没办!”


    “嗯?”李盛亲李家淙亲到一半,人从自己手上溜走了,他有点懵,在原地考虑要不要把衣服穿上的功夫,李家淙端着蛋糕从厨房走了出来。


    那上面点着蜡烛,荧荧的光打在李家淙脸上,就听他说:“来啊,李盛,许个愿。”


    李盛走过去,帮他端稳:“许什么?”


    “许什么你还问我,你想许什么就许什么。”


    “我没许过生日愿望。”


    李家淙沉吟:“那……”


    “你有没有愿望?借我一个。”


    李家淙乐了:“愿望还有借的啊?”


    李盛亮着小鹿一样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李家淙想了想说:“那就,新的一岁,越长越高,越长越帅。”


    李盛沉默了一下,有点嫌弃地说:“没什么含量,听起来,没什么文化……”


    李家淙:“……那你自己想……”


    李家淙双手合十:“我希望你,新的一岁,高考顺利,前途灿烂。”


    “别啊,”李家淙愣了下,“不是给我许,是给你自己……”


    他话没说完,李盛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李家淙无奈笑笑,用手指沾了一块蛋糕,抹在了李盛的脸上。


    李盛拦下他:“别这么浪费……”


    “谁说会浪费。”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