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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领证前奏


    “哗啦——”走廊尽头有保洁推着清洁车走过,祝流双的耳膜“嗡嗡”震颤。滚轮有节奏地摩擦过地面,在“隆隆”的声响里,消毒水味混合着铁锈味钻入鼻尖腔。她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才意识到自己竟把下唇咬破了。


    唇瓣翕动,她艰涩地吐出一个“好”字,目光从他疏冷的眉眼处匆忙逃离,全没了方才那股无所畏惧的气势。


    这一切落到何铭眼中,成了她“落荒而逃”的最好证明。他凌厉地扫了她一眼,语气透着疏离:“后悔了?如果是一时头脑发热……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怎么会后悔?她只是……还没有做好回应他的准备。


    祝流双急切地抬头,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犹如拉紧的琴弦:“不……不是的,学长!我只是……”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白,她极力辩解道:“明天是周一,我们公司有晨会。我……我走不开。可能需要等下午才能……出来。”


    何铭的喉结滚了滚,神色恢复如常:“明天下午一点民政局门口见,记得带上户口本。”


    祝流双胡乱点头,一双眼睛不知该望向何处。


    刺眼的阳光穿透玻璃窗,照在她紧绷的脸上。“扑通——扑通——”胸腔被突如其来色欣喜塞满,那只雀跃的不知疲倦的蜂鸟正扇动翅膀,一下一下刮蹭着她的心尖。


    长睫抖动,祝流双忍不住用手按住胸口,她怕再多待一秒钟,自己的伪装就要被他识破了。


    于是,她强装镇定地向他告辞:“那……我今天就不打扰学长了。希望谢医生能早点醒来。咱们……有事微信联系,明天见。”


    她边说边往后退,待得到他的回应后迅速转过身,朝电梯的方向小跑而去。


    身后,男人如霜的目光始终徘徊在她身上。祝流双不敢回头看,但直觉告诉她,他还未曾离开。


    冷白的瓷砖上晃着他的虚影,她一路朝前奔跑,直至何铭的影子越来越模糊,最终从她的视野里彻底消失。


    祝流双倏地停下脚步,在原地踟躇几秒后慢慢回转身子。


    空荡寂寥的走廊上,阳光碎了一地。


    祝流双略带失望地朝走廊尽头张望几眼,遂低下头来给何铭发微信。


    【学长,我给你带了自己做的烧卖和果茶,放休息区最后一排的椅子上了。蓝色保温袋,你记得拿一下。】


    过了一个多小时,何铭的微信才回过来。他只发了一张保温袋的照片,不带只言片语。


    彼时的祝流双正鬼鬼祟祟地在母亲的卧室里翻箱倒柜寻找户口本。为了不被瞧出端倪,她连空调都敢没开。


    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身上的短袖倒是被汗水浸湿了。


    祝流双气馁,盘腿坐在木地板上用手给自己扇风。汗水从额头上滚下来,滴落到裤腿上。


    如果没有户口本,明天该怎么去领证?


    可无缘无故问母亲要户口本,她定是要起疑心的。


    这该如何是好?祝流双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哐啷——”防盗铁门被人打开,不用想也知道是顾春玲回来了。她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趁母亲还未进屋前蹑手蹑脚出了卧室,随手拿起摆在墙边的拖把,心不在焉地拖起了地。


    “妈——你回来啦?”木门甫一打开,祝流双便主动开口。


    顾春玲诧异地抬眼:“不是去医院看望谢医生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在家了?”


    “哦——谢医生还没转醒,我待那儿也没什么用。陪学长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祝流双讪笑着回答,手下的力道加重了些。


    顾春玲拎着塑料袋往里走:“早市卖剩下的几把上海青,老板娘说送我了。外面的叶子蔫了,摘掉还能吃。”


    “老板娘怪客气的,隔三差五地给咱们送菜。”祝流双附和道。


    “这地昨天妈刚拖过,不脏……瞧你搞得满身是汗的,不嫌热啊?”顾春玲夺了女儿手中的拖把,转身去按墙上的开关,“灯也不开,黑洞洞的看着难受……听你邱姨说,他们市中心的房子已经在装修了,170多平还带阁楼,真是气派。”


    顾春玲对着自家陈旧的客厅叹了口气,转头望向女儿时,眼里多了几分愧疚:“是妈没本事,要是以后你能嫁个好人家,也不用跟妈一块儿挤这破房子了!”


    祝家的这套房子面积虽不大,但也是两室两厅的格局,除了不够敞亮,其他也还凑活。祝流双住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对于顾春玲的唠叨,她只当是耳边风,压根没往心里去。


    不过,顾春玲念叨的功夫,她却是想出了拿户口本的借口。


    祝流双埋头理了理衣角调整好情绪,再抬头时,面上不带半分心虚。她走到餐桌边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囫囵道:“妈,昨天社区给我打电话,说共享电梯的事有消息了。明年上半年开建,需要咱们交一下户口本。”


    “户口本?”顾春玲奇怪道,“怎么修个电梯还需要户口本的?”


    “咳咳——”祝流双险些把自己呛着,她盯着地板搪塞说,“社区要收户口本总归有他们的用处,反正用完就还……”


    “我怎么没听别人说起?”顾春玲嘀咕着朝卧室走。


    祝流双继续忽悠:“这种小事有什么好谈论的,妈——您赶紧拿给我,早给人家送去人家早还咱们。”


    “知道了,知道了!”


    她站在卧室外,扒拉着门缝去看里边的情况。只见母亲拿着枚钥匙走到最东边的矮柜前,蹲下身打开最靠墙的抽屉,从一个带锁的铁盒子里取出绛红色的户口本。


    怪不得找不到,藏这么好呢!祝流双忍不住腹诽。


    她倚在门框上,等母亲收拾好东西拿着户口本出来,故意调侃道:“妈——您把户口本藏这么好,怕人偷啊?”


    顾春玲拍开女儿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户口本跟妈的存折,房产证一块儿放着,当然得藏好点……喏,你下午要是没事就把它送去社区,顺便填个防诈问卷


    ,据说参与答题还能送一盒鸡蛋。”


    “行,保准帮您把鸡蛋领回来!”祝流双甩甩手上的户口本,眼里的笑都快溢出来了。


    顾春玲狐疑地瞅了瞅自家女儿笑靥如花的脸,叽叽咕咕道:“领个鸡蛋能这么高兴?”


    得意忘形的祝流双一秒收住笑容,她悄悄将户口本背到身后去,挠头补救:“那……那当然啊!一盒鸡蛋十几二十块呢!”


    顾春玲关门的手一滞,强颜欢笑道:“也是,省钱了。”在女儿看不见的角落,她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所有的无奈最终化为深深的叹息。


    ————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卧室的木地板上,单元楼下传来电动车来来往往的鸣笛声。


    闹钟铃响第二遍时,祝流双睁开眼,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醒神后,她第一时间去摸枕头底下。指尖触碰到户口本硬硬的外壳,她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昨天下午从社区回来后,她便一直处于焦灼的状态,生怕一个意外,让母亲发现了她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三遍闹铃响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持续振动。祝流双拿起手机摁掉了闹钟,她下意识点进微信,除了田星雨发来的一句“晚安”,再无其他新消息。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掀开被角起身,赤着脚跑向卧室门。


    “啪”的一声,门从里边落了锁。她又迅速跑回床边,把枕头底下的户口本拿出来塞进电脑包的最底层。


    卧室里的空调还没关,凉意从脚底窜上来,顿时让她清醒了几分。自昨天在医院分别后,她与何铭并无交流。


    她弯腰从床底下找出被自己无意踢进去的拖鞋套在脚上,踢踏踢踏地走出卧室。


    厨房里“乒乒乓乓”,不知道顾春玲一大早在忙什么。祝流双站在外边望了眼母亲忙碌的身影,瞬间觉得自己刚才锁门的动作多此一举。


    她汲着拖鞋走进卫生间,立在镜子前愣神,手中的牙膏在牙刷上来回摩挲了半天,却是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可祝流双像是没看见一样,仰头喝了口水,举起牙刷塞进嘴里。


    刷牙的动作忽然暂停,她耷拉下眼睑,拧开盖子,重新挤了牙膏到牙刷上。


    镜子不知何时蒙了一层雾气,祝流双一边刷牙一边凑近了用手擦拭。镜中自己的脸逐渐清晰。白皙小巧的脸庞,眉目清秀,嘴唇红润。只是眼下两道若隐若现的乌青,让她显出两分疲惫来。


    昨晚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留下黑眼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还好,乌青并不深,用点遮瑕应该能搞定。


    祝流双低头漱口,“咕噜噜”的水声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回荡。


    今天是她和何铭相约去民政局领证的日子。


    各取所需,装模作样的婚姻,除了他们俩,无人知晓。这听起来就像是一场偷偷摸摸的地下交易。


    可对她来说,却是她少女时代暗恋的终点。


    昨天在医院的走廊上,她说了那么多自揭伤疤的,云淡风轻的“鬼话”,却独独隐瞒了她对他经年累月的喜欢。


    因为她知道,一旦全盘托出,他定会将自己推出千里之外。


    祝流双对着镜子细细描摹,给自己画了个清透干净的淡妆。头发不似平日那样随意地披散在脑后,而是挑了几绺黑发别到耳际,交叉着编织在一起,使她的脖颈更为修长。


    做完这些,她又走回卧室挑了一条绣着蕾丝暗纹的白色掐腰连衣裙换上。目光移向衣柜边的置物架,上边摆着田星雨送她的香水。她犹豫片刻,还是将它拿了起来,轻轻喷在手腕处。接着,她将沾染了香味的手腕伸向耳畔,沿着耳根后方的皮肤慢慢摩擦。


    冷冽清幽的腊梅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祝流双莫名觉得这样的香气与他身上那抹状似香樟树叶的气味很是相称。她猛地嗅了一口,仿佛这样做能带给她足够多的勇气。


    虽然,对于今天下午的领证,惴惴不安的唯有她一人。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婚是她趁人之危求来的,不能再奢望更多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领证[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第62章 拍登记照


    锐新这周一的晨会开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


    祝流双战战兢兢地坐在椅子上,就差把头埋到桌子里去了。最惨的当属技术部的两位组长,被郭扬点着名从头骂到尾。在场的其他员工个个都不敢吱声,生怕一不小心被郭总的余怒波及到。


    “王一正,江行,下周防火墙误报和漏报的bug要还是解决不了,你俩准备准备收拾铺盖走人吧!”郭扬对技术部下了最后通牒。


    低眉顺眼挨训的两位抬起头来急于辩解:“郭总,这真不是我们不想修复,是零度实业他们用的协议太老旧了……”


    可惜郭扬并不理睬他们,直接拂袖离开了会议室。


    黑色皮鞋踢着大理石地板,发出规律的轻响,一下一下踩在所有员工的脑门上。会议室里没了主角,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郭总都走了,咱们各回各位,干活去呗!”李静佳踩着细高跟转了个身,弯腰探到王一正面前,“王哥,郭总刚在气头上呢!你们技术部可是咱们公司的顶梁柱,怎么可能说开就开……加油,下周等你们的好消息哦!”


    这话明面上像鼓励,可越听越不对味。王一正和江行对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声“谢谢”,领着技术部的几个小伙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阵响动后,气氛凝重的会议室重归平静。


    祝流双走在最后,看到郭扬位置上的保温杯没被带走,正想着给他送去,却被身旁的庄晓倩拉住了胳膊。


    “上赶着往枪口撞呢?”庄晓倩斜睨她一眼,“郭总还缺一个保温杯了?”


    祝流双讪讪地收回手,紧跟着庄晓倩的低跟皮鞋往外走。


    “你说……郭总今天早上来这么一出是不是有点过了?”庄晓倩挨着她小声问,“零度实业防火墙错报的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早跟他们交涉过更换协议的方案……我怎么感觉郭总有点针对王一正他们啊?”


    “没有吧,咱们公司本来就是卖工业防火墙的,帮人家企业解决系统bug也是售后之一。”祝流双心不在焉地回道。


    庄晓倩双手抱胸继续朝财务室走:“反正我觉得不对劲!”


    祝流双不吭声,默默跟在庄晓倩身边,待走到财务室了才状似无意地问:“庄姐,你之前跟姐夫去领证,是个什么流程啊?”


    刚在办公椅上落座的庄晓倩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撑着桌面高声问:“流双,你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跟我打听起领证的事来了,难不成瞒着姐姐偷偷谈男朋友了?”


    祝流双清了清嗓子,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姐——你想哪儿去了!我闺蜜过段时间要和男朋友领证了,紧张得不行,所以我提前帮她打听打听。”


    “嗨,我说呢……”庄晓倩眼里的惊愕散去,重新坐回办公椅上,“我当时是先在浙里办APP上预约了结婚登记,按照预约时间段到婚姻登记中心扫码取号……流程挺简单的,把身份证,户口本,两寸合照交给工作人员,等填表签字就行了。”


    身份证,户口本,还需


    要两寸合照?


    祝流双记起几个月前,庄晓倩和自己兴致勃勃地谈论去菰城某家网红摄影店拍摄登记照的事。她有意挑起话题:“我想起来了,庄姐你之前是不是为了合照的事,还跟姐夫置过气?”


    “可不……男人想得简单,说登记中心可以当场照相,现拍一张就行。”庄晓倩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道,“你可得好好叮嘱你朋友,两寸合照必须提前拍,拍到满意为止!那可是要贴到红本本上的。”


    “谢谢庄姐,我一定转告她。”祝流双弯起唇角道。


    庄晓倩是个热心肠,一提到领证她便有了说不完的话:“咱们区的婚姻登记中心可是5A级的,里面特别大。除了有登记大厅,还有新婚辅导室、颁证室、婚姻家庭辅导室、新人化妆间、新人照相厅、礼服展示厅……我们领证那天适逢520,人太多了,都没来得及打卡拍照,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遗憾。”


    祝流双一边听一边低头用手机搜索起了“菰城婚姻登记中心”。网页上跳出一系列关于登记中心的介绍。望着红通通的室内布景,她的心跳如夏日暴雨,越来越热烈,仿佛每一拍都在叩击着胸腔。


    “说起来,流双你今天的头发编得可真好看。”庄晓倩把脸从笔记本上挪开,冷不丁说,“我到时候结婚也想编差不多式样的。”


    “啊?”祝流双从失神中醒来,愣愣地说,“最近天气热,我头上总出汗。今天起得早就随手编了下头发。庄姐你结婚不是花大几千约了专业造型师嘛,我这小手艺哪能跟造型师的比?”


    “诶,你等等,”庄晓倩不赞同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流双你让姐拍张照,我给造型师发过去,给她参考参考。”


    祝流双遂摆正姿势,把整张脸露出来,任庄晓倩对着自己“咔嚓,咔嚓”了几下。


    ————


    临近中午,何铭给她发来了微信。


    【需要我去锐新楼下接你吗?】


    看到消息的刹那,祝流双有些受宠若惊。双眼盯着那行简单的字反复瞧,手下却迟迟打不出一个“好”字。


    谢医生目前还处于危险期,呼吸机没法扯掉。锐新距离人民医院起码要半个小时车程,如果让他来接自己,会不会太耽误时间?


    为了显示出她的善解人意,祝流双思忖良久,缓缓打出一句话。


    【谢谢学长,不用来接我啦,我会自己开小电驴过去,保准不迟到。】


    何铭没有同她客气,只发语音嘱咐她“路上小心”。


    午后,高挂头顶的太阳悄悄钻进云层,天一下子阴了下来。


    被安全头盔包裹着的脑袋冒着热气,纵然沿途有风吹拂,也免不了出汗。


    祝流双轻手轻脚地摘下安全头盔,对着电动车侧视镜整理自己的发型和妆容。别好最后一根凌乱的发丝后她从包里拿出散粉,往脸上扫了扫,将鼻翼两侧的油光擦去。


    一切准备妥当,时间刚好一点整。


    她对着镜子露出一抹鼓励的微笑,挎上手提包,稳步朝婚姻登记中心的大门走去。


    白色小皮鞋停驻在台阶前,玻璃感应门顺势开启。甫一走进大厅,便见“菰城湖畔区婚姻登记中心”几个红色的大字。


    环顾四周,明亮的灯光将素色的大理石地面照得光可鉴人,大厅中央排列整齐的等候位上空空荡荡,只有寥寥几对前来登记的新人散落在大厅的各处。


    一位工作人员走过来询问祝流双是否需要帮助,她拘谨地摆了摆手,躲过工作人员热情的笑脸朝无人落座的等候区走去。


    她想等何铭来了再去机器上取号。


    凳子还未坐热,何铭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喂,学长,我已经到了,在一楼大厅的等候区。”祝流双接起电话小声道。


    “抱歉……我这边有事耽搁了,可能要晚十五分钟。”


    “没事的,今天登记中心很空,都不需要排队。”她没有询问为何迟到,而是浅笑着向他诉说这边的情况。


    “好,到了再联系。”


    挂了电话,祝流双起身随意参观起来。按庄晓倩上午说的,她沿着大厅往里走,一路参观了新婚辅导室,礼服展示厅,新人照相厅。路过颁证室的时候,里边恰巧在进行颁证仪式。


    祝流双透过门缝朝里看,庄严的国徽下,年轻女孩头戴白色头纱,一脸甜蜜地和她的丈夫站在宣誓台上。他们的双手紧握着结婚证,异口同声地说着新婚誓词:“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


    听完最后一个字,她神色落寞地走回登记大厅。


    刚才那位热心的工作人员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拿着一叠小册子递给她:“你好,请问你是前来登记的吗?”


    祝流双讷讷地点头。


    对方听闻她是来登记的,脸上的笑容更甚了:“这是我们为新婚夫妇提供的一些关于婚姻生活的资料,你可以先看看。你先生……”


    “他一会儿就到。”祝流双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小册子,《新婚指南》,《家和万事兴》。她并未翻开册子,转手将它们塞进包里。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工作人员笑着向她送上祝福。


    祝流双及时叫住对方:“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我们……没拍两寸合照,是不是可以现场拍?”


    对方明显一愣,但很快脸上浮现出职业笑容:“现在绝大多数新人都是带着提前拍好的两寸照过来的。我们这边有照相厅可以拍照,需要付费30元。一会儿,等你先生来了,你们可以直接去照相厅门口自助付费拍照。”


    “好,谢谢你。”祝流双谢过工作人员,转头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张望。


    视线触及登记中心的玻璃大门时,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先是低头看了眼手机,尔后抬头朝等候区望过来,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


    “学长……”祝流双张了张嘴,声音喑哑。她不自然地站起身,用手把裙摆处的褶皱抚平,静静地等他朝自己走来。


    她的目光始终黏在他身上。


    今日的他不似昨天那般不修边幅。下巴处青黑的胡茬不见了,虽然还是简单的白衣黑裤,但脚下的球鞋换成了黑色的皮鞋,衬衫外边套了件深蓝色的薄款西装外套。


    皮鞋踏过大理石地面发出的声音好似跃动的鼓点,在她心里奏起欢歌。祝流双忍不住朝何铭的方向迈步。


    他们在大厅中央面对面站立,定定地彼此注视。


    何铭率先开口道:“赶回家拿了户口本,所以耽搁了点时间。”


    他在同她解释原因。祝流双心里那块空鼓一点点被填平。


    她望着他的眼睛柔声道:“工作人员说,需要先去照相厅拍摄两寸合照,再回到大厅取号填写资料表。”


    “那我们先过去拍照。照相厅在?”


    “那儿。”祝流双抬手指了个方向,“学长跟我来。”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并肩朝照相厅走去。


    在外人看来,女人娇小依人,男人高大英俊,不失为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


    祝流双熟门熟路地带着何铭来到照相厅外,她对着门口的自助付款机鼓捣了一会儿,便听到“滋——”的一声响,一张打印凭条从机器端口里“吐”出来。


    她拿了凭条,推门进去。


    “请问,有人在吗?”照相厅里并不见人,祝流双回头看看何铭,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来喽!”一个长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从旁边的角门里走出来,“二位是来拍领证纪念照的吗?我们这儿有好几个厅。新中式,西式都有……”


    见中年男人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何铭适时打断道:“你好,我们拍结婚登记照。”


    祝流双见状赶紧把手中的凭条递了过去:“对,就拍一张二寸合照。”


    “哦……这样啊!”中年男人憨笑着把凭条放到桌上,“两位稍等啊,我去拉一下红幕布。”


    红色背景盖住了整面墙,祝流双和何铭依照摄影师的要求坐到幕布中央。白色的补光灯打开,明亮的灯光让人有些不太适应。


    “二位再靠拢一些,头摆正,看镜头,我数一、二、三,二位微笑。”


    “咔嚓——”画面定格。


    祝流双将紧捏的手指松开,掌心满是汗渍。


    “叔叔,可以了吗?”她


    问。


    摄影师似乎对刚才的拍摄不满意,摇着头自言自语道:“男俊女美的,坐那儿挺赏心悦目的呀,怎么拍出来不对味儿呢!”


    “叔叔?”祝流双又问。


    “咱再多拍两张,刚刚那张笑得太僵硬了。”摄影师举着相机道。


    祝流双重新坐回凳子上,像小学生一样把手摆在膝盖处。


    “松弛一点,别紧张!”摄影师一只眼睛怼着取景器,尽心尽责地引导镜头里无比僵硬的两位新人,“男士往右边靠,手垂下来。笑一下,嘴别绷着……想想开心的事情。你即将和自己心爱的人步入婚姻殿堂,这难道不值得高兴?”


    祝流双觉得再不喊“结束”,她的脸颊就要笑僵了。


    好在摄影师并没有继续为难他们,拍了几张后终于收了工。


    他朝祝流双和何铭招招手:“二位过来我这边,选一下照片。”


    随着鼠标的滚动,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好几张照片。鲜红的背景喜庆极了,每一张照片上,祝流双都在尽力微笑,只是那抹笑容看着有些刻意。


    浏览到最后一张时,她突然愣了神。照片上,她的笑容清浅,却是发自内心的。而何铭呢,脸色不似之前那般紧绷,微微牵起的嘴角虽然不明显,但也足以让整张脸鲜活起来。


    “选这张吧!”祝流双自作主张道。


    摄影师哈哈大笑:“我就知道小姑娘会选这张……瞧瞧你们俩笑得多登对呀!要不,等下领完证再找叔叔拍几张纪念照?”


    祝流双羞赧地垂下眼睑,拒绝了摄影师的盛情邀约。她捏了捏发烫的耳垂,转头询问何铭的意见:“学长,选最后一张吗?”


    何铭没什么意见:“你决定就好。”


    “叔叔,那麻烦帮我们把这张打印出来,谢谢。”祝流双甜甜地对摄影师道。


    “没问题。”摄影师坐在凳子上,很快对照片进行了排版,随即点了“打印”。等候出片的间隙,他在心里嘀咕:现在的小年轻都这么会玩吗?都结婚了还学长学妹地称呼,够腻歪的!


    “嗡嗡嗡——”属于他们的结婚登记带着机器的体温被印刷出来,经过整齐的切割,装进白色的小纸袋里。


    祝流双接过摄影师递来的纸袋,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


    “提前祝二位新婚快乐!”浑厚喜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已经是第二位祝他们“新婚快乐”的人了。


    身后何铭的气息近在咫尺,祝流双硬着头皮对摄影师道了声“谢”——


    作者有话说:虽然学长迟到了!但他回家刮胡子,换衣服了啊!说明,他还是很尊重双双的[三花猫头]


    第63章 尘埃落定


    从照相厅走回等候区不肖三两分钟功夫,方才空荡无人的休息椅上坐了好几对年轻情侣。有手牵着手含情脉脉的,也有相互依偎着憧憬婚后生活的。


    为避免尴尬,祝流双特意选了个离他们稍远的位置坐下。她把随身携带的小拎包放到膝盖上,双手抓着拎包带时,眼睛不由自主地往何铭身上跑。


    如果他挨着自己坐,那她就维持原姿势。要是他隔着位置坐下,那她就把拎包放到两人中间的空座上。


    毕竟,现场来登记结婚的都是甜甜蜜蜜的准新人,同他们的亲昵无间相比,她和何铭客客气气的相处怎么看都像是“强扭的苦瓜”。


    她用眼角的余光去瞥他的动作,只见他寻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如此一来,他们之间隔了两个空位的微妙距离。祝流双低头看看手中的拎包,垂头丧气地将它摆到其中一个空位上。


    耳边忽的传来前座情侣的窃窃私语,她好奇抬眸,定定地凝视那对面若春风的年轻男女。心里愈发空落落的,陌生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刺痛了她的耳膜。


    “请A033号到2号窗口办理。”工作台上边的显示器改换了数字,广播里传来机械的叫号声。


    何铭站起身朝2号窗口走去,行至半路突然停住脚步,下意识地回头。


    祝流双加快脚步走到他身旁,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向窗口。


    “请坐,麻烦二位先把表格填一下。”工作人员露出甜美的笑容,从桌上抽出两张纸放到大理石台面上。


    祝流双抽出黑色水笔,一只手按住表格。她粗略地扫了一眼表格上需要填写的信息,心里莫名觉得慌张。


    姓名、民族、籍贯、身份证号、家庭住址……要写的信息并不复杂,但每一项似乎都在清晰地提醒她:这是一张意义非凡的表格,你所填下的每一个字都是对未来婚姻的承诺。


    握着黑色水笔的手指微微发抖,有那么一刻,祝流双想过逃离。


    倘若有一天,何铭找到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而那个人不是她。那她今日郑重写下的一笔一画,都将成为讽刺人的笑话。


    祝流双紧咬着下唇,伸手去捋耳边的碎发。她似乎忘了,早上出门前,她特意编了好看的造型,鬓角处干干净净,根本没有碎发垂落下来。


    侧头时,目光不自觉地被何铭刚劲有力的字迹吸引。他填写的速度远比她快,写字时眼神专注,脊背微微弯着向前倾斜。那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让她的心一寸寸凉下去。


    从始至终,七上八下的只有她。


    即便他们此刻正坐在婚姻登记中心的办理窗口,她的一颗心仍旧像海上的孤舟,在暴风雨中飘飘摇摇,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港湾。


    于何铭而言,这是一场掺杂利益的交易。他眼下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走一段按部就班的流程。


    祝流双昏沉的脑子变得清醒,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颤抖的右手,继续书写未填完的信息。


    待两人全部填写完整,窗口后的工作人员收起表格,细细核对了一遍。随后,她面带微笑地说:“现在需要收取你们的身份证,户口本和红底两寸照。”


    祝流双在填完表格的那一刻便拉开了拎包拉链,她一只手伸进包内,户口本的外壳上有几道手指印记。那是她紧紧捏住时留下的汗渍。


    何铭在她之后把证件交托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接过证件,低头对照着在电脑上输入信息。


    空气里只留下键盘噼里啪啦的敲击声,祝流双无意识地拽紧包带,眼睛有意朝工作台上瞟。


    目光掠过何铭的户口本,随着工作人员的轻轻翻动,户口本上的信息被她收入眼底。户主:何铭。家庭成员,也只有何铭一人。


    鼻尖涌上酸楚,祝流双转开头,尽量让自己不再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自她父亲过世销户后,他们家的户口本上人丁稀薄,唯有母亲和她两人。可比起何铭来,她好像要更幸福一些。毕竟,她还有全心全意爱她的母亲。


    “请在这里签字。”工作人员录完信息,递了两份文件过来,随手指了指签名处。


    何铭先一步落笔签字,和刚才一样,字迹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犹豫。


    祝流双的喉咙有些发紧,她望着签名处迟迟不下笔。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工作人员脸上带了困惑。


    “哦,没有。我只是……有点激动。”祝流双牵强解释,尔后在白纸上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细响,一如当年她在练习卷上战战兢兢记下他的电话号码那般。


    “好了。”祝流双写完最后一


    笔,微笑着将文件推至工作人员面前。


    工作人员反复核对了好几遍,才帮他们打印了结婚证。贴上照片后,郑重其事地递给他们:“恭喜二位正式步入婚姻的殿堂,祝你们新婚快乐,和和美美。”


    “谢谢。”何铭接过其中一本结婚证,随手揣进了西裤口袋里。


    祝流双接过剩下的那本,手指摩挲着结婚证的大红色外壳,眼眶发热。


    她那东躲西藏的暗恋,终于尘埃落定了!


    可为什么,她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再看看她名义上的丈夫,那张英俊的脸上维持着一贯的冷淡疏离,一双毫无波澜的丹凤眼目视前方,甚至比他们是朋友时,还要淡漠。


    祝流双水汪汪的眼睛在他脸上逡巡一圈,默默地转开头。


    “两位,稍等一下。我们还有个现场宣誓环节。麻烦移步颁证厅,那儿有工作人员会接待你们。”


    是像刚才那对新婚夫妻一样,站在庄严的国徽下郑重宣誓吗?


    他……愿意跟她走这样繁琐的流程吗?


    祝流双没有底气。


    结婚证还攥在手里,她仰起头低声征求何铭的意见:“学长,要过去宣誓吗?”


    时间好似静止了一般,唯有衣衫摩挲的细碎声音清晰可闻。她在他深邃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暗藏期许的倒影。


    何铭垂在身侧的手伸入西裤口袋,触到结婚证的硬质外壳时,他微微皱起眉,像是在思考权衡着什么。他匆匆低下头看了眼腕表,又很快抬起头。


    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


    那一瞬间,祝流双觉得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滞了。她看着他的眼神从迟疑变为平静,继而流露出些许温和来。


    严肃的嘴角有了松动,他像是看懂了她的期待,淡淡地开口回应:“好,我们把流程走完整。”


    湿漉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仿佛夜空里的细小星辰。祝流双不敢把自己的喜悦表现得太过明显,因而她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


    领证大厅的玻璃感应门又开了,进来一对穿着情侣装的年轻男女,他们的身后跟着一位跟拍摄影师。


    “老公,刚刚那张拍得不好,你一会儿照着我找的网图摆动作嘛!”妆容精致的女孩子撒着娇。


    男人宠溺地摸了摸伴侣的长发,全力配合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拍得不满意的话,咱们再多拍点。反正今天所有的时间都是你的……”


    祝流双的目光不经意间被远处的温馨场景吸引了去。


    她有些羡慕。


    “流双,走了。不是去宣誓吗?”何铭沉声催促,宣誓完他还要赶回医院去。今天正好轮到单数号床位进ICU探视。


    “对不起学长,我刚刚走神了。”祝流双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便是向他道歉。


    “走吧,我们速战速决。”何铭率先朝颁证厅走去。


    ————


    颁证厅的白墙上悬挂着一幅幅色彩鲜艳的油画,站在门口往里望,可以看见整排敞亮的玻璃窗。微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动纯白的布帘。一簇簇玫粉色的紫薇花在风中热烈地绽放。


    祝流双的视线越过俏皮的紫薇花,落到颁证厅最前方的颁证台上。木质台面上放置着一捧象征爱情的红玫瑰,后方的墙壁上镶嵌着庄严肃穆的国徽。


    她在门外偷看过别人宣誓的温馨画面,心里既感动又遗憾。


    而当自己真正置身于颁证台上,面对工作人员热忱的注视,免不了心潮澎湃。


    祝流双挺直脊背目视前方,身旁是与她并肩而立的何铭。他们紧挨着,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工作人员是一位上了年岁的阿姨,她动作轻柔地将宣誓词摆放到桌面上。


    “二位新人好,我是湖畔区婚姻登记中心的颁证员,很高兴能见证二位步入新婚殿堂。在这样神圣的日子里,请二位郑重回答我的问题。请问你们是自愿结婚的吗?”工作人员语气庄重地问。


    “是。”


    “是的。”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现在,请二位面对庄严的国旗和国徽,一起宣读《结婚誓言》。”


    两只手一前一后拿起桌上的《结婚誓言》。目光落到红色纸张上,祝流双下意识地朝何铭瞥去,男人转过头,与她的视线不期而遇。


    气氛变得微妙,祝流双强装镇定,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学长,我数123,咱们开始念。”


    何铭默认了,转头看向自己手里的红纸。


    “1,2,3……”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我们一定能够坚守今天的誓言。”柔美的女声和低沉的男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叮咚的山泉流入静谧的河流。


    他们像两个称职的演员,将《结婚誓言》上的誓词从头念到尾,在工作人员的掌声和祝福声中走出颁证厅。


    回想方才宣誓的一幕,祝流双忽然觉得分外刺眼。


    那些代表着山盟海誓的誓言,是新人对婚姻的憧憬与展望,是想要守护一生的责任。


    而他们婚姻的本质,恰恰走向了誓言的背面。


    走完所有既定流程,祝流双一路跟随何铭来到领证大厅正门。


    她揉揉酸涩的眼睛,太阳如昙花一现,此刻又钻进了厚厚云层。外边刮起风来,香樟树的叶子随风曳动。


    “学长,等下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医院看望谢医生?”她主动问他。


    见何铭不说话,她便上前一步继续说:“我请了一下午的假。我想,既然咱们已经领了证,那是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去给谢医生看看?或许……他会高兴。”——


    作者有话说:结婚誓言来自网络。


    这两天家里人生病了,需要在医院陪护,所以可能没法及时更新[托腮]


    第64章 同去探视


    她说话的语气熟稔到好像已经提前在心里排演了千遍万遍。抬头与何铭对视的那一秒,她开始为自己刚才的提议感到后悔。


    这样殷切急迫的自己,是否会让他起疑?


    事实证明,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是大相径庭的。在她思绪百转千回,企图为自己找补时,何铭已经划开手机屏幕,粗略地朝她点了点头。


    “稍等,我和医生提前沟通一下。”男人侧开一步去旁边打电话。


    祝流双知道,ICU探视严格,在病人的生命体征尚未稳定前,每次仅能进去一位家属。她默立在门口,低头望向脚边随风翻动的香樟树叶,注意力却被勾去了几米开外的地方。


    何铭站在水泥台阶的最下一层,偏头对着手机听筒说话。他的薄唇因为连日的缺觉少眠,隐隐泛着白。长而黑的睫毛不似她的卷翘,低垂眼眸时像两把朝下舒展的蒲扇,一下一下拂过眼睑。


    祝流双不觉有些看呆了,她不得不承认,喜欢他那么多年,有一小半因素是因为这个男人实在长得好看。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迅速收回过于直白的目光,低头继续研究地面上的灰尘和树叶。


    “我已经跟医生打过招呼了,你要坐我的车去医院吗?”何铭恢复了双手插兜的姿势,踱步到她面前问。


    祝流双抬头望了眼远处浓厚的云层,道:“天气预报没说今天要下雨,我自己开车过去吧,这样回家也比较方便。”


    “好,时间有点赶,你抓紧。”何铭抛下一句话转身走去停车场。


    电动车棚和汽车停车位相隔甚远。祝流双朝左走,何铭向右走,他们在领证中心大门外“分道扬镳”,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是一对刚离完婚的怨偶。


    ————


    抵达人民医院时,天空蒙上了一层晦暗的灰色。


    祝流双和何铭在住院部一楼的电梯口碰了头。


    “一楼到了,开门请当心。”机械的提示音在耳畔响起,祝流双跟在何铭身后跨进电梯。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刹那,有人匆忙按下“上升”键,银灰色的电梯门重新打开。


    接着,一位中年妇女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走进电梯厢,紧随其后的还有一男一女。男人拎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女人推着笨重的婴儿车。原本空荡的电梯一下子显得无比拥挤。


    中年妇女一边哄着手里哭闹的婴儿,一边用方言埋怨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叫你们早点带孩子来医院看看吧,一天到晚跟着网上的医生学什么居家观察。现在好了,拖出了肺炎……这


    得花多少冤枉钱!”


    年轻男人不耐烦地提高音量:“妈您能少说两句吗?平白让人看笑话。”他说话的时候,手中的行李箱用力往前推了推,似在撒气。


    电梯里低气压弥漫,祝流双成了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早在这一家四口进入电梯时,她已经自觉往角落走给他们腾了地方。可眼下男人手中的行李箱正好抵着她的腰际,半个轮子轧在她的鞋面上。


    祝流双不适地蹙起眉,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低下头选择了沉默。


    “麻烦放行李箱的时候看看地,压到人了。”一道冷硬的声音自头顶传出。


    祝流双只觉得脚面一轻,视线里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手一把抓起行李箱的拉杆将沉重的箱子挪到边上。


    面色不郁的年轻男人本想借机发作,不想抬头时正对上何铭冷若寒潭的眼睛。他们的身高起码有半个头的差距,从气势上看,年轻男人根本不占优势。他只好收敛戾气,低眉顺眼地朝何铭道歉:“不好意思啊,电梯里有点挤。”


    “你压到的人是她。”何铭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指着身旁的祝流双道。


    男人自知理亏,遂赶紧重新道歉:“这位小姐不好意思啊,人没事吧?”


    婴儿的哭闹声卷土重来,祝流双觉得烦躁,低声回了句“没事”。与此同时,电梯恰好在四楼停住,在“叮”的一声中,她侧了身子沿着箱体的边缘走了出去。


    何铭在她之后迈出电梯,两人肩并肩站在空旷的楼道里。


    “刚才的事,谢谢你。”祝流双侧头看了何铭一眼,他似乎并不在意她的道谢,一张脸无波无澜,眼睛直直地望向ICU紧闭的大门。


    她明白,他此刻的心思全都在病房里的谢医生身上,听不见她说话,也是情理之中。就像他们刚刚开启的婚姻,不过是为了满足老人家的心愿而上演的戏码,在他心里的分量微乎其微。


    她明明想得通透,心里却依旧控制不住地泛酸。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直萦绕着她,载着她空落落的心起起伏伏。


    距离探视时间还有十分钟的时候,ICU门口聚集了许多病人家属。这其中也包括祝流双和何铭。


    护士站在门外□□号,询问有没有家属要进去探视。祝流双跟在何铭身后,学着他的样子给自己穿上蓝色的防护服,戴上口罩,套好鞋套。


    等护士喊到谢静之的床号时,两人早已准备就绪,不敢错过一分一秒。


    ICU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她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带着迈出的脚步也放轻了许多。


    再抬头,何铭宽阔的肩膀在她视野里晃动,他走在她前头,领着她走到靠窗的一张病床边。


    先前,祝流双只透过门缝朝ICU里张望过,只觉得里头干净整洁,灯火通明。现如今亲身走进这满是冰冷仪器的大房间,心情忽而变得格外沉重。


    ICU里的病人是没有尊严可言的,他们被扒光了衣衫躺在窄窄的病床上,身上统一盖着医院的条纹被单。有人被绑了手脚,有人闭着眼睛胡言乱语。几乎每一个病人身上都插着“管子”。


    谢静之也不例外。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双手被绳子束缚住了。引流管以他的身体为中心,朝四面八方分散开来,为他建立了维持生命的通道。


    “嘟嘟,嘟嘟——”呼吸机有规律的节奏声在房间里显得格外得清晰。祝流双看着何铭走到谢静之跟前,俯下身来,哑着嗓子唤道:“外公,我来看你了。”


    老人家脸上的浮肿消退了大半,面色安详地阖着眼,好像外界的一切声音都无法将他唤醒。


    何铭伸出手,轻柔地抚上谢静之的眼皮,低声絮叨:“外公,我是阿铭啊,今天又来看你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医生说,你这几天体温平稳下来了……如果能撤掉呼吸机说不定很快就能转入特殊病房……”


    俯身的人轻轻握住老人家瘦骨嶙峋的手,嘴里不断倾诉着自己的牵挂,可躺在床上的老人憔悴得如同一片随时都要破碎的枯树叶,始终无知无觉。


    望着这一幕,祝流双眉间染上一抹哀伤,好不容易才忍住想哭的念头。


    她往前站了一步,抬手搭上何铭的肩膀:“学长,能给我一分钟吗?我想同谢医生……说几句话。”


    此刻,她搭在他肩头的手并不显得唐突。


    何铭沉默着起身,将位置让给她,自己则别开脸望向窗外。


    祝流双在谢静之的病床边蹲下来,附在他耳边说起了悄悄话:“谢医生,我是流双,我来看您啦!告诉您一个好消息,今天我和学长去民政局领证了……这还得多亏了您上次的鼓励。”


    她说完,凑近谢静之的脸仔细瞧了瞧,不知是否是她晃了神的缘故,老人家的眼皮似乎动了动。她激动得想要立马告诉何铭这个好消息,转头却发现何铭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窗边。


    见何铭面色凝重地望着窗外,祝流双再次俯身到谢静之耳边,声音哽咽道:“说起来,我现在也得叫您一声外公了。外公,如果您听得到我说话,就勾勾我的手指头……悄悄告诉您一个秘密,其实我喜欢学长很久很久了,我会好好爱他的。”


    在这间满是滴答声的屋子里,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祝流双静静观察着谢静之的反应,他的眼皮微微动了,只是没有睁开。她拿出结婚证塞到他手中,又道:“外公,这是下午刚领的结婚证,您摸摸看。”


    老人家枯瘦而冰凉的手蜷缩着,泛黄的指甲刮过结婚证的外壳。忽然,僵硬的指尖有了微弱的颤动。


    祝流双不敢置信地捂住嘴,眉梢有了喜色。她低声呼唤何铭:“学长,动了,手指动了!他听得见我说话。”


    何铭缓慢转身,低头凝视谢静之被捆绑住的双手。


    相比于祝流双的欣喜,他的反应要平静很多:“按医生的说法,人在昏迷状态下,如果肌张力增高便会致使手指不自主地运动。”


    那为何偏偏她说话时,谢医生的手指就跟着动了?


    她更愿意相信,老人家是听到了她的好消息,才有了反应。


    十五分钟的探视时间太过短暂,护士过来催促他们离开时,祝流双恋恋不舍地抽走结婚证,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临出门前,她再一次回首望向摆满仪器的病房。窗外云层渐低,窗内冷白的灯光照亮了谢静之那张苍白肿胀的脸庞。


    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不断跳动,血氧仪偶尔发出轰鸣,红色和绿色的光芒在昏暗中明明灭灭,每一次闪烁都牵动着她敏感的神经。


    喉头艰涩,她抑制不住地双肩微微抖动,泪水夺眶而出。


    “探视时间结束后,请家属尽快离开,不要挡住通道。”护士步履匆匆,路过门边时温馨提醒道。


    祝流双偷偷抹了抹眼角,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走出ICU病房。


    “17床,17床有家属要进去探视吗?”身穿防护服的护士站在门口高声询问,回答她的是嘈杂的闲言碎语。


    “17床的家属好像很久没来了吧?”


    “听说筹不出医药费,都跑去打零工了……”


    “哎,17床的小伙子才三十几岁,家里的顶梁柱吧……”


    耳边嗡嗡的议论声戛然而止,祝流双无暇去顾忌他人的悲苦。此刻,她不停地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谢医生能挺过这艰难的一关,也希望她与何铭的这场“假戏”能够迎来一个完满的结局。


    走出医院住院部,天色阴沉,下起了小雨。何铭站在自动感应门前望着远处忽然亮起的街灯,温声道:“流双,今天谢谢你。”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称呼她的名字,不似从前那般生涩。他的声音好听,每每喊她名字时,她的心尖都要泛起涟漪。


    “不用谢。”祝流双摇头,嘴角弯起一抹浅谈的笑容,“于情于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外面下小雨了,你自己回去没问题吗?”何铭顾虑道。


    祝流双对上他的目光,眉眼弯弯:“没关系,一点点雨而已,我带了雨衣的。”说完,她迎头跑进雨幕里,背对着何铭挥手告别,“学长明天见,谢医生一定会很快苏醒过来的!”


    她说明天见,不是下次,是明天。


    何铭站在门口,定定地望着那个奔向雨中的娇小身影,眼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懂的情绪。


    他很快转身走向一楼服务台,再次出现在住院部进出大门时,手里多了一把黄色的共享雨伞——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在医院陪护,特地去ICU那层看了看,心酸酸。


    晚上睡不好,所以没什么精力码字。下周出院后,应该就可以稳定更新啦!


    现阶段学长对双双,始终怀着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双双也是,她其实并不知道领了证之后他们的关系会如何走下去[托腮]


    第65章 掩藏秘密


    起初,只零星几滴小雨落到祝流双身上,冰冰凉凉的触感并不让她讨厌。


    渐渐地,雨势大起来,“啪嗒,啪嗒”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她举起手中的拎包护住头顶,脚下的步子愈来愈快。


    雨点打在白色连衣裙上,每砸下一滴便在棉质布料上晕开一小片水渍。裙摆处的布料裹上了雨水的重量,湿漉漉地贴合着她光洁的小腿。


    祝流双知道,大雨很快就要落下,再不跑她会成为“落汤鸡”。于是,她做好了冲刺的准备,打算一口气跑完剩下的百来米路程。


    “流双,等等。”


    她身子还没完全冲出去,却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透过层层雨幕落到耳畔。腰后的系带被人轻轻扯住,她下意识地回头,目光直直撞上男人坚实的胸膛。


    熟悉的西服外套,熟悉的衬衫衣领。长睫忽闪,她神色慌乱地瞥过他若隐若现的锁骨,暗自稳住呼吸后才慢慢将视线往上移。


    牵拉着衣带的手早已松开,何铭微微低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雨下大了,我送你去车棚。”


    橙黄色的雨伞将他们与潮湿的大雨隔开,许是傍晚柔和的灯光作祟,她忽然觉得他的眼神要比声音更有温度。


    祝流双躲闪地与他错开视线,她没再犹豫,转过身后对何铭说了声“谢谢”。


    雨势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紧锣密鼓地砸在伞面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打乱了她的呼吸。


    “天气预报明明说是阴天,怎么这雨说下就下了!”祝流双轻声抱怨,说话时忍不住用余光去偷瞄身侧的人。


    “下次出门记得带把晴雨伞放包里。”男人淡淡地回应。


    祝流双边走边撇头解释:“嗯嗯,我一直有带伞的习惯。今天的拎包有点小,伞塞不进去,所以就放电动车后备箱了。”


    何铭将伞稍稍倾斜,道:“嗯,快走吧,风大起来了。”


    祝流双走在迎风的那一侧,当风刮来时,雨丝恰好斜着往她身上扑。相比于被雨水染湿的裙摆,她的胳膊和肩头要干燥得多。


    她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那把勉强撑起两人的雨伞竟一点一点偏向了她的方向,稳稳地罩住了她整个肩头。


    目光不由自主地朝何铭身上投去,他的左肩湿了大半,西服外套上的水渍顺着袖管淌下来,落到他的手腕处。可他仿佛无知无觉,始终保持着与她一致的步调。


    心弦被轻轻拨动,呼吸乱了节拍。


    祝流双张了张嘴,细若蚊蚋的说话声顷刻间被雨声覆盖。伸开的五指紧张地捏成拳,她一咬牙,悄悄往他身侧挪了挪。


    潮湿的发尾拂过他的胳膊,半边脸颊刚巧蹭上他握着伞柄的手背。肌肤相贴,她眼皮跳动,心虚地低头辩解:“学长,你……你肩膀淋湿了。”


    何铭脚步一顿,明白了她话里的潜台词。


    “不碍事。”他由着祝流双的发梢刮蹭着自己的胳膊,在她低头胡思乱想的刹那,又把伞往她那边偏了偏。


    雨势不减,车棚近在眼前。


    他们紧挨着彼此走在风雨中,模样与远处步行街上依偎着前行的亲密伴侣别无二致。


    ————


    天黑蒙蒙的,东湖小区十幢楼下,祝流双撑一把短柄伞快步朝楼梯口走去。她将拎包紧紧地护在胸前,生怕雨水再度将它打湿。


    “诶呦,这不是小双吗?怎么头发裙子都湿了……”感应灯亮起时,恰巧和走下楼梯的邱艳打了个照面。


    “邱姨——”她挤出一抹笑来。


    本想就此别过,谁道邱艳竟拉着她不走了:“刚下班吧?怎么不开你妈妈的老头乐去上班啊?淋成这样保不准要感冒的……”


    “没事,我抵抗力好着呢。”祝流双敷衍地笑道。


    “邱姨好心劝你一句,趁年轻赶紧找个靠谱有钱的男朋友……少吃苦。”邱艳面上看着热情,“你吕叔叔单位好多优质小伙子呢,都是名校研究生,要不我让他给你物色物色?”


    祝流双心里觉得古怪,邱艳怎么突然热心地要给自己介绍对象了?


    下一秒,她便参透了她的用意。


    楼上又响起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很快,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小双,你才刚下班啊?”吕风有些惊讶,他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到她身上,“淋雨了?赶紧回家换身衣服吧。”


    若换作从前,吕风绝对会在她耳边再多唠叨几句。但今时不同往日,他除了一句关心再不吐露其他,冲祝流双笑笑后别开脸继续下楼。


    邱艳似乎非常满意儿子将才的表现,扬声催促吕风:“小风,快点。妈知道你重视今晚的相亲,但抓个发型就磨蹭这么久,迟到可不好哦!”


    “时间还早……”


    “下雨天怕堵车!哎……你说小双那姑娘也怪可怜的,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什么事都得自个儿担着。我刚还跟她讲,让你爸帮忙留意着点单位里的年轻小伙子……”


    楼道里中年妇女嘀嘀咕咕的声音渐渐远去,祝流双紧抿着嘴爬上一层楼,将捂在右耳的手放了下来。


    几分钟后,她走进自己家的门。


    顾春玲早早地拿了干爽的浴巾等在门边,祝流双刚踏进屋子,便被母亲用宽大的浴巾包裹住了全身。


    “妈——我看不见路了!”祝流双无奈地笑了,“我只让您提前把电热水器打开,没让您在门边候着呀!”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母亲对她的关心和爱藏在日常琐碎里,她并不是什么事都得一个人担着。


    “下次再碰上下雨,直接打车回来吧。”顾春玲拉下蒙在她脸上的浴巾,说,“或者你开妈的车去上班。”


    “才淋一点点雨,您就心疼啦?”祝流双任由母亲擦着她的头发,“你自己上班不也要开车过去?再说,打车多贵呀,不划算。”


    顾春玲擦到一半停下手中的动作,她盯着女儿的脸瞧了片刻,转头拿起玄关柜上的手机鼓捣起来:“妈这个月的工资发了,转你1500,打车费足够了。”


    祝流双哑然失笑,自顾自扯起身上的浴巾擦拭头发:“您的钱存着吧,等过两年房价下来了,咱们去人民医院附近买套房子,这样您看病也方便点。”


    女儿如此为自己着想,顾春玲心头熨贴得很,但欣慰过后是淡淡的酸楚。她不知如何接话,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帮女儿拿手中的包。


    “洗澡水热了,你赶快去……包和伞给我。”雨伞落进顾春玲手里,可拎包却纹丝不动。


    顾春玲不解地朝女儿瞥去:“小双,包给妈妈,帮你挂玄关去。”


    祝流双紧紧拽着手中的包不肯撒手,她大脑开始疯狂运转,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妈……妈,我突然想起还有点急事,先回趟卧室再洗澡。”说着,她不顾母亲的反应抓着手拎包一溜烟地跑进次卧。


    浴巾从祝流双身上滑落至地面,顾春玲弯腰将它捡了起来。她捧着潮哒哒的浴巾站在原地,目光望向紧闭的次卧门。


    半晌,她摇了摇头,转身走去卫生间。


    女儿终归是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就在几分钟前,她听见她“砰”的一声关上门后,又“啪嗒”一声落了锁。


    但其实,即便门不从里边锁上,她也不会冒然去开女儿房间的门。


    顾春玲的内心难掩惆怅。这么多年,她又当爹又当妈地抚养孩子,盼着孩子快快长大成人。可当祝流双真正长成一个懂事乖巧的大姑娘后,她恍然


    发现自己离女儿的心门是越来越远了。


    门内的祝流双看不见母亲的彷徨和失落,她蹑手蹑脚地将卧室门反锁,然后坐到了写字台前面。


    手拎包的拉链缓缓拉开,红通通的证书露了出来。


    大红色外壳的是她和何铭的结婚证。枣红色的是她家的户口本。


    祝流双抽出结婚证摆到写字台上,白嫩的指尖抚上大红色的封皮,封面上几个烫金大字在灯光的映衬下泛起柔和的光。她的目光也随之变得温柔,脑海里回想起一个小时前俩人站在车棚等雨的情形。


    那时雨势丝毫没有变小的念头,雨水顺着塑料车棚的边沿滴滴答答往下落,在地上贱溅起不小的水花。


    “等下小点再走。”何铭站在她对面说。


    “一时半会儿可能停不了,学长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在他面前,她永远是善解人意的模样。


    “这几天外公病情还算稳定,我有时间。”何铭顿了顿,道,“我在这儿跟你一起等,你……不用害怕。”


    他的后半句话说得犹豫,于祝流双而言却是莫大的惊喜。


    原来,他在担心她!


    担心她一个人待在昏暗的车棚里躲雨会感到害怕。


    那十几分钟等待雨停的时光,既短暂又漫长。


    身旁男人的气息近在咫尺,不容忽视,每一次呼吸她都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而当她为了缓和气氛,主动挑起话题同他讲述脑干出血病人各种“起死回生”的真实案例时,大雨很快变成了淅沥的小雨。


    分别之际,何铭替她把电动车调转了方向,叮嘱她如果雨再大起来,就找个地方躲雨。


    祝流双有些窘迫地一一应着,随后驶离车棚。


    开出一段距离后,她仍能在电动车侧视镜里望见何铭挺拔的身影。他像夜幕里的一棵松柏,笔直地站立着,在她的侧视镜里愈来愈小,最终消失不见。


    思绪收回,祝流双小心翼翼地翻开结婚证内页,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两人的合照上。照片里的他们,如摄影师所说,般配极了。她犹记得拍照暂停时,他偏过头听她说话。当时距离太近,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颈间,挠得她整颗心都痒痒的。


    脸颊滚烫,祝流双“啪”地合上结婚证,将它紧紧贴到胸口。


    她和何铭,真的有了一纸婚约的牵绊。


    虽然……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可能要长久地隐瞒下去。


    祝流双起身,绕过木床,走到卧室角落的衣柜前。“嘎吱”,她打开柜门,目光上上下下扫了一圈,从里边挑了件不常穿的羊毛衫将结婚证包了个严实。


    随即,她弯腰俯身,拨开一摞垂挂的冬衣,找到最里面的抽屉拉开。


    抽屉里塞满了叠放整齐的毛衣,她将裹了羊毛衫的结婚照藏到了毛衣的最下方。


    若问她为何没有将结婚证锁进写字台的抽屉里,祝流双也说不清楚。


    她大约觉得,写字台太过明显,并不是一个安全保存秘密的地方。


    况且,写字台的钥匙,她母亲也有一把。


    衣柜门再次合上,做完一切的祝流双长长地舒了口气。


    卧室门被敲响,母亲第二次催促她去洗澡。


    祝流双“哎”了一声,走去门口。


    带上卧室门前,她的目光依旧舍不得离开那个贴皮衣柜。从今以后,她的衣柜里有了一个裹藏着酸楚,甜蜜又沉重的秘密。


    在母亲的唠叨声里,她汲着拖鞋跑去卫生间。


    与此同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作者有话说:[摊手][摊手]双双,你确定衣柜安全吗?


    第66章 配合演戏


    祝流双洗过澡吃完晚饭才记起落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她捋着半干的头发走进卧室,眼睛牢牢盯着还剩半格电的手机屏幕。


    【安全到家了吗?】


    发送时间是半个小时前,来自何铭。


    祝流双眼底涌起一阵水光,删删改改,最后简单地回复了他的关心。


    【学长放心,已安全到家/可爱】


    意料之内的,“正在输入”几个字没有出现。她想他应该在忙,便退出对话框继续查看其他消息。


    十分钟之前,同事庄晓倩在微信上询问她的身高体重和三围,说要着手准备购买伴娘服了。祝流双记得庄晓倩的婚礼在十一月初,将自己的尺寸报过去后她又疑惑地问:【现在才9月,会不会有点早?】


    闺蜜田星雨的消息比庄晓倩早五分钟发出,一连三条,足以见得当时她内心的纠结。


    【宝!在吗?】


    【叶行之约我周末去湖城看脱口秀,如果不去就要我还钱!这不是赤果果的要挟嘛……】


    【呜呜呜……要不你陪我一块儿去吧。开车到湖城起码得两个半小时,谁知道看完脱口秀还能不能连夜赶回来。】


    祝流双脑补了田星雨发这几条微信时的表情,脸上露出无奈又了然的笑。她放下毛巾,坐在床沿上给闺蜜回话。


    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翻动:【脱口秀的票不都提前预定的吗?叶学长请你去看难道还买了第三张票?再说,我要真跑去当你俩的电灯泡,你猜他会不会炸毛?】


    【你再不回消息,我就要贴寻人启事了啊!重申一遍,姐姐不吃回头草!】


    读完田星雨的消息,祝流双嘴角意味不明的笑意更甚,她决定推闺蜜一把。


    【去呗,人又不能吃了你。3000块诶,都抵我大半个月工资了。想想阿姨扣了你的卡。再说,下周你就要回京市了,大不了……】


    【大不了什么?】田星雨追问。


    祝流双从收藏的表情夹里翻出一张“吃干抹净走人”的表情发了过去。眼角调皮的笑意还未散去,后一秒她又火速点了“撤回”。


    【靠靠靠!双双你什么时候学坏了,有本事发出来别急着撤回呀!】田星雨紧跟着发了语音,【这表情,不如等你拿下何学长,再让我发一回?】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吃了憋的人立马羞涩起来,支吾着不敢回话。


    祝流双原想第一时间把她与何铭领证的消息告诉好友。可她答应过何铭,在两人意见未达成一致前,这只能算是他们俩之间的秘密。当然,谢静之除外。


    她心事重重地想:要想这段暗无天日的婚姻重见曙光,那必须等到谢静之安然无恙。


    【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了?】田星雨故意沉下声问她。


    怎么不心虚?祝流双下意识地摸上耳垂,手指一下一下揉捏着。她曾向闺蜜许诺,以后绝不瞒她感情之事。若当下不主动坦白,教田星雨自己发现,那后果……


    房间空调温度打得不低,她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阿雨,我刚跟你开玩笑的。这周末接了个生日宴外送甜品台的单子,所以真的走不开。其实我觉得叶学长人还不错,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经历了什么波折,但起码从我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对你肯定是余情未了。两个人能相爱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心里对他还有一点眷恋,不如给彼此一个机会。】


    祝流双清楚,田星雨虽然外表看着很飒,性格也大大咧咧的,但也有心思细腻的一面。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当然,一切都要遵从内心,如果你实


    在不喜欢,那就拒绝。不就3000块嘛,我可以赞助你!】


    她的消息发过去没多久,听筒里便传来田星雨的轻笑:【某人刚才还说三千块抵得上大半个月工资了,这会儿又如此慷慨。怎么……最近甜品生意这么好呀?】


    田星雨将话题轻轻揭过,祝流双心领神会,接下去的交谈里再没有提及“叶行之”三个字。而她对于好友的那点歉疚,也在插科打诨中慢慢消弭。


    她暗下决心:再等等吧,等她那毛遂自荐来的婚姻能宣之于众的时候,她一定最先告诉阿雨。


    那晚,祝流双将无处倾吐的心事诉诸电台。登上久违的“悦音FM”,她对着耳麦哼唱着轻盈的曲调:“我喜欢你像爱上一场远行,一车二人三餐四季……假如美好拥有前提,是初恋是心动是你。”


    她将这一期节目命名为《是初恋是心动是你》,这既是歌曲的名字,又隐晦地表达了她缠绵多年的少女心事。


    退出APP前,她习惯性进何铭的电台。头像上的小圆点灰扑扑的,他已经许久不登陆了。


    ————


    为避免母亲起疑,祝流双隔了一周才把户口本交还回去。


    这过去的一周,于她而言可谓忙碌至极。工作上她完成了公司的项目申报,将积压在肩头的大石头卸了下去。副业上她完成了一个外送甜品的大单子,颇受好评,客户转头在朋友圈为她宣传了一把。


    至于娱乐消遣上,不知道听闺蜜吐槽她和前男友一同去看脱口秀的经过算不算?


    除此之外,她还借口加班每天傍晚赶往人民医院报道。


    一开始何铭会劝慰她几句,不必天天过来,费时又费力。


    在听到她冠冕堂皇的一再坚持后,他便任由她来了。


    “学长,既然我们领了证,便是名义上的夫妻。我知道你同意和我结婚是为了谢医生。那我自然要尽我所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你每天在医院提心吊胆,我得替谢医生好好照看你,跟你并肩作战……当然,以后我要是遇到什么困难,我希望学长也能尽可能地给予我支持。”


    意思很明显,不过是等价交换罢了。当日她说出这番话后,何铭立马噤了声,略一点头默许了。


    男人平静的眼里蒙上一层薄霜,看向她的眼眸变得锐利。每每回想起来,祝流双都觉得心脏隐隐刺痛。可演戏要演全套,如果她不仗着这一纸约束,她便没了天天陪伴他的底气。


    晃了晃手中的咖啡袋,祝流双加快了脚步。


    这两天何铭一直捧着笔记本加班,眼底的乌青愈发明显。她过来前,问他有什么需要带的。从不提要求的男人难得开了口:“我点了咖啡,麻烦进来的时候帮忙在门卫处取一下。”


    此刻她拎着的,便是他要她取来的咖啡。


    天色不早了,走到住院部四楼走廊时,祝流双看到一些病人家属在ICU门外打起了地铺。有人在低头刷手机,有人早早地准备入睡,还有人脸色麻木地盯着紧闭的感应门掩面哭泣。


    这样的画面,每天都在她眼前重复。


    祝流双木然转头,把目光投向休息区仅有的三排椅子上。果不其然,在第三排靠墙的位置见到了埋头看报告的何铭。


    与其他病人家属相比,他显得格格不入。


    “学长,你的咖啡。”她自如地在他隔壁位置上坐下,把咖啡递了出去。


    “谢谢。”何铭连头都没抬,“晚饭吃了吗?”


    手指摸向防晒衣口袋,那里藏着没吃完的半块烧饼。祝流双“嗯嗯”两声,问:“今天谢医生情况怎么样,有好转吗?”


    “下午进去探视的时候,眼皮能动几下,跟他讲话,眼睛流泪了。”他突然转头面向她,“刚才医生跟我说,左手和左脚也有了一点点知觉,情况向好发展。”


    谢静之入住ICU的第20天,祝流双第一次在何铭的眼睛里看到了名为“希望”的光芒。她的声音难掩激动:“那真是太好了!我网上搜了好多例子,跟谢医生差不多出血量的人,最后都顺利出ICU了,相信再过不久,他也可以……”


    陪着何铭坐了一会儿,祝流双的胃发出了抗议。


    她今天下班晚,没来得及去公司楼下吃晚饭,只在医院门口的小摊上买了一张葱油烧饼。菰城的烧饼分量少,薄如纸,吃半张肯定是不够她填饱肚子的。


    “咳咳——”祝流双捂着嘴清了清嗓子道,“学长,你先忙,我去上个洗手间。”说完,她急匆匆往卫生间的方向小跑而去。


    跑至洗手间外,她一个转身,溜进另一条走廊,找了个有窗户的位置倚着。手指摸出口袋里的半块烧饼,白色纸袋捂住的饼皮不再酥脆,吃到嘴里软软塌塌的。


    祝流双并不在意口感是否受了影响,她大口咬着,三两下就将烧饼吃了个干净。微微泛疼的胃得到填塞,终于消停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香葱的气味,她转身走到卫生间的洗手台边,对着水龙头舀了几下冷水,把口中的味道冲淡了些才回去找何铭。


    “学长,明年四月份我打算报名注会考试,你说会计和审计一起考会不会难度太大?”祝流双坐在椅子上没话找话道。


    “如果基础比较差,可以把会计和审计分开。五年一个轮回,每年考两门的话比较轻松。但有些人喜欢先把难考的科目过掉,这样后续更有信心。”何铭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笔记本大屏,但给出的建议是经过认真思考的。


    “那学长当时先考了哪几门?”祝流双有点好奇。


    何铭的右手搭上下巴,淡淡道:“我六门一起考的,都过了。”


    撑着椅子的手一激灵,祝流双整个人靠到椅背上。自从打算备考注会后,她时不时会去超话里打卡签到,顺便看看前辈们的经验分享。她也曾见过有人晒出六门一次性通过的成绩单,底下一片嚎叫,纷纷高呼“膜拜大神”。


    没想到,传说中的“大神”就在她身边。


    属实是……冒犯了!


    她在心里咋舌,良久才吐出一句不尴不尬的话:“好厉害……我肯定没法跟学长比,还是老老实实两门两门考吧。”


    何铭分神看了她一眼,语气不轻不重:“考试而已,无需跟别人比,按自己的步调尽力而为就好。”


    祝流双正准备回点什么,却被一道粗哑的男声打断了思绪。


    “阿铭,你还真在这儿呢!”


    她应声抬头,入眼是一张端方周正的脸。中年男人穿着考究,眉眼锋利,那高挺的鼻梁和何铭有九成像。她认得,此人是何铭的父亲。


    手中忙碌的男人难得停下动作,迎上父亲的目光时面色一冷:“您怎么来了?”


    何关山未来得及回答,便被身后赶来的姚盈抢了话头。女人一把挽住丈夫的胳膊,笑脸盈盈道:“阿铭啊,韵韵的外婆得了甲流住院了。你爸刚办好住院手续,就想着来这边看看,说不定能碰上你。”


    女人的话一出,祝流双能清晰地感受到何铭周身的气压在一点点变低,那托着笔记本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听周医生说,老爷子转醒了?”何关山略略抽出自己的胳膊,往何铭身边走。


    “嗯。”何铭敷衍地递给父亲一个眼神,仿佛在说:你既然都打听到了,又何必来我面前问一遍?


    碰了“钉子”的何关山尬尴地咳嗽两声,把目光放到与儿子毗邻的祝流双身上,问:“阿铭,这位是?”


    纵然低着头,中年男人不断打量的目光依旧不容忽视。喉间有意识地吞咽几下,祝流双在脑中迅速组织语言。


    “叔叔好,我是……”


    “她是我朋友。嗯……女朋友。”


    “朋友”两个字在她嘴里顿时消了音,耳畔只剩下他那句别扭的“女朋友”。


    祝流双猛然转头,对上何铭深邃的目光,黑色的眼瞳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她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但她明白,此刻她需要做的便是配合他的表演。


    手背忽然


    被带着薄汗的大手覆盖,祝流双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按捺下忐忑,一秒变脸道:“叔叔好,我叫祝流双,和阿铭在一起半年了。”


    握着她手背的掌心传来热烫的温度,她胳膊僵硬,半点也不敢动弹。


    “祝小姐看上去很小啊,还在读书?”何关山放缓了语气问。


    “叔叔我工作两年了,只跟阿铭差两岁。”祝流双笑容甜美。


    “我刚远远地过来,就觉得祝小姐跟我们家阿铭的关系不一般。原来是谈朋友了……阿铭你也真是的,这么大事怎么不提前跟我们通气呢,害你爸整天为你的感情瞎操心。”被晾在一边的姚盈逮着机会便插话道。


    她像是自来熟一样在祝流双身边坐下,温声细语地询问情况,把“母亲”这一角色扮演了个十成十。若不是祝流双见过姚盈不为人知的一面,说不定就被她和蔼可亲的外表欺骗了。


    姚盈的话很密,她问一句,祝流双乖巧地答一句,但所有的回答都半真半假,有所保留。


    何铭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从她手背上抽走了。两个男人沉默无声,一个闷头看报告,一个直直地站着。


    两个女人倒是细细说了好一会儿话,及至最后,姚盈对着祝流双的脸左瞧右瞧,不好意思地问道:“从刚才起就觉得祝小姐面善,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祝流双嘴角一抽,笑容拘谨道:“菰城这样小,也许之前确实在街上碰到过。”她说话时,眼睛盯着地面,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样。脑海里回放的却是那天在梦缘餐厅故意冲撞姚盈的画面。


    ————


    何关山和姚盈只在ICU外停留了十多分钟,便借口“韵韵外婆需要人照料”回去了。


    望着那对中年夫妻相携离开的背影,不知怎么的,祝流双突然伤感起来。何铭的户口本上,孤零零的就他一人。有了继母和继妹后,他的父亲也不再属于他了。


    “学长,”她带着哭腔低低叫他,“你……会不会难过?”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她转身朝向他那一侧,笔记本屏幕幽蓝的光线将他的脸庞照亮,两道好看的浓眉锁得更紧了。她想伸手将他眉间的褶皱抚平,却什么也做不了。


    “流双,刚才的事,希望你不要介怀。”面容冷峻的男人说出口的话是平和的,“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下去吧。”


    祝流双绞着手指说了声“好”,站起身静静等着何铭收拾笔记本。


    与ICU一层之隔的是呼吸内科。


    何关山皱巴着一张脸,背着手在病房外头的走廊上来回踱步。


    “老何,妈盐水都挂完了,护士怎么还不来。你别晃荡了,赶紧催催去……”姚盈语气焦急道。


    “晚上交接班呢,人手不够正常,催什么催,再等等!”何关山语气不耐。


    姚盈摸着手指上硕大的金戒指,不觉放柔了声音:“哎……我知道你心里烦着。既然阿铭有女朋友了,咱们也不好拆散,再想想别的办法……”她以为丈夫是在为工作的事烦忧,小声安慰了两句。


    却不知让何关山心神烦躁另有其事。


    “盈盈,阿铭的女朋友叫什么来着?”


    “祝……祝流双。小姑娘名字挺好听的,就是念着有点拗口。”


    “姓祝啊……菰城祝姓可不太多……”何关山板起脸来,若有所思道——


    作者有话说:“我喜欢你像爱上一场远行,一车二人三餐四季……假如美好拥有前提,是初恋是心动是你。”——歌曲房东的猫《是初恋是心动是你》


    我们双双也会偶尔调皮一下[奶茶]


    今天,是肥美的一章[三花猫头]


    第67章 双手交握


    何铭主动给祝流双打来电话这天,她正巧外出去银行办事了。赶回公司的半道上,手机一直响个不停。


    祝流双不得不靠边停车,从包里取出不断振动的手机。当见到“何铭来电”几个字时,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后,才接起电话。


    “喂,学长?”


    “流双……”听筒那头的人换了口气才继续说,“你后天下午有时间吗?”


    后天……那就是周六,她还得上班。


    祝流双盘算着,语气有些犹豫:“学长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如果急的话,我调休半天年假好了。”


    “外公想见见你……麻烦你后天跟我一块儿进ICU探视。”男人的声音低沉,因为有求于人,语气变得分外柔和。


    “谢医生完全转醒了?”祝流双惊喜道。


    “嗯,能认人了。虽然说不了话,但一侧手脚可以动。”何铭的声音很平静,脑海里却反复播放着方才ICU内的情景。当他坐在病床边跟外公道别时,望着天花板的老人忽然扯过他的手,情绪激动地在他掌心比划。起初,他一头雾水,摊开手心揣摩了许久,才模模糊糊拼凑出一个“双”字。


    “流双……你的直觉是对的。”何铭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听得祝流双一愣。但很快,她反应过来,他是在回应那天的话。那天,她在ICU里因为谢医生的细微反应而喜出望外。他泼了她冷水。


    “那我后天调休半天,早点过去吧。”祝流双无声地弯起嘴角,“学长你中午在医院还是酒店,需要我帮你带午餐吗?”


    “医院,食堂有饭。”何铭言简意赅,“你只来个人就好。”


    “我做的菜肯定比医院食堂的好吃。”祝流双小声嘟囔,“学长,我最近新学了一种甜点,你要不要尝尝?”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再拒绝她的“投喂”,缓缓松了口:“好。”


    她静静地听着听筒里传来他沉稳的呼吸,风很温柔,街上的人不多,这是个难得凉爽的初秋傍晚,天上有若隐若现的毛太阳,风中飘来丹桂的馨香。


    ————


    待到探视谢静之的当天中午,祝流双连饭都顾不得吃便急急忙忙往家里赶。回到家后,她先将冷冻的贝果取出来喷水复烤,再打包装盒。


    一切准备妥当,她在顾春玲疑惑的目光下打开了家门。


    “小双,这么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哪里,你今天不是上班吗?”


    “我下午有事调休了。”祝流双头也不回道,“妈——晚饭你给我留点菜。”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早点回来,别玩得太晚……”


    “是和小雨出去?小雨还没开学吗?”


    顾春玲的话一句接一句,却飘不进女儿的耳朵。


    楼梯间里奔跑的响动渐渐弱下来,祝流双三步并作两步跨下最后一级台阶,乌黑的发丝随风飞扬。


    半个小时候,她轻车熟路地来到人民医院住院部四楼。出乎意料的,她没在等候区外的座椅上找到何铭。


    正当她东张西望着急寻人时,忽然感到有人轻轻触碰了她的肩头。她猛然转身,看到何铭正站在自己身后,眼神清亮地望着她。


    随着谢医生病情的好转,他的状态也在慢慢复原。下巴不再胡子拉碴,眼底的青黑逐渐淡去,就连眉宇间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他好像,又恢复成了之前“无坚不摧”的模样。


    她真为他感到高兴。


    祝流双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即刻上扬,鼻尖因为沾了细小的汗珠而闪着光。


    “学长,给你带了蜜桃奶酪贝果。”她摇晃着手中的纸袋,小意温柔道。


    何铭双手接过她举起的纸袋,道了声谢。


    “距离探视时间还早。”他静静地注视她。


    祝流双腼腆地揉了揉脸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早点过来,还能陪你说说话呀。”


    她脱口而出的话轻轻钻进何铭的耳朵,让他莫名有些不自在。他错开视线,眼睛从她温暖的笑脸上移到自己的手上。


    “做这个要花不少时间吧?”


    “贝果吗?不算麻烦,也就两三个小时吧。


    这个是前两天做的,放在冷冻里保存着,要吃了就拿出来烤两分钟。做甜品很解压的,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说起喜欢的事情,祝流双的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等我以后攒够钱了,我要开一家甜品店,那一定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


    何铭似被她的神情所感染,心里不由地生出一股暖意。他微微牵起嘴角道:“祝你早日实现。”


    两个人边说边走,找到老位置坐下。


    祝流双指着纸袋道:“学长,你要不要先尝尝?闷久了口感就没那么好了。”


    “好。”何铭在她的注视下打开纸袋,拿出一枚粉色外壳的贝果。他略一低头,就着贝果的边缘咬了一口。


    轻微的咀嚼声响起,下颌缓缓动着。一口吞咽完毕,他抬头说:“外皮很脆。”


    祝流双眼巴巴地望着他:“嗯嗯,里面是芒果奶酪和蜜桃果肉,学长你再尝尝看,不甜的。”


    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何铭再次低头,咬了一口手中散发着奶香的贝果。舌头裹挟着厚实的馅料,随着一次次的咀嚼,水果的清香在唇齿间弥漫。


    “味道可以吗?”祝流双眼睛亮闪闪的。


    “嗯,奶味很足,水果解腻……”他在脑海里使劲挖掘形容词,“外脆内韧,很好吃。”


    得了夸奖,祝流双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样甜。


    “学长,我发现你很会描述甜品的口感诶,以后做了新品种,能不能再请你试吃品鉴?”一时得意忘形,她将心里话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何铭指尖微动,犹豫几秒后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其实午饭吃得挺饱,但看着身旁女孩子灿烂的笑脸,便硬着头皮将剩下的半个贝果一并吞入腹中。


    果然,在他吃完后,女孩的脸庞更加明媚了。


    从何铭吃贝果开始,祝流双的嘴角就没压下来过。每当心情愉悦的时候,她的话就格外得多。像春日枝头的鸟鸣,叽叽喳喳响个不停。


    “学长,前两天林辉和淑婷来我们公司了,听说我们公司的年报审计以后也是你们组来做?”


    “我们郭总今天早上又发了一通火,因为技术部到现在都没给人家公司解决好bug。”


    “中午下班回家的时候,小区里的金桂都开了,好香啊!等有空了去摇点下来做桂花糕,甜甜糯糯的,夹油条可好吃了!”


    她的话题很跳跃,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说到高兴处,语速会不自觉地加快。有时也会停顿下来,等待他的回应。


    何铭不是个善谈的人,面对祝流双滔滔不绝的话语,他偶尔也会停下手中的工作回应她几句。但更多的时候,都是她在自言自语。


    可祝流双好像并没有感到失落,她已然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她只是想把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同他分享罢了。因此,只要他静静地听着,她便能自顾自地说下去。若是他给予回应,她便备受鼓舞。


    ICU的感应门开启,护士从里面出来给患者家属发放防护服和口罩。


    这一回,祝流双不似上次那般手忙脚乱,她从容地给自己穿好防护服,静静等待叫号。


    “谢静之家属,谢静之家属在吗?”


    轮到他们时,前面已经有四五个病人家属进去过了。祝流双照例跟在何铭身侧,心情忐忑地迈进ICU的门。


    长长的走廊一侧连着一块块透明的玻璃,从外向内望,最先引人注意的还是各种各样闪着光的仪器。


    阳光很好,祝流双看见傍晚的夕阳透过病床边的窗户照射进来,落在谢静之的床头。她不禁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念头,走向病床的脚步变得沉重而缓慢。


    何铭比她更先走近谢静之,他熟门熟路地给手消了毒,然后开始帮躺在床上的老人做手脚按摩。按摩的同时,他还会陪着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祝流双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忍上前打扰祖孙俩的独处时光。


    直到何铭转头,朝她招招手:“流双,过来。”


    她才亦步亦趋地往前走。


    来到谢静之的病床前,她先是学着何铭的样子给手消了毒,随后捏着谢静之的胳膊有节奏地揉着。


    “谢医生,我是流双。”当着何铭的面,她无法像上回那样直接喊他“外公”。


    老人的脑袋一点一点转回到她眼前,那双浑浊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困惑。他极其缓慢地将手抬起来,抚上她的头顶。


    趁何铭走到床尾的功夫,祝流双迅速贴近谢静之的耳朵,低声解释道:“刚才有点害羞,忘记改口了。外公,听说您想我了?”


    面色青白的老人嘴角嗫嚅着,只发出一丝喑哑的“啊”声,爬满皱纹的眼睛里忽然淌下泪来。


    祝流双木讷地帮他拭去泪水,小声道:“您要快快好起来,到时候我和学长一起照顾您。”


    谢静之吃力地点了几下头,又是一阵嘶哑的“啊”声。


    祝流双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脸色焦急地问:“您想要什么?”


    无法说话的老人抬起手指向床尾。


    “是叫学长吗?”她问。


    正在床尾帮谢静之按摩脚趾的何铭反应过来,走回床头。


    “外公,怎么了?”


    老人家颤抖着把手移到祝流双手上,用力拽住,好一会儿后又去拉何铭的手。两只年轻的手慢慢靠拢,男人宽厚的大掌包裹住女人细嫩柔软的手骨。


    祝流双的心跳陡然加快,她的指尖蜷缩着。双手相贴之处,隐隐窜出一股电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心里涌起微妙的情绪,她既羞涩又忐忑,甚至不敢转头去看何铭的反应——


    作者有话说:[摊手][摊手]上班第一天有点不适应。晚上磨磨蹭蹭写了三个小时,一看时间竟然超过12点了!唾弃下我那龟速的码字速度。


    写这章的时候有点饿了,明天叫个贝果吃吃。


    双双跟学长相处久了,就没那么羞涩紧张啦。谁不喜欢温柔甜美,可爱又善解人意,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的小太阳呢?在学长心里,双双的笑容是治愈他的良药呀!所以,就是会偏爱。


    [三花猫头][三花猫头]情人节撒糖,宝宝们节日快乐!


    第68章 共进晚餐


    谢静之粗粝冰凉的大手将何铭与祝流双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浑浊的眼球转动着,里面闪着水光。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有微弱的声音流出。


    祝流双的喉咙发紧,她连忙将耳朵凑近,只听见他模模糊糊地说:“阿……铭……双……你们要……好……好……”


    握着她的手不断收紧,坚硬的指甲磨着她的皮肤,带来微微的痛感。祝流双下意识地想抽出手,身后的男人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幽幽地说了声“抱歉”。


    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后颈,与病房里的冷气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的手仍抓握着她的,只是力道比刚才轻了。


    祝流双忍不住偏过头去,恰巧与他对视。那双古井无波的丹凤眼里不知何时起了波澜,斜飞入鬓的眼尾泛着红。


    “外公,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的。”她听见他哽咽的声音。明明是违心的话,却说得无比情真意切。


    藏在大手下的手指悄悄动了动,一下一下刮蹭着男人的掌心。祝流双无声地转过头,随后蠕动嘴唇:“等您出ICU这天,我和学长一起来接您。”


    老人


    混沌的眼睛蓦地一亮,眼角划过一道清泪。紧接着,他眼里浮现出笑意。


    护士前来催促,祝流双和何铭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他们或许没有意识到,在走出ICU前他们的手始终保持着交握的姿势。


    他牵着她的手,跨出病房,穿过长廊。直到走出感应门,那个握着她手的男人才后知后觉地将手松开。


    “抱歉,刚才情况有点特殊,失礼了。”何铭干咳一声,语气尴尬地和她解释。


    祝流双的眼里还含着泪,走廊上明亮的灯光在她眸中晕开。她的脑子就像是此刻朦胧的光晕一般,晕晕乎乎的还未恍过神来。


    “没……没事。”掌心仍留存着他的温度,她将被他握过的那只手藏于身后,没心没肺道,“我不介意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学长你放心,我会是个很好的演员。”


    没有什么比“配合演戏”更合适的说辞了。她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可以归结为“表演”所需。


    何铭抬起眼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不言语。


    过了许久,他才道:“正好饭点了,要一起吃饭吗?”


    听到他的询问,祝流双心中诧异。往医院跑了这么多回,他都没邀她吃过饭。想着临出门前自己还叮嘱母亲留饭,便打算拒绝。


    却听得何铭再次开口道:“现在外公的病情稳定了,不需要我随时随地在医院候着。你往医院来来回回跑,隔三差五还给我带东西,实在麻烦……”


    祝流双动摇了,她眨巴着眼睛轻声道:“不麻烦,不麻烦的。”


    这都是我心甘情愿为你做的啊!她多想如此直白地告诉他。


    “医院楼下餐食一般,但离这儿几百米有家比较有名的淮扬菜,可以吗?”何铭在大众点评上搜了餐馆名,将手机径直递到祝流双面前。


    “哦,哦,好。”一瞬间,她失去了拒绝的能力。


    “那走吧,先坐我的车过去,吃完再回来取你的车。”


    “学长,我自己开过去更方便吧?”


    “餐馆开在弄堂里,位置比较偏僻,怕你不好找。”


    “没事,你发我定位就行。”


    ……


    最终,何铭拗不过她,把餐厅地址发到了她的微信上。


    临分别前他叮嘱她,如果实在找不到,就在弄堂口等他便是。


    ————


    祝流双的方向感在女生里算好的。奈何傍晚光线昏暗,黑蓝色的天幕下,小弄堂里的路灯又少得可怜,她实在看不大清这七歪八绕的石板路。


    为了不浪费时间,她干脆将电动车停在弄堂外的空位上,等着何铭前来接她。


    夜风吹拂额前的碎发,她拢了拢身上的防晒衣,觉得有点凉,于是找了个背风的屋檐站着。等人的间隙,她拿出手机给母亲发消息。


    【妈,我不回来吃了。晚饭你记得帮我装食盒里放冰箱,明天上班当午餐吃。】


    刚发完消息的功夫,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随后在她面前停住。


    “车停哪里了?”何铭问。


    祝流双指了指不远处路灯下的电动车:“那儿。”


    “嗯,走吧,餐厅就在前面。”


    一先一后两道脚步声响起,祝流双跟在何铭身侧,落后他两步的距离。


    幽暗的弄堂里冷冷清清,只他们两人。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他坚实的肩头以及棱角分明的侧脸。初秋的夜晚凉飕飕的,他仍穿着短袖,后脑勺有几根倔强的头发不服帖地翘起来,伴随着脚步的移动而一颤一颤地跳动着。


    祝流双莫名觉得有趣,目光盘旋在他头上。


    走在前面的男人不觉放慢了脚步,他将手插进裤兜里,低声提醒:“前面左拐再直行十来米就到了。记得看路……”


    “哦。”祝流双傻兮兮地应了声。心里嘀咕道:他怎么知道自己走路开小差了?


    要说这家餐厅的位置,还真是隐秘。两人自一扇木门里进去,走过一个不大不小天井,又穿过一个小花园才找到吃饭的地方。


    一进餐厅门,便有着装统一的服务员引着他们往雅座走。内里是纯中式的装潢,竹制屏风将卡座隔断,使空间变得私密。


    餐厅广播里播放着轻柔的音乐,笛声和着流水,让步入其间的客人心神宁静。


    “二位请扫码点餐,本店免费赠送茶水,你们可以自行挑选。”服务员将一张茶水单放到桌上。


    祝流双扫了一眼道:“茉莉花茶吧。”


    何铭没看单子,直接说:“白茶。”


    “二位稍等。”


    待服务员退出去后,何铭朝祝流双扬了扬下巴:“扫码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菜。”


    祝流双拿起手机对着二维码扫了扫,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单,她犯了难:“学长,我没吃过淮扬菜,要不你推荐一下吧。”


    何铭不紧不慢道:“软兜长鱼,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白袍虾仁,平桥豆腐,还有……这些都是他们店的特色,你看看招牌菜推荐,想点什么就点什么。”说完,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开口道,“如果你接受不了生姜,那狮子头和虾仁就不要点,姜味比较浓郁。”


    “学长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吃姜?”祝流双蓦然抬眸,眼里有惊喜闪过。


    男人随口道:“上回在外公家,我给你母亲倒了杯姜汤……”


    原来,他还记得这事,并且记得这么清楚!更重要的是,她当时根本没说自己讨厌生姜的味道。


    “表现得这么明显吗?”祝流双鼓了鼓腮帮子道。


    “有点。”何铭竟跟她开起了玩笑,“就好像我递给你的是一杯毒药。”


    看着他松弛的嘴角,祝流双能感觉到他现在应该心情不错。借着点菜的空档,她赶紧低下头来遮掩脸上的羞赧。挑来选取,只点了三道菜。


    何铭也扫了码,在她点完菜后,迟疑地问:“点完了?”


    “嗯嗯,两个人吃不完的。我饭量小……”祝流双道。


    “不用替我省钱,说好的请你吃饭。”何铭下拉菜单,又加了两道自己尝过觉得不错的菜。


    “要省钱的……”祝流双一只手撑住下巴认真地说,“谢医生已经在ICU住了二十几天了,每天花销很大吧?”


    “花销确实挺大的,不过等他出院结账时医保大概能报销大百分之九十。”何铭平静地说,“所以,真的不用替我省钱。”


    “这么多啊!”祝流双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我妈妈每次住院,都只能报销三分之一。”


    “超过七十岁,工龄大于三十年的人报销比例高……”何铭耐心地同她解释。


    闲聊的功夫,服务员将两杯茶端上了桌:“二位慢用。我们的菜都是新鲜制作的,不是预制菜,所以等待的时间有点长。不过今天客人不算多,会尽快给你们上菜。”


    他们坐的位置正好靠窗,雕花木窗里可以窥见夜景。祝流双托着腮望向窗外,缀满淡黄色星子的月桂在亭亭玉立,散发着浓郁的花香。


    “学长经常来这家餐厅吃饭吗?”祝流双不经意地问。


    “没有,和同事来过几次。”


    “淮扬菜和咱们菰城本地菜比,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差不太多……我之前去江都出过几次差,觉得那边的菜口味要偏咸一点。这家店已经本土化了,所以口味整体偏淡。”


    “嗯嗯,林辉跟我说过,学长喜欢吃清淡口的。”祝流双微笑着说。


    何铭解释道:“肠胃不太好,所以吃不了重口的。”


    “江都离菰城有三个小时车程吧?读书的时候常常在古诗词里听到它,可惜我没有去过。”祝流双无不遗憾地说,“之前听学长的电台,就超级羡慕。学长你是不是快走遍全国了呀?”


    望着对面女孩歆羡的神情,何铭突然一愣。餐厅暖黄色的灯光模糊了她的轮廓,那双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睛却让人移不开眼。


    “工作后没什么空了。去不同的地方感受下当地的风土人情确实可以放松心情。”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啜饮一口,斟酌道,“其实淡季的花销并不会很大,你可以找合适的时


    间请年假出去走走看看。”


    “嗯嗯,等我多攒点钱。”祝流双雀跃道。


    他们很少像现在这样,相对而坐,语气随意地聊天。仿佛两个认识很久的朋友,不用绞尽脑汁,不用紧张拘束。


    祝流双发觉,同何铭说话是一件十分舒服的事情。他表情不多,语气平淡,却耐心细致,对她句句有回应。这样的人,即便当不成伴侣,只和他做朋友,也是极好的。


    桌上的沙漏漏完最后一滴沙,服务员端着托盘走进他们的雅座。


    “大煮干丝,软兜长鱼,平桥豆腐。二位慢用,还有两道菜稍后送来。”


    午饭仅吃了一个贝果的人看着桌上香喷喷的菜食指大动。她低头,轻轻拨动盘子里的干丝,夹了一筷子放到碗里慢慢吃着。


    吃菜的时候她的目光偶尔掠过何铭,又立马收回,仿佛是怕他捕捉到她的偷看。对面的人吃得慢条斯理,舀了小半碗豆腐羹,一勺一勺往嘴里送。


    见她一直吃干丝,何铭出声道:“别认着一个菜吃,留点胃给别的。尝尝这个软兜长鱼,味道还不错。”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轻轻拂过她的耳畔,祝流双的心跳漏了半拍。她应声夹起一块油亮亮的鳝鱼肉,故作镇定地咬了一口。


    鲜香油润的口感充斥口腔。这道菜,他大约是为她点的?


    “本来听这名字,我还以为是什么很长的鱼,原来是黄鳝呀!”她抿唇轻笑一声道。


    “嗯,鳝鱼如果是人工养殖的,会有泥土气。这家的鳝鱼据说是跟小贩收购的,所以尝不出异味。你多吃点……”


    祝流双极轻地说了声“好”,继续小口小口地吃桌上的菜。同何铭一块吃菜,她表现得极为矜持,尽量使自己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餐桌陷入了沉默,唯有筷子和勺子偶尔碰撞发出的细碎响动。


    后面服务员又上了一道三套鸭和清炒时蔬。


    一整个大盆端上来的时候祝流双对三套鸭十分好奇。


    “三个脑袋,所以这道菜是把三只鸭子套在一起做的吗?”


    何铭放下手中的碗筷,道:“家鸭,野鸭和一只鸽子。把它们剃了骨,再套起来炖汤,算是淮扬菜里的功夫菜。”


    看着就很贵。祝流双默默在心里吐槽,她刚好像在菜单的最末尾瞥见过这道菜的价格,500多块!要是吃不完,可就太浪费了。


    “听上去好复杂,那我得多吃点。”她讪笑着将筷子伸向三套鸭。


    一顿饭吃了个把小时才结束,两个人五道菜确实点多了。吃到最后,祝流双摸着滚圆的肚子有点噎得慌。桌上还有一半的菜,她眼睛盯着剩了大半的鸭肉和鳝鱼,悄悄在心里唉声叹气。


    倒了多可惜啊!


    何铭似乎听见了她的心声,临走前问她:“要打包吗?”


    祝流双喜出望外,勤俭节约才是好品质嘛!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啊。服务员,麻烦拿两个打包盒——”她仰头朝外面喊。回首时,好像瞧见何铭的唇角扬起了浅浅的弧度。再一眨眼,那几不可察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了。


    是她的错觉吧?


    望着他疏冷的眉眼,她更加确定自己刚才晃眼了。


    拎着两个打包盒走出餐厅,沿着长长的石板路左拐右拐,祝流双心中生出浓浓的不舍。她喜欢和他一起吃饭,喜欢和他在夜晚的凉风中散步,更喜欢倾听他平静的呼吸。


    可惜,光秃秃的食指时刻都在提醒着她,他们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他们如今的关系,大概只比普通朋友稍近一点。


    脚步停在弄堂外,来来往往的汽笛声此起彼伏。


    祝流双坐上电动车,给自己戴好安全头盔。


    何铭帮她把打包盒挂在挂钩上。他弯腰时,她的耳边再次响起他的声音:“流双,外公现在病情稳定了。所以我打算销假回去上班。以后,每天去医院的时间不固定,你……不必再天天过来了。”


    “可是……”祝流双张了张嘴,声音哽在喉间。


    “如果周日正好轮到探视,我会提前和你沟通。看你朋友圈发了好几次甜品台,都是周日送的单吧?”何铭顿了顿说,“等外公出ICU,神志彻底清楚了,到时候可能会反复打扰你。”


    所以,现在他希望她的生活重新恢复正轨,暂时不要围着他转吗?


    祝流双放弃了挣扎,她给自己扣好安全头盔的带子,哑着声音回复他:“我明白了,学长。”


    街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祝流双垂头,看着交叠的黑影,将满腹心事咽了下去。


    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她觉得他们的距离很近很近。


    而现在,恍然间又被拉得很远很远——


    作者有话说:小贴士:谢医生不能脱离呼吸机,医生进行了气切,气切后是无法说话的。所以佩戴了语音阀。语音阀可以帮助病人改善吞咽功能和呼吸功能。语音阀也能帮助气切患者跟家属交流,有助于患者病情的恢复。


    [奶茶][奶茶]为了多吃点不浪费,我们双双把肚皮都撑圆了!勤俭节约好宝宝[垂耳兔头]


    下章,大概要小小虐一下[摊手]


    第69章 生死一线


    九月下旬,祝流双陪着庄晓倩一块儿去婚纱店试了婚纱,同时也选好了伴娘服的款式。


    秋燥渐渐褪去,菰城早晚的温度日渐走低,道路两旁,红枫成为了绿化带里的主角。这匆匆而过的半个月,她只与何铭见了一回面。其他时间,都在认真地过好自己的生活。


    当然,她也曾旁敲侧击地跟顾旭峰等人打听过何铭的行踪。那天正巧是陪母亲去医院复诊的日子,得知何铭也在人民医院后,祝流双借口上厕所悄悄溜去了住院部。


    可惜找了一圈也不曾寻见何铭的身影,她只得悻悻而归。


    日子就这么过着,除了每天按例关心下谢静之的病情,他们嫌少有其他的交流。多数时候,都是祝流双抛出一句话,何铭一板一眼地回答。如果她不继续问,对话就戛然而止。


    对于这样原地踏步的情况祝流双很是苦恼。


    其实她找他的频率已经算高的了,如果再热情一些,她怕表现得太过,直接把人吓跑了。


    可憋着一口气不找他吧,她又怕时间久了自己在他的朋友列表里“查无此人”。


    祝流双趴在写字台上长吁短叹,面前电脑屏幕上讲课老师的嘴像机关枪一样不住地往外蹦字,可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滋滋——”手机震动了两声。


    她有气无力地瞥了眼,以为又是什么垃圾广告,却在推送列表里看到了何铭的名字。


    脸上的失落一扫而光,祝流双双手撑着桌板弹了起来。她迅速拿过手机,解锁屏幕,点开微信,动作一气呵成。


    【今天撤掉了呼吸机,外公勉强能自主呼吸了。如果心率和血压能够稳定下来的话,这周六大概能转去特护病房。】


    读着这条消息时,她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也许是太过激动的缘故。


    一个月的焦灼等待,终于要迎来胜利的曙光。祝流双为谢静之感到高兴,同时也为何铭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祝愿谢医生能顺利转出ICU,周日我早上就过来。】


    发出消息的那一刻,她心里有了更奢侈的企盼。她想在谢静之的见证下,让他们的婚姻生根发芽,蔓枝长叶,开出名为“爱情”的花。


    可惜,祝流双并没有等来她所希冀的那一天。


    从周五下班起,她便联系不上何铭了。微信消息迟迟不回复,她又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那头始终无人接听。


    祝流双无奈,厚着脸皮去问林辉。得到的回复是:“何老师今天请假了,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太清楚。”


    她求助顾旭峰,顾旭峰说他在海


    市出差,同样联系不上何铭。


    无奈之下,她又给叶行之打去电话。刚刚批完月考试卷的叶行之头昏眼花,心情烦躁,告诉她补个眠后会帮她去何铭家看看。


    祝流双放心不下,坐在卧室里一遍又一遍拨打着何铭的手机,期盼着电话能够被人接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冰冷机械的女声不断在她耳边重复。望了眼窗外的圆月,她“腾”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抓起床边的开衫,她迅速往外走。


    客厅的灯开着,顾春玲正虚弱地靠坐在沙发上找药。


    “妈,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祝流双掩下心头的焦躁问。她快步走到顾春玲身边,俯下身子将手贴上母亲的额头。


    “这么烫,发烧了!”她急忙去药箱里找水银温度计,尔后消了毒塞到顾春玲嘴巴里。


    墙上的时钟指向晚上九点,她挨着母亲坐下,问:“是突然不舒服的吗?”


    今天她在单位加了会儿班,晚饭没回家吃。到家时见客厅的灯已经熄了,以为母亲早早休息了便没再打扰。


    顾春玲摇了摇头,她嘴里含着体温计,没法说话。


    祝流双忽然内疚起来,自从谢静之住进ICU后,她一门心思扑在何铭身上,对母亲的关心明显少了。她沉默着低下头,眼里染上自责。


    “下午觉得有点头晕,我以为没睡好。刚才躺在床上忽冷忽热的,头更痛了,就想是不是感冒了。”顾春玲取出体温计递给女儿。


    祝流双顺势接过体温计,凑近了一看:“38.7了!赶紧吃退烧药……”她说着,快速从药箱里找出散利痛,掰了一颗放进母亲手里。随后,起身去拿餐桌上的水杯。


    “除了头痛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


    “胳膊和背有点酸痛……胃里不太舒服。”顾春玲就着水杯吞下退烧药。


    “不会是甲流了吧?妈——你最近身边有感冒的人吗?”


    顾春玲抚着胃回想:“记不太清了。不过店里客人多,迎来送往的总能听见几声咳嗽声。”


    祝流双面色一沉,佯装责怪地问:“是不是口罩没好好戴?跟你说过好多回了,打生物制剂免疫力低,要注意日常防护。”


    “这不是一天到晚戴口罩太闷了嘛……”顾春玲既心虚又委屈,话还没说完,便觉胃里一阵翻涌,紧接着俯身呕吐起来。


    好在她晚饭只喝了半碗白粥,倒没吐出什么其他的东西来。


    祝流双自觉去柜子里拿了口罩戴上,然后扶母亲到卫生间漱口。自己则拿起抹布,跑去客厅清理地板。


    “妈——现在感觉怎么样?”她不放心母亲,频频转头询问。


    回应她的是令人难受的干呕声。


    擦完地板,她直接扔掉抹布,又往地砖上喷了点次氯酸消毒液。


    “咱们去急诊吧,你这样不行!”她走到卫生间门口,替母亲做了决定。


    “吃……吃点药就行了吧。”顾春玲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高烧让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的。


    “别硬撑,如果是甲流的话要配特效。呕吐也不是小事情……”祝流双挽住母亲,架着她的胳膊往外走,语气坚决,“咱们现在就去。”


    顾春玲没有力气反驳,只能被女儿架着往外走。


    ————


    这一晚折腾得祝流双筋疲力尽。


    人民医院急诊内科的病人排了两道长队,大部分是咳嗽发热的。轮到顾春玲看诊时,医生简单询问了几句便开了几张单子。


    抽血,做B超,测核酸,到处都要排队。


    做完检查后等待结果出来又要经过漫长的时间。


    临近午夜时,核酸结果出来了,甲流“阳性”。


    祝流双从取药窗口拿了几种药走回等候区。


    “一会儿上车后,您先把特效药吃了,这个要越早吃越有效果……”


    顾春玲搓着手,往边上位置挪了挪:“小双,你跟妈离远点。”她怕把病毒传染给女儿。


    “我戴着口罩呢……再说,医院到处都是病毒,咱们赶紧回家吧!”祝流双无奈道。她搀扶起母亲,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慢慢地往外面走。


    这一来一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


    她潦草地洗漱后,瘫倒在床上。没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而这一晚,同样备受煎熬的还有何铭。


    白天他收到主治医师发来的微信,告知他该用的药都已经用了,可谢静之依旧高烧不退,这样下去情况不容乐观。


    明明前几天他还在兴高采烈地期盼接外公出ICU,才几天的功夫,老人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下午,他刚进去探视,病床边的机器忽然发出尖锐刺耳的翁鸣声。血氧饱和度和血压直直地下坠。


    护士小跑过来查看,面露凝重:“家属请立刻出去,我们要实施抢救。”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脚步声聚集。何铭被白色的人墙推着往外走,他眼神木讷地盯着玻璃窗内医护们忙碌的身影,背上激起一阵寒颤。


    这让他想起十五岁那年那个寒风刺骨的冬日。当警察把母亲遇难的消息告诉他时,他的世界恍然间暗无天日。


    ICU外,几个提前穿上防护服的家属被护士挡在了门口。


    “各位,现在里边正在抢救,接下去的探视推迟半个小时。”


    家属们仿佛司空见惯了如此场景,默默地各自散开,无人有异议。


    何铭缓慢地走到墙边,挨着地面瘫坐下来。医院地板渗出冰冷的寒意,不住地往血肉里钻。他用手蒙住脸,尽量不让在眼眶里打圈的泪水掉落下来。


    这时候,“听天由命”成了他唯一能做的事。


    脑海中晃过玻璃窗里的一幕,浑身插满管子的老人死气沉沉地躺在病床上,医护围了一圈。肾上腺素,除颤仪轮番上场,与死神开始了拉锯战。


    他不忍再看这样的画面,那样的痛苦,外公已经承受了一个多月。


    何铭开始后悔,怀疑,自己竭尽所能地让外公活下来究竟是对还是错?


    半小时后,ICU的感应门开了,主治医生从里面走出来。他摘下面罩,语气沉重地告诉他:“目前,谢老算是抢救过来了。但我们不能保证他接下来的情况……可能下一次抢救就在几个小时后。总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喉咙里被艰涩的砂纸刮过,他一丝声音都发不出,只好无声地点头。


    “通知一下家里人吧……”医生欲言又止,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等医生离开后,何铭重新回到方才靠坐的地方,低头拿出手机,一时间却不知该把电话打给谁。


    手机屏幕上有许许多多的未接来电,祝流双的,顾旭峰的,林辉的,叶行之的。可他仅是麻木地点了删除,一个都未给他们回过去。


    他们家亲戚不多,外公有个妹妹,年轻时嫁去了海市。因为距离的关系,平日里两家走动不算勤快。外婆家那边,随着几个年长的老人离世后,小辈之间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了。老两口育有一子一女,儿子一岁时便因重度肺炎去世了。何铭只在照片上见过这位早夭折的舅舅。至于他的母亲……


    思来想去,他还是给远在海市的表舅打去了电话,希望他们能尽早赶过来见老人家最后一面。


    他没吃晚饭,就这么一直呆呆地在ICU外守到深夜。


    有位打扫卫生的阿姨见他形单影只,好心劝说:“小伙子,晚上地板凉,你还是去椅子上坐着吧,别熬坏了身子。”


    可何铭充耳不闻,像一具提线木偶般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午夜时分,表姑婆一家老小从海市赶来了,和他们一道走向他的还有他的父亲,以及叶行之——


    作者有话说:谢医生要杀青了,难过[托腮][托腮]


    第70章 事与愿违


    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在几位小辈的搀扶下走到面色凝重的年轻人面前,她弯下本就佝偻的腰背,心疼地拉住何铭的手,颤巍巍地说:“好孩子,这些天辛苦你了……”


    他垂下头,目光像陈旧卡顿的机器,缓慢而无力地掠过每一张熟悉的或不熟悉的脸庞。


    “姑婆。”何铭的嗓子变得喑哑。


    “现在里边什么情况了?”着急问话的是他的表舅。


    嗓子里似拢着一团火,每说一句便灼伤他一次:“一个小时前,开始第二次抢救。”


    众人交换一个沉重的眼神,纷纷把视线投向ICU冰冷的大门。


    叶行之站在人群的最后头,他本想上前告诉何铭一声,祝流双在焦急地寻他,最好给人家回个电话,报声平安。可此情此景,却让他再难开口。


    【流双,何铭哥在医院,谢老生命垂危。】


    默默给祝流双发完消息,他摁灭了手机。


    凌晨两


    点,重症监护室的门突然开启。距离谢静之开始抢救已经过去了两个半小时。


    “11床家属,过来一下。”护士四处搜寻到何铭的身影,低声呼喊着。


    何铭“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大步流星走上前,其他人也跟着一拥而上。


    “11床,怎么样?”


    “护士,请问情况怎么样了?”


    “抢救过来了吗?”


    ……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着,那一双双眼睛里仍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可惜,回应他们的是护士无奈的摇头。


    燃起的火苗顷刻间熄灭,一张张脸耷拉下来。白发老人尖叫一声,哭得撕心裂肺。悲伤蔓延至周围人的眼里,有人小声啜泣起来,接着,哭声连成一片。


    唯独那个在病房外日夜坚守了一个多月的人,未曾发出声音。他灰败的脸上毫无生气,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干涸如枯井。


    负责抢救的医生都曾与谢静之共事过,他们面上难掩哀痛。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谢老年事已高,能在里边坚持这么多天,实属不易。进去看他最后一眼吧。”


    何铭机械地点了点头,跟随医护的脚步走进ICU。


    谢静之还留着最后一口气,所有生命体征都靠仪器吊着。他的嘴唇发紫,浑身插满管子的模样刺痛了何铭的眼。


    他艰难地走到病床边,俯下身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老人浮肿的脸。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上外公紧闭的双眼,抚过爬满斑斑点点的面颊,企图将老人的一丝一毫都刻进脑子里。


    病房里,呼吸机上下推动的声音不断响起,偶尔还有其他病人痛苦的呻吟传来。何铭始终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他歪斜着脑袋,目光直直地锁在沉睡的外公身上。


    起初,他麻木而平静。渐渐地,眼泪开始决堤,泪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落到床单上。他的双肩抑制不住地抖动起来,眼尾红成一片。


    可病房里听不见他绝望的哭声,坐在电脑后的护士只看得见他不断耸动的肩膀和始终不变的姿势。


    当心电图拉成一条笔直的线后,医护人员给谢静之拆除了呼吸机和各种管道,为他进行了最后的清理。


    “有没有干净舒适的衣服,有的话可以带进来给谢老换上。”一位医生提醒何铭。


    “有的,我去拿。”何铭沉默地迈着步子走出去,他甚至都没有顾忌周围亲人的目光和语言,匆匆走过他们,直径下了楼。


    他取了一套谢静之生前最爱的棉麻衣裤上来,再次走进ICU和医护一起,帮老人换上。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不能慌乱,因为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对接殡仪馆,领取死亡证明,开追悼会,火化安葬……


    何铭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残酷。


    许多年前,母亲意外离世时,他即便伤心欲绝,自责万分,也有至亲陪伴左右,带着他走出黑暗。几年前,外婆病逝时,他纵然悲伤,仍会不断安慰自己,至少还有外公能让他尽孝。


    如今,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那些站在监护室外哀恸的人虽是他的亲人,却不能给予他无坚不摧的力量。


    ————


    凌晨四点,殡仪馆的车将谢静之的遗体运了出去,与此同时,人民医院住院部九楼的妇产科迎来了当天的第一声啼哭。


    这一日,刚好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


    路灯昏黄的马路上,早起的清洁工已经开始工作。扫把扫过地面,“唰唰”的旋律有节奏地回响。声音透过玻璃窗,悄悄钻进漆黑一片的卧室。


    一张小小的单人床上,沉睡的女孩用被子紧紧包裹住身体,可即便是这样,她仍不住地颤抖着。


    可怖的梦境纠缠着她,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


    祝流双梦见自己又变成了儿时的模样。


    那天放学,料峭的冬雨倏忽而至。她独自一人走路回家。走进小区大门时,有两个穿着雨衣,手提重物的中年男人粗着嗓子问她:“小姑娘,你知道六幢怎么走吗?”


    那两人虽然蒙着半张脸,但语气还算和善,她指了指前边道:“往前二十米左拐第一幢。”


    “谢谢啊!”中年男人对视一眼,很快朝前头走去。


    “几单元来着?”


    “二单元301。”


    听着远去的声音,祝流双站在原地发愣。六幢二单元301,那是她家的门牌号。


    她突然变得警惕起来,调转方向,疯了一般朝对面的九幢跑去。


    雨伞在她手里不断倾斜,寒入骨的雨水打在她脸颊上,她似是无所察觉一般只顾着往前冲。气喘吁吁地跑至九幢楼下,她寻了个隐蔽的角落躲了进去。


    她的视野正对六幢的楼梯。


    没一会儿,方才那两个找她问路的中年男人便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他们摘下头上的雨衣帽,露出两张凶神恶煞的脸。


    隔得远,祝流双听不清他们说话的声音,但直觉告诉她,他们一定是在密谋着什么事情。她静静地蹲在墙角,牙齿因为寒冷而打着颤,可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两个快步窜上楼的身影。


    她仰头往上望,一楼,二楼,三楼。


    中年男人果然停在了三楼。


    很快,六幢忽而传出巨大的动静。


    “砰——砰——砰——”有人在用锤子砸铁门。


    “乒乓——乒乓——”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祝流双蹲在地上,死命捂住嘴巴才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距离妈妈下班还有一个小时,如果那时他们还没走,妈妈回来会不会有危险?


    她该去找谁?


    保安?物业?还是警察?


    可她的脚像生了根一样动不了了,耳边不断充斥着“砰砰砰”的巨响,仿佛那两人的锤子砸的不是门,而是她的大脑和心脏。


    “谁啊?再闹告你们扰民了啊!”


    “这个点乒乒乓乓做什么呢?已经过了装修时间了!还敲我要给物业打电话了!”


    楼上的铁门开了关,关了开,不堪其扰的邻居大声斥责着。


    许是邻居的警告起了作用,三楼的动静渐渐转小。几分钟后,那两个中年男人相继跑下楼,戴好雨帽,迅速离开了六幢。


    祝流双蹲在角落等了许久,确定那两人不再回来后才战战兢兢地走出来。夜色晦暗,她悄声隐入雨帘,飞奔回六幢楼下。


    上楼的步子跑得飞快,她不知道那两人在三楼搞了什么破坏,但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诫她,那两人绝对是来她家寻仇的!


    三楼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两户人家分属走廊的两端,她家在西面。走至三楼转角处,她的脚步变得迟疑。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转弯……


    眼前的一切不堪入目。


    碎玻璃溅了一地,防盗铁门被砸得凹陷进去,最让她害怕的当属铁门上那抹刺眼的血红色。


    “杀人偿命”四个大字歪歪扭扭地被人写在她家大门上,祝流双睁大惊恐的双眼,


    “啊——”地尖叫起来。


    ……


    汗水顺着脊背滑进被褥,在窒息的尖叫声中祝流双猛然睁开眼睛。


    头痛欲裂,她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上那只四处寻找猎物的蚊子,惊魂未定的眼里还残留着梦中那片骇人的血色。


    身体好像处在一个极端的环境里,一半被坚冰包裹,一半被烈火炙烤,疼痛钻入骨头,让她动弹不得。


    祝流双想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可胳膊酸疼得抬不起来。脑袋昏沉的她又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母亲正坐在床边给她擦拭额头。


    “妈,我怎么了?”她虚弱地张了张嘴。


    顾春玲歉疚道:“烧到39度5了!哎,肯定是妈把甲流传染给你了。”说着,她拿起桌上的药递给女儿。


    祝流双嘴巴发苦,胡乱吞了药便问:“几点了?”


    “十二点半。”


    “你自己呢,还烧吗?”


    “38度,我吃过退烧药了。”


    祝流双迷迷糊糊地“嗯”了声,高烧让她的反应变得迟钝:“妈,我手机呢?帮我拿一下。”


    “都烧这么高了,就别管手机了!小心看坏眼睛。”顾春玲不满道,让她重新躺回被窝去。


    “可……我还没请假。”


    “早上你同事打电话过来,我帮你请好假了。”


    “那我再看看有没有重要消息。”祝流双坚持。


    顾春玲叹了口气,把手机递给女儿,起身道:“两分钟,就看两分钟,回完消息赶紧躺着休息。我去给你拿退烧药。”


    祝流双没吭声,强撑着精神划开手机屏幕,点进微信。


    【流双,什么情况,今天怎么还没来公司?】庄晓倩的消息在第一条。


    【电话怎么没人接?】第二条是郭扬的。


    再下面一条便是叶行之的:【流双,何铭哥在医院,谢老生命垂危。】


    算算看,消息送抵的时间大约是她刚刚入睡的时间。


    祝流双无力地阖上眼,她回味过来,昨晚当她在医院急诊科陪着母亲忙前忙后时,他就在与她相邻的住院部。


    谢医生在抢救!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混沌的脑子忽的惊醒,祝流双紧张地给叶行之拨去电话。


    “嘟——嘟——”电话接通,“喂,流双,怎么现在才……”


    “叶学长,谢医生怎么样了?”她语气虚浮地打断他。


    还未等叶行之开口,电话那头便响起一阵哀婉的哭声。转瞬间,祝流双的脸变得煞白。


    沉默,长久的沉默过后,她听见叶行之难过地开口:“我现在在殡仪馆。”


    “啪啦——”手机滚落到地板上。


    “喂,流双,你要过来吗?追悼会才刚刚开始……”叶行之的声音自下而上传来。


    顾春玲拿着退烧药走到门口,便见女儿的脸比刚才还要白上几分,遂担忧地问:“小双,怎么了?很不舒服吗?”


    “妈——我要出去一趟!”祝流双带着哭腔说。


    “你都烧到39度5了,怎么出门?”顾春玲小跑过来用力将她按回了床上,“听话,有事也得等退烧了再去办。”


    手机屏幕亮着,电话里传来一阵哀乐,接着有人用沉重的声音念起悼词:“感谢各位来宾,今天我们齐聚这里,共同悼念我们敬爱的谢静之先生……”


    顾春玲傻了眼,她蓦地松开抓着女儿肩膀的手,不敢置信地问:“谁?悼念谢医生?”


    祝流双使出全力,挣扎着坐起来。她无声地点着头,眼底一片凄然。


    “流双,流双?”叶行之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这边有事,先挂了。你要过来的话,尽快。”——


    作者有话说:[托腮]卡文,强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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