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狼牙


    春雨淅淅沥沥的深夜, 厨房里煮着鸡蛋.


    卧室里,妞妞已进入梦乡,她爸爸正在捆扎行李。


    三天的旅途,赵凌成计划只在第三天吃列车餐, 其余时间全吃干粮。


    全家人的衣服还要用油布包起来, 不然会被熏臭。


    赵凌成还有特殊的叠衣技巧, 不但能叫衣服不打皱, 还能叫它少占空间。


    时间也被他利用到了极致,叠完衣服鸡蛋刚好煮熟。


    怕它在暖气屋子里要变质,和馒头咸菜一起, 他全放到了阳台上。


    然后回到小卧室, 他弯腰看妻子,声柔:“还不睡?”


    陈棉棉在用烧热的大头针给狼牙打孔,也才刚刚搞完。


    她打了六颗狼牙, 两颗是带血痕的下牙, 还有四颗是洁白如玉的上牙。


    拧着棉线她伸个懒腰:“唐天佑的脖子比较粗, 线得放长点。”


    赵凌成直起身来, 脸色陡变:“你不是说狼牙是要卖的, 但怎么又成给他的了?”


    再说:“小陈, 他是个浪荡子,情话张口就来, 但全是谎言。”


    陈棉棉是已婚妇女,也坦坦荡荡, 就事论事:“我知道呀, 但他外形够帅,而且有种野性美,尤其那副身材, 古希腊雕塑一样,他戴上狼牙,就是活招牌。”


    赵凌成虽然不知道什么叫明星效应,但当然懂广告。


    而妻子这样讲,他一方面要怀疑她不仅仅是看到过未来那么简单。


    但更让他不舒服的是,的确,唐天佑不但有身高,更有一身别人难以企及的好肌肉,那让赵凌成曾引以为傲的胸肌逊色不少,更何况妻子对他还不吝夸赞。


    嫉妒使人面目丑陋。


    他夺过狼牙说:“不行,因为囚犯不准佩戴饰品。”


    陈棉棉一看就知道,他这是在闹情绪,伸手说:“还给我!”


    赵凌成特别了解唐天佑。


    那家伙不仅是为了气他,而是对陈棉棉怀着别样的情愫。


    赵凌成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更不知自己某一天会不会也被下放。


    他也深知人性的阴暗和丑陋,而他是个自私的人,就算捆着,他也要把妻子捆在自己身边的,他也决不允许她对唐天佑有一丝一分的好,何况是送狼牙。


    但虽然动作粗暴,可他声音温柔。


    他手抚妻子的背:“明天还要早起呢,睡吧。”


    见她阴着脸不吱声,他再说:“行李我全都收拾好了。”


    陈棉棉拍装狼牙的袋子,解释说:“这一袋我打算换个冰箱的,但我需要个模特。”


    申城有冰箱卖,但据说最便宜的也要八百块,那可是天价。


    赵凌成也一直想买一台的,但是他们全家的花销太大了,总攒不下钱来。


    而他媳妇不但想要征服申城小将,还准备用狼牙换冰箱?


    这叫生意经,没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赵凌成只觉得眼花缭乱,看都看不懂。


    但为了冰箱,他只好再妥协:“要不,我帮你戴着?”


    她就是想找个人来展示,他帮她戴着,叫人看见也是一样的。


    深吸一口气,陈棉棉耐心解释:“唐天佑穿的囚服,还戴着镣铐,他神秘而野性,那是一种极致的诱惑力,人们既会好奇他,也会模仿他,但谁会模仿你呢?”


    从对岸来的犯人唐天佑和狼牙有种混然天成,相得益彰的美。


    那叫‘进狱系’,能帮陈棉棉把狼牙的价格炒上去。


    人人工资几十块的年代,她于冰箱势在必得,高价也没那么好卖的。


    终究是赵凌成妥协,放下东西出门了:“早点睡。”


    陈棉棉串好两副狼牙项链和一个狼牙小手链,就把工具全收进绿书包里。


    洗漱完要睡觉,但她偶然瞥一眼客厅,忍不住要夸:“好棒!”


    出门要带两套被褥,还有衣服鞋子。


    陈棉棉收拾了一大堆,但赵凌成化腐朽为神奇,把东西理成了个四四方方的行军包,她和妞妞明天要穿的皮鞋也擦的干净净的,摆在鞋架上。


    要说夫妻之间谁最快乐,当然是不需要做家务的那个。


    而且陈棉棉并非坚定的独身主义,上辈子如果能遇到赵凌成这样善于理家的,哪怕性格方面有缺陷,她也会考虑结婚,她愿意哄着他,也是因为他家务干得好。


    但她才上床,男人立刻翻身向了另一侧。


    陈棉棉知道他神经兮兮,在为唐天佑闹情绪,而且是无用的情绪。


    要去旅游了,她心情也不错,愿意哄哄男人,就又说:“狼牙那种脏兮兮的东西怎么能配上咱们优秀又勤快的赵总工呢,而且我心里只有你和妞妞俩呀。”


    她讲的这叫甜言蜜语,按理是个男人都能迷倒的。


    但赵凌成今天脾气发的格外大,嗖的一下,他挪出去了好远。


    这叫给脸不要脸,陈棉棉生气了。


    不过她才想发火,就听赵凌成低声说:“唐军座通过特殊渠道知道唐天佑在西北的遭遇,据说目前正在着手推动换俘计划。”


    陈棉棉说:“报纸上不是说咱们态度坚决,绝无可能换俘吗?”


    不过再一想申城离对岸更近,万一有间谍里应外合,再把唐天佑给劫走呢?


    陈棉棉有点怀疑自己出的馊主意了,低声问:“我是不是做错了?”


    赵凌成摇头,先说:“没有。”


    再哑声说:“其实他不论身材还是嗓音都特别像我三叔,我们也只是去找个证人。”


    隔代遗传,侄子像叔叔的还挺多的。


    那也是为什么赵军极力奔走促成,不是枪毙,而是要劳改唐天佑。


    那小子跟赵凌成炸在朝鲜的那位三叔长得特别像。


    而他之所以没反对陈棉棉让唐天佑去申城的提议,就是因为他有八成把握,唐天佑确实是他弟弟,那么,当他审云雀时,唐天佑也在现场会是最好的。


    陈棉棉当然开心,说:“不聊了吧,快睡觉。”


    她倒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但赵凌成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按理他不该失眠,更不应该为了两颗狼牙闹情绪。


    他也知道唐天佑人很不错,那晚都没给枪,四野还全是狼。


    但听说曾风被困在狼群中,他二话不说跳下车,就把曾风给背回来了。


    可他越优秀赵凌成就越嫉妒,还在想该怎么在妻子面前中伤他。


    毕竟相比魏摧云和曾风,唐天佑优秀的简直耀眼。


    赵凌成还要考虑一个问题,申城公安提供的情报是可靠的吧。


    云雀真就那么老实本分的待在乡下做农妇?


    如果是,北疆又是谁在举报祁嘉礼,搞的他被革委会调查的?


    赵凌成怀疑是云雀干的,是因为他知道一个可以从军区往外寄匿名信的方法。


    但如果是云雀干的,她就不应该在乡下,而是在申城军备部才对。


    军备司令部是曾风的家,也是申城唯一的军区。


    但一老太太,户口在乡下,却又生活在军备部还没被记录,为什么?


    当然,具体情况得赵凌成去了再打听。


    老云雀也将永远不会暴露,更不会被判刑。


    因为赵凌成将会,亲自审判她。


    ……


    陈棉棉是被汽车喇叭声吵醒的。


    翻身看赵凌成也还睡着,一把狠拍:“要迟到啦!”


    八点他们就要到泉城坐火车,这会儿已经七点了,全家还在呼呼大睡。


    陈棉棉紧赶慢赶套上衣服,拉起妞妞套衣服,找毛巾擦脸。


    赵凌成嘴里捣着牙刷开门,赶紧把行李送出去,还差点忘掉了干粮。


    幸好他行李收整齐备,警卫开车也够快,才进泉城客运站,他们要乘坐的火车已经在鸣出站笛了,也顾不上找车厢,一家三口逮着个车门就钻了进去。


    长途火车赵凌成坐过,而且一想起来就头痛。


    但陈棉棉和妞妞都是头一回见,才一上车就大开眼界。


    这是硬座车厢,弥漫着浓浓的羊膻和炕味,而且大多数的男性都没有穿鞋。


    妞妞的线衣被妈妈反穿着,不但勒脖子,孩子还被熏的不停打喷嚏。


    陈棉棉上辈子坐的绿皮火车可比这好多了。


    不但过道上站着人,车座底下还睡着人,大清早的,好多人在打呼噜。


    乘务员在驱赶睡李架的乘客,吵嚷着要喊乘警来抓人。


    但再经过一个车厢,妞妞手指,小声说:“妈妈,上面好多叔叔喔。”


    行李架上睡的全是人,看面貌应该都是红小将,他们最横,也没有人敢惹。


    卧铺车厢稍微好点,但乘客不是抽烟就是喝酒,烟雾缭绕的像仙界。


    只是经过妞妞就被熏的咳嗽流眼泪。


    孩子不停的揉眼睛:“妈妈,眼睛辣辣,都,睁不开啦。”


    穷家富路,赵凌成买的最好的软卧,而且因为他坐过这趟车,比较了解,专门点名买的是两张靠墙壁的软卧,妞妞又不需要票,关起门来这就是个温馨小窝了。


    这个年代的火车还可以开窗户,妞妞总算舒服了点。


    赵凌成铺床铺被窝,陈棉棉才要找热水给妞妞泡奶,一起吃早饭。


    突然有人用手捂妞妞的脸,但来人还没出声,妞妞就抢着说:“是,干爹!”


    来的正是曾风,直接把妞妞抱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是我?”


    妞妞只笑着啃馒头,不说话。


    她本能的记得每个熟人的脚步声,还记得曾风身上的味道。


    陈棉棉问:“听说你们是货车厢,住得惯吧?”


    唐天佑是犯人,戴着镣铐不说,还有四个民兵押送,当然也是独立车厢。


    其实很不错,因为那节车厢里装的全是食物。


    只可惜最近北疆也缺粮,车厢里一筐筐的,全是冷窝窝头。


    曾风也没吃早餐,刚啃了一口窝头,差点没给噎死。


    先谈正事,曾风说:“主任,我好久没见我妈了,这趟到申城你们自己行动,我得全程陪着我妈尽孝道,等要回的时候,咱们直接火车上再见吧。”


    陈棉棉猜得到,他爸死,他也离开几年,在申城早没影响力了。


    而且曾风真就那么孝顺,会专门抽时间陪老妈吗?


    但她还是故意说:“你曾经可是申城第一小将,万一小将们看见唐天佑戴着镣铐,不由分说的抢走再打一顿呢,而且我可是你的领导,你不喊些手下招待我吗?”


    知道糊弄不过陈棉棉,曾风只好实言:“申城如今的第一小将是我原来的死对头,名字叫邹衍,而且他是差点死掉的那个,李开泰表哥,他爸还是装备部司令。”


    李开泰是秦小北的手下,他爷爷是在军委工作。


    而现在申城的第一小将是李开泰的表哥,老爹还是曾经曾强的职位。


    但也正常,真正闹革命的其实都是一帮天龙人。


    老子的职位撑腰,他们就敢发狠,也专对退休老革命们开刀。


    李开兰也住在装备部家属院,只不过原来住的小洋楼,现在换成了单元房。


    所以曾风要回家,就要碰上如今申城的第一小将,还怕人家揍他。


    不想挨打,他就想悄悄溜回家,在家里缩着。


    他想躲事,但陈棉棉准备迎难直上。


    天龙人又如何,她都要哄到西北去当牛马。


    而且她是在帮曾风的忙,让他不用那么窝囊可怜。


    从包里掏出两枚狼牙,她说:“你好歹也是前任司令的儿子,是斗败过首都帮的,西北第一小将,悄悄回家多丢脸,拿着这个,光明正大的回家去。”


    曾风接过来一看,惊呼:“狼牙?”


    他也知道它的价值:“我在乡下见有人戴,但大多数是用狗牙冒充的。”


    陈棉棉举狼牙对窗户:“看看里面,空心的,这不仅是狼牙,而且是壮年狼的。”


    又说:“这要在草原上,一头羊都不换的,拿去送给邹衍吧。”


    曾风大呼:“主任,您可太英明啦!”


    他一声惊的隔壁软卧的客人打开门向外张望。


    妞妞也在问:“干爹,你怎么啦?”


    但曾风是真激动,几年没回家,他也不想搞的跟鬼子进村似的。


    可他又怕挨打,就只能偷偷摸摸地溜回家,见他亲爱的母亲一面。


    陈棉棉帮他解决了个大难题,毕竟他要把这狼牙送给邹衍,他能好意思打人?


    要送人就得捧高价,曾风又说:“这狼牙,一枚至少几十块吧?”


    陈棉棉从绿书包里再拿出几枚来,说:“真想卖,当然得几十块,但这些是我珍藏的,是因为你工作得力我奖励你的,计划经济下,我不做买卖的。”


    曾风毕竟聪明人,一点就通,说:“放心,我来帮你联络买主。”


    那么一大包,陈棉棉虽然嘴上说不卖,但其实她带到申城,就是为了狠赚一笔。


    曾风又要打小算盘:“这卖的好,送我几枚吧。”


    陈棉棉没说话,比了个二,那意思是一对儿就要卖二十块。


    曾风能接受,但正在铺床的赵凌成目瞪口呆。


    他一月工资磕磕巴巴的,如今也才涨到50块了,再加上各种补贴,一个月大概能拿到一百块,但两颗狼牙陈棉棉就准备卖二十块,确定能卖得出去?


    他保持怀疑,他觉得可能一颗都卖不掉。


    不过曾风不但觉得能,而且他再也不觉得女领导让他丢脸,没面子了。


    他正愁回家没面子,她就帮他解决了燃眉之急。


    要不是赵凌成跟只斗鸡似的瞪着他,他高低要给陈棉棉一个感谢拥抱。


    他激动的心情无以言喻。


    但正欲走他又折了回来,看坐在床上吃馒头的妞妞。


    然后他故意说:“你唐天佑叔叔吧,最近一直拉肚子,瘦的厉害,我看他思想也动摇的厉害,想给他改善一下伙食,可是我找不到吃的,赵望舒你说怎么办?”


    妞妞立刻捧起大馒头,说:“给,叔叔吃。”


    曾风又舔嘴唇:“他都好久没吃过鸡蛋了,还想吃鸡蛋。”


    赵凌成刚好给闺女剥了一枚鸡蛋,妞妞接过去,举高高:“送给叔叔。”


    曾风很喜欢吃基地这种酥酥的大馒头,但当然不敢要。


    赵凌成两只眼珠子都快瞪出眶了,说不定一会儿就要揍他。


    所以拿着馒头和鸡蛋出去转悠了一圈,曾风又折回来,把馒头悄悄给了陈棉棉。


    这三天陈棉棉有个任务,给所有的狼牙打孔并串上绳子。


    看到女儿轻易就被人骗走了大馒头,她有点担忧,就对赵凌成说:“要不今年就让她上幼儿园吧,她从来没有接触过复杂的社会,太天真了,简直像个小傻瓜。”


    而对于孩子要不要学太多世俗的东西,赵凌成也跟陈棉棉的意见不一样。


    见闺女抻脖子望着窗外,他拍手说:“过来,爸爸抱着你看。”


    轻轻抚摸孩子柔软的乌发,他又说:“她应该是个永远不谙世事的,知识高深,但虽然单纯,可是能力强悍的科研人员,也只有那样,她才能做好科研。”


    陈棉棉觉得不行:“以后社会会开放,骗子横行,她万一被人骗了呢?”


    赵凌成反问:“有人能骗到核基地吗?”


    陈棉棉仔细一思索,就发现还真的是。


    哪怕如今小将横行,但是核基地依然风雨不侵。


    如果妞妞将来能去核基地,那她确实会被保护的很好。


    但她觉得不好,她说:“你都要在戈壁滩过一辈子,难道让我闺女也待在戈壁滩?”


    赵凌成果然沉默了,他要去趟大城市都很不容易。


    难道还让女儿也像他一样,永远待在大漠里,重复他枯躁乏味的人生?


    妞妞人生第一次长途旅行,好奇外面的世界,眼睛只盯着窗外。


    河西的小麦如今才返青,各种花也都还没开。


    但同在西北,到亭城时本地的桃花,苹果和梨花已经全都开放了。


    这时夕阳正好,遍地绿油油,山上全是花,妞妞说:“爸爸,这里是南方。”


    但其实火车还没出西北呢,妞妞就以为,这就是苗苗姐所说的南方了。


    她很开心,看爸爸,再看妈妈,张开小手:“我们到,南方啦。”


    另一边,曾经开着侦察机来的唐天佑就算对西北有概念,但也依然被震撼到了。


    因为火车已经跑了一整天了,可照曾风说,这儿只算西北的中部。


    要到明天一早,他们才能到达古城西安。


    唐天佑歪靠着被褥,正懒洋洋的喝着一囊酒,突然问:“什么时候到郑州?”


    曾风戴着狼牙,举着小镜子正在欣赏自己的帅脸:“明天晚上。”


    又说:“坚持一下,大后天一早就到申城了。”


    如果不坐这趟火车,唐天佑对祖国疆土之大也没有确切概念。


    而这列从北疆到申城的火车要走足足五天四夜,才能跑完整个华夏大地。


    唐天佑突然凑向曾风,喂他一口酒:“曾哥,我救过你的命,对吧?”


    曾风笑正欲点头,唐天佑凑到他耳边说:“一命换一命吧,等到了申城,你把脚镣钥匙给我,我也绝不骗你,咱们一起走吧,逃到香江去。”


    他被捉已经一年多了,肌肤都晒成古铜色了。


    因为他性格好,动不动就要抱着曾风撒娇,曾风真拿他当亲弟弟看待的。


    要说曾经让他去香江,他说不定就去了。


    可是因为陈棉棉让他意识到,他将来可以扛着红旗过去。


    所以曾风是不可能被动摇的,他还下意识的护紧腰间的镣铐钥匙。


    这会儿几个民兵有俩出去转悠了,还有俩在睡大觉。


    曾风也没惊动他们,小声问唐天佑:“那我们陈主任呢,怎么办?”


    唐天佑搂着曾风,再抿口酒说:“你负责骗她和小望舒,然后咱们一起离开。”


    又说:“你们生活在香江,我只去湾岛一趟,去接我爸,放心好啦,我爸的财产比林蕴那个……还要多,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吃苦,也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唐天佑喝的酒还是秦小北他们喝剩下的,攒着路上无聊了喝。


    曾风大概明白,这家伙喝了点狗尿,这是喝醉了,想家了,又在耍酒疯。


    他就应付说:“不可以,赵凌成要发现,会送我去坐牢的。”


    唐天佑举手,摇晃铁链:“我负责杀赵凌成,你负责把小望舒她们骗到海边。”


    见曾风不答应,他又说:“相信我,我不会再回湾岛军队去效力了,是真的,因为你知道吗曾哥,我们的军队年年缩编,而且全是残兵老将,新招的本地小兵们从小因为被日本殖民,全惯坏了,没有任何战斗力,之前我不知道大陆之大,我以为进攻它很简单,可是我们一天时间跑不出一个省,国军又怎么能反攻成功?”


    亲眼见识过祖国疆土的辽阔,唐天佑是真的死心了。


    但一个阔家少爷,父母还都那么有钱,他不可能心甘情愿留在大陆的。


    曾风一手摸腰,想了想,准备把钥匙交给赵凌成保管。


    要不然,唐天佑要因为心思浮动杀民兵,抢枪潜逃,他岂不得坐牢?


    怕担风险,第二天曾风就把钥匙全给赵凌成了。


    整整三天三夜,陈棉棉坐到后来都不愿意起床,只想躺着。


    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吵的她既无法睡着,但是又疲惫的坐不起,简直生不如死。


    相比之下,大概是因为年龄小,妞妞反而很适应。


    第二天经过了西安,并一路直达郑州,妞妞才发现这儿比之前她看到的地方更加的绿,还更加的平坦,简直美极了,孩子都不肯挪开眼睛。


    不过到了第三天,妞妞也累了,只想跟妈妈一起躺着。


    而且今天的伙食变成了因发酵太过而又酸又苦的窝窝头,孩子就更难过了。


    再一天的清晨六点钟列车才哐当哐当进了申城车站。


    也幸好装备部派了车过来接,不然,头痛欲裂的陈棉棉恨不能死在车站算了。


    曾风因为有了狼牙,也不怕挨打,就蹭着赵凌成的车一起回了。


    住的什么招待所,具体在哪里陈棉棉全不知道。


    发现这儿的招待所早晨也有热水后,和妞妞冲了个澡就又趴床上睡觉了。


    曾风当然回家了,唐天佑是单间,但每天有个民兵陪他睡觉。


    大清早的,他当然没有睡觉,因为他和赵凌成一样,属于爱讲卫生的人。


    此刻他刚洗完澡,拿着剃须刀对着镜子正在刮胡子。


    对了,下车的时候陈棉棉给了他两颗颜色雪白的狼牙,他已经戴上了。


    突然看到镜子里出现赵凌成的脸,因为俩人的眼睛太像,唐天佑也被吓了一跳。


    赵凌成挥手,让负责看守的民兵出去,民兵于是离开了。


    他一直盯着唐天佑,目光寒慎,而唐天佑虽然不想认怂,却也没敢挑衅。


    转过身来,只问:“有何贵干?”


    他解不了脚镣,所以穿着裤子洗澡,裤子也已经湿透了。


    手镣是松开的,上衣也早脱了,只有一身古铜色,精健的肌肉。


    赵凌成盯着那两枚洁白的狼牙看了片刻,弯腰,直接解掉了唐天佑的脚镣。


    再给一套他自己的衣服,说:“穿上它。”


    唐天佑愣住了,因为这一路上,他无数次设想,夺了民兵的土枪,然后一枪轰了赵凌成,再把妞妞带走,陈棉棉也是,一旦他逃离,她要坐牢的,那就一起带走算了。


    唐明和林蕴积攒的万贯家财,够他养陈棉棉母女一辈子。


    可是怎么回事,赵凌成为什么解了他的镣铐,他想干嘛?


    他只穿着白衬衫,枪套就在腰间。


    唐天佑目光下滑,看枪套,但赵凌成也立刻说:“别想了,你抢不走我的枪。”


    然后一脸严肃的盯着,直到唐天佑换完衣服,突然伸手,帮他整衣领。


    唐天佑把那狼牙项链放在外面的,但赵凌成整好衣领,顺手就放到了衣服里面。


    唐天佑是犟种嘛,就又放了出来,不过赵凌成冷冷伸手,又给塞了回去。


    然后他说:“你认识老云雀,现在咱们得去找云雀。”


    唐天佑下意识说:“斡喔,那是你的事,关我屁事?”


    他也很纳闷:“你这样随意解开,带我出去,就不怕我逃跑?”


    赵凌成一回眸,见他又把那两枚狼牙放了出来,于是抬手又给塞了回去。


    然后说:“你不是想杀了我,然后带走我爱人和小望舒吗?”


    再说:“我就在这儿,杀得了你就杀。”


    唐天佑明白了:“驴日的民兵,他们偷听我说话,还给你打小报告。”


    林衍作为民兵队长不可能随意跨省四处游荡,可是他派来的民兵,是千方百计挑出来,最机灵的几个。


    唐天佑说了什么,干了什么,人家当然事无巨细,全汇报给了赵凌成。


    但他没皮没脸,也不怕:“相信我,如果望舒肯去香江,我会把她宠成小公主的。”


    赵凌成懒得跟这愚蠢的家伙废话,出了招待所,瞅着公交车来,拉他上车。


    他们得先去云雀户口所在的乡下,但回看不远处的军备司令部,赵凌成直觉云雀应该在那儿。


    不过这回可不是简单的逮捕,他需要刨根摸底,把云雀的根底摸清。


    上了公交车,唐天佑就又悄悄把那两枚狼牙放出来了。


    而且赵凌成敏锐的发现,车上的年轻女孩们都在盯着唐天佑看,眼里也满是好奇。


    陈棉棉说得没错,唐天佑虽然是个东方脸,但是又有一种古希腊美男式的阳刚和明朗。


    他和阴郁的,内敛的赵凌成完全不一样。


    就好比画龙点晴,那两枚洁白的狼牙挂在唐天佑脖子上,衬的他整个人有种野性美。


    只过了两秒钟吧,赵凌成一把扯掉狼牙项琏,装到了自己兜里。


    第87章 再婚


    先说陈棉棉和妞妞俩。


    三岁左右的孩子是最顽皮好动的。


    他们总喜欢这儿摸摸, 那儿戳戳,动不动还会悄摸个电门。


    妞妞从来没有那样做过,可她毕竟也还是个小孩子,如果看到新奇的事物, 也会忍不住摸摸的。


    陈棉棉一觉睡醒来已是中午, 起床后就带着妞妞坐公交车, 来了商场。


    担心她会惹麻烦, 就全程牵着她的小手。


    而在申城,南京路上的友谊百货,拥有目前全国唯一的电动手扶梯。


    但想坐还要买票, 陈棉棉于是带着妞妞排队先买票。


    她总觉得妞妞有点呆, 因为就好比此刻,妞妞上了电梯,但看上去完全不激动的样子。


    这是她头回坐电梯, 可她目视前方, 不乱摸也不乱看。


    就只小声对妈妈说:“书上说, 将来到处都会有这样的, 会动的电楼梯喔。”


    相比她, 前面几个小男孩简直烦人。


    他们或者拍玻璃, 探身子,还有一个张大嘴巴一路舔着玻璃。


    妞妞看不惯, 小声对妈妈说:“脏脏,有细菌呀。”


    电梯而已, 转眼就到顶了, 那帮男孩又开始闹家长了,非要再坐一回。


    家长不给坐他们就坐到地上,蹬腿蹬脚的哭。


    陈棉棉以为妞妞也想再坐一回, 遂问:“要不要妈妈也带望舒再坐一次?”


    虽然妞妞是陈棉棉生的,可是渐渐的,陈棉棉都看不透这孩子。


    妞妞指扶梯,认真说:“妈妈,顽皮的小孩子会掉楼,还会,唔,会被楼梯qi掉喔。”


    在电梯上追逐打闹,下场就是摔下楼,或者被卷进电梯里。


    这些陈棉棉没有教过,是妞妞自己想到的。


    她明明很天真,傻傻的,但是似乎又会像大人一样去思考。


    这是全申城最豪华的商场了,不但坐电梯要买票,各个柜台前也挤满了人。


    妞妞娘俩被人流裹挟着往前,担心孩子看不到,陈棉棉就把她抱了起来。


    化妆品柜台里,各种西北稀缺的牌子货全都堆的满满当当,妞妞指着说:“妈妈,有杏仁蜜。”


    陈棉棉也排着队,想买两瓶杏仁蜜的。


    但突然妞妞凑到她耳边,又小声说:“妈妈,戴黑帽帽的,坏人!”


    陈棉棉闻言回头,就见有一个戴黑色鸭舌帽的小偷,正在用小刀割别人的皮包。


    因为离的不远,她朝那女同志使了个眼色,咳了一声提醒对方。


    女同志一摸,旋即大吼:“有小偷,快来抓小偷!”


    小偷想跑,但被女同志拽着跑不掉。


    女同志一看包破了,拽着小偷就要让赔包,还要拉小偷上派出所。


    这个功夫陈棉棉正好买到杏仁蜜,带着妞妞上三楼。


    这儿的三楼就是曾经黄蝶工作过的地方,也是在这一层楼,才有各种家电销售。


    照指示牌上标的方向,电器是在左边。


    陈棉棉正准备去找冰箱,却听妞妞恶狠狠的说:“坏人,不许碰我妈妈!”


    陈棉棉回头,就见个戴绿军帽的半大男孩转身跑掉了。


    大城市,尤其商场里就必然有小偷。


    而且他们会专门盯着,偷那些一看就是刚从外地来的乡巴佬。


    这在六十年代很普遍,也只能自己多加防范。


    但陈棉棉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妞妞是怎么一眼就看出对方是个小偷的?


    刚才那个小伙子戴着绿军帽,她还以为是个红小兵呢。


    而且小伙子都没有掏作案工具妞妞就发现他有问题了,她是怎么分辩的?


    找到卖电器的柜台,这儿也有很多人。


    陈棉棉抱着闺女就问:“妞妞你再看看呢,这儿有没有坏人?”


    妞妞专门扫了一圈,声音小小的:“妈妈,左边灰衣服的叔叔,是坏人!”


    左边有个穿解放装的中年男人,皮肤很黑,眼神飘乎不定的。


    陈棉棉回瞟一眼,再问闺女:“为什么呀?”


    妞妞用力摆脑袋,小手挥挥:“坏人会转脖子,唔,手总是,抖抖的。”


    陈棉棉一想,就发现还真是,小偷为了盯人,头就会转来转去。


    而且作贼毕竟心虚,做贼的手也难免会发抖。


    就好比左边那中年男人,时不时就要左右看看,手也一直在发抖。


    话说,妞妞从小就有股呆劲儿,远不像别的孩子那么机灵。


    陈棉棉就总担心,怕她太缺心眼,遇到小偷或骗子,人贩子时要上当受骗。


    但既然她看小偷能看得那么准,应该就不会轻易被骗吧?


    陈棉棉香香闺女的小脸颊,笑着说:“咱们妞儿不但聪明,而且大智若愚。”


    妞妞懂得大智若愚的意思:“妈妈,嘻嘻,表扬jiao望舒。”


    赵望舒或者会被干爹曾风骗的团团转,但是小偷和人贩子可骗不了她。


    这就足够了,身而为人,没有谁是完美无缺的嘛。


    妞妞帮妈妈盯着小偷呢,目光警惕,还时不时就要亲上妈妈一口。


    但突然,售货员破口大骂:“没票你买什么冰箱,出去!”


    陈棉棉和妞妞同时回头,就见一个男顾客大声说:“我有票的,只是被人偷了。”


    售货员声音比顾客高多了:“让开,不要堵着别的顾客。”


    排队的顾客也纷纷说:“乡下人吧,进了城就东看看西摸摸的,活该被人偷钱包。”


    也有人替男顾客可惜,说:“一台雪花冰箱750呢,好可惜哟。”


    男顾客霸着柜台跟售货员理论,说:“我的冰箱票可是我们单位发的,上面盖了章子的,我要守在这儿守着,如果小偷来领冰箱,我就可以抓住他。而且我的票是在商场丢的,你们应该配合我一起抓小偷。”


    售货员再拍柜台:“你要再胡搅蛮缠我可要喊公安啦。”


    别的顾客也纷纷说:“赶紧让开,耽误别人买东西了,乡巴佬,神经病。”


    一台冰箱750块呢,票一丢,东西也就没了?


    男顾客急的满头大汗,哀求售货员:“帮帮忙吧,我可是从东北专门过来买冰箱的。”


    售货员懒得理他:“让开,不然让公安抓你。”


    陈棉棉在人群中大声说:“同志,记得你的冰箱票编码吧,赶紧找公安,报案挂失再把挂失单送到商场,那张票据做废,你再补办一张,冰箱就找回来了。”


    男顾客如梦初醒:“对啊,我可以挂失它。”


    他转身就跑,远远对着人群喊了一声:“谢谢你,好心人。”


    陈棉棉只是来看看冰箱的,也该走了。


    妞妞天性善良,也喜欢妈妈做好事,笑着说:“我的妈妈,漂亮的雷锋。”


    ……


    出了商场,见路边有小摊,陈棉棉给妞妞买了几样小吃。


    走完这整条街,又有一个顾客排长龙的地方,就是申城最有名气的凯司令蛋糕店了。


    现在它叫凯旋食品厂,陈棉棉因为计划下午要去李开兰家做客,于是上前排队,打算买点礼品。


    她正排着,有个大妈半个身子挤进来,试图插队。


    陈棉棉都排半天了,当然不愿意让,也立刻用申城话说:“勿要插队喔阿姆。”


    大妈放弃了插队,但撂了一句:“乡巴佬。”


    陈棉棉和妞妞虽然拼力打扮,但衣服还是很土气。


    而看到外地人,本地人就喜欢小小的欺负一下,也算是申城特色了。


    但人家有底气,因为放眼全国,在轻工业方面,首都都比不上申城的牛逼。


    这个月份西北人已经开始吃杂粮了,但是申城人不但能吃到面包,甚至还有奶油蛋糕吃。


    因为陈棉棉说话,排在她前面的女人回头来看。


    这一看,哎哟一声却说:“小陈,你怎么越来越年轻,还变漂亮了呀。”


    陈棉棉也说:“好巧呀黄琳,你也变年轻啦。”


    是早调回申城的黄琳,打扮比之前洋气了好多,皮肤也变白了。


    她拉着妞妞的小手问:“你还记得阿姨吗,我原来可是基地的园长妈妈喔。”


    她离开时妞妞才几个月,当然不记得了。


    说话间排队进店,陈棉棉买了两大袋桃酥和几块奶油蛋糕。


    黄琳就只买了个面包,还抢着非要付款。


    陈棉棉当然拒绝,并把她的面包钱也一起付掉了。


    出了蛋糕店大概三站路就是装备部的家属院了,陈棉棉就准备上李开兰家做客去。


    据说自打曾强去世,李开兰心情一直很不好,郁郁寡欢的。


    曾经在西北军区时,李开兰招待过陈棉棉,既然她来申城,当然应该看望一下对方。


    但黄琳挽上她的手却说:“我们住一个院子,先上我家吃顿饭再说。”


    再拉妞妞的小手:“记得你康康哥哥吧,去跟他玩一玩。”


    边走边聊,陈棉棉又问:“你家曾工现在怎么样,还是在政治处工作吗?”


    黄琳一家子差点就被打成间谍了,至今想起来她还心有余悸。


    她也由衷感谢曾强的自杀,苦笑说:“甭提了,如果不是曾司令跳了黄河,我们一家早下放去农改了,躲过已算万幸,老曾也就混着吧,混到退休就好。”


    陈棉棉安慰说:“说不定他以后还能升得更高呢。”


    黄琳对丈夫的前途已经死心了,但是要讲个八卦:“前段时间,我们这边邹司令的爱人得癌症去世了,听说他准备再婚,我们以为对象是个女中医大夫,结果你猜他看上谁了?”


    陈棉棉都不了解申城军区,哪能猜到家属院里的八卦。


    她和妞妞也是异口同声的问:“谁?”


    黄琳捏妞妞的脸颊:“乖乖,阿姨们讲的是大人的事,你不可以听喔。”


    又吐了三个字:“李开兰。”


    陈棉棉都被惊到了:“李开兰要再嫁,对象又是个司令?”


    黄琳再苦笑:“我以为邹司令会娶个中医大夫,就跑去搞关系,但是男人嘛……谈的时候要漂亮的,好看的,可要结婚时,就不是了。”


    又说:“但李开兰我也真是没想到,一把年纪居然还想再婚。”


    解放前女性普遍早婚,李开兰今年也不过45,要二婚也正常。


    但要说嫁个同龄人,又还是个大领导,就有点不正常了。


    因为高层领导大多老夫少妻,同龄的再婚夫妻几乎没有。


    男人嘛,只要有身份有地位,想找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很随便。


    可女性年龄要是大了,似乎就只有守寡一条路。


    就陈棉棉,听说这件事后首先怀疑的,是那邹司令看上的,莫不是李开兰的政治背景?


    她又问:“邹司令啥出身,相貌怎么样?”


    黄琳说:“跟李开兰一样,是东北人,但论相貌可比曾强差远了。”


    曾司令确实是个帅哥,可他也不爱李开兰,也只会疯狂的PUA她。


    要说是老乡,万一人家俩人就是单纯的相互喜欢呢?


    男人当然都只喜欢十八岁的小姑娘,但万一那位邹司令是个例外呢?


    边走边聊八卦,就到装备家属院门口了。


    这边政策比较宽松,小摊小贩们就在家属门外摆起长龙做买卖。


    黄琳还得买几样菜,妞妞看到有个卖荷花的,跑过去了。


    陈棉棉上前问摊贩:“婶子,荷花怎么卖?”


    摊贩抬起头来,她愣了一下,因为虽然看不出年龄,但那卖花女很年轻,也很漂亮。


    陈棉棉忙改口再问一遍:“大姐,荷花多少钱一束?”


    女人笑着说:“三毛钱。”


    黄琳买完菜了,走过来,笑问女人:“姜姐你最近不扎针,改卖荷花了?”


    女人笑着说:“自打司令夫人去世,就没人再找我扎针了,但我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我又是个单身,不得不出来工作。”


    陈棉棉明白了,这个女人会针灸,而且给司令夫人扎过针。


    但现在中医也属于右派和严打的范畴,她不敢明着行医,应该是私底下悄悄帮人做针灸。


    而且听她的口气,应该是个寡妇,而且还有俩孩子。


    黄琳又说:“那孩子又不是你生的,要我说你就该独自改嫁,让他们自己生活去。”


    陈棉棉又明白了一些,这漂亮女人不但死了丈夫,而且丈夫之前还有妻子,孩子也是丈夫的前妻生的。


    看来虽然卖花女长得漂亮,但是命运很坎坷。


    另有一个家属也来买荷花,也说:“姜大姐,如果没那俩孩子,你早就嫁出去了。”


    另有个老太太则说:“瞧瞧这小姜,多善良的女同志呀,为了抚养丈夫前妻丢下的孩子宁可守寡,可是咱们院里某些女人呀,儿子都已经成年了还要再嫁人,简直丢人。”


    黄琳凑唇到陈棉棉耳边问,小声问:“这卖花的和李开兰比呢,你觉得谁更强?”


    陈棉棉恍然大悟,这卖荷花的女人和李开兰算是情敌。


    老太太所说的其实也是李开兰,而不管她因为什么原因再婚,但老太太看来她就是在丢人现眼。


    陈棉棉不知道那个卖荷花的女人什么来历,看她的脸也确实漂亮。


    私心来说,她也觉得李开兰没必要再婚。


    但她很反感那老太太说起李开兰时嘲讽的语气和她的态度。


    她遂说:“为什么儿子成年当妈的就不能再婚了,儿子是座贞洁牌坊,当妈的必须为他守贞操吗,国家法律有这样的规定吗?”


    怕老大妈听不懂,她是用申城话讲的。


    老太太也跟她犟上了:“儿子要结婚,要娶妻生孩,当妈的不做饭带孙子,却跑出去再嫁,以后儿子儿媳妇会赡养她吗,哼,她呀,将来死了都没人埋。”


    陈棉棉说:“没人埋就臭大家呗,反正她都已经死了,又闻不到。”


    老太太被她怼到结舌,离开了。


    就在大家聊天时,那卖花的女人再递两朵荷花给妞妞,笑着说:“囡囡你长得好漂亮,阿姨好喜欢你,再送你两朵荷花,也祝你聪明伶俐,越长越漂亮。”


    妞妞摆手,纠正说:“阿姨,您是,奶奶喔!”


    她这话没头没脑的,但是那卖花的女人闻言,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该进院子了,地上水多,陈棉棉就把妞妞抱了起来。


    妞妞再朝卖花女挥手:“奶奶,再见。”


    黄琳笑着纠正,说:“那个是阿姨,她今年才38岁,而且是位非常优秀的中医大夫,是因为丈夫去世,需要独自抚养两个孩子,看上去才显得比较老气,但她可不是奶奶。”


    陈棉棉回眸再看那卖花的女人,莫名觉得怪异。


    女人长得很漂亮,脸上也几乎没有皱纹,看着确实像三十多岁。


    但是不对,她的眼眶深陷,眼睛也已经混浊了。


    照眼周看,她像是个没有生过孩子,而且保养的很好的,四十七八岁的女人。


    她脸上没有太多皱纹,皮肤也很白皙,但眼睛里能看出岁月的沧桑。


    别看妞妞是个小孩儿,但她的观察力特别敏锐。


    她也是个很严谨的性格,觉得卖花女年龄大了,就会称她为奶奶。


    陈棉棉最后再看一眼,一个又老又年轻的女人,好奇怪。


    ……


    进家属院走了不久,黄琳止步,小声说:“寡妇再婚既不犯法,也没什么不对,但是李开兰这事儿闹的很难看,你瞧瞧曾风,自打回来后就一直蹲在外面,家都没回,为啥,还不是嫌丢脸?”


    陈棉棉看到曾风了,妞妞也看到了。


    院子里有个大篮球场,有一帮男孩在打篮球,曾风坐在篮板后面的水泥墩上,在发呆。


    妞妞跌跌撞撞跑了过去,边跑边喊:“干爹!”


    曾风闻言起身,跑过来抱孩子:“主任,望舒,黄嫂子你好。”


    陈棉棉看黄琳:“一会儿我们再上你家吃饭吧。”


    黄琳还要做饭,就先离开了,陈棉棉和妞妞的目光又同时落到曾风手上。


    他还提着那串狼牙项链,也就意味着这东西最终没能帮他搞定那个叫邹衍的第一小将。


    但是这院子里的年轻人,必须成为陈棉棉的第一批顾客。


    因为只有部队大院的公子哥们先戴上,狼牙项琏才能在申城掀起一股潮流,人们也才会抢购。


    而本来陈棉棉是准备拉唐天佑做模特给大家看的,他外形俊朗,气质也衬狼牙。


    男孩子不懂是因为他长得帅,戴着狼牙才会好看。


    他们反而会认为,自己只要戴上狼牙,也会变的像唐天佑一样帅气。


    但陈棉棉没想到曾风办事那么拉胯,一天时间了,他却连邹衍都没搞定,更甭谈销售了。


    不过不着急,商品在于营销,此刻就是营销的好机会。


    所以她指着狼牙项链,故意大声说:“天啦,这怕不是……”


    等打篮球的孩子们全听到了,她才又说:“这怕不是老美那边,西部那些牛仔们最喜欢的东西吗,据说在老美西部,这东西一颗就要卖一百美金!”


    妞妞觉得妈妈有点怪,孩子听不懂嘛,挠头。


    但曾风听得懂,而且他恰好缺个捧哏的人,他也大声说:“你不要胡说八道,这可不是老美的东西,这是从咱们大西北来的,它呀,能值一千美金。”


    在战略上老美是敌人,但在时尚方面它领先世界。


    而且申城私下一直有美金在流传,孩子们也知道美金的价值。


    呼啦啦的,一帮男孩孩子全凑了过来,其中一个问:“什么东西能值一千美金?”


    曾风亮项链:“西北狼的狼牙,要在老美那边,这两枚就要一千美金。”


    申城人果然好哄,男孩们凑近了仔细打量,齐声说:“哇,这就是狼牙,看着很不错。”


    有男孩想摸的,曾风甩手:“小心,碰坏了你赔不起。”


    刚才没人搭理他,但这会儿所有男孩全围着曾风。


    有人就问:“哥,你这狼牙哪儿来的?”


    陈棉棉是在捧哏,也问:“曾风同志,听说你在西北不但斗败过首都帮,而且你还杀过狼?”


    又说:“这狼牙就是你自己杀了狼拔的吧?”


    人设在于塑造,一帮男孩齐声说:“哇,曾哥你好厉害,都能杀得死恶狼?”


    要想把狼牙卖上价格,就得塑造曾风。


    因为强龙不压地头蛇,想要斗地头蛇,就得用另一条地头蛇。


    曾风看眼妞妞,其实不太想当着孩子的面撒谎。


    但是随着陈棉棉一句捧哏,所有孩子瞬间开始崇拜他了。


    大家七嘴八舌,有人问:“你是怎么跟首都帮斗的,讲给我们听听吧?”


    还有人说:“秦小北半年没露面了,听说也是你干的?”


    这就有点过了,曾风忙摆手:“秦小北的事可跟我没关系,你们可别胡扯啊。”


    但这时突然远处响起一声口哨,哗啦啦的,一帮男孩们全跑了。


    还有一个跑到一半又折了回来,匆匆对曾风说:“我们现在是邹衍的兵,面子上得过得去,今晚吧,我们上你家找你。”


    目送男孩子们跑开,曾风回头说:“主任,我他妈的,可丢了大脸了。”


    要不是黄琳说起,陈棉棉不会知道他家发生的事。


    估计曾风要说的也是李开兰再嫁的事,她就说:“你妈还年轻,要再嫁也正常呀。”


    又说:“难道你还想栓着你妈,让她守寡半辈子?”


    关于那位邹司令跟李开兰到底是真心相爱还是另有图谋,曾风自己也不知道。


    但老妈能给他找个司令级别的后爹,他心里其实偷着乐呢,他要当官,后爹也是人脉。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解释说:“我不反对我妈再婚,但是邹衍那驴日的,他不认我妈。”


    又说:“我今早回来,上门送狼牙,但你猜他怎么说的?”


    如今的申城第一小将邹衍,如果李开兰和邹司令重组家庭,就会和曾风成兄弟,还挺狗血的。


    陈棉棉问:“那邹衍是不是打你了?”


    曾风摆手:“他倒没打我,但他说了,我妈要敢嫁进他家,他立刻去跳黄浦江。”


    陈棉棉有点不懂:“他都成年了,为什么要反对他爸再婚?”


    曾风摊手:“谁知道呢。”


    邹司令的妻子大概是半年前去世的。


    过年期间他悄悄接触李开兰,想要再组家庭。


    也是在那个阶段,曾风和首都帮起了冲突,他们就瞒下了消息。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尤其是军区的大领导,一举一动别人都看在眼里。


    所以邹衍在听说情况后,不但坚决反对,还拿跳黄浦江威胁老爸。


    今早曾风上门,邹衍也是连唾带骂,差点打起来。


    总得来说是,李开兰再嫁的事情有过,但已经结束了。


    原因只有一个,男方的儿子坚决反对。


    而自打消息张扬出来,军区好多老太太就骂李开兰不安守本分,不检点。


    曾风一回家就听到好多人嚼他妈舌根,说的特别难听。


    他妈等于是没吃到羊肉还惹了一身骚,没能再嫁不说,还在家属院臭了名声。


    曾风之所以坐在院子里发呆,是因为替他妈觉得憋屈。


    俩人正聊着呢,有个小伙子骑自行车经过,问:“曾风,你那狼牙卖不卖啊?”


    有生意上门得招待,曾风说:“卖,一对二百块。”


    小伙子眼球差点突出来,说:“二百块我都能买台洗衣机了,买两颗狼牙干嘛?”


    陈棉棉劝说:“大家都是熟人,你就便宜点吧卖吧。”


    小伙子也说:“对啊,便宜点吧。”


    曾风竖一根手指:“一百块吧,要不要,要我就给你了。”


    小伙子蹬车就走,还大声说:“活该你妈给你爹戴绿帽,但人邹衍不要她当后妈,哈哈……”


    曾风拔腿就追:“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揍死你。”


    他以为小伙子还会继续讲价,慢慢讲嘛,讲到五十块成交,他想从中赚三十。


    哪知道这小伙不接招不说,还骂他妈?


    曾风卖买没做成,气的直跳脚,默了半天说:“主任,要不你们待着吧,我先回泉城算了。”


    他觉得太丢脸,不想待了。


    但当然不行,陈棉棉对于冰箱势在必得,也必须押着曾风给她搞销售。


    而且这个年代,在这种大院里,一个女人被人背后嚼舌根可不好过。


    陈棉棉必须去开导一下李开兰。


    但既然已经答应黄琳去吃饭了,就先去她家吧,完了陈棉棉再去李开兰家做客。


    ……


    这会儿赵凌成和唐天佑刚从长途汽车站出来。


    看到对面有一家红烧牛肉面馆,赵凌成就过马路,准备去吃晚饭。


    可等他过了马路再回头,就见唐天佑还站在对面。


    他只好折返回去,命令唐天佑:“过马路吧,咱们该吃饭了。”


    唐天佑先说:“我有一百次机会可以跑掉,但我没跑,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再说:“把我的狼牙还给我。”


    赵凌成目光如炬,一语中的:“你没跑是因为,你知道林蕴吸的毒品是云雀一直在给你爸提供,你想亲自问问对方,林蕴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染上毒瘾的。”


    再说:“我说的就是真相,也许是裹在香烟里,也许是下在酒里,是你爸唐明故意把毒品喂给林蕴的。”


    唐天佑被戳中了心思,虽然一脸倔犟,但眼眶红了,不过他嘴巴向来硬。


    他说:“我可以跟你打赌,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一枪毙了我自己,如果不是,赵凌成,你腰里那把枪我只需一秒钟就能抢过来,敢污蔑我爸的名声,我要你死。”


    赵凌成转身要走,他追了上来:“把我的狼牙还给我!”


    赵凌成被他烦的不行,只好说:“你长得本来就引人瞩目,你又是个犯人,你戴着那么个东西,所有人都会看你,万一有人认出你来呢,我要受军法处置。”


    唐天佑总算妥协了:“我可以放到衣服里。”


    赵凌成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把狼牙项琏丢了过来。


    唐天佑自己意识不到的,但其实他的气质显得特别洋气。


    那是因为他去过西方读书,环境的熏陶让他天然有种美式的松驰感。


    赵凌成因为一直在莫斯科,气质就很像阴郁的毛子。


    饭馆里的面很贵,赵凌成就只要了一碗葱香牛肉面,其实只是浇牛肉汤的素面而已。


    唐天佑当然要宰赵凌成一顿,要了碗最贵的三宝面,还笑问服务员:“漂亮的女同志,什么叫三宝?”


    任谁到了申城都要受歧视,但唐天佑不会。


    服务员热情回答:“牛肉,牛舌和牛筋,就是本店的三宝。”


    唐天佑双手叉腰轻轻弹舌头,嘴甜的像抹了蜜:“谢谢你,你的声音真好听。”


    嘴甜的好处是等面端过来时,他碗里的肉堆的像小山包。


    唐天佑把面推向赵凌成,炫耀说:”你不是个受女性欢迎的男人,而我是。”


    又说:“为什么你总不肯承认,那个女人跟我爸才是真爱呢?接受现实吧,我和我爸才是更受女性欢迎的男人。”


    赵凌成一双寒目盯着唐天佑,但并没有说话。


    唐天佑以为打击到他了,得寸进尺继续打击:“陈小姐也喜欢我啊,所以她才会送我狼牙做礼物,不是吗?”


    赵凌成挑一筷子面,唆进嘴巴再挑一筷子肉:“吃饭。”


    唐天佑本来得意洋洋的,但低头一看差点没跳起来,骂了一声:“斡喔!”


    他忙着打嘴炮没注意,碗里的肉全被赵凌成挑走了。


    而且赵凌成不停的往嘴巴里送,转眼间已经吃掉了一大半。


    唐天佑气的要死,正在想要怎么骂赵凌成才足够有杀伤力,能刺痛他。


    但赵凌成已经吃完面了,拍下筷子,出门了。


    唐天佑几口扒完了面,出来跟上赵凌成,说回正题。


    他说:“我觉得你找错人了,因为云雀已经五十岁了,是个老太太,而非一位中年女性,但你锁定的那位妇女,她今年只有38岁。”


    赵凌成掏了手绢在揩嘴:“确实有点不对,但眼见为实吧。”


    ……


    他们今天去的,是云雀户口所在的村子。


    赵凌成本来以为怕是军区谁家雇了保姆,那保姆就是云雀。


    但打听了一下村里老年妇女们的情况,他就发现自己判断错了。


    因为申城这边商业管的那么严,据说村里的女人基本都在城里搞投机倒把。


    她们每天早晨从田里摘了菜,再坐班车进城卖掉。


    当然不是每个妇女每天都去,所以村里还是有一些女性留守着。


    赵凌成本来打算一个个的调查,但偶然听人提起,说是有个丧偶的,叫姜爱珍的妇女因为懂中医,擅长做针灸,帮好几个军区领导做过针灸,赵凌成当时就起疑了。


    村里有那女人的照片,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


    而为什么赵凌成怀疑那女的,是因为他三叔的女朋友名字就叫姜爱珍,在他三叔去世后因为想不开自杀了,那是大概1952年发生的事,那女孩留了遗书,但没找到过尸体。


    而且女孩的父母均已去世,也没有留存的照片。


    赵凌成也只是听说过有那么个女孩,但既没见过照片也没见过人。


    要姜爱珍还活着,恰好就是38岁。


    赵凌成就怀疑,云雀怕是盗用了对方的身份。


    但也不太确定,因为五十岁和三十岁的女人外貌差别很大的,他就准备先见一面再说。


    从乡下回来之后,他和唐天佑就在汽车站蹲守着。


    因为据说去乡下的最后一班返程车是晚上19:00发车,而且因为是晚班,票价比白天便宜一半。


    进城做卖买的女同志们,也都会特地等着坐那班车。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18:30分,陆陆续续的来了好多妇女,在班车门口排着长队。


    赵凌成和唐天佑俩是在客运中心的房子里,从玻璃窗往外看。


    突然,有个背着筐篓的女人慢悠悠进了车站。


    她的皮肤格外白,身材也很瘦,因为见过照片,唐天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女的就是姜爱珍。


    他指给赵凌成看:“你看她,像五十岁的老太太吗?”


    赵凌成不像他那么冲动鲁莽,还粗心大意,一眼看过去就说:“从背影看,她远不止四十岁。”


    再说:“她的背已经弯曲了,如果不是天生驼背,那就是自然衰老后的骨质弯曲。”


    唐天佑想反驳赵凌成的,凡任何事,只要能,他都会跟赵凌成对着干。


    他就喜欢看赵凌成生气,但又干不掉他的样子。


    可他不是个恶人,他也没必要替云雀隐瞒什么。


    所以随着那个叫姜爱珍的女人继续走远,他望着她的背影说:“翰喔!”


    赵凌成陡然一凛:“是她吧,她就是老云雀,对不对?”


    唐天佑只见过对方的背影,但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说:“她是日本人,你看她的双腿,有特别明显的,跪坐过的后遗症。”


    看来是老云雀无疑了,赵凌成手摁枪,下意识哽噎。


    人找到只是第一步。


    他需要知道林蕴是如何染上毒瘾的,唐天佑的身世又是怎么回事。


    以及,林蕴是故意泄露航班,导致飞机出事的吧。


    赵凌成知道是,他知道母亲虽然有缺陷,但是个不会背叛祖国的女人,可是他需要听云雀亲口讲一遍。


    ……


    第88章 后妈


    女性长期跪坐, 腿型就会像胡萝卜,还会内八字。


    唐天佑从小见了太多日本女性,所以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但同时他又觉得,那个疲惫瘦弱的女人, 不应该是曾经叱咤军统的女特务云雀。


    她比别人好看, 但跟美到惊人的林蕴相比, 只能算普通。


    她的衣着谈吐也和别的乡下妇女没什么两样。


    她身上也没有一丁点军统特务的气质, 应该只是个普通的日本女性。


    盯着那女人,唐天佑说:“我爸曾说过,云雀的能力远在林蕴之上, 她所策划的刺杀也都完成的干净又彻底, 强大如她,怎么可能长成那么普通的样子?”


    再说:“她不是云雀,云雀也绝不可能那么普通。”


    回乡下的班车迟迟不发, 司机也还没来, 女人们凑在一块儿闲聊八卦。


    那个叫‘姜爱珍’的女人并不说话, 只是一会儿搂搂这个同伴, 一会儿又搂搂另一个, 看上去, 她跟所有的妇女关系都很好的样子。


    她漂亮但普通,温柔又随和, 看上去没任何攻击性。


    但云雀可是不但比林蕴更懂男性,手段也更狠辣的军统一枝花。


    林蕴可是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儿, 除非犯毒瘾, 否则她永远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云雀既然能力比她强,应该也比她更漂亮,更具有女性魅力才对, 所以唐天佑觉得那不是云雀。


    但赵凌成目光灼灼盯着那女人,眼神恨不能扒了她的皮。


    终于班车门开,女人们鱼贯上车,紧接着班车缓缓驶出站台,消失在了夜色中。


    这时赵凌成才说:“我们需要找个地方和她见面。”


    换句话说是,拷问她。


    唐天佑坚持己见:“你找错人了,她不是云雀。”


    赵凌成懒得跟他争辩,只说:“快走,不然赶不上末班车了。”


    长途车站马上关门,保安也在喊:“闲杂人等不许再逗留了,往外走。”


    唐天佑磨磨蹭蹭不肯走,再说:“她真不是云雀。”


    保安看他俩始终不走,准备过来赶人了。


    唐天佑手腕上还有非常明显的,戴过镣铐的伤痕,万一被发现了呢?


    他是犯人,赵凌成却解了镣拷带着他四处跑。


    如果保安报警,喊来公安,公安再刨根究底,赵凌成要受处分的。


    他拉唐天佑的胳膊,并说:“聪明如云雀,知道自己最好的退路是到农村去,到群众中去,她一个外族人都懂得统战群众,但你呢,你眼里只有偏见和傲慢?”


    再说:“快走,不然保安该报警了。”


    唐天佑难得做一回自由人,也不想被公安抓去拘留。


    甩开赵凌成,他大步出了车站。


    申城是他小时候的家,但现在已经跟原来完全不一样了。


    曾经的它拥有百里洋场,遍地灯红酒绿,也有满街挥金如土的阔少小开们。


    可如今的它繁华不再,变的像共党一样冷硬刻板。


    不过它在国内的地位依然独一无二,因为在解放后,申城成为了国家轻工的支柱城市。


    而到农村去,到群众中去是如今最响亮的口号。


    身负累累罪行的特务要不想被抓,躲到群众中也是最明智的。


    因为老百姓朴实善良,也总愿意相信别人都是好人。


    但唐天佑想不通的是,比他老妈更强的特务云雀居然成了个农妇?


    要知道,不但唐明,军统别的高层也对云雀赞不绝口的,还总喜欢拉她来贬低林蕴。


    唐天佑也觉得云雀该比林蕴更漂亮也更优秀。


    他可以接受云雀已死或者残废,但是无法接受她看上去那么普通又平凡。


    她真的比林蕴杀过更多的共党吗?


    她远不及林蕴漂亮,看样子也没什么身手,她到底是用什么手段赢过林蕴的?


    ……


    申城市有公交车,但晚八点半之后就结束运营了。


    恰好赶上末班车,车上人也很少,唐天佑和赵凌成分开坐着。


    但半晌后他坐到赵凌成身边,又说:“云雀不论相貌还是业务能力都比林蕴高得多,她哪怕老了,也不可能那么普通。”


    又说:“你想想林蕴,多美多飒,但是那个女人呢,她就是个寻常妇女。”


    赵凌成懒得跟他废话,起身坐到了前面一排。


    开始他也不相信那女人会是云雀,但是是因为对方那张脸看起来太过年轻的原因。


    不过要判断一个人是否老去,最重要的不是脸,而是人的体态。


    因为人随着年龄增长骨骼会弯曲变形,逐渐佝偻。


    云雀据说精通中医,应该也只是保养得比较好,显得年轻罢了,她本身就是个五十岁的女人。


    既然人已经找到,接下来就是安排地方搞审讯了。


    这不是泉城也不是基地,赵凌成当然得考虑周全,找个最安全的地方。


    回到招待所,唐天佑就又要戴上镣铐了。


    还是因为云雀,调查她和军备部之间的关系,赵凌成得再出去一趟。


    他要去军备部,离此并不远,步行只需三站路。


    妞妞母女此刻也还在军备部,才在黄琳家吃完饭,刚刚到李开兰家来做客。


    两年未见,李开兰瘦到陈棉棉有点不敢认。


    但她还像原来一样热情好客,又是罐头又是巧克力的,一股脑的塞给妞妞。


    关于自己被人嚼舌根的事,她反而比曾风坦然得多。


    就跟邹司令处对象的事,毕竟她是当事人,更清楚是怎么回事。


    由她一解释,陈棉棉也就觉得合乎情理了。


    她说:“我和邹衍他妈是好朋友,她一直有病。但是单位派来的保姆没有一个合心意的,要不是糊弄她,要不就是忙着给邹司令介绍对象,就不说照顾她,连一碗合胃口的饭她都吃不到,我贴身照料了她一年半,直到去世。”


    又说:“她也是好心,临去前劝老邹和我搭伙过日子。因为我们是老乡,都吃不惯申城菜,就爱吃点老家的小鸡炖蘑菇,酸菜炖血肠。我也就答应了,但谁知道大家越传越邪乎,不过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们商量过了,不折腾了。”


    黄琳她们讲的是八卦。


    也因为各种各样的私心而严重歪曲了事实。


    事情其实很简单,一个女人得了绝症,处在人生最痛苦的阶段。


    但因为她丈夫的身份原因,家里虽有保姆,可待她并不好。


    这时李开兰挺身而出,照顾她到去世。


    女人出于报恩的目的,撮合丈夫和李开兰再婚。


    男无妻女无夫,李开兰也就想着那就再嫁一回好了。


    可谁知结婚不成,却又闹了个笑话。


    李开兰原来因为泼辣而被人耻笑,这次又因再嫁被人嚼说。


    她自己也很郁闷,因为她为人正直,诚以待人,自认没有做错过事。


    陈棉棉因为上辈子做律师见了太多坏人,习惯于把人的动机揣测的很阴暗。


    她怀疑邹司令虽然不想违背亡妻的意愿,但是又不想娶李开兰,所以才表面跟她谈婚论嫁,但背地里却又纵容儿子耍泼打闹,要逼着李开兰自己拒绝婚事。


    就像曾强,不体面的事全让别人干,自己清清白白。


    要真是那样,就算李开兰是踩了坨狗屎,从此甩掉它也就好了。


    估计她心情不太好,陈棉棉就说:“要不阿姨您跟我们去趟泉城吧,待上几个月散散心,等过几个月再回来,风波也就过去了。”


    曾风正在帮妞妞开黄桃罐头,也说:“对啊妈,跟我去西北吧。”


    妞妞正在端详书架上的摆件,那是一枚卫星模型,而且妞妞认得它。


    因为它是1962年苏联所发射的卫星,天顶号。


    她还是个婴儿,想要什么东西时也会下意识的吃手指。


    但李开兰看孩子吃手指,以为她是馋罐头,就从曾风手中夺过罐头来拧。


    曾风撬都撬不开的罐头被他妈一把拧开了。


    李开兰戳儿子额头:“瞧你那点出息,连瓶罐头都打不开。”


    把罐头给了妞妞,她又说:“我也很想去西北走一走,但据老邹说,首都那边好些人盯着曾风,想搞他,我在这儿,至少能从老邹那儿打听点消息,帮曾风点忙。”


    曾风看老妈:“真有事,邹司令会通知你吧?”


    李开兰说:“我帮他伺候走了一个病人,他帮咱们家不是应该的?”


    又说:“邹衍有段时间想去泉城打你,就是他拦下来的。”


    曾风看陈棉棉,说:“邹司令为人还是很仗义的。”


    再说:“但他儿子邹衍不是个东西。”


    话说,陈棉棉直觉那位邹司令和曾强是同一种人,是因为男性普遍更功利。


    但她忘了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秦小北的事牵扯到了曾风。


    秦小北他们也怀恨在心,一直在暗处虎视耽耽的盯着,随时准备搞曾风。


    而如果是在知道曾风惹了人的情况下,还愿意跟李开兰结婚,那邹司令就是个既不怕事,还敢于担当的男人了。


    李开兰既然跟他脾气相合,也才中年,有个爱人相伴到老也好,太可惜,男方的儿子不肯接受她。


    而其实男孩子比女孩子更在意自己的妈妈是否得体,漂亮的。


    李开兰浓眉大眼的,胖的时候有点彪。


    但瘦了之后虽然脸上有皱纹了,可面相更温柔,也更好看了。


    曾风得意的揽过老妈,问陈棉棉:“主任你看,我妈是不是越变越好看了?”


    李开兰推儿子:“别没大没小的,快放开我。”


    曾风非但不放,还紧紧搂着老妈:“邹衍那驴日的就是不识货,我这老妈不但家里家外一把手,做的饭那叫一个香,他不要我妈,哼哼,他早晚要后悔。”


    李开兰推儿子:“别人说也就算了,你也笑话你妈?”


    再说:“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怎么说,关起门来,我只过自己的日子。”


    李开兰身上有很多闪光点的,比如她的真诚豁达和正直。


    曾风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教育,早误入岐途了。


    而如果一个男人真正有智慧又有眼光,就应该娶李开兰这样的妻子。


    因为她会教育孩子,那于一个家庭也才是最重要的。


    陈棉棉又和李开兰聊了会儿,看时间不早,就准备告辞回招待所了。


    妞妞没吃黄桃罐头,而是眼巴巴的看着那个小卫星。


    但她的乖巧是,她虽然喜欢那个东西,可知道那是别人的,就不会闹着要。


    因为曾风一路送她们娘俩,妞妞也就没提卫星的事。


    但等回到招待所,她立刻翻出她的铅笔,用稚嫩的笔画画了个卫星,然后说:“Zenit,卫星喔。”


    Zenit是俄语,天穹之顶的意思,也是苏联第一颗人造卫星的名字。


    陈棉棉放热水给闺女洗澡,问:“望舒是想要个卫星玩具?”


    妞妞说:“是宇航员,加加林想要。”


    她的宇航员玩具名字就叫加加林,她觉得应该给它买个卫星。


    陈棉棉拿出今天买的力士茉莉香皂给闺女洗香香,承诺说:“等要离开申城时吧,妈妈带你去商场,给你买大卫星。”


    妞妞使劲点头:“嗯!”


    被妈妈洗的香喷喷的钻进被窝,她乖乖进入梦乡了。


    陈棉棉躺到床上,则在考虑,既然曾风搞不定邹衍,她该怎么来搞定。


    因为如果那小子不戴上狼牙,她的销售就搞不起来。


    以及他爸邹司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喜欢李开兰,还是喜欢那个卖花女?


    还有,那个卖花女也就漂亮一点,在大院里的口碑怎么会那么好呢,她到底是什么人?


    陈棉棉来申城就那么几天,不拿下冰箱她实在不甘心。


    明天就准备亲自去会邹衍,而她正琢磨该怎么拿下邹衍呢,赵凌成回来了。


    他在唐天佑面前是冷酷大哥,但在妻子面前可就不是了。


    就在门口他环过妻子,哑声说:“云雀,找到了。”


    陈棉棉果然好奇:“人在哪儿,长什么样子?”


    唐天佑不相信云雀不及林蕴貌美,但是又很年轻。


    赵凌成在来的路上也专门思考过,云雀到底怎么保养的,脸上才没有皱纹,但也想不通。


    他遂如实跟陈棉棉讲:“她很年轻,看着不像五十岁的样子。”


    陈棉棉毕竟从将来来的,于此有经验:“她大概没带过孩子,也心思豁达,而且没有干过很辛苦的体力活,物质方面也不错吧,女人但凡不熬夜,亲自带孩子,就比带孩子的同龄更年轻。”


    但她立刻又皱鼻子:“你身上怎么那么臭?”


    赵凌成也觉得自己很臭,脱了衬衫说:“邹司令也是个老烟枪。”


    他刚才去军备部,是上邹司令家做客,打听情况去了。


    对方一支接一支的抽烟,差点没把他熏吐。


    陈棉棉还有好奇的事儿:“邹司令的为人怎么样,是不是也跟曾强差不多?”


    赵凌成得先洗了衬衣再洗澡,说:“我原来在首都见过他,烟瘾并不大,但妻子的去世对他的打击特别大,他的烟瘾现在很严重,人也很萎靡。”


    陈棉棉在洗手间门口,抱臂说:“升官发财死原配,不是人生三大喜?”


    赵凌成回头,很生气的样子:“你从哪儿听来的胡说八道?”


    再回头搓衣服:“如果哪天你……”


    但话只说了一半,他又改口说:“邹司令和他爱人是青梅竹马,一起参加的革命,也一起奋斗了半辈子,就好像总理夫妻,他们志趣相投,伉俪情深。”


    陈棉棉有点尴尬,忙说:“是我的错,我不该胡乱揣测人的。”


    或许有一部分男性贪权好色。


    但在如今有很大一部分男性,是怀着理想的。


    就好比大家所敬爱的总理,他不仅才智出众,道德方面更是无可挑剔。


    赵凌成的眼光向来刁钻,既然他觉得邹司令人不错,那他应该就是个正直的人。


    也许他即便不爱李开兰,也敬重她的人品,所以才愿意跟她结婚的呢?


    但还是那句话,人家儿子不同意,婚事也就成不了。


    赵凌成把自己的衣服洗掉,还得把闺女媳妇的也一起洗了。


    而随着他再一讲,陈棉棉就发现她白天觉得蹊跷的事,赵凌成恰好可以解释。


    她对卖花女的疑惑,也由他来解开谜题。


    赵凌成边搓衣服边说:“邹司令是咱家老爷子觉得人不错,奔走了好久才提拔上来的,他也确实不错,云雀给他爱人做了半年针灸,但是没有找到一丝可乘之机。”


    说起做针灸,陈棉棉恰好想起那个卖花女。


    听黄琳讲的,那卖花女就是针灸大夫,帮司令夫人做过针灸。


    所以就是她吧,她就是云雀。


    陈棉棉忙又问:“云雀是不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女同志?”


    再说:“她背个筐篓,卖的是荷花。”


    赵凌成手顿:“你们居然碰到过她,在哪里?”


    听陈棉棉大概讲了一下经历,他立刻出洗手间,看妞妞买来的荷花。


    虽然荷花只是普通的花,但赵凌成还是拿去扔掉了。


    回来接着洗衣服,他再说:“她差一点就可以善终的,但随着李怀才的死,她又出山来搞特务活动。不过就算没有我们,她其实也不会成功的。”


    看他洗好衣服,陈棉棉给他递衣架子,并追问:“为什么?”


    ……


    是这样,云雀已平安归隐。


    只等政策好转,她就可以回日本老家了。


    但命运的齿轮从唐天佑被俘那天起,就开始转动了。


    李怀才当时并不想去西北,但是唐军座逼迫着他,他不得不去。


    老云雀,加藤女士也是,她也不想再工作了。


    她在乡下找了个男人,那男人又在抗洪时牺牲了,于是她有了一笔抚恤金,并且她还是烈士家属。


    当然,她自己攒的钱也不少,再有一双儿女,那是多少革命者梦想拥有的好生活。


    而她不但双手沾满革命者的鲜血,还拥有了他们想过的日子。


    她本来可以一直过下去,可李怀才被抓,还死在了北疆的劳改农场,她于是按捺不住了。


    正好唐军座也想她继续特务活动,她于是就到了申城。


    听赵凌成讲到这儿,陈棉棉打断了他,问:“邹司令的爱人是不是她害死的?”


    又说:“如果是,那个女人也死的太冤了吧?”


    作为大特务,云雀一出手就是高招,锁定的也是大人物。


    那邹司令的亡妻呢,会不会就是被她害死的?


    赵凌成摇头:“邹夫人之前跟苏联专家一起工作过,那时她就接触过辐射品了。”


    再说:“云雀只是乘上了机会,上邹司令家做针灸而已。”


    陈棉棉问:“她是不是想乘着治病的机会跟邹司令好,但对方拒绝了她?”


    事实就是,邹司令属于难得的深情男人,只爱亡妻。


    但妻子恳求他一定要跟李开兰再婚,也是让丈夫孩子有人帮忙照顾。


    邹司令是赵军看中,觉得很不错专门提拔到装备部的。


    他或者不爱李开兰,但也不是别有用心的女同志随便勾搭一下就会犯错误的人。


    云雀上邹司令家治疗病人,每天进出都有警卫陪着的,行程也干干净净。


    但她只要在军区活动,即便不经过邹司令,也可以做到很多事情。


    就比如秦小北他们到西北,祁嘉礼被举报,就全是她的手笔。


    她的外貌虽比不了林蕴那种大美人,但胜在够聪明。


    她还特别善于钻政策的漏洞,虽然人在申城,却把西北搅了个天翻地覆。


    用来审她的地方赵凌成已经找好了,明天直接去即可。


    今天赵凌成心情也很不错,因为他一直对申城派怀着深深的偏见,总觉得他们没一个好东西。


    但其实派系是派系,人是人,就比如邹司令,他的人品就无可挑剔。


    今天赵凌成上门,去问那位女针灸大夫的情况。


    邹司令当即让警卫员拿出了陪同记录,对方几点来几点走,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也就是说云雀已经活动了一年多,但从邹司令身上一无所获。


    讲完,赵凌成又说:“领导干部们如果都有邹司令的觉悟,间谍就不可能渗透。”


    陈棉棉的固有认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但总理确实是无可挑剔的好男人,而如果邹司令真像赵凌成说的一样,那人品就没问题。


    陈棉棉也困了,打个哈欠说:“你忙,我先睡觉啦。”


    赵凌成洗完了衣服还得洗澡。


    等他上床睡觉时,陈棉棉和妞妞团在一起,已经睡熟了。


    陈棉棉睡觉之前还专门讲过,自己今天走了太多的路,不想干别的。


    按理赵凌成就该到另一张床并乖乖睡觉。


    但他非不,他发现这儿的床是可以挪动的,就把两张床拼到了一起。


    接着摇醒妻子,凑到她耳边说:“唐天佑说,你之所以送他狼牙项链,是因为你喜欢他,并且他还说……”


    陈棉棉本来睡得正香,一秒清醒:“他还说什么了?”


    赵凌成说:“他还说如果将来他要去香江和对岸,你和望舒也会跟他一起去。”


    他说的全是鬼话,骗人的,但也成功激怒了妻子。


    她咬牙切齿的说:“我看他是皮痒痒了,想挨收拾,想当牲口给我犁地了吧。”


    赵凌成就喜欢听媳妇骂弟弟,听完,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


    要当干部,所谓金碑银碑,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而部队高层好不好,不取决于家属们怎么说,在于赵凌成他们。


    邹司令在本军区,家属院的口碑不太好,应该是因为他工作作风比较硬的缘故。


    但既然赵凌成说他没问题,那他必然就没问题。


    而陈棉棉的经验,如果一个孩子的父母三观都正,那么即便他进入社会的大染缸,但大的原则和纪律是不会丢的。


    就好比邹衍,他的父母人不错,那他应该也坏不到哪里去。


    今天一早赵凌成又带唐天佑出门,抓云雀了。


    陈棉棉就准备既然曾风搞不定,她来,要搞定申城第一小将了。


    她也不走远,在招待所旁边的国营饭店边吃边看路口。


    见一个红小兵骑自行车经过,她大喊::“小将同志!”


    自行车唰的一停,红小兵折回来了:“大姐,啥事儿?”


    陈棉棉问:“你们的第一小将邹衍呢,他今天准备上哪儿斗人去?”


    申城的革命搞得很不错的,大家各司其职。


    红小兵们每天盯着右派打扫城市卫生,清运垃圾。


    小将们或者游街,或者给地主老财和右派们开批判会。


    红小兵说:“今天下午四点钟,第一小将会去四行仓库斗人,想看批判会就去那边。”


    四行仓库距离这儿有十几公里,太远了,陈棉棉才不去。


    她对红小兵说:“我是河西革委会的主任,你帮我喊邹衍,就说我有关于秦小北的事要跟他面谈,让他来找我。”


    红小兵一惊:“你说的是首都那个一等小将秦小北吗?”


    见陈棉棉点头,他骑上自行车就走:“姐你等着,我马上去喊他。”


    秦小北病一直没好,但江湖地位还在。


    申城的小将想去首都拓展市场的,但因为怕秦小北,迟迟不敢去。


    听说有关于秦小北的消息,邹衍肯定会来的。


    陈棉棉昨晚琢磨了半天,也想好了,要收拾邹衍,就用秦小北做文章。


    今天是周末,他们住的这家招待所经理家的孩子在门外写数学作业,是个男孩儿,读三年级,一边打算盘一边哭。


    经理是个女同志,就不停的骂着儿子:“笨蛋,猪脑子!”


    男孩有十岁了,但算盘打的特别差,妞妞看了会儿,忍不住上手帮他打。


    男孩一开始还不敢信,验证了两遍,大叫:“妈妈,这个妹妹会用算盘打乘法。”


    招待所经理出来了,问陈棉棉:“你闺女才多大啊,就在学算盘?”


    将来算盘会被计算机取代,但是这个年代的学生是要用算盘加减乘除,开方程式的。


    妞妞前段时间一直在背大九九,也刚刚才学会乘法。


    为了教哥哥,她打起了算盘大九九,从11x11一直打到了19x19,还贴心的问:“哥哥,你学会了吗?”


    天才是不需要刻意展示的,随便露一手就能惊到人。


    招待所经理和她儿子不由的鼓掌:“这孩子真不一般,是个天才。”


    说话间一辆自行车停到妞妞身边,车上是个十八九岁,脖子上挂着绿书包的小伙子。


    似笑非笑,他说:“看来你就是曾风的干女儿吧,传说中的小天才。”


    这小伙长了一脸痘痘,痘痘个个生的又肥又大。


    他自我介绍:“邹衍。”


    陈棉棉主动伸手:“邹衍你好,我就是河西革委会的主任,陈棉棉。”


    邹衍很是傲气:“听曾风提过。”


    他抓起笔,在男孩的作业本上写了一个很长的加法,命令妞妞:“算给我看!”


    再问陈棉棉:“你喊我来什么事儿?”


    妞妞向来很喜欢做数学题,看到算术题就喜欢算一下。


    但大概是因为邹衍态度不好,她也有小脾气的,推开算盘来找妈妈了:“抱抱。”


    陈棉棉抱起闺女,邀请邹衍:“咱们上楼聊吧。”


    邹衍却看妞妞:“你不是小天才吗,我给你出了算术题,你为什么不敢算?”


    又用嘲讽的语气说:“是不会算吧,那也不算什么天才吧。”


    妞妞有点好处是从来不跟人生气。


    她并不看邹衍,只在妈妈怀里耸屁屁:“jiu吧,妈妈。”


    她就是真正意义上天才的性格了。


    不爱跟蠢人交流,也不屑于向别人证明什么。


    而既然这邹衍惹了妞妞生气,陈棉棉也就不请他上楼了。


    她说:“我本来有东西想送你,但我女儿心情不好,那东西也以后再说吧。”


    但凡小将,脾气都飞扬跋扈。


    而且陈棉棉的说辞也让邹衍很不舒服。


    他说:“我不过跟个小孩开了两句玩笑,你该送我的东西就不送了,你确定?”


    陈棉棉看妞妞:“对,因为她的开心与否对我来说特别重要。”


    他欺负妞妞,还想她送东西给他,想得美。


    陈棉棉宁可不买冰箱不卖狼牙,也不会让闺女受委屈的。


    邹衍简直无语,笑问:“大姐,你知道我是谁吧?”


    他在申城的地位就好比秦小北在首都,而陈棉棉现在是在拿他开涮。


    邹衍以为她是不知道他的身份才敢的。


    但陈棉棉说:“知道啊,曾经你是曾风的马仔,但现在鸟枪换炮,当老大了嘛。”


    再刺一句:“但要论实力和水平,你和曾风可差远了。”


    话说,关于赵凌成带着唐天佑来申城的事,邹衍其实是知道的。


    但是他爸勒令他不许招惹,还说他要胆敢斗赵凌成,自己就一枪毙了他。


    邹衍在老爸要娶后妈的时候闹的很厉害,但其实是闹给李开兰看的,想吓的她知难而退的。


    如果他爸真的翻了脸他也会害怕,所以他不敢招惹赵凌成和唐天佑。


    可陈棉棉只是个女同志,他要欺负一下还是很随便的,所以见她上楼,他也跟着上了楼。


    申城小将基本不武斗,也不乱打人,但喜欢搞文斗。


    邹衍跟在后面,在找陈棉棉身上的破绽,还别说,真就被他找到了。


    他指着她的鞋子说:“陈主任,在我们申城,搞革命的女同志都不允许穿蓝苹皮鞋。至于原因嘛,大家同为革命人,我想你应该懂,对不起,把你和你女儿的皮鞋脱了,我现在要没收,焚烧掉它。”


    搞革命不穿蓝苹皮鞋,是为了向上面某个人搞致敬。


    邹衍要拿鞋子做文章,陈棉棉还真得损失两双鞋,她一下就生气了。


    妞妞也很生气,因为她特别喜欢她的小皮鞋,她被妈妈抱着,就还是耸屁屁:“jiu开啦,坏叔叔。”


    可既然她说邹衍坏,那他可就要吓唬小孩儿了。


    他伸手:“我就是坏叔叔,我现在就要没收你的小鞋子。”


    很多人会觉得,跟孩子开个玩笑或者吓唬一下孩子无伤大雅,但陈棉棉特别反感这种行为。


    因为孩子的心理特别脆弱,大人随便一个玩笑,可能就会给她留下心理阴影。


    她也不客气了,厉声说:“邹衍同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妈是李开兰一把屎一把尿伺候走的,可你非但不感恩,还因为她对你比较严厉,不肯放纵你的坏脾气,就故意阻挠她和你爸的婚事,还有……你喜欢给你妈做针灸的那个女人,对不对?”


    邹衍本来嚣张得意的,但瞬间被吓白了脸。


    确实,相比严厉的李开兰,他更喜欢那个针灸大夫。


    或者说他并不反对老爸再婚,但是也不想被后妈拿捏他,就想有一个温柔点的后妈。


    但陈棉棉怎么知道他心里想法的?


    他年龄也不大,被吓到了,下意识说:“你胡说!”


    他也不敢再待了,转身就走:“乡巴佬,我懒得跟你废话。”


    陈棉棉是哪怕买卖不成,也会随时塑造她的狼牙。


    她说:“本乡巴佬有一样东西,是秦小北冒着被狼吃掉的风险也要进戈壁的东西,拥有它才算一员合格的一等小将,但算了吧,你不配拥有,你这个城巴佬!”


    她居然叫他城巴佬?


    还有,秦小北进戈壁滩是为了找东西吗,是什么东西?


    邹衍被陈棉棉成功吊起了好奇心,可是哐的一声,人家把门关了。


    要走吧,邹衍实在好奇,舍不得走,但不走吧,他难道厚着脸皮去敲门?


    ……


    同一时间,距此五百米,有一座荒废的教堂。


    革命期间不但各种寺庙和道观都被破坏,教堂也被迫关停,里面一片狼藉。


    赵凌成和唐天佑就在教堂里,而且是在教堂的地下室。


    他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可以审问人的地方,这儿就很不错,因为它已经荒废了。


    赵凌成需要准备些东西,也需要唐天佑帮忙打下手。


    但唐天佑一动不动,默了半晌突然说:“我叫你一声哥好了,但你相信我,真的不是她。”


    他心平气和的喊哥哥,赵凌成当然也愿意为他解惑。


    赵凌成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问:“就因为云雀杀的共党更多,你就认为她比林蕴更美,也更有能力?”


    唐天佑说:“从大概1942年开始吧,军统别动队就是云雀的独属舞台了。”


    赵凌成说:“林蕴不是没杀人的能力,而是,她曾经杀日寇时是为了救国,她当然手狠,后来拒绝杀共党是因为不想自相残杀,党同伐异,云雀业绩为什么好,因为她杀的不是她的同胞,她是能力比林蕴强吗,不,她只是比林蕴更狠毒罢了。”


    唐天佑蓦然抬头看哥哥。


    那是他一直想不通的点,可随着赵凌成的提醒,他豁然开朗。


    而审问虽然还没有开始,唐天佑已经意识到了,他母亲对于共党的感情,比他们国党更深。


    准确来说也不是,她不拘泥于狭隘的党派,她爱的是这片土,和土地上的人们。


    ……


    第89章 76号


    林蕴当然不是什么好人。


    她杀过共党, 那在军统和共党方面都有记录的。


    她贪财奢靡,不但疯狂炒金圆券,还大肆收受商人和官员的贿赂。


    她有穿不完的精美华服,喷着最昂贵的香水。


    她会哀求毒品, 可只要让她过了瘾, 她依然不屑任何人。


    唐明给儿子看她的丑态, 并说:“云雀比这臭表子强一万倍, 但哪像她一样狂?”


    唐天佑也就固执的认为,林蕴是被更优秀的云雀取代了。


    但真相是,在面对同胞时, 她做不到像云雀一样冷静而残忍吧?


    而且唐明和国党别的高层把云雀捧的那么高, 对她不吝美誉时有没有想过,他们下令残杀的那些共. 党也是他们的同胞,是他们的族人?


    他们想以林蕴为刃, 她不肯, 所以才换了云雀吧?


    唐天佑脑海中突然浮起一个念头, 要那样, 他敬爱的父亲就是个魔鬼吧。


    他不敢再往下想, 也拒绝想下去, 因为他深爱着父亲。


    ……


    现场已经布置好了,他们也该离开了, 但并非直接出教堂。


    赵凌成带着唐天佑钻进了地下排水道。


    俩人在齐膝深的污水中走了足足有三个多小时,终于到一段露天的污水沟。


    沟里堆满了垃圾, 有几个脏兮兮, 乞丐模样的人正在清运垃圾。


    他们俩穿的也都是打了补丁的烂衣服,跟乞丐没啥两样。


    而申城虽然小偷多,但并没有乞丐。


    因为解放后, 所有的乞丐都被政府统一安置了。


    那些乞丐模样的人其实是右派,被派来搞环卫的。


    以为赵凌成他们也是新来的右派,搞环卫的右派们还跟他们热情打招呼。


    爬出臭水沟,唐天佑惊讶的说:“前面不远就是我家了。”


    准确来说,那应该是林蕴故居,是一栋位于小巷中的青色小楼。


    如果红小兵还没有打砸过,那地儿应该还积攒着一大堆的华服美衣。


    但南方太地潮湿,那些衣服必然已经生虫,腐烂了。


    唐天佑顺着往左看,指远处:“那边曾经有一栋特别有名的楼,但好像拆掉了。”


    赵凌成说:“极司菲尔路76号,魔窟。”


    76号魔窟,大名叫中央情报局,是属于汪伪政府的情报机构。


    在四十年代,它和国共双方曾斗的不可开交。


    后来它被瓦解了,不几年后国民政府撤离大陆,申城才终于迎来了解放。


    而云雀一开始就是在76号工作的,是后来才转去军统的。


    因为赵凌成于申城并不熟,唐天佑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审人,也只随意选了个地方。


    但仔细一看,就发现教堂和林蕴故居,76号连起来恰好是个三角形。


    再回看申城发达的地下水道,他豁然开朗:“那教堂能通我家,也能到76号。”


    赵凌成回看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小楼,也不知何时自己才能进去看看。


    他说:“云雀是76号的人,那咱们就送她回76号。”


    唐天佑又问:“76号现在在做什么?”


    赵凌成说:“整体拆掉,原址上修建了一所学校。”


    又说:“前几年学生们总说,一到夜里就能听到地下有鬼哭狼嚎声。”


    唐天佑笑着说:“那地方死了太多人,才会闹鬼的吧。”


    赵凌成也笑:“是啊,它会闹鬼呢。”


    俩人想到什么,齐齐发笑,又不约而同看对方,但也立刻尴尬的别开了脸。


    尤其唐天佑,一想到自己和赵凌成心有灵犀,不由一阵恶寒。


    他才不要跟一个土八路心有灵犀,肉麻死了。


    他回头,再仔细看极司菲尔路76号的方向,传说中的魔窟。


    唐天佑小时候经常听保姆和佣人们栩栩如生地形容,日伪特务们在那儿是怎么杀人的,尤其是那帮搞地下党的马路大的,而马路大也就是共党。


    他们总是潜伏在日战区悄悄杀人,日本人也对他们也恨之入骨。


    只要被抓进76号,就没一个人能活着出来。


    但建筑虽然可以被填平,地下排水道是不可能被填的。


    赵凌成应该专门看过申城的地下水道地图。


    刚才他们在地下三个多小时的探索,就已经去过76号了。


    也就是说他们刚才是在踩点,现在,才要真正意义上的,逮云雀。


    他们也不仅仅是逮人,赵凌成心中有盘棋,棋的终点是76号。


    他也不仅是抓间谍,而是要把云雀送回她曾经工作的地方。


    76号魔窟,那才应该是云雀的刑场。


    ……


    刚才他们俩走的是水路,现在回到了陆地上,要先步行两公里返回教堂。


    唐天佑得一直待在那儿,赵凌成得换衣服,并前往军备部。


    因为云雀只要进城,就会在那儿摆摊。


    如果她今天没来,赵凌成会专门去趟乡下,把她逮回来。


    用逮字也不准确,因为他详细审过李怀才,按已知的情报,云雀只要发现自己暴露,就会乖乖去那座教堂的,那也是为什么,赵凌成要住在教堂旁边。


    他登招待所时,就已经想好怎么埋葬云雀了。


    但俩人正走着,远处突然有人喊:“那俩右派哪来的,怎么在闲逛?”


    他们穿的是从泉城专门带来的烂衣服,乍一看就是□□。


    右派也有个共同特征,外表特别斯文。


    按理脏兮兮的右派们走在大街上,人们唯恐避之不及。


    赵凌成也并不惹眼,因为他跟所有乞丐模样的右派们是同一种气质。


    但唐天佑因为专门练过胸肌,显得格外发达,人太惹眼,就被红小兵盯上了。


    有个红小兵跑了过来:“你俩属于哪一片,为什么闲逛?”


    赵凌成刚要说话,唐天佑抢先佝偻腰:“小将同志,我们是掏下水道的。”


    在下水道里走了三个小时,他俩一身恶臭。


    红小兵被熏的捏鼻子,挥手说:“赶紧去干活,死右派,臭死人啦!”


    唐天佑倒是很会装怂:“是,小将同志。”


    红小兵走了,他俩继续前行,很快就到教堂了,它荒败破落,连门都没有。


    因为反封建迷信反美帝,它的周围甚至没人敢路过。


    俩人低头快步走,在路过教堂时瞄一眼四周,见无人注意就迅速钻进去了。


    唐天佑会蹲在原地等待,而赵凌成再出来时,已经换好军装了。


    他经过招待所,见有个小伙满脸痘痘,遂问:“小同志,你怕不是,叫邹衍?”


    邹衍和林衍同一个名字,只是姓不同。


    他本来在看招待所,蓦然看到赵凌成,愣了一下又哼了一声,骑车走了。


    赵凌成是外地人嘛,只能用走的,但也不着急,他慢慢走路。


    而邹衍刚才扬头看的,其实恰是赵凌成的爱人,陈棉棉。


    可恶的女人,她一句话钓起了他的好奇心。


    秦小北冒着被狼吃掉的风险进戈壁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邹衍猜到答案了,是狼牙!


    因为曾风昨天从西北回来,家都没回就上门找他,想送的就是狼牙。


    他其实特别心动,狼的牙齿呢,谁不想要。


    但他不想要李开兰当后妈,也不想重新喊曾风叫哥,所以才会拒绝。


    可陈棉棉居然也有狼牙,还准备送他却被他错过了?


    但她也太任性了吧,就因为他对她三岁的女儿态度不够好,她就翻脸啦?


    而且她怎么知道他不想要李开兰,想要针灸大夫当后妈的?


    她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此刻是上午11点,邹衍骑着自行车狂奔回家。


    下午四点钟他还要上四行仓库去批判几个大资本家,他得吃饱了才有力气。


    同一条路上,赵凌成军装笔挺,走得步履生风。


    邹衍自行车也蹬的飞快,因为他作为第一小将虽然风光,但其实过得也很苦。


    怕别人抢走他的位置,他不敢搞奢侈,更不敢在外面胡吃海喝。


    到了饭点他就得乖乖回家吃饭,上了批判台就要狠狠斗人,才能守住江湖地位。


    就在大院门口,邹衍碰上曾风,提个菜兜子在买菜。


    邹衍本来想嘲讽,说谁家的男人他妈的会出门买菜呀,却又生生住嘴。


    因为曾风胸前亮晃晃的挂着两枚狼牙。


    邹衍只瞟了一眼,暗暗骂了句:“那狼牙可真丑,哼!”


    但其实就算没有唐天佑当模特,他就已经觉得狼牙可帅了。


    他都不跟曾风打招呼,推着自行车就要进院子。


    但不远处有个女人在朝他招手:“衍衍,衍衍!”


    邹衍走了过去:“姜阿姨,我不能再收您的东西了。”


    女人把用荷叶裹着的枇杷塞给他,说:“你妈说过的,你爱吃这个,快拿着吧。”


    她就是陈棉棉所说的那个针灸大夫了,名字叫姜爱珍。


    因为没有针灸生意,她最近在摆摊卖荷花。


    而其实邹司令都没单独跟她见过面,是院里的老太太们要做媒撮合他俩。


    邹衍心里也很乐意,因为姜爱珍和李开兰的不同在于,她总会从乡下找各种新鲜的,好玩的时令水果或者小吃,专门送给邹衍,那感觉就像他亲妈一样好。


    她还总是劝他在外面不要累着,要记得喝水吃东西。


    但李开兰只会劝他少作恶少打右派,少欺负手下的红小兵们。


    她还动不动就盘问他有没有欺负过女孩子耍过流氓,还总说,要敢搞大女孩的肚子他就完蛋了。


    要不是怕挨老爹打,邹衍恨不能抽上李开兰几个大耳刮子。


    还没跟他爸结婚呢就摆后妈的款,等真结了婚,她还不得成慈禧太后?


    接过枇杷,邹衍说了声再见就要离开,女人又喊:“衍衍!”


    再问:“你们家昨天是不是来亲戚啦,是什么人?”


    昨天晚上赵凌成上过他家,跟他爸聊了很久,但他并不算客人。


    邹衍就说:“没有客人啊。”


    曾风买完菜进院子了,姜爱珍又问:“曾小将一个人回来的?”


    邹衍忽略了一个问题,曾风都三年没回过家了,这个女人怎么会认识他?


    他不屑曾风,嘲讽说:“带了一群乡巴佬,一个比一个土。”


    见姜爱珍紧皱着眉头,他心头一动,又说:“阿姨,要不中午上我家吃饭去?”


    凑近再低声说:“今天周末,我爸也在家。”


    既然必须有个后妈,他当然要选择这个温柔的,会关怀他的阿姨。


    他就想给姜爱珍和他爸制造见面机会。


    别的摆摊大妈大婶们也乐见其成,全在说:“小姜,去吃饭吧。”


    姜爱珍拼命的摆着手说:“说什么笑话呢你们,快别欺负我了,衍衍,回家吧。”


    提起篮子又说:“你们再开玩笑,我可就不来摆摊了。”


    邹衍不明所以,也饿得慌,挥手说了声再见,就推着自行车进院子了。


    姜爱珍望着他的背影,却是抬手啃指甲。


    她当然就是云雀,也是加藤。


    咬着指甲盖儿,她心里其实慌得一批。


    以她看,她其实才是最可怜,也最无辜的那个人。


    她是女承父业,因为她爸一直在76号搞情报工作,她于是也加入了其中。


    因为她成绩斐然,军统也觉得他们的人手腕太软,遂聘请了她。


    她在军统的工作人人夸赞,没有人说她不敬业的。


    但外族终是外族,国党也活该败北。


    因为本来应该由她押送军事坐标并直飞日本的。


    她工作圆满成功荣归故里,国党也可以返回来收拾核战残局。


    但关键时刻国党高层改变主意,换成了林蕴那个散漫又疯疯颠颠的老女人。


    国党败了无所谓,但他们坑惨了云雀,等她想走时已经来不及了。


    曾经多么繁华美好,国际化的申城被乡巴佬们占领了。


    他们本来只配在乡下种地的,但大摇大摆而来,掌管了这座城市。


    他们疯了一样提着刀屠杀云雀的同乡们,她也危在旦夕。


    幸好她早有准备,跟个本地人结了婚,生了俩孩子。


    她当机立断杀掉丈夫,并藉由两个可怜的孩子,得到了新政府的庇护。


    国党承诺会救她出去,她于是转到了地下工作。


    鉴于优秀的精力能力,她虽然参与过‘盘尼西林’案,但没有被抓住。


    也是她让女儿李爱龄一手造就了林衍的惨案。


    而本来当时她也该离开的,但唐明花言巧语的说服了她,他说核战即将打响,老美也已经瞄准了大陆16座城市,只要有核基地坐标就动手。


    云雀的故乡就在广岛,她知道核爆的战斗力有多强。


    而且她的身体太差,她怕自己死在逃亡路上,再就是以她看,如今掌管申城的那帮乡巴佬们也需要尝尝核爆的威力,然后回乡下去,乡下也才是他们该待的地方。


    为了促成核爆,她于是又忙碌的工作起来,她也很有动力。


    因为她想让申城这座美丽的城市早日恢复曾经的繁华,她想十里洋场能复辟。


    西北那帮军工人,包括赵凌成,在她看来才是魔鬼。


    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从原子弹到氢弹,一群乡巴佬每天都在震惊世界。


    他们用实力让国党闭了嘴,无奈,云雀也逃到了乡下。


    ……


    话说,云雀正想着赵凌成呢,目光一扫,就看到对方了。


    他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剑眉星目,身材高大,皮肤白皙,极具辨识性。


    他站在马路对面,目光灼灼,也正看着她。


    云雀下意识提起篮子,一个同伴问她:“小姜,你是准备去别的地方摆摊吗?”


    云雀看对面一个瘦瘦的女人:“阿花,我要去邮局,你陪我一起去吧。”


    叫阿花的女人不明究里,还说:“放下篮子吧,提它干嘛?”


    她挽上云雀的手,又说:“刚才司令家的少爷喊你去吃午饭,你为啥不去呀?”


    云雀叹息:“你们就别开玩笑了,我哪能配得上那种人家呢?”


    阿花说:“你也就显老了点,但性格好长得漂亮还勤快,有啥配不上的?”


    云雀刻意让阿花堵着赵凌成,快速从他面前经过。


    回头再看,见赵凌成还看着家属院的方向,她拉起阿花就跑:“快一点。”


    阿花有点懵:“不是去邮局嘛,你跑那么快干嘛?”


    云雀说:“我突然尿急,想快点去厕所。”


    她再回瞄,就见赵凌成已经在她的摊位旁,在询问旁人了,看来果然是来找她的。


    云雀拉扯着阿花,再说:“跑快点,我尿要憋死了。”


    阿花边跑边笑说:“让你当司令太太你不当,看吧,跟着我们摆摊儿多辛苦?”


    其实就算邹司令真找人提亲,云雀也不可能答应嫁给他了。


    因为她和黄蝶的手段一样的,需要先发生性关系再嫁人才能保自己平安。


    否则的话,要没有高层领导关照,她的政审就不可能通得过。


    她也是被迫进城的,随着儿子李怀才被抓,她怕自己万一要暴露嘛。


    正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她不想暴露,就想找一个高层来撑腰。


    但其实那个希望并不大,因为她手下曾有过很多女特务,专门搞桃色活动。


    从概率上来讲,共党是最难被突破的,其中的乡巴佬们想要突破更是难上加难。


    那帮曾经扛着锄头闹革命的人眼里只有馒头,没有女人。


    他们不懂风月也不懂风雅,只讲纪律。


    就放一个光身子女人在他们面前,他们甚至没胆搞事。


    当初云雀的女儿李爱龄尝试过了足足二十人,才钓到邓西岭的。


    而邹司令那种人,就看曾经军统的第一美人林蕴行不行,云雀反正拿不下他。


    她一直只在军备部摆摊,也不是为了嫁邹司令,是在盯从西北来的军人。


    因为她只知道儿子死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暴露自己。


    她也知道陈棉棉,因为儿子李怀才跟她讲过,说是个本地乡巴佬。


    昨天她还见了对方,但当时她并没意识到,那个漂亮的小女孩会是赵凌成的女儿。


    她只是觉得那女孩的眼睛莫名熟悉,现在想起来了,像林蕴。


    而本来一看到曾风时,云雀就已经警惕了,没想到一转身,赵凌成已近在咫尺。


    而且她曾经审问过无数共党,只看赵凌成的眼神就知,他已经识破她了。


    她虽然慌,但并不怕,因为她已经逃亡出经验了。


    她最知道了,赵凌成作为军人,无权直接逮捕她,他需要公安的协助。


    但申城公安是除了本地人,管你天王老子都不客气的。


    所以哪怕赵凌成在公安局掏了枪,申城警察也要两个小时才能出警。


    云雀心里想着这些事儿,盘算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同伴阿花突然拉她胳膊:“已经到厕所了,你不是要上厕所嘛,还往前跑什么呢?”


    云雀撒娇说:“阿花,我真是个笨蛋,谢谢你的提醒。”


    阿花笑着说:“你呀,性格可真好。”


    俩人上了个厕所再出来,本来前面就是邮局,但刚到地方,云雀就又说:“咱不去这家,去教堂边上那一家,辛苦你走远路,一会儿我请你吃阳春面。”


    乡下妇女进城,连干粮都要自己背的。


    就不说阳春面,她们都有家有业有孩子,一个馒头都舍不得吃。


    阿花还记挂着家里的孩子呢,说:“三鲜面就算了吧,你买个鲜肉油墩子给我。”


    这阿花只有一个女儿,她可疼爱了,啥好吃的都给留着。


    云雀笑着说:“你呀,眼里只有闺女。”


    阿花说:“别人都说儿子好,劝我赶紧再生个,但我不想,我家里婆婆公公,还有我男人,总骂我闺女是赔钱货,男人还总是打我,但我就不给他们生儿子。”


    说话间已经走了两站路了,正好路过邮局,阿花问:“不是那一家吗?”


    云雀却指着远处说:“咱们先去买油墩子。”


    阿花全然没察觉凶险,说:“小姜,你人可真好。”


    云雀笑的温柔:“咱们是姐妹呀。”


    但她心里其实止不住的遗憾,因为她去了乡下之后才知道,这片土地上大部分的老百姓都像阿花一样天真善良,温柔顺从,简直就像小绵羊。


    而如果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都天真如绵羊,大和民族所追求的,大东亚式的共荣圈早就已经建成了,申城也依然将是十里洋场,依然会是个繁华的大都会。


    像阿花一样勤劳的,绵羊一样的人们,也会源源不断的创造价值。


    但不幸的是,绵羊中总隐藏着豺狼。


    云雀老爸总说一句话,不怕羊带领的狼群,最怕狼带领的羊群。


    所以从76号到军统,云雀也只做一件事,杀狼。


    后来她也不是因为自己而失败,是因为国党,更是因为林蕴。


    而此刻,在提前一步发现自己暴露,并开始新的逃亡后,她的第一步就是要杀死这个叫阿花的女人并替代她,但是云雀心里没有丝毫的愧疚或者难过。


    因为正是阿花的同胞,那个叫林蕴的女人害了云雀。


    同民族就该共荣辱,阿花就该跟之前被她杀死的女人一样死去。


    到了阴曹地府,阿花也不该找云雀算账。


    她应该去找林蕴,因为她今天会死,全在于林蕴曾经做错了事。


    ……


    阿花走着走着突然止步,问:“小姜,你到底要去干嘛?”


    向前五十米就是教堂,这个傻乎乎的女人却突然不肯走了。


    云雀手捂小腹,指着教堂说:“我最近肚子痛的厉害,我想悄悄去那儿祈祷一下,,如果你不敢就算了,虽然你也信上帝,但你怕红小兵会抓你,对吧?”


    阿花只有一个女儿,她丈夫倒也不疯狂家暴。


    但如果她不愿意同床时,就会挨拳头。


    她的公公婆婆极度重男轻女,总骂她女儿是赔钱货。


    如果她死,她的女儿从此可就惨了。


    但阿花是那么善良勇敢,她笑着说:“怕什么,我陪你一起去。”


    已经到跟前了,云雀看到远处有几个红小兵,忙拉阿花:“弯腰,从后门进。”


    阿花搀扶她:“你肚子痛就走慢点,不着急,慢慢走。”


    那是个木门上的破洞,云雀先进,进去之后向上一摸,摸下一把杀猪刀来。


    这座教堂是只有她和两个孩子知道的,杀人藏尸的地方。


    她也担心这个地方会不会暴露。


    但她原本藏的刀还在,就证明这地方除了她,再没人来过。


    教堂里一片狼藉,石头地板上都已生了青苔,云雀体贴的搀扶阿花:“小心地滑。”


    江南人信上帝的比较多,阿花就是个虔诚的信徒。


    她朝被砸的破破烂烂的圣母像合什双手:“万福玛丽亚,请宽恕我们的罪过吧。”


    云雀在她身后,也跟着她一起说,但并没有拜拜。


    而且本来每个人说话的嗓音,动作习惯,神情都应该不一样。


    但此刻云雀的嗓音,动作神情,甚至眼神,都变得几乎和阿花一模一样。


    换句话说,她早在进村时就瞄好阿花,做下一个替代品了。


    阿花也是最优选项,因为她本身是孤儿,公婆拿她不当人看,她的丈夫还喜欢家暴,她如果死了或者失踪了,那家人不会过多追究,只会赶紧再娶个新媳妇。


    接下来,云雀也不能再待在南方了,她得往北方去。


    东北会是个不错的选择,那边缺媳妇的壮年男人多得是,她只要冒充阿花的行为习惯,说话嗓音和举止步态,再稍稍化一下妆,她就能冒充过去,再嫁一回。


    现在只剩一件事,把阿花骗到地下室杀害,并用特殊药水腐蚀脸再推进臭水沟。


    云雀的厉害在于,她杀害过好几个女性,但一次都没有打起来过。


    那不,阿花刚祈祷完云雀就指走廊:“我刚才听到有猫叫声,听着像是小奶猫。”


    人迹罕至的教堂里,野猫野狗是最多的。


    阿花本想说让叫去呗,有什么呢,但云雀搓手:“走吧,给孩子们抓几只猫猫?”


    阿花一下就起兴趣了,对啊,她女儿一直想养只小猫呢。


    穿过幽暗的走廊,她以为要上楼,但云雀转身,却往地下室而去。


    阿花有点怕了:“下面好黑,好臭,算了吧。”


    云雀回头说:“你没听到吗,猫猫的声音,如果我们不养,它们会死的。”


    阿花竖起耳朵来,但不论怎么认真听都听不到。


    她本来不想去了,可就在她眨眼间,云雀推开一道铁门,钻进去了:“喵喵。”


    接着又说:“阿花快来啊,好几只可爱的小奶猫呢,快来。”


    阿花只好下楼梯,幽深潮湿,黑暗的地下室,她看不到人,遂喊:“小姜。”


    同一时间云雀举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要刺她的颈动脉。


    不过就在云雀抬手,拼着全身的力气要向下扎时,有只大手捏住了她的手。


    阿花回头,借着上方的亮光看到了刀子,旋即一声尖叫。


    但她的尖叫才出口,身后一人捂上了她的嘴。


    她跟捂着她嘴的人搏斗,‘小姜’在跟另一个高大的男人搏斗。


    而阿花在反抗了一会儿之后就停歇了,因为她发现‘小姜’竟然试图要杀掉那个男人。


    曾经温柔的她突然间变的格外凶狠,提着杀猪刀不停猛刺男人。


    直到男人捏手腕捏掉了她的刀,并啪啪啪的,连搧了她几个耳光她才停止反抗。


    阿花已经被松开了,但没敢叫出声,因为她听到‘小姜’在用日语叽哩咕噜的骂人,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直到身后的男人说:“她是日本特务,不想受连累就闭紧嘴巴,快走!”


    阿花这才跌跌撞撞的上楼,跑了出去。


    赵凌成也跟出门,朝着远处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俩民兵跟上了阿花。


    还有两个蹲守在教堂外面,一前一后。


    赵凌成这才又折返回来,进了地下室,并把铁门从内部锁上,踩着浸水的地板往前走。


    教堂的地下室有很多房间的,但有一半都被水淹了,只有几间还是干的。


    房间里,在关键时刻夺了刀的唐天佑正在往凳子上锁云雀。


    但他没经验,去锁她的脚,却被踹了一脚。


    唐天佑生气了要不大吼大叫,要不就是上手,但不会恐吓人。


    他扬起巴掌正欲打人,赵凌成进来了,寒声说:“我们,曾经一颗颗拔掉了你儿子的牙齿。”


    云雀想才要说什么,赵凌成又说:“还有他的指甲,每一根我们都拔掉了。”


    屋子里只有两个小油灯,分别在云雀的左右,并照亮她的脸。


    她其实没有见过长大后的唐天佑,但是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的眉眼和赵凌成太像了。


    母系血源的强悍吧,包括昨天她见的那个小妞妞,这帮人共用一双眼睛。


    云雀以为自己还能像往常一样,杀个替死鬼毁尸灭迹,然后顶着她的名义逃到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的。


    因为她不但擅长化妆,更擅长的是模仿人的嗓音,眼神和行容举止,她能维妙维肖。


    但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赵凌成不报警,私下处理事情。


    此刻的场面就变的有点棘手了,因为最不可能联手的两个人,林蕴的两个儿子,联手把她抓了。


    她现在该怎么办,她要怎么才能求到生路。


    反抗不成,她立刻装可怜,眼里已是满满的泪花,眼看就要跃眶而出,她说:“我和林蕴是同事,但我早就退休了。”


    赵凌成还是从别的房间搬来的椅子,坐到了这女人面前,说:“就在前几天,你还在往中央写举报信。”


    云雀猛摇头,再欲说什么,赵凌成又说:“你借着进军区给人做针灸的便利,会从军区内部的邮箱往各个军区寄信件,收件人随意,而你寄的基本都是挂号信,它的标准是七天到达,三天拆信审核,而你今天寄信,明天就又会寄一封转地址函,当信件到各个军区后,第二天就会收到转件函,将它转往总革委,它于是不会被拆封,就直接到了总革委。”


    云雀半天没吭声,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还在震惊,唐明称之为是他一生最骄傲,最得意的作品的唐天佑非但已经投共,甚至跟他最恨的赵凌成和解。


    她不知道那是怎么达成的,因为这件事对她的震撼,就好比她听说家乡遭到原子弹轰炸时是一样的。


    她还没有缓过神来,就听到赵凌成讲述她陷害东风基地和祁嘉礼的手段了。


    她心说是因为林蕴怀这家伙的时候还没有磕上镇静剂,所以他的脑子才那么好使吧。


    但她摇头,两行清泪长流:“我没有。”


    再看唐天佑:“你就是阿佑吧,阿佑,我是你妈妈的同事,好朋友,你不能这样对我。”


    唐天佑只问自己最好奇的那件事:“我知道给我母亲提供毒品的是你,现在请你告诉我,她第一次吸毒是为什么,时间地点,当时都有谁在场,尤其是我爸,他在不在?”


    但其实他这个问题非但没能有效威慑到云雀,反而让她敏锐的察觉了,他哪怕投共了,心思也没有那么坚决。


    也就是说,这俩兄弟是可以继续分裂的。


    云雀大脑飞速运转,在想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俩在她面前反目成仇,相互残杀。


    她也毫不犹豫的说:“是为了赵勇,对方不但拒绝见他,还不允许她再见赵凌成,她太难过,就吸上了毒品。”


    唐天佑果然转身捶墙,哑声低吼:“我就说嘛,都怪你,怪你们父子!”


    形势于云雀来说似乎是好转了,可赵凌成再随便一句提问,却直接吓的云雀变了脸。


    他指唐天佑:“他出生时申城拉响防空警报,没人敢出门,可是你冒着被轰炸的风险给她转医院,为什么?”


    再说:“是不是因为当时林蕴私下联络赵勇,他冒险去申城找她,但你却提前把她转移走了?”


    云雀正愣着,赵凌成一声哑吼:“回答我!”


    第90章 母爱


    那是1942年的夏天。


    国破山河碎, 中原大地战火纷飞。


    申城的交通物流,粮食供给全部掌握在日伪手中。


    头顶空袭警报响个不停,地面上,军统和中央情报局, 地方大佬们各自为阵。


    白天他们打着救国的旗号相互厮杀, 骂对方是汉奸走狗。


    晚上却能在同一酒桌上把酒言欢, 分配利益。


    老百姓家破人亡卖儿卖女。


    但于某些人, 国难是赚钱的门道,财富的密码。


    而在那个混乱血腥,人人朝不保夕的时期, 林蕴要生孩子。


    那时的赵凌成比之现在的妞妞大不了多少, 待在异国眼巴巴的等着妈妈。


    他和妞妞一样也太早拥有记忆,记得妈妈,等不到就会难过。


    他的妈妈也会打扮的漂漂亮亮去见他, 并说自己正在努力奋斗, 为他创造新家园。


    陈棉棉总会跟妞妞讲, 说很快就会有吃不完的白馍, 葡萄和西瓜。


    林蕴也总说战争马上结束, 她要带着儿子去看大好河山。


    可是战争结束了, 赵凌成的妈妈也不见了。


    ……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当年的亲历者,他也需要她如实讲述当年发生的事。


    但云雀会老老实实的讲述吗, 当然不会。


    她可是在军统的内部特务们搞不定地下党的情况下,专门引进的审讯专家。


    她不但能模仿女性的声音体态, 也能洞悉人们的所思所想。


    在经历过初被捕时, 因为慌乱而产生的本能性攻击后,她已经冷静下来了。


    她曾经是因为怕被枪毙,一直在逃生。


    但当赵凌成不守规则不引公安介入时, 她想求一颗子弹就都成奢望了。


    她斜眼瞟侧方,看到有手术刀,砍刀,斧子和老虎钳,甚至还有绵纱和云南白药。


    再看地面,她惊讶的发现铺满了油布,再看头顶,木质天花板上居然也钉着油板,四面墙壁就更不必说了,这是杀人分尸的好地方,这种手法她都自叹不如。


    她心说赵凌成不愧是林蕴心心念念舍不下的好大儿。


    他明明跟一帮呆瓜共党,土八路生活在一起,可他完美继承了林蕴的精明狠辣。


    他准备好了刑场,且不给公安留下一丁点的蛛丝马迹。


    他不是要杀她,是想直接抹消她的存在。


    但云雀怎么可能甘心呢,从1949到如今,她逃亡了整整20年,她心心念念的故乡广岛,如今应该已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勃勃,她是深爱家乡的游子。


    她还要回家,她也必须活下去。


    想起往事她心生恐惧,但幸好她已经猜到赵凌成的目的了。


    她也用一句话扭转了局面,她说:“赵凌成,你质疑阿佑的血统,你还怀疑他是你的亲弟弟,但是你无法验证这件事,所以你需要我给你答案,对不对?”


    赵凌成翘着二郎腿,没说话,唐天佑抢着说:“对!”


    又犹豫着说:“应该不是吧?”


    他由衷希望不是,因为唐明是个好父亲。


    但其实云雀首先击碎的,恰是唐明好父亲的真面目。


    她微勾着头,因为上了年纪而眼皮上赘肉松驰,眼睛呈三角状。


    她只有七八分的漂亮,但一双眼睛会勾人,乍一看,就显得特别深情。


    她柔声说:“我会和盘托出一切,那也会是你们想要的答案,但你们要饶我不死。”


    赵凌成依然没说话,唐天佑说:“我们可以让你个死的痛快,说。”


    非法抓人,刑讯逼供。


    如果真的放了她,她告诉公安现在发生的事,赵凌成就得坐牢。


    唐天佑懂得大是大非,关键时刻跟大哥一个态度。


    云雀抬头看他,言语诚恳:“阿佑,我是你妈妈的同事,生你那天,她住的医院停水停电,药房里最后一支盘尼西宁都被人偷走了,她雇的奶妈也临时跑路,为她接生的医生也在接生完后提着皮包离开,她一个人孤立无援,是我救了她。”


    再说:“如果不是我,你和你母亲早就死了。”


    当时林蕴的父母堂亲们为了躲战,已经全跑到香江去了。


    申城地盘上除了没门路跑不掉的老百姓,就只剩下各股势力在相互厮杀。


    汪伪政府开办的76号属于日寇,军统则属于国民政府。


    他们俩家应该势不两立,因为在重庆的蒋大总统每天都在督促军统剿灭76号。


    但那只是明面上,公开的,是能登报的消息。


    暗地里他们两方的枪口对准的,是在沦陷区保护老百姓的地下党员们。


    因为蒋大总统虽然被迫二次合作,可他始终坚持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


    于是前线国共将士相互配合,打的日寇节节败退。


    但是暗地里,军统却悄悄引入云雀这样的日本专家,帮助他们清除地下党。


    可照云雀的说法,她不但没害林蕴,还救了她的命?


    唐天佑吸了吸鼻子,再问:“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吸食海洛因的,我要具体时间,还有,老实交待,你为什么要给她提供那种东西?”


    云雀说:“因为林衍的叛变,也因为赵勇不肯归还赵凌成,她对吗啡已经产生了抗药性了,但是她非常痛苦,是她求我救她,找海洛因也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现在她只主攻一点,让这俩兄弟相信她对他们的母亲好过,她是善良的。


    赵凌成椅子靠后,脸隐在黑暗中,云雀观察不到他的眼神。


    但从唐天佑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已经相信她所说的了。


    他以为他的母亲果然是因为想他哥哥太痛苦,才自甘堕落吸食的毒品。


    只要她再多爆点曾经的往事,她就能争取到这个年轻的,傻小子的同情。


    所以她接着说:“阿佑,有那么一个秘密,作为你妈妈最好的朋友兼同事,我打算守口如瓶带进坟墓,但既然你们误解了我,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讲给你们听的。”


    唐天佑果然好奇,见赵凌成站起来,他坐了下来:“讲!”


    云雀时不时瞟一眼赵凌成,先说:“你知道的,唐军座作为军统申城情报站的老大,女朋友可不少,我现在也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他当时就有三个儿子。”


    唐天佑果然被惊到了,但下意识否认:“不可能,我是独子。”


    云雀勾唇一笑:“不,你不是,只不过另外两个孩子在你出生后,就被你妈妈指使手下特务给悄悄干掉了,而且我也协助过她。但你懂得,是瞒着唐明的。”


    现在应该是下午两点左右,教堂顶端坏掉的钟表正在咯咯作响。


    不远处的臭水沟里,污水也正哗哗的流着。


    唐天佑呆住了,机械的说:“我爸亲口说过,他只有我一个儿子。”


    云雀探着身子,尽可能靠近唐天佑:“林蕴把事情栽赃给了我的同胞们,说那俩孩子是中央情报局杀的,我父亲就在中央情报局,可是为了她,我选择了沉默。”


    再说:“唐明为给俩儿子复仇,夜闯76号,乱枪扫射,见谁杀谁。”


    唐天佑机械的,麻木的笑了一下。


    所以他本来不是独子,是他妈把他变成独子的?


    不过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因为他记忆里的林蕴就是一只强悍的母老虎。


    但还有更劲爆的消息,云雀再说:“你父亲因为裆部中弹而紧急手术,切除了一部分生殖器,他对外宣称自己是在赴首都公干时,中了地下党的冷枪,对不对?”


    再笑着说:“但你想想,枪怎么就那么准,只打到那个地方呢?”


    唐天佑心头一动:“总不会,也是林蕴干的?”


    其实在战火纷飞的年代,男性的繁殖欲望会空前强大,对儿子也尤其执著。


    一个儿子不保险,林蕴再漂亮,不让男人碰她就是废的。


    唐明不仅之前就有俩三五岁的儿子,而且在他们突然死亡后,他又让原配妻子从老家悄悄买了个大屁股的胖寡妇来,想悄悄再多生几个儿子。


    确实是林蕴干的,甚至唐天佑当时都在现场,林蕴也是磕多了,又是撒泼又是大吵大闹的,说要杀了儿子再自杀,唐明赶过去夺枪,却被她一枪击中裤裆。


    当时她带着几个手下的,也不知怎的,就查出那个寡妇是革命党。


    申城情报站站长找了个革命党当情妇?


    唐明不但要手术紧急切除部分组织,还要哀求着让林蕴不要向上汇报。


    因为那是1946年,军统有名的戴局长飞机出事了,他急需上位。


    如果曝出丑闻,他的前途可就毁了。


    还真是,唐天佑隐约的记忆里,有一回父母吵架特别凶,但小孩子嘛,只记得点片段。


    所以当时居然是因为,他爸要在外面悄悄生孩子,他妈才闹的?


    云雀招供这一切,当然是是为了自保。


    她再说:“阿佑,我确定你妈妈当时是清醒的,也是故意的。还有,后来我负责调查那个寡妇,她并非革命党,证据也是你妈妈现栽赃的,所以她也是故意的,她不希望有太多孩子跟你竞争资源。而我,因为是她的朋友,我选择了帮她保密,要不然,阿佑你说,如果你爸知道你妈妈是处心积虑的,是不是会杀了她?”


    如果说她磕癫,打偏了也情有可缘。


    可要说她是故意的,就是不想唐明再有孩子才那么干的呢,唐明不得杀她?


    唐天佑本来低着头,此时缓缓抬起头来,又抬手揉眉心。


    半晌,他终于问:“所以,她是爱我的?”


    云雀真诚的注视着唐天佑,讲的也全是事实:“她要不爱你,何必那么做?”


    别的妈妈爱孩子或者是和风细雨,但林蕴是疾风骤雨。


    而如果不是她手腕够狠辣,唐明会有一大堆的儿子,又怎么会只疼一个?


    以为自己天生幸运,天之骄子,以为蒋大总统和宋夫人的青睐,唐明的专宠都是上天的褒奖,是他自带的幸运吗,不是的,那是他母亲用双手为他铺就的。


    而在林蕴最后的时光里,唐天佑其实经常辱骂她的。


    那时国军正在撤离大陆,他知道了赵凌成的存在,就会当面骂母亲叫表子。


    她会难过的哭,但哭完又会主动过来哄他,抱抱他。


    没有孩子不爱妈妈的,唐天佑也愿意跟妈妈和解,可妈妈偏偏总是要提起赵凌成,总说只要赵凌成愿意出国,他作为弟弟就一定要帮他,照顾他。


    唐天佑就又会尖叫着,咒骂着表子跑掉。


    毕竟哪怕小小的孩童也是自私的,财富和爱不愿意跟别人分享。


    闷咚一声,是唐天佑跪在云雀的面前。


    趴上她的膝盖,他泪雨磅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继而嚎啕大哭:“妈妈,我不该那么骂你的。”


    诞生于她胯下的他,在懵懂未知时,到底往她身上扎过多少刀?


    但他那么辱骂她,咒骂她,她却依然把财富全留给了他?


    那不是爱,又什么才配称爱?


    云雀轻声安抚说:“阿佑啊,妈妈的爱都是无条件的。”


    再继续蛊惑唐天佑:“我可以不帮林蕴的,因为当时的她对军统已经没有价值了,唐明很想杀了她,但我也是母亲,我知道她有多爱自己的孩子,所以我一直在帮她,阿佑,如果没有我的帮忙,你不会是独生子,甚至不可能活到现在。”


    她正说着,突然侧了一下眼珠子,但又立刻回神:“哭吧孩子,没关系的。”


    其实有关系,因为哐啷哐啷的,外面的铁门在响,还有人说话。


    赵凌成拍唐天佑的肩膀:“出去看看。”


    他们是在搞刑讯逼供,万一有人撞进来可就麻烦了。


    唐天佑吸着鼻子,起身出去了。


    赵凌成坐到了凳子上,说:“看来虽然国别不同,但你……”


    云雀就是传说中的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了。


    明明上一秒还那么诚恳,甚至没有唤气,一声尖锐而高亢的救命已然喊出。


    只不过在她喊到一半时就被赵凌成捂了嘴。


    紧接着屋子里响起野猫的叫声和痛苦的呻吟声,以及云雀因为挣扎而导致椅子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直到最后叮咛一声,一枚牙齿落在托盘中。


    以为云雀会乖乖听话,配合审讯?


    但其实当听到外面有人,她会立刻叫喊。


    而那野猫的声音其实是一台录音机发出来的。


    赵凌成摘掉蘸血的手套啪嗒一下,猫叫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云雀刚才以为有人来,想要呼救的。


    可不但嘴巴被捂,牙还被拔掉了一颗。


    她的呼救声,也被一阵野猫的凄叫声所掩盖了。


    至此她可算哭了,她泪如雨下:“我,我的儿子……”


    赵凌成寒声说:“我说过的,只有速死和折磨,但你偏不老实。”


    其实直到此刻之前,云雀都以为赵凌成所说的,给李怀才上过刑只是在吓唬她。


    她以为她儿子是祁嘉礼弄死的,所以才会暗中整他。


    因为在她记忆中,赵勇是个光明磊落,甚至连敌方的妇孺都不伤害的正人君子。


    但这赵凌成怎么回事,性格怎么跟他妈一样霸道又狠毒的?


    云雀痛到浑身发抖,但生生吞掉所有的血,又说:“我可以给你想要的答案,但你必须放我生路,林蕴也会希望你那么做,如果你不,我也会把答案带进坟墓。”


    再说:“唐天佑可以是你弟弟,也可以不是,全在于我如何说。”


    随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唐天佑回来了。


    赵凌成暂停跟云雀斗法,问:“外面怎么回事,需不需要转移阵地?”


    唐天佑说:“据民兵说,是那个乡下妇女又回来了,正好碰上咱的民兵,问他们间谍送到哪里去了,自己要不要报公安,民兵让她赶紧回家去,她就又走掉了。”


    再问:“要转移的话,上哪儿?”


    他不知道,但云雀却知道,她抢着说:“通76号的通道已经堵死了。”


    赵凌成低头看她:“不但没有,而且是顺水流,你还在那儿藏了硫酸,不是吗?”


    她刚准备在地下室杀掉阿花,再顺水流拖到76号去毁尸。


    她会用硫酸烧掉阿花所有的特征。


    等到阿花的尸体再见天日时,就会烂到无法辩认。


    而如此恶毒一个特务,她真就能对林蕴那么个异族人无条件的好?


    赵凌成对唐天佑说:“去告诉民兵们,找一个跟着那个妇女,如果她乖乖回乡下就算了,但如果她去公安局报案,记得赶紧通知,到时候咱们再转移。”


    唐天佑答应一声,又出去了。


    云雀适时哀求:“赵凌成,为了我你没必要铤而走险,报案吧,报公安。”


    话说,那四个民兵是林衍专门挑的,最机灵的西北人。


    但他们最大的优点是老实,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地下发生的事,可他们也不会多问。


    而在华夏大地上,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就是女性的力量。


    但其实大多数女性的胆识不输男性,就好比刚才那个中年妇女,差点被云雀杀掉,一般来说她应该被吓到早就跑回家了,可她居然还敢返回,问要不要报公安。


    赵凌成会报公安的,但得是在把他所有的疑惑全解开之后。


    而且云雀如果活着进了监狱,那于别的犯人来说,也将是个噩耗。


    因为她和黄蝶,柳燕不一样,她随时能杀人再易容,逃出监狱也轻而易举。


    甚至于,鉴于申城公安的松懈,说不定在看守所她就能跑掉。


    到时候她再杀个人毁具尸体,就又金蝉脱壳了。


    赵凌成没有回答她的请求,只是默默的拿起了老虎钳。


    云雀怕吃苦头,也一秒乖巧,闭上了嘴巴。


    唐天佑又回来了,但觉得不对,他看托盘,语带惊讶:“你给她上刑啦?”


    他不知道差一点云雀就在民兵来时捅出乱子,情绪也还停留在刚才:“她是好人呀!”


    云雀也只重复一点:“唐天佑的身世之谜只有我知道,但我要活着。”


    唐天佑倒也大义不乱:“对不起,但我必须杀了你。”


    云雀只看赵凌成:“我会给你你想要的答案,我也会立刻离开申城,东北或者西北都行,我去最偏远的农村,嫁个本地人,我是聪明人,我会照做的。”


    哀求完了又是威胁:“阿佑的身世只有我知道答案,你也不想我把它带进坟墓吧?”


    她可以把唐天佑说成赵勇的儿子,但前提是赵凌成放了她。


    要不然她就咬紧牙关,坚持唐天佑是唐明的种。


    唐天佑于背后轻拍赵凌成,眨眼:要不先哄着,完了悄悄干掉她?


    云雀从他的眼神就看出他的心思了,哀求:“阿佑,我可是你妈妈的朋友呀。”


    唐天佑犹豫了,纠结了,居然说:“对不起,但我们……”也没办法。


    云雀泪雨涟涟再看赵凌成:“我救过你母亲很多次,如果你爱她,就不能杀我。”


    话说,在她记忆中,赵勇就是个粗糙的,黢黑的西北男人。


    他身材高大面貌朗朗,笑的时候有点傻气。


    唐天佑的性格其实就跟赵勇很像,重情义,但是没有那么深的心机。


    赵凌成满身上下也就胡子像爸,因为他虽然刮的很干净,但是胡茬特别粗。


    他是掌握云雀生死的那个人。


    但她必须说服他,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政策总会变,她也总能回家。


    他又重新坐回了凳子上,手里还拿着那把老虎钳。


    对了,直到此刻云雀才发现,他的裤子是油布的,鞋子是胶鞋,简直细节控。


    他没有恐吓威胁,也没有逼问,有理有据,是逐条反驳。


    他抬一根手指:“你说林蕴没用了,说唐明想杀她,你是在撒谎。”


    再说:“军统申城站最核心的力量就是别动队,而且他们大多出身申城名门,也爱金钱,但更爱国,是真正想救国的人,因为林衍的叛变他们本来就心思浮躁,如果林蕴死,他们会造反的!”


    云雀吞了口唾沫,也打了个哆嗦,她没想到赵凌成居然那么了解当时的情形。


    赵凌成再抬第二根手指,好吧,他的手就像他爸,又粗又大。


    他再说:“你知道林蕴暗杀唐明的儿子却不声张,也不是因为你心地善良,而是因为当时军统只让你负责杀害地下党的工作,别的工作不让你参与,可是你希望参与,也只有你参与了,才能获得战场上的情报,你只是在放任他们自相残杀,他们内斗的越厉害,对你们日方的战局会更有利,因为你能直接获取国军战场上的一切调兵情报。”


    说白了,军统内部斗的越欢,越会倚仗云雀这个外人。


    而在她看来,不仅地下党是狼,国党其实也是,她拿着薪水,挑唆他们内斗。


    云雀低头掩饰慌乱,因为她意识到了,赵凌成是她蛊惑不了的。


    拿虎头钳迫使她抬头,赵凌成再说:“林蕴生孩子的医院就在我党申城联络站的旁边,她当然就是在等一个人,那件事应该是秘密进行的,但不知怎么,你和唐明提前知道,你们怕她生完孩子就会离开,所以你们绑架了奶妈,搞走了医生。”


    云雀想低头,但被老虎钳怼着下巴,低不下去。


    油灯在跳跃,她的眼睛也在闪烁,唐天佑也听的入神。


    赵凌成再说:“虽然我不知道,但据理推测,林蕴在等赵勇,而你既然能唆使人连医院里最后一支盘尼西林都搬空,自然知道该怎么跟赵勇接头。”


    沉默片刻他又说:“你模仿林蕴的声音,告诉赵勇自己骗了她,她怀的孩子是唐明的,让他赶紧离开,如果不是怕惊动到林蕴,你甚至想杀了赵勇的,对不对?”


    唐天佑倒抽一口冷气,心说对啊,一个那么擅长模仿的女人,她能不模仿林蕴?


    甚至于后来别动队的人找林蕴时,她给林蕴毒品吸,然后再假冒她了吧。


    不然一帮有知识有身手的国人,怎么会听她一个外族人的?


    唐天佑当时就在申城,在母亲身边,他意识到了,他父亲不是爱林蕴,而是要借她来稳定军心。


    赵凌成再轻嘘一口气:“当时的申城是座孤岛,林蕴一个孕妇很难离开,她知道孩子是赵勇的,约好了对方来接她,可他没有来,大概还写了比较伤人的信,而唐明为保申城站不乱,一力认下了儿子,而且表面疼爱有加,林蕴因为需要毒品而离不开,可她也知道,唐明所谓的疼爱都是假的,除非,让他只有一个儿子!”


    这些全是他基于云雀刚才的口供而推测出来的,只是抹掉了她所谓的朋友情。


    这也是最合理的解释,因为四十年代的申城没有爱情,友情和亲情,只有权力和金钱,以及相互算计。


    刚刚被云雀说服的唐天佑此刻又被赵凌成说服了,还没看到证据,但他直觉这才是真相。


    他也突然想起来,唐明还曾说过,林蕴不过是别人嫌脏,不要的烂表子,也就他们父子当个宝贝。


    所以云雀和唐明从中作梗,让林蕴以为赵勇嫌她脏,嫌她烂而不要她了吧。


    那是个普通的小情小爱不足为道的年代,因为战乱和动荡,人们只关注生死存亡。


    可那么强悍的林蕴,却是被爱情击倒,被亲情击碎的。


    唐天佑愤怒了,他捏的拳头咯咯响,而他一拳头就能打的云雀去见她太奶。


    她当然要求饶,要否认:“阿佑,不是那样的。”


    飞快的转着脑子,她又说:“我们有证据的,血型证据,能证明你是唐明的孩子。”


    唐天佑一秒收手,但撕她的衣领:“证据呢,在哪儿?”


    云雀眼珠子转的咕噜咕噜的,上瞥又下瞥,但就是不肯说话。


    唐天佑急了:“快说,到底在哪儿。”


    赵凌成秒悟,先说:“东西在你家,但应该还有我母亲写给我父亲的信,也在!”


    再盯着云雀,一字一顿:“她在信里肯定讲过,说唐天佑是赵勇的孩子,所以你才不敢继续讲下去。”


    云雀给唐明和唐天佑做过血型鉴定,那东西还在林蕴家里。


    云雀想用那东西来说服唐天佑的。


    突然顿住是因为她意识到了,林蕴写的书信大概率也还存着。


    爱情会让一个女人多卑微呢,她不相信别人说的,赵勇说她脏,说她烂的话。


    她也不认血型鉴定,因为她作为母亲,最知道孩子到底是谁的。


    她一回回的给赵勇写信,但当然,她在坐月子出不去,唐明只需跟邮局打个招呼,过段时间信就会被退回来了。


    那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约有一年半,直到信一封封被退回来,她才终于死心。


    血型鉴定还可以做新的,也可以推翻。


    但是林蕴亲笔写给赵勇的那些书信,不恰是最有力的证据?


    云雀呆住,是因为她发现,自己不打自招了。


    可唐天佑的身世,是她保命的筹码呀,她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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