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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漆身吞炭(10)


    卢西科莱大方地告诉她,因妥里战争胜利后,庇涅就会对异能者进行管控,对异能者的崇拜将成为过去,取而代之的是利用潘多拉武器开发出的新世代,潘多拉会在人类生活中占据更重要的地位。


    谁会抗拒水?抗拒食物?抗拒活下去所需要的一切?


    等得到因妥里之后,因妥里的‘佩奥’也不再神秘,届时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地通过‘佩奥’成为异能者,异能者和自然人之间的矛盾也就不存在了——他们理所当然地这么觉得。


    对自己有利的就拥护,对自己有威胁的就铲除。


    现在,战争甚至还没有结束,这些政客就已经开始瓜分胜利后的果实。


    面前的陆灵眼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活都不干了。


    舒凝妙把文件递给她:“这些是已经整理好的。”


    在调岗之前,她要回办公室收拾自己的工位,顺便把一些工作收尾。


    陆灵既觉得像做梦,又有些伤感:“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会想你的。”


    “还是在一个楼里。”舒凝妙从屏幕分出点眼神给她:“也没有多远。”


    现任军部部长科威娜是卢西科莱一边的人,走了快速通道,她的身份证件很快就办下来,行使者的系统不算复杂,只分有代号的正式行使者和候选,候选人类似勒克斯这样的预备役,总体权利大差不大,已经是庇涅异能者的金字塔顶端。


    卢西科莱愿意给她行这么大的方便,主要是因为只有行使者才能在联合大厦里合法携带武器。


    为了明面上的程序合理合规,她必须加入行使者系统,等她在交接完,很快就会被借调去代表的团队,负责保护卢西科莱的安全。


    陆灵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加入行使者怎么会这么简单?你还在上学吧?”


    孙重青倒是一点不意外的样子,文件夹敲敲陆灵脑袋,语气不满:“你也努努力,别在这里摸鱼了。”


    舒凝妙对前上司打了个招呼,她本来就没带什么东西,很快就收拾好全部文件,将桌面恢复成原状,看见孙重青打量的眼神,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以她刚来时做事的周全,也会说两句客套话感谢照顾,孙重青是个人精,看得出来舒凝妙对她的算计有些不悦。


    孙重青叹了口气:“这也是给你个机会,你把握住了就好。”


    舒凝妙面色如常地应了她的话,离开城市规划办公室,电梯上行到顶就是行使者的休息室,但她没去顶楼——反正卢西科莱给了她方便的身份,她现在更自由了,不用白不用。


    她转头光明正大地走进维斯顿的办公室,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他脸色更阴沉,第一句话就是:“你答应了卢西科莱什么?”


    她对维斯顿的攻击有自体免疫,左耳进右耳出,维斯顿扯着她耳朵:“他怎么会把你调到他身边?”


    “你怎么知道?”舒凝妙靠到沙发上,侧躺着压住沙发上的抱枕。


    “整个议会都知道了。”维斯顿坐在她身边,话音婉转刻薄:“你以为卢西科莱是什么人?行使者又是什么好进的地方?舒凝妙,这里不是校园了……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他是多么危险的人,用你杏仁大小的脑袋想一想,人的危险永远不仅在于武力。”


    舒凝妙闭上眼睛不看他:“任何研究也都有风险,你就不研究了吗?”


    “别拿这话反驳我!”维斯顿咬着牙吐出字,看她装死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爽,伸手扯了扯她的抱枕,她扯回去,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他深呼吸一口气,双手抱在胸前:“我已经在帮你查了,你想知道的那个兰息,我在历年的实验资料里有了点发现。”


    舒凝妙瞬间睁开眼,双手压着抱枕盯着他,维斯顿只看了一眼,气消了一半。


    他把终端的密钥甩到她身上,大步走到另一边,舒凝妙伸手接过电子密钥,娴熟地启动终端。


    终端开机跳出巨大的全屏广告,停留了七八秒还不能跳过,这个似乎是庇涅所有台式终端新加装的,她在城规办的终端上也有,上面是银发男人的照相,配置征兵和捐款热线,明明是统一的军部制服,但在他身上似乎更好看,人们也总是对好看的人宽容。


    说实话,昭的脸她已经看厌了。电梯里挂着昭的海报,每天回家的路途中窗外还能看见昭大幅的广告画,如同偶像般的男人露出魅惑的笑容,吸引着男生女生幻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现役的军人拥有国民级别的知名度和粉丝是庇涅独有的病态现象。


    维斯顿抱手在她身后,也看着终端屏幕,呵了一声:“弱智的国民追捧弱智的英雄。”


    舒凝妙敲了下键盘:“你有找到兰息的痕迹?”


    “从你拿到的那份报告入手。”说到自己的领域,维斯顿眼神专注起来:“虽然这个人的存在已经被人为抹除,但我调出了历年来所有研究中心的资料,通过这份报告的加密方式溯源,大量筛查对比,找到了三十九份类似的报告。”


    “这些报告来源分布在庇涅各个研究基地、已经被停止的小基地,比如A197、还有平邑。”维斯顿分析道:“平邑返回的报告内容是最多的,说明他的实验在平邑施展得最顺利。我怀疑可能是因为平邑人普遍觉醒精神异能,对他的实验剂耐受最好。”


    舒凝妙思忖:“他实验注射的东西会对人产生t精神方面的影响……”


    一个答案在她脑海里呼之欲出。


    “所以他的实验失败后,会产生『污染体』这样的存在?”她皱眉:“这些实验对象的病程由死转为变异,也分化出了『曼拉病患者』和『污染体』这两种同源但表现不同的类型,因为不可能进行大批量的人体实验,『污染体』目前还是以其他生物为主。”


    兰息这是什么疯狂科学家?他在微生千衡和艾德文娜的回忆里怎么看都像是个正常人,不是微生千衡那种疯子的形象,也看不出要研制生化武器的模样,他的本意是破解潘多拉和曼拉病,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聪明,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总之,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他的实验已经失败了,曼拉病得不到任何缓解,污染还导致了更严重的后果。”


    维斯顿说道:“假设如你所说他还活着,他现在会在哪里?”


    舒凝妙蜷缩着指尖按住太阳穴:“我不知道。”


    她如果知道兰息在哪里早就去抓人了,她拿微生千衡没办法,难不成拿兰息也没办法,总得有个突破口吧?


    “平邑。”维斯顿却肯定地说道:“他一定在平邑。”


    “为什么?”


    “因为他是研究员,我也是。”维斯顿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如果是我,我不会甘心接受自己如此失败。只要活着,我一定会找出办法解决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他一定会回平邑,也只能回平邑,既然平邑人的精神耐受能让他的实验得到以往数倍的结果,他就不会留在别的地方,这不符合效率要求。”


    “这算什么,疯狂科学家的惺惺相惜?”


    “这叫换位思考。”


    舒凝妙坐在椅子上往后靠,在维斯顿面前原地转了一圈,显然很是头疼。


    这才是问题。


    如果在庇涅国内还好说,她可以花钱请人调查,平邑就没那么容易了,庇涅开战导致航线停了一半,平邑尚且属于不安定地区,最重要的是,现况不由得她不顾一切地离开庇涅。


    “算了。”舒凝妙果断做下决定,现实做不到二选一,她要是现在跑了,百分百会上卢西科莱和庇涅的黑名单:“我去楼上报道了?”


    “等下。”维斯顿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你注意点,绝缘晶体制的武器已经开始实装,研究中心目前最大的研究项目就是绝缘晶体,威力不是实验品能比的。”


    舒凝妙微微一扬眉,神情平静得可怕。


    她当然知道这件事,还知道维斯顿不知道的事情,就是奠石武器已经在伽勃被用作过实战了。从尤桉的描述中,她能推测出至少高爆弹形式的奠石武器,尤桉异能是火、又亲火,普通的爆炸不可能在他皮肤上留下这种不可逆的痕迹,只能是奠石造成的腐蚀。


    武器打击范围越大,普通人就越难躲开。


    绝缘晶体也就是奠石是目前唯一能压制异能者的武器,实装是必然的,到了专项研发阶段,是绕不开维斯顿这环的,维斯顿怎么说也是庇涅最顶尖的研究员。


    “你也要参与武器研发?”舒凝妙蹙眉。


    “只是当个名誉顾问,毕竟我现在是议员了,不完全算研究中心的人。”维斯顿刻薄道:“有专门的武器科,一周大概给我发了两百封问题邮件吧。”


    维斯顿指尖合拢拿起他桌面上一块蓝色透明的不规则石头,指甲盖大小的石头折射着透入的阳光,像个漂亮的摆件:“这是研究中心送给所有议员的绝缘晶体摆件,这是庇涅下一步开发的重点。”


    舒凝妙支着下巴在绝缘晶体后打量它,很美,但也很危险:“绝缘晶体如果和潘多拉一样大量开采,会不会产生什么副作用?”


    曼拉病如果和潘多拉有关,奠石被破坏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我怎么会知道呢?”维斯顿略带讽刺地笑笑:“人不把地心挖穿是不会停止的,好消息是我们活不到那一天。”


    舒凝妙还想说些什么,被终端的震动打断。


    打开终端,是艾瑞吉给她发的消息,只有三个激动的感叹号,含义不言而喻。


    尤桉的动作比她想象中要快,在静山那天,他或许还隐藏了一些自己的能力。


    舒凝妙收起终端,索性对维斯顿做了个回见的手势。


    电梯上行,在顶楼停下。


    嗯……行使者的休息室、议会会议室、代表办公室,舒凝妙在脑海里不断描摹楼层的每一个转角和出入口。


    行事处的秘书主动走过来引导她往哪边走,带着隐蔽的余光偷瞄她:“行使者大人。”


    舒凝妙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命运永远变幻莫测,她在科尔努诺斯斩钉截铁地告诉耶律器自己不想当行使者的那一刻,绝不会想到还有今天。


    第162章 漆身吞炭(11)


    庇涅,新地。


    尤桉拢了拢自己身上遮挡的斗篷,穿行在新地的小巷让他格外不舒服,空气中飘着一股散不掉的臭味,地上都是水渍,堆满几乎不能插脚的垃圾。


    巷子口站着两个小孩,脸黄而瘦,衣服短了一截,手腕脚腕都露在外面,直勾勾盯着他。


    伽勃有阳光,有抱着海风的小屋,贫穷而丰富,同样都是贫乏的地区,新地有着伽勃没有的脏乱和恶意,让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他异常不适。


    艾瑞吉就待在舒凝妙给他的那个地方,站在院子里给孩子们晒衣服,见到他,愣在那里,嘴角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竟是眼泪先掉下来,哭了起来。


    两个人面面相觑半晌,艾瑞吉把孤儿院的大门锁好,带他去了普罗米修斯的地下基地,废弃的地下工厂在人的衬托下竟然显得有些拥挤。


    “我们收留了一些曼拉病人。”她告诉他这些人并不都是普罗米修斯的成员。


    新地最近感染曼拉病的人数量暴增,教堂区负担不过来救济,各大小教堂竟然相继关门,不理会这些事了。


    自从上次动乱后就一直不对外开放的仰颂教会倒是陆陆续续地重新接纳了一些病人,但是仰颂教会现在没有人做主,靠修士自发救治远远不够。


    普罗米修斯之前的成员就有不少曼拉病人,对于照顾病人有些经验,艾瑞吉和梁思燕就做主救治一些病人,至少让他们有尊严地死去。


    莲凪则在外负责招揽新成员,很少回来。


    尤桉第一次感受到曼拉病的冲击,眼神都有些涣散:“这病这么严重,庇涅都不管吗?”


    “现在新地还是单向封锁状态。”梁思燕咳了两声,从人群中走出来,目光落在尤桉狰狞的脸上,百感交集。


    她移开目光:“这些病人不会传染,离不开新地,最后也逃不出一个死字,有什么管的必要。”


    梁思燕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只能作为后勤在基地里偶尔做些事,她缓缓坐在地上:“我有时候也觉得庇涅的想法不无道理,曼拉病没有治愈的可能,让痛苦的人提前结束生命或许是一种解脱,但哪怕活着已经是痛楚彻骨,人也要挣扎着活下去,真是太矛盾了。”


    尤桉也跟着她蹲在地上,垂下的兜帽露出他僵硬的半边侧脸,他不理解世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无法解决的问题。


    半晌,艾瑞吉打破窒息的沉默,眼睛红红地努力鼓舞大家情绪:“我们可以先从新地做起,再改变庇涅!一个一个来!”


    周围半站半躺的人们稀稀拉拉应和她的话。


    只有尤桉低着头,眼睛里涌动着许多情绪。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一定会……改变的。”


    庇涅,联合大厦代表办公室。


    舒凝妙靠在门口,没什么紧张感的样子被光头男人狠狠瞪了一眼。


    被正式调动到代表身边,她就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休息也是在特定的保卫室里。


    行使者证明让她可以在任何场合随身携带武器,她至今为止还没享受过这么光明正大的感觉。


    他的其他保镖配的都是奠系列的枪,只有她没申请配枪,这枪目前对她来说还只是个玩具。


    她也不需要行使者配备武器,背的是舒长延之前那把长剑,作为郗金武器,她不会分到比这个品质更高的了,唯一缺点就是有些显眼。


    卢西科莱的生活比她的工作精彩多了,早上开会,中午打高尔夫,下午钓鱼,晚上还要参加宴会,喝完一轮酒回来处理公务到凌晨。


    警卫已经换了一轮,他还精神抖擞。


    接手这份工作之后,她才发现走路需要注意从天上t飞下来的子弹,很少有人能遭恨到这种程度,卢西科莱大概洗澡的时候都要注意浴缸有没有被通电。


    一直跟在卢西科莱身边的那个双马尾小女孩叫作茜茜西,他身边的人都喊她茜茜,舒凝妙观察几天,发现卢西科莱无论去哪里都带着她。


    他开会让女孩坐在会议室里玩终端,参加宴会也要叫个人陪茜茜西打发时间,若说是保镖,这年龄过于小了,她不确定他们的关系,但因为两人形影不离,茜茜西同样是高危保护对象。


    暗杀的人巴不得卢西科莱的软肋越多越好,他长期带个小孩在身边,大家就理所当然觉得这孩子是他的女儿。


    办公室套间里头的卢西科莱在会见金昌瑞的合作大使,门关得紧紧的。


    光头男人动不动就看不惯她:“你能有点站相吗?”


    舒凝妙抬起眼皮看他,她的站姿一点问题都没有,从小到大的礼仪课已经让她养成习惯,头颈腰永远都在一条线上,从来没有人指摘过她不得体。


    “抬头挺胸,收下颌。”僧指点她:“两腿要绷直,收腹夹臀,我当初在军队里要是遇到你这样的,早就上去踹了。”


    舒凝妙换了个姿势,偏不如他的意,双手抱胸:“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去打仗。”


    僧哼了一声:“我退伍八年了,不然也得去前线,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们这一辈贪生怕死,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吗?我当初可以一拳砸碎因妥里人的脑袋……”


    身后的门被打开一条缝,茜茜从里面钻出来:“你上次不是说你退伍六年吗?”


    僧憋气:“记岔了。”


    “哦。”茜茜说:“他说让你去交代老凫,今天要在北厅招待客人。”


    男人起身离去,女孩轻巧地挤到了僧原来站的位置,仰头看着她。


    女孩眉眼飞扬,身上带着分明而执拗的感觉,不论从外表还是内在,都看上去像个小孩子。


    舒凝妙默然片刻:“你不上学吗?”


    她思忖,卢西科莱收养个小孩不违法,但不让小孩去上学可是丑闻。


    “我跟不上学校的进度。”茜茜西挺了挺胸,直呼代表姓名:“卢西给我请了家庭教师。”


    舒凝妙一哂:“你多大?”


    “十五,很快就要过十六岁生日了。”茜茜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你也不比我大多少,别把我当小孩。”


    舒凝妙算了算,火种时期觉醒异能的最小年纪就是十五岁,茜茜西外表看上去还要小几岁,所以她一觉醒异能就跟着卢西科莱,到现在也才大半年,正好和卢西科莱上任的时间差不多。


    想到这里,舒凝妙弄清楚了,难怪茜茜西身上有股不符合周遭环境的近乎执拗的野气。


    这个年纪跟不上学校进度的很少见,她八成是卢西科莱从新地那边的孤儿院领养的,那边没几个孩子能正常接受教育,养着一方面是为了她的异能,一方面是为了转嫁风险。


    因为真的有人会把这女孩当作他女儿绑架报复,发现千辛万苦绑到的人不过是抛出来的烟雾弹。


    很卢西科莱。


    耳边的对讲机传来僧的声音:“心石检测器有波动,好像有只老鼠从一楼的新风系统爬上去了,我让人过来换班,你去处理一下。”


    对讲机频道是通用的,茜茜西也听到了僧的话,眼神瞬间兴奋起来。


    “新风管道在哪里来着?”茜茜西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巧又精致的望远镜:“让我来。”


    舒凝妙指了指墙角手掌大小的圆形网状口,茜茜西立刻蹲下来把望远镜架在新风口前,不知道在观察什么,联合大厦的新风系统连真的老鼠都爬不进去,能从这儿突破也不是普通人。


    “怎么样,望远镜有用吗?”舒凝妙一点都不急。


    “有点晕。”茜茜西蹲不住,晕晕乎乎地站起来冲向窗户,猛吸了几口窗外的新鲜空气,过了半天才说道:“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女孩晃晃手里的望远镜,似有不甘心,又架在窗台上环视了一圈:“如果在外面就好了,我能看到的地方都能控制。”


    所以才要配一个望远镜啊。


    舒凝妙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这时才在新风口前蹲下,伸手扭转了一下护罩边缘。


    纹丝不动,是固定死的,新风口外部的金属防护网片孔眼比纱窗还细得多,一个人要想从中通过,身体恐怕得缩小到比蚊蝇还小才行。


    所以这个入侵者的异能是缩小化?


    她思考着要不要回头去找僧要个心石检测器,说实在的,她不想为了卢西克莱这么麻烦,听见茜茜西在她背后喊她:“你去哪了?舒凝妙?!”


    她无奈应道:“在这。”


    茜茜西又喊了几声她的名字。


    舒凝妙出神的思绪收拢,发现不对的地方,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异常遥远、洪亮,像是拿着巨大的扩音器在说话。


    她猛地抬头,视角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原本手掌大小的新风网罩在她眼中陡然放大,变成了如同顶天立地般的巨型铁网,她的身体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急剧变小。


    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探了过来。


    然后,舒凝妙看到了茜茜西的脸,那张熟悉的脸此刻巨大得超乎想象,她能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细小的斑点,睁大的眼睛像巨大的玻璃球,走路时带起的气流都无比明显。


    她被卷起的风带飞到半空,转身抓住新风口护罩的铁丝,从间隙中跳进通风口,她怀疑以这种大小重量,在引起茜茜西的注意之前就会被不小心踩死。


    新风口的护罩帮她挡住了大半气流,她躲在金属丝后面,开始回想刚刚的每一个动作,发现从一开始就中招了——她不该碰新风口的。


    灰尘像柳絮一样一团一团飘浮在空中,感觉随时都能砸在她身上,舒凝妙背靠着防护网,遮住口鼻轻轻吸了一口气。


    不过,似乎也不完全是坏事。


    至少不用那么麻烦了。


    第163章 漆身吞炭(12)


    “怎么办?”茜茜西的声音从护罩外透进来,闷闷的,像是在对着对讲机说话:“我也不知道,她忽然就不见了。”


    舒凝妙取下自己耳边的对讲机,虽然身上接触的东西也跟着一起缩小,但这些精密的电子设备显然无法适应尺寸变化,已经不能用了。


    管道内壁附着灰尘,清晰地留下一道被蹭过的痕迹,可以看出对方逃跑的方向是办公室内部。


    对方是冲着卢西科莱去的,这点她不意外。


    即使在狭窄的管道内,舒凝妙移动速度依然极快,顺着管道追踪另一个新风口的尽头,她看见一个拇指大小的人影趴在新风口网罩上,专注地往外面看,恨不得把头挤出去。


    透过新风口的网眼,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下方办公桌对坐的两个人。


    舒凝妙观察了一会儿,看他还没发现,冷不丁开口:“里面有屏蔽仪,你离得再近也听不见。”


    声音在寂静的管道里格外清晰,那人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她,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虚张声势地大喊:“你还敢跟过来!”


    对方穿着略显宽松的衣裤,眼角带着叛逆感向上扬起,即便趴伏在灰尘里,依旧能看出是个非常年轻的男性,不像专业的杀手。


    让舒凝妙表情一瞬间怔愣的也是他的脸。


    对方的半张脸都被一条亮红色的头巾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不是庇涅人。


    红沙党已经开始潜进庇涅策划报复了吗?


    不是她敏感,这个时候,任何一个庇涅人都不可能戴着象征着因妥里红沙党的头巾出现在这里。


    俩人正面相对,红头巾男比她多了一个优势,就是能自由控制自己的大小,但管道内就这点空间,他也只能维持拇指大小的形态,体型的差距影响不大。


    舒凝妙想清楚,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向他逼近,管道内空间狭窄,几乎没有闪转圜的余地,她要先占取先机。


    那缩小的异能者见她靠近,底气顿时有些不足,情急之下胡乱地抓起管道内积聚的灰絮往她脸上扔。


    浑浊的灰尘弥漫开来,舒凝妙丝毫不受阻碍地冲到他面前,细小的颗粒砸在她脸上,虽然没什么用,但她这瞬间非常想打死他。


    她伸出手拽住对方衣服,在接触的瞬间身体又开始令人恼火地变大变小,她抬手拳头打在他面门,男人被打得仰头,鼻子顿时彪出血t来。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新风口的金属网罩,像是犯人抓着铁窗栅栏,拼命往外挤。


    这时候下方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倏然变得清晰许多,舒凝妙知道这是办公室的屏蔽仪被关闭了。


    入侵者没抓到,她也突然失踪,光头当然会提醒卢西科莱和客人离开。


    没了屏蔽仪,他们交谈的声音格外清晰。


    陌生的中年男声先于卢西科莱开口,应当就是那位金昌瑞的大使:“……至于出现症状的病人,我就先遣返回庇涅。”


    “放心。”卢西科莱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我们会尽快解决问题的。”


    门的声音一关一合,办公室重回寂静。


    她将俩人交谈尽收耳内,红头巾却根本没在听外面的人说话,怨毒地对她咧嘴:“你再过来试试,这里就这么大点地方,我要是把你变大数百万倍,你的身体会不会在管道里爆开?……骨头内脏都挤成碎渣。”


    舒凝妙瞥他一眼:“出去不就行了?”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黑影弹射而起,从他身边闪过,从网罩的缝隙间飞了出去,红头巾男懊恼地砸了下手边的网罩,头脑充血,也跟着她跳出了新风口。


    他一落地,发现办公室内没人,立刻变回了正常人的体型,抬起脚就往舒凝妙的方向踩去:“哈哈,你以为你很聪明吗?知不知道离开了那里面,你就是只随时都能被我踩死的蚂蚁。”


    数百倍的体型差距,如果不是特殊异能很难抵消,他刚刚已经见识过舒凝妙一拳的力量,确定她的异能必然是力量强化,这样一来,在外面占据优势的是他!


    可恨这女人实在速度太快,他想踩死她,简直就像在田野里焦头烂额地追一只狡猾的飞虫,半天鞋底也没有落在她身上。


    他索性将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大,庞大的身体占据整个办公室,他半蹲在办公室里,一只手就能轻轻松松覆盖整个地面。


    巨大的手直接将地面压得死死的,丁点大的小人没有任何可逃的地方,红头巾男终于舒出一口气,合拢手心露出笑意。


    他始终紧紧地攥着手,咬牙道:“臭女人,我要捏死你。”


    手心中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但他能感觉到那跳蚤大小的东西在他的皮肤上挣扎,但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用功,体型的差距是无法抵抗的,蜜蜂用尽性命的全力一刺,对人类来说也只是一个红肿的包而已。


    他的手心似乎也被蜇了一个包,刺痛而酥麻,红头巾男手腕轻抖了一下,一个激灵。


    翻过手心,一截血迹斑斑的剑尖从他手背露出半截,以贯穿的力道,竟然生生刺穿一个血洞。


    他痛得大叫起来,但脑子反应仍存,迅速用另一只手啪的一声盖在手背上,两根手指捏住那芝麻大小的小人。


    男人没有着急捏死她,大手焦躁地推开办公桌上的其他文件,一把拿起上面透明的玻璃花瓶,向下倒掉所有的东西,将她丢了进去。


    他将文件纸团成团塞住瓶口,眼睛贴近玻璃:“我改变主意了,我要把你带回去。”


    “你说我是放些虫子动物进去陪陪你,还是把瓶子里灌满水让你痛苦而死?”红头巾哈哈两声:“也别说我怎么样,是你先动手的,你们庇涅人果然都这么恶心……下贱。”


    舒凝妙兴味索然地坐在玻璃瓶里,看不出什么恐惧的样子,她要是真的想杀他,早就杀了:“你还记得你来是想做什么吗?”


    “闭嘴,你不过是卢西科莱的一条狗罢了!”被她提醒,他情绪更激动:“我知道了,你就是想拖延时间,等着那些人过来是不是。”


    她没想到有一天会从别人口中听到这句话,原地沉思了一下。


    “哈,别想抓住我。”红头巾男冷笑:“只要我能找到地方变小,你们就算拿什么高科技仪器也找不到。”


    他的异能天生适合潜入暗杀,从未被抓到过,虽然这次没能暗杀卢西科莱,但抓到他贴身的爪牙也不错。


    他说着,身体缓缓变小,逐渐恢复正常人的体型,手里还紧紧拿着装着她的玻璃瓶。


    舒凝妙猜他下一步应该就要缩小成之前的大小,故技重施,从各种正常人体型无法进入的管道溜之大吉。


    可惜。


    没得意两秒,红头巾男僵硬着表情,缓缓跪在了地上,手无力地张开。


    装着她的玻璃瓶从地毯上自然滚落。


    那只被捅出血洞的手一动不动垂在地板上,还有血从伤口渗出来。


    肌松剂之类的麻醉药物是安保人员常备物资,她是往他伤口打了肌松剂,变大时这点剂量根本不够看,但缩小后血液内的浓度骤然上升,效果甚至会比平常更显著。


    她对红头巾男怒视的眼神视而不见,也没有从玻璃瓶里钻出来的意思,安静地坐在玻璃花瓶里。


    过了好半天,这间办公室的门被重新打开,只是她所处的瓶子滚到一个刁钻的角度,看不见后面的景象。


    茜茜西的声音响起:“这是自首吗?”


    卢西科莱呵呵一笑:“可惜自首也没有减刑。”


    红头巾男愤恨地想要张嘴,药剂所致却说不出一个字。


    一只手捡起横躺在地板上的玻璃花瓶,舒凝妙坐在花瓶里,仰头看见卢西科莱微笑的大脸,茜茜西凑过来,两张大脸一左一右映在玻璃两边。


    茜茜西指尖掻掻脸:“怪不得找不到你了,你现在这样是他弄的?”


    舒凝妙简要地向她描述红头巾男的异能。


    她没有说她的判断,但卢西科莱肯定已经看出了这个人来自因妥里红沙党。


    这种附加型异能想要解除一般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主动解除,要么对方死亡。


    卢西科莱肯定不会为了让她恢复状态弄死一个好不容易捉到的因妥里活口,她刻意保持状态,就是为了试探他们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茜茜西显然也知道解除附加异能的方法,没有露出疑问,直接将手伸进口袋,掏出枪对准了红头巾男的胸膛,枪口泛着莹莹的蓝色。


    男人瞳孔紧缩,脑门渗出豆大的冷汗。


    舒凝妙用余光打量卢西科莱,他老神在在,没有阻拦茜茜西的意思,她见此情景,神色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两声闷响,红头巾男瘫软跌在地上。


    茜茜西收起枪,把装着她的玻璃瓶举起来:“等一会儿就好了,我先把你倒出来,免得一会儿在瓶子里恢复了。”


    卢西科莱指尖轻弹瓶壁:“这么看似乎也不错。”


    没有威胁的东西总是可爱的。


    舒凝妙刚刚看得很清楚,一颗子弹打在男人腹部,一颗打在锁骨上方,都不是致命伤,至少以异能者的体质,短时间内男人还不会死。


    “真的能变回来?”舒凝妙蹙眉,刻意地加重了怀疑的语气。


    “放心吧。”茜茜西拍了拍腰间的枪:“奠石子弹进入人体内会短暂阻隔人体内的潘多拉,达到暂时抑制异能的效果,你是不是后悔了?现在跟僧申请配枪还来得及哦。”


    身体所受到的牵引正在消失,她半跪在地毯上,身体逐渐恢复原来的大小,红头巾男抬起眼皮不甘地和她对视,血迹从他身下流出,在地板上蜿蜒。


    舒凝妙垂下眼帘。


    卢西科莱正在用内线电话通知其他人过来处理现场,将这位难得抓到的因妥里活口妥善处置,一名刺杀庇涅议会代表的因妥里人,会成为庇涅有力的道德借口。


    只有她的角度能看见倒在地上的男人手里紧握的东西,或许也只有她能出来那是什么。


    灰白色的圆柄十字吊坠,普罗米修斯的“生命之符”。


    两颗子弹嵌在他身体里,血液不停流失,却逐渐缓解了麻醉的药性。


    他手指轻轻抽搐,抓住那枚灰白色的吊坠。


    这一点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然而她却没有出声。


    火焰倏地从地板上腾空而起,包裹住红头巾的男子,房间里的火舌像扇面一样铺开,身后几人反应迅速,第一时间退出房间。


    这道突如其来的火没有持续多久,瞬间消散。


    眨眼之间,原来的地毯上只留下一片蜿蜒的暗红血迹,红头巾男人不翼而飞。


    烟雾触发的警报在大厦内响了许久。


    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火,对庇涅有不一样的意义。


    曾经统治过庇涅的恐怖。


    那个怪物,阿契尼。


    最后,羽路也赶过来,治安局曾经无数次处理这样凭空消失的局面,他对着现场的一片狼藉蹙眉,t过了好半天才开口,不知道在对谁说:“……你相信死而复生吗?”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不敢接这话。


    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舒凝妙。


    舒凝妙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视线落在空气中的某一点,一动不动,兀自放空。


    然而她的瞳孔中,倒映着所有人都看不见的阴影。


    黑发的男人出现人群中,木偶似的站在正中间,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站了百年似的,他像一片低矮建筑的阴影,即便离她还有一段距离,那种阴冷的死气仍然令周围的空气都难以呼吸。


    微生千衡无光的眼神穿过所有人,和她相视:“我相信哦。”


    第164章 太阿倒持(1)


    新地的地面上本就乌七八糟。


    越往下越阴暗、越狭窄。


    水顺着粗糙开凿的墙壁稀稀疏疏往下滴,在地面上汇聚成浅浅一洼,被搭起的火堆烘干。


    新鲜点起的火堆在密闭的空间里,不多时就熄灭了,留下的余烬上,滋滋蒸腾烟雾里逐渐显现出人的身影。


    原本随意围坐在火堆旁的几人相继站起来,注视着烟雾中伏趴的身影。


    烟雾逐渐散去了。


    伏趴的人紧紧攥着拳头,头上包着鲜红的头巾,身体一动不动。


    周围围着的几人没有动作,站在最后的棕粉色发女孩犹豫了片刻,率先走到他身边,伸出的手心中浮出一团白色的光晕。


    艾瑞吉咬着嘴唇,对他使用自己的『净化』异能,却没有开口说话。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戴着红色头巾的人无疑是因妥里红沙党的残余,在庇涅人眼中这些因妥里的过激党派无疑是攻击性极强的恐怖分子,这个人不知道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如何偷渡来到庇涅领土的。


    她是不赞成收留吉塔讷的,更不赞同他成为普罗米修斯的一员。


    如果他身为普罗米修斯的人行动,那普罗米修斯的性质将完全改变。


    可尤桉提议她留下这个人。


    异能者对他们来说是极为有力的帮手,还能证明他们与挑起战争的庇涅政府完全不同。


    吉塔讷也保证自己不会借着普罗米修斯的名头在外生事。


    ……可现在。


    手心下的光芒逐渐变得微弱,男人痛苦地低吟了一声。


    艾瑞吉抬头看向正前方,少年黑红斗篷下摇曳着红色的发丝,遮盖住恐怖的半张脸,她看到尤桉这张脸总是心揪,可伴随着他愈发沉默,这心揪里多了点无言的恐惧。


    尤桉的目光停留在男人身上。


    缓了两口气,红头巾男开口,手又攥紧了:“卢西身边有一个女人。”


    尤桉立刻打断他的话。


    他声音不大,在地下安静的环境里却显得很清楚:“我知道。”


    尤桉单膝跪在他身边,俯身和吉塔讷交谈了两句,可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有一个好消息。”


    艾瑞吉收回视线,两只手攥拳放在膝盖上。


    ……可现在,她这股强烈的不安从何而来?


    教堂区统统关闭自保,他们很难偷到电,昏暗的地下,尤桉被袍子笼罩的身形宛如鬼影,他对吉塔讷说道:“没关系,她不是我们的阻碍,不用管她。”


    艾瑞吉咬了咬唇瓣:“我们现在最大的阻碍也不是卢西科莱,而是曼拉病!我们要让世人看到曼拉病,不然我们迟早会死光的!”


    这些天以来,新地新增的曼拉病人已经到了他们无法承受的程度。


    每天新增的病人可能是过去的数倍,而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曼拉病像一块藓,在新地逐渐蔓延,隔离的高墙将新地牢牢关在庇涅城区外,仿佛无事发生一般,任他们自己腐烂。


    梁姐的身体逐渐恶化,在这环境中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她能做主的事情更多,反而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犹犹豫豫,周围的人这一句那一句,仿佛都有道理。


    尤桉就是在这个时候提出继续暗杀卢西科莱的计划。


    因为他承诺这个行动的成员只有他自己和半个编外的吉塔讷,不会牵连到任何人,得到不少支持。


    身边有人说:“庇涅不乱,永远不会有人听我们说话的,现在庇涅更是把新地的信号都屏蔽了,明摆着要我们全都去死。”


    艾瑞吉紧盯着尤桉:“可这么做也是去送死,我们杀不了卢西科莱的,他身边全是异能者。”


    她转头看向地上趴着的吉塔讷,“他说的那个女人是舒凝妙对吧,有她在就更不可能了!”


    艾瑞吉心里不自觉地揣测他其实还困于仇恨之中,只是想杀死卢西科莱复仇,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对朋友来说就太冷酷了。


    “我们说好了的。”尤桉没有像以前一样说些有意思的话缓和气氛,说得有些认真:“这不会影响你,也不会害死普罗米修斯的大家,说不定还能改变新地的现状——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结果不也是等死吗?我不是真的阿契尼,只是借着他的影响让大家重新看见我们的存在,正视这个世界存在的问题,庇涅,不是乌托邦……”


    他抬起手,手里抓着一个崭新的吊坠,将这新鲜制造的『生命之符』放在了吉塔讷的手边。


    来到新地之后,尤桉一直在跟普罗米修斯里的其他人了解之前的事情。


    这些惊天动地的事绕来绕去,也绕不开阿契尼这个核心人物。


    尤桉得到了启发,“阿契尼”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有谁会取这样的名字当自己的本名,说不定也只是上一任首领的代号而已。


    顶着这个代号,他也可以扮演。


    而且能扮演得更好。


    研究许久,他终于模仿着其他人手中遗留的生命之符,做出了拥有生命之符形状的传送异能道具。


    制作异能道具的需要充沛的潘多拉,走正常的路子,他是做不出来的,但他比其他异能道具师多出一个优势,那就是不怕竭泽而渔。


    他不怕榨干自己的生命。


    体内的潘多拉达不到制作异能道具的要求,那就燃烧自己的生命。


    如果不是到了这种境地,他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尤桉做了一些异能道具,分发给其他人,试图让他们在庇涅引起波澜,最好是能出现在高层面前。


    同样的红发,被腐蚀的面容,火的异能,令他痛苦的如今变成了他可以利用的筹码。


    他要复活庇涅的恐惧,复刻一个已经死去的神话。


    他要复活『阿契尼』。


    “艾瑞吉。”尤桉看着她:“太软弱的话,谁也救不了的。”


    艾瑞吉手腕颤了颤,像是被他的话刺了一下,猛地站起身,动静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她一言不发地往外走,从地下走出来,蹲在外头空地的墙角,抽出终端一个劲地点按。


    即便是没有遮挡的大空地,终端能收到的信号依旧微弱,庇涅截断了新地的信号,他们连消息都发不出去。


    她机械地点按置顶的聊天框,请求通话、请求通话、请求通话,请求通话失败的字样马上就会跳出来。


    对面安静的空白头像,没有任何动静。


    ——


    白天起沙,晚上结霜。


    如今世界关注的焦点不过是这么个贫瘠的地方。


    而这贫瘠的土地上生出了令人疯狂的植物,地底下埋藏着星球最珍贵的资源。


    “我在这里遇到的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不好说话。”


    卡车从绿荫下沙沙地移动,树荫后安静地矗立着一排没有任何标志的建筑。


    “没意思。”


    站在窗边的男人声音越来越轻,也越来越模糊:“不过也快结束了。”


    涂黑的窗户被重新关上,说话那人转头看向更里侧,头发遮住半张侧脸,发帘挑染出一缕红色,像个英俊而年轻的明星。


    昭年龄也到三十了,看上去却还像个资历尚轻的花瓶。


    人们很难通过他的脸想象他的能力,却又必须在这耀眼的权势面前卑屈驯服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他的海报张贴在庇涅的每一个角落,演讲被大屏幕转播到近三百个国家,即便是不知道他名字的人,也知道他是谁。


    他抱怨的对象只以沉默回应。


    昭回过头:“你也不恭喜恭喜我升职,我现在可是因妥里战区的总指挥,回去说不定就是你的顶头上司。”


    昏暗柔和的光线里,男人上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无袖训练衫,参差的黑发披散肩膀上,堪堪扎起。


    他终于抬起头,盯了昭半晌。


    平静无波的蓝眸让人看不清尚且温和的神态后是杀意还是善意。


    直到那目光让昭背后发毛,舒长t延才斜开视线,随手拿起桌上的装备。


    昭还要烦他:“真的不恭喜我?”


    舒长延反问:“你真的想清楚了?”


    他不等昭的回应,说完径直起身,翻手戴上面罩往外走。


    昭左顾右盼而言他:“哎呀,有人心飞走咯。”


    舒长延没有为他的话停顿。


    “对了,先别走。”


    即便是白天,建筑里依旧没有任何自然的光线,照顶灯映照一张唇飞浅笑的俊脸:“忘了跟你说,今天早上,庇涅发过来一份召回文件。”


    印着特殊纹样的召回文件摊开在桌面上,笔尖从纸面沙沙划过,签下一个花体的名字——


    卢西科莱。


    中年男人转了一圈手中的笔:“签好了,现在你应该完全相信了吧,要不要再看看?”


    舒凝妙立在窗边,保持着一定距离,眼神和动作都没有向他的位置偏移。


    卢西科莱低声笑了下,把文件随手递到一边,很快就有秘书拿去统一录入终端,他的办公桌上文件堆积如山。


    “根据前方的报告,因妥里的主要战略地最多八到九天就可以完全控制,到时候我会在联合大厦做公开演讲,稳定稳定民众情绪,正好让你哥哥先回来,代行使者接受表彰。”


    不仅提前召回,还有额外表彰,卢西科莱显然在用利益拉拢她,可惜她对此兴致索然,而舒长延个人追求宛如苦行僧,欲望完全依凭她的心意而变动。


    卢西科莱感兴趣地打量了她两眼,继续低下头批改文件。


    她被他擢升到近身负责保护,一副前途大好的模样,能力也确实不负所托,联合大厦有她和其他行使者轮值,加上茜茜西的异能,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男人批改文件时不避讳她,她也不会没脑子到光明正大窥视这些文件,而是望向窗外。


    联合大厦的最高层最远能看到几个城区。


    目光越过联合大厦外围,有一群人被拦在军队的警戒线外,举着白色的牌子,挤挤攘攘,高声呼喊。


    她只能看清人夸张张合的口型,却听不到他们在喊什么。


    开战后每天都有人在联合大厦外抗议,今天似乎也大同小异。


    但这次她多看了一会儿,因为领头的人眼睛全是血丝,那血丝过深,显得像黑色。


    她观察许久,直到几名全副武装的军人将这些人相继押走。


    往常这样的游行他们是不太管的,毕竟卢西科莱早就被民众骂成筛子了,不差这两句。


    舒凝妙还在想领头之人那双奇怪又熟悉的眼睛。


    卢西科莱看不惯她没事可干似的,出声把她叫到身边,从文件中精准地抽出一份递给她:“你看看,然后说说你的想法。”


    舒凝妙顿了顿,伸出双手接过,瞥见上面国立研究中心生命科学院的署名。


    她翻动开来,里面是一份调查报告。


    舒凝妙抬眼看了一眼表情平静的卢西科莱,才继续往后看。


    文件上是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的,会出现在她和卢西科莱讨论之间的字样。


    『截至目前,本月曼拉病病例数较去年同期呈现显著上升态势,同比增长达121倍』


    仅仅这一行字,就已经让舒凝妙翻页的手指彻底停住。


    121倍。


    虽然之前的基数尚小,这也是一个恐怖的增长数字。


    她心里同时冒出一个想法,庇涅这些年果然有在暗中统计感染曼拉病的人数。


    而现在,卢西科莱漫不经心就将这份不公开的文件递到了她眼下。


    这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的幻觉,仿佛她就是他内阁重要的一员,他等于明摆着告诉她,他信任她、看好她,愿意培养她走向更高的位置。


    “我看过你签署保密协议的记录,耶律器的事情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卢西科莱双手交叠看向她:“告诉我,你怎么想?”


    她想,以这样的感染数量,庇涅很快就要瞒不住了。


    战争和疾病的同时爆发,不知道会把庇涅拉入怎样的未来。


    曼拉病最早能够追溯到人类发掘潘多拉的那天,虽然死亡率是百分百,但几百年来患者数量一直不多,主都更是只有零星几个患者,从来没有像传染病一样成倍增长过,才能在庇涅政府的介入下顺利隐瞒。


    如今这样的增长速度直逼重大传染病,如果找不到治疗的方法,很可能成为庇涅乃至人类的灭顶之灾。


    文件内容显而易见,研究中心没能找到这次爆发的原因,更遑论研制出解药,曼拉病本身就是百年来无法研究透彻的秘密。


    舒凝妙谨慎到不肯开口,卢西科莱不疾不徐,仿佛在引导她:“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舒凝妙不确定他的目的,挑了个相对保守的回答:“……先建立专科医疗所吧。”


    “不错,我已经批过隔离所的预算了。”


    卢西科莱点点头,不知为何,对她无话不说:“上次金昌瑞的使者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在国外爆发症状的庇涅人,我们也会陆续引渡回国进行隔离,从国内到国外,信息都已经处理好了,不会产生太大暴动。”


    隔离,而不是医疗。


    舒凝妙的目光和他不期交汇,双方都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曼拉病不具有传染性。”


    卢西科莱手中旋转的笔停下来,支在颌骨边缘。


    注视她片刻,他很轻地对她笑了笑:“恐惧是最烈性的传染病。”


    空气安静下来,渐渐变成了一片死寂。


    舒凝妙知道不应该再问下去了。


    声音停了两秒,还是开口,“把他们都关在隔离所,怎么治疗?”


    “没有治疗方案,只有临终关怀。”


    卢西科莱笔尖的墨水在纸上洇开一小团。


    半晌,他放下笔,眼神透过她,仿佛看透她心底的想法。


    “你觉得我做得很糟糕?”


    “如果研究院有能力研发出针对的曼拉病的特效药,我当然愿意批准高额的医疗预算,让庇涅每个患病的人都能免费吃上药,让这该死的病不复存在。”卢西科莱似乎被自己的话逗笑了,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可是没有,曼拉病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案,推来推去,患者只有死亡一个结局,死人总不该把还活着的人拉进地狱,庇涅的稳定是最重要的,我只能这么处理,小姑娘。”


    舒凝妙深深看了他一眼,卢西科莱像是抓到了她的软肋一样:“主都要是出事,前线不会好过,等因妥里的事暂时结束,我会拨出更多资源来应对曼拉病。你如果作为庇涅的代表,坐在我的位置上,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


    他双手交叉,靠在椅子上,眼神看向她刚刚停留的那扇窗户:“不过以曼拉病爆发的速度,这样的抗议会越来越多,总是没法完全瞒住的,还有些人,想借着这件事推波助澜,你看,一般人可进不了这么核心的区域抗议,真是让人头疼啊。”


    这些人可能来自辉格党,也可能是卢西科莱的其他政敌,无论什么问题,只要发生在他在任期间,就能成为攻讦的把柄,其他人怎么会放过。


    卢西科莱合拢的双手上,带着稳健的微笑,那双深沉无波的眼睛里却透露着一层沉重的疲惫。一个国家命运的决定压在双肩,而在变化生效之前,谁也不能保证前方的路是上升还是下坠。


    舒凝妙本是没有话说的,她的沉默并不意味着她的认同。


    卢西科莱怕她听不懂,所以说得明显。


    她索性也说明白些,好让他知道她听懂了:“你要我处理这些人?”


    “不急。”卢西科莱果然笑了:“应该说,还不到时候。”


    第165章 太阿倒持(2)


    舒凝妙拧开门把手,守在外面的茜茜西耳朵动了动,探头仰着小脸看她:“你们谈完啦?”


    “嗯。”舒凝妙冷淡应声,茜茜西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盯着她的光头男一掌推进办公室。


    舒凝妙察觉到僧审视的眼神:“我下班了。”


    “你。”僧拧着眉头盯她,嘴里吐出一个字又不说完全,舒凝妙对他失去耐心,就要继续往前走,又被他喊住。


    “我盯着你呢。”僧粗声说道:“别以为之前的事情可以就这么糊弄过去。”


    “什么事?”舒凝妙淡淡回他。


    “办公室,那个暗杀的因妥里人。”僧被她的态度恼得抓了下脑门,“以你之前抢功的速度明明能够阻止他使用异能道具的对吧,怎么没阻止他?”


    “没注意到。”舒凝妙面色没一点变化:“你在把责任甩给我?至t少我抓到人了,你不如反省反省自己的速度。”


    “你最好是。”光头男人呵了一声:“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


    舒凝妙不理会他。


    她本想去找维斯顿问话,刚巧电梯往下走了一层,又有个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冲进来。


    她顺手把维斯顿那层的按钮取消,那工作人员恰好抬起头,厚重黑框眼镜后浮现出点惊讶:“你是……舒凝妙。”


    舒凝妙不动声色观察他脸。


    不认识。


    大概是她在城规办跑腿干活时见过。


    工作人员却大喜过望,把手里的文件塞给她:“这个我盖好章了,你回去正好帮我跑一趟,交给你们孙姐。”


    还是个消息不怎么灵通的,不知道她已经不在城市规划办公室干活了。


    舒凝妙根本不打算接过他手里的表格,抱着手看他,直到他开始尴尬。


    电梯开始偏移,她余光瞥见表格上的文字。


    表格罗列着一些布置的用品,价格高昂,没听说庇涅最近有什么大型活动,用途应该就是卢西科莱所说的演讲。


    这个时候公开演讲,卢西科莱也不怕被飞来横枪打死。


    她瞥了眼采购截止的日期,推算演讲的时间,最多还有两周,时间确实很紧,难怪城规办也分到了任务。


    也就是说,舒长延最迟两周后也该回到主都了。


    她从对方手里拿起这张表格,没再多说,按下熟悉的楼层。


    被调岗后她就没再去过城市规划办公室。


    明明离开时间不长,办公室里却好像完全变了一番模样。


    办公室里留下的人依旧只有寥寥几个,只是平时总不见踪影的孙重青今天端坐在办公室里,而她环绕一圈,发现不见的是陆灵的身影。


    不仅人不在,陆灵的工位收拾得也很干净,看不到任何私人物品。


    孙重青心事重重地接过表格,看她盯着陆灵的工位,沉沉叹气:“陆灵请病假了。”


    舒凝妙收回视线:“以后都不来了吗?”


    孙重青检查一番表格,确定印章没问题,才开口:“说不准。”


    “最近请病假的人多。”坐在墙角的男人说道:“要是你还在我们城规办就好了,事根本忙不过来。”


    舒凝妙客气疏离地应付两句,离开后转到这层楼的盥洗室里。


    正常的工作时间,里面没有一个人。


    用冷水濯过脸,她全日当值后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墙面上镶着拉长的无缝镜面,一直铺设到天花板,映出她沾着水珠的鬓发,从不同角度折射出她雪白的脸,她眼下的淡青。


    她目光凝视着镜中自己的脸,盥洗室惨白的光影里,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紧绷的状态。


    镜子里漆黑的眼眸像一对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锁在她身上,脸朦胧得宛如水中的月亮。


    微生千衡的手从她背后伸出,那是更加没有生气的颜色,白得像死去的陶。


    他歪头打量她半晌,细语轻叹:“好可怜。”


    舒凝妙手撑在水池上,恶心的感觉立刻从喉咙深处爬上来。


    她干呕了一声,因为无心吃饭,什么东西也没能吐出来,只是喉咙灼得更疼了。


    微生千衡攀着她,胳膊死死环住她脖颈,黑发像蛇一样在她身上蜿蜒,他在镜子里微笑着盯着她:“你还不如去死算了。”


    她不能把幻觉里的微生千衡扯着头发塞进水池里,同样他绞缠上来的手臂也无法伤害她。


    因此舒凝妙只是抬起头,抽出纸巾一点点擦干脸上的水珠,冷冷地回了句:“你怎么不去死?”


    “我已经死了。”微生千衡低声:“可笑吗,人类拼了命争夺的、保护的、珍贵的资源,偏偏是我力量的本源,潘多拉只要还有一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就永远不可能消失。”


    “比起活在这世上要遭受的痛苦,还不如死去。”


    微生千衡细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毫无波动的瞳孔显得面容有几分妖异:“你看你,要是也患上曼拉病该怎么办?”


    “无法预测,无法避免,这是星球最公平的惩罚,任何人都有概率抽到这根下下签。”他发出的声音像盘桓的诅咒,“你知道失去一切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吗?疾病会啃噬你的身体,抽走你的异能,一点一点摧毁你的尊严。你觉得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然后,痛苦会一口一口吃掉你的力气,直到你再也说不出哀求的语句,直到你再也爬不起来,直到你变成一具白骨!”


    舒凝妙倏地转过身:“不用跟我说你的经验!”


    微生千衡的笑意变大:“你怕了?你怕了。”


    被激怒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她冷静道:“那名因妥里人身上的异能道具、曼拉病突然爆发,哪件事是你干的?”


    “答案是——”微生千衡拉长声音:“都不是。”


    舒凝妙极尽厌倦地瞥他一眼,将纸巾掷进垃圾桶里,不再看他,径直奔向电梯。


    维斯顿看到她,眉梢带了几些不可见的意外,有些事不方便在终端里说,而她最近跟在卢西科莱身边,忙得脚不沾地。


    他原本也要找她的,没想到她先出现在了他面前。


    不等他说话,舒凝妙比他还像办公室的主人,已经半靠着陷进了沙发里,这大概是现在整个联合大厦内她唯一能够放松的空间。


    维斯顿幽绿的瞳孔在她身上巡视,似乎在通过她的神态分析她目前的心情。


    她开口却是,“有镇静药吗,镇静剂也行。”


    维斯顿声音立刻冷了:“有也不会给你。”


    她抬起手,指尖动了动,办公桌下倒数第二个抽屉被潘多拉凭空拉开,一管密封的针剂飞到她手里。


    她单手弹开针管的保护套。


    他上前从她手中夺走注射器扔在地上,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更近距离地看见她眼下皮肤的青黑,“舒凝妙,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呵斥她。


    她头痛得厉害,精神却又清醒得可怕,微生千衡这样的超脱存在,她即便和维斯顿解释清楚也无济于事,况且面对这一箩筐的麻烦,微生千衡带给她的精神折磨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语气温和下来:“我只是压力有点大。”


    维斯顿禁锢住她手腕的力道松懈了一些,附身时垂落的黑色碎发,被渗出的冷汗浸过,结着潮湿的颜色。


    她不顶嘴,只能让他更察觉她的疲惫,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像延伸的丝线,从他四肢百骸爬过。


    “曼拉病的现状怎么样?”舒凝妙索性放弃用药物短暂缓解,直截了当问他,“后续的研究是不是由你负责?”


    “不太好,按照预测走向,可能还有一波大的爆发,负责曼拉病药物研究的不是我,是生命科学院和潘多拉院在联合研究,我对曼拉病研究并不深入,至于病人的处理,走了保密程序,我不太清楚。”维斯顿扶额,身体斜下来,“这件事你暂时不要插手,我们分析了所有患者资料,到现在也无法确定诱发因素。”


    他不想在忙得焦头烂额的同时,得到她患病的噩耗。


    舒凝妙:“之前大家普遍认为接触潘多拉的废料会提升患病的概率,现在这个观点应该不成立了。”


    “对。”维斯顿肯定了她的话,发病的绝大多数庇涅人都没有接触过潘多拉的废料,这个诱因首先就被排除了。


    不仅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反而让原本的一点信息遁入了迷雾。


    曼拉病总不可能毫无缘由地爆发,如果要说最近发生过什么可能有关系的大事,那只剩下和因妥里的这场战争。


    和因妥里开战为什么会导致曼拉病爆发?


    迷雾中,有一个影影绰绰的答案浮于脑海,她仿佛抓住了,又仿佛没抓住。


    “维斯顿。”她仰头,一双眼眸亮得像打磨过的宝石,“如果让你负责研究曼拉病,你能研制出治疗的办法吗?”


    维斯顿沉默片刻,鸦睫垂下半盖住幽深的眸光。


    “我暂时做不到。”


    他不是明知没办法还要夸下海口提升自信的人,曼拉病不是病毒,没有致病菌,没有传染性,诱因未知,不科学的东西没办法用科学解构,他不信任何宗教,但以曼拉病的表现形式看,这种病更像一种诅咒,一粒诅咒的种子毫无缘由地从人的体内迸发。


    舒凝妙唇角平静地弯了弯,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回答:“原来你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维斯顿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数秒:“我做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舒凝妙别开脸:“阿尔西娅最近恢复得怎么样了?”


    维斯顿语气与平常无异:“已经能试着自己走路了。”


    那之后,阿尔西娅的病情大幅t好转,甚至不需要器械维持生命了。


    阿尔西娅一直以来呈现出的病态不过是身体无法承受弦的副作用,舒凝妙知道这是她失去记忆带来的好处,她的精神和□□终于达成了一定的平衡。


    “你带阿尔西娅暂时离开医疗所吧,给她找个安静的地方休养,账单报给这个号码。”舒凝妙声音平静,“医疗所和治安局那边,我会找人运转。”


    “舒小姐,我缺这点钱吗?”


    维斯顿冷笑出声,摘下单片眼镜卡在她眼前,试图让她眼睛睁大点:“理由。”


    舒凝妙理智地分析:“曼拉病爆发,最先影响到的地方就是医疗所,以卢西科莱的方法,一旦瞒不住,矛盾会被激化得更快。”


    她无法预言之后发生的事,但阿尔西娅的身体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她想先转移阿尔西娅,以防万一。


    维斯顿不会拒绝她,他和阿尔西娅都会听她的。


    她的手从维斯顿额头落下,落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第166章 太阿倒持(3)


    筹备演讲不是她的工作,联合大厦突然忙碌起来,给了她暗中运作的机会,能以隐蔽的方式转移阿尔西娅。


    渐渐地,她也发现了联合大厦异于常人的气氛,离职的人员肉眼可见的变多,这样的氛围不局限于联合大厦,而是庇涅整个社会的缩略图。


    曼拉病蔓延的速度比数据预测得更快,患者可能是他们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人们开始怀疑这汹汹袭来的架势,真的如政府所说的那样“没事”吗?


    身边被强制带走隔离的家人、国外也开始出现曼拉病患者。


    正如她一开始所预料的,庇涅瞒不住了。


    混乱像自然的寒流,随着空气溃散在庇涅的土地上。


    尚且健康的人以一种伤人的态度,臆想揣度着曼拉病的传染性,排斥抗拒表现出曼拉病症状的普通人。


    而这些失去工作、失去社会身份,面临着歧视和区别对待的患者和亲属继而给社会带来巨大冲击。


    曼拉病像一道伤口不断人为缝上又被撕开,在庇涅留下溃烂的循环。


    即便庇涅全面地搜索患者,第一时间隔离他们,屏蔽网络消息,游行的规模也还是一次比一次大。


    普罗米修斯的人混在其中,像是在往燃烧的火堆里倾倒潘多拉,整个舆论顷刻之间就变得充满阴谋、无法控制。


    卢西科莱的政策可能并没有那么多深刻的含义,庇涅政府也没想过要将所有普通公民置之死地,但被恐惧煽动的人已经无法再思考那么多,不能救他们的,就一定是坏的。


    公共的情绪和政府行动之间彻底脱节,抗议的主题已经从曼拉病这个神秘的病症核心脱离,转变为对国家暴力的抵抗。


    只要曼拉病一天没有确切的解决的办法,这股对死亡的恐惧就会直接投射在无能的政府头顶,人们怨怼庇涅的处理,他们辛勤工作缴纳税收,大部头的钱却不能花在他们身上,一定是补贴了政治系统里的蛀虫。


    卢西科莱的办法对于一般的公共卫生事件或许是有效的,但局面显然失控。


    因为曼拉病如同人类突然出现的异能,本身就是不合理且无法解决的存在。


    维斯顿和她解释过,传染性越强的病毒破坏性会在传染中被削弱;破坏性越强的病毒在传染途径上则会被限制。


    然而曼拉病兼具两者的恐怖,大面积地发病,且百分百死亡,无药可医。


    这让局面不可能随着时间得到控制。


    卢西科莱的判断失误,致使他在议会和民众中的支持率都在下降,针对曼拉病的后续决策甚至没能得到盟友和自由党的支持。


    他们想出了更奇葩的对策,那就是放弃对曼拉病的隔离,随便他们自生自灭,顺便还能收回耗费在这些政策上的预算,专心对付因妥里。


    卢西科莱唯独在这时顶着压力,寸步不让。


    舒凝妙瞧了一眼,短短十几日,卢西科莱消瘦了不少,因为鬓边生出的白发,显出几分苍白的老态。


    她生不出幸灾乐祸的心思,卢西科莱如果顶不住压力,庇涅彻底对曼拉病不管不顾,情况只会更糟糕。


    他虽然支持战争,但心思更在稳定国内状况上,支持战争的初心也是为了转移内部矛盾。如果同意其他人走放任自流这一步,曼拉病的压力必然会对每个人造成沉重打击。


    她厌烦卢西科莱那一切尽在掌控的神情,但在他之外远有更傲慢的人,她能安全地站在联合大厦的最高处,本身也是一种俯视。


    不找出曼拉病这次突然爆发的根由,就不可能找到曼拉病的解法,相反,只要弄清楚这次爆发的原因,说不定能解开曼拉病百年来的谜题。


    她感觉自己已经触碰到线索,只差那么一步。


    “因妥里太幸运。”卢西科莱这么说:“曼拉病偏偏在这个时机爆发。”


    舒凝妙不觉得一个快要灭国的国家有什么幸运可言。


    卢西科莱眯细了眼,眼光有些漂移,“但我们也有我们的幸运。”


    前方的战报还是好看的,这得益于庇涅断崖式碾压的行使者。


    因妥里阶段性胜利的消息在这时候像及时雨一样传遍了庇涅,国内消极的情绪果然少了很多,卢西科莱好像在向她证明他的正确,证明庇涅内部的仇恨可以被转嫁给其他人。


    卢西科莱确实在观察她的反应。


    她依旧站在窗边,和他的办公桌离着几步的距离,僧和茜茜西轮值的时候,都是黏着他寸步不离,只有她不同。


    他观察一番,问了她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庇涅安定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却真把她问住了。


    最开始,她只是想把财产和权力都握在自己手里,躺在潘多拉泉眼上舒服地过一辈子;后来,她想活下去,想变得更强。


    可现在,她想要的已经不仅仅是活下去,她的欲望向来不懂得节制和满足。


    卢西科莱:“你考虑成为行使者吗?”


    舒凝妙思忖几秒,笑了笑,“不,算了。”


    卢西科莱也释然笑了笑。


    这次交谈完之后,直至演讲那天,卢西科莱都没再和她说过话。


    演讲那天,舒长延也没回来,因妥里磁场有所暴动,信号失灵,听说这几天都没收到任何消息。


    但卢西科莱还是需要一场演讲稳定民心——以及选票。


    演讲的地点虽然是公开的,但也还是在联合大厦的范围内,联合大厦巨大的透明圆顶外环绕的“圆环”,就是历年来宣布重大消息和演讲的场地,这里露天且视野广阔,且和联合大厦内部相连,方便随时调整人手。


    圆环中心的演讲台被金属棚顶覆盖,两端联通着全封闭的走廊,棚顶之上每一个死角都被搜查过十几遍,露天的部分前设置着异能防护罩,不可能有人从远处暗杀。


    出席演讲的大概有一百人,包括议会议员和一些机关要员,大部分人都是站着的,所有被邀请的人都被划分出一块清晰的区域,即使是宾客也无法接近卢西科莱。


    维斯顿今天不在,他要了解曼拉病细况,研究中心和联合大厦两头跑,比卢西科莱还忙得多。


    舒凝妙负责守住右边走廊的出入口,负责贴身保护卢西科莱的还是目前留在庇涅的行使者,霄绛和勒克斯。


    勒克斯往演讲台走的时候路过她,似乎已经忘了上次他们不愉快的沟通,神色不复颓然,对她笑了笑,眉飞色舞地打了个招呼。


    霄绛手插口袋走在后面,低下头跟她说悄悄话:“这人有病似的。”


    其实勒克斯的公子哥气派与昭有几分相似,军部安排勒克斯和霄绛暂时搭档似乎也有这层原因的考虑,但昭的那种轻浮气质浮于表面,掩盖了太多东西,与勒克斯截然不同。


    霄绛对勒克斯此人从头到脚都看不惯,两人明明站在卢西科莱一左一右,却好像离了八百里远。


    除了这些人以外,联合大厦外围也能看到演讲,只不过可能拿着望远镜也看不清卢西科莱的脸。


    舒凝妙远远站在演讲台侧面,茜茜西跟在卢西科莱身边,揪着男人西装的后缘,他带着女孩一起上了演讲台,就像宠溺女儿胡闹的父亲。


    她想不通卢西科莱这时候带着茜茜西上台是对茜茜西的纵容,还是根本不在乎她的安全,不同人对于危险有不同的解释。


    她环顾完,依旧向远处望去,她的视力经t过异能强化,优越到能一眼看见外围聚集的人脸上各异的神情。


    卢西科莱双手轻搭在演讲台边缘,姿态从容,声音通过扩音系统在圆环上空回荡。


    联合大厦以外的区域不用经过安检搜身,那些混在人堆里的人向着他们的方向举起了比自己还要高的白色木牌。


    雪白的牌子上漆写着血红的字句。


    『那我们呢?』


    『为什么?为什么?』


    『你们凭什么可以随意决定我们的生命?』


    然而卢西科莱绝口不提曼拉病的字眼,一心展望未来,距离遥远的抗议声不可能抵达耸峙的此处。


    她扫视过这些淹没在人海里的标语,视线猛地定格在一闪而过的熟悉面孔,那张脸随即被斗篷掩盖。


    舒凝妙心头忽地一跳,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她手触及口袋里的终端,却又很清楚现在不能联系任何人,目光锁住那片攒动的人头,试图再次捕捉那个人的身影。


    几乎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外围的人群突然就推搡起来,穿着统一制式的治安人员手持盾牌切入人群。


    “嗡——”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遥远的外围,扩音设备无端波动,发出一声扭曲的蜂鸣。


    卢西科莱顿了顿,继续演讲。


    人群彻底炸开,推搡、挤压、踩踏……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人们像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有人被撞倒在地,被十几只脚从身上踩过,淹没在人潮中。


    血色开始在地面上蔓延。


    最初只是零星的点状,很快便连成一片,在地砖上肆意横流,形成一滩滩不断扩大的深色区域,被慌乱的脚步踩过,带出更长的血色脚印。


    白色的木牌掉在地上,被一只只沾满血污的靴子踩碎,“咔嚓”一声裂成几片,散落一地。


    那血红的字迹仿佛融化了一般,和地上的深色融为一体。


    不到几分钟,那片区域就蔓延开白色的催泪瓦斯,遮盖住混乱的局面,但联合大厦“圆环”上的这些人显然没有表现得那么镇定,空气里弥漫着焦躁的感觉。


    卢西科莱的声音依旧平稳地从扩音器中传出:“我们面临的挑战并不是不可逾越,只需要信任、沟通、真诚……”


    躁动的气氛掩盖住了一些微小的异样,等那微弱的气流掠过时,一束银色的光已经从中射出,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一枚子弹。


    凭空出现在空中的一枚子弹,朝着卢西科莱飞驰而去。


    子弹射来的方向空无一人,只有一片空气。


    舒凝妙可能是最先发现这枚子弹的人之一,她注视着这枚子弹,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以她的距离,就算没人能拦住,现在掷剑也完全能打偏子弹。


    与此同时,她心中却腾升起微妙的异样感。


    茜茜西缩在男人身后,一动不动,脸色白着。


    那子弹连卢西科莱都没靠近,就被霄绛随手一挥的风刃弹开,她整个人如同猎豹般弓起身子,往子弹飞射过来的那片空地冲过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不断扫射着四周寻找疑点。


    勒克斯仿佛慢了半拍似的,这才握住枪柄举起,视线慢慢锁定在卢西科莱身上。


    所有警卫形成交叉掩护站位,目光如炬地扫视人群,站得较远的队长僧正在对着通讯器下达指令,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但舒凝妙还是能听得见他在说什么。


    “内部问题,封锁所有出口,重复,封锁所有出口。”


    当然,子弹凭空出现,心石却没有任何潘多拉反应,一定是出了内鬼。


    惊魂未定,喘息的念头刚浮现还不到片刻,第二枚子弹已经形成。


    但这一次,谁都没能拦住。


    因为这次,它出现在卢西科莱的胸前,不是飞来,而是直接在他胸口形成,距离太近,连舒凝妙都来不及反应。


    子弹头已经接触到卢西科莱的西装面料——她甚至能看清布料纤维被挤压变形的痕迹。


    血雾在他领口炸开。


    她看得很清楚。


    这枚子弹既没有击中他的脑袋,也没有击中他的心脏,在几近于无的距离里,精准选择了一个避开要害的位置。


    卢西科莱闷哼一声,手指紧紧攥住肩膀。


    直到这时,观礼的各位宾客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恐慌如潮水般蔓延。


    全场哗然。


    就在这片混乱中,卢西科莱缓缓放下捂着肩膀的右手,仿佛刚刚只是在拍掉衣服上的灰尘。


    被击穿的伤口透过镜头展现在所有观众面前,血浸透了黑色的西装,却并不显得过分狰狞恐怖。


    他的手支撑在演讲台上,手指关节扶着演讲台边缘,微微发白。


    “请各位保持冷静。”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圆环,语调平稳,“有一些人,不希望这场演讲继续,不希望我们相信明天更好的未来。”


    有那么一刻,卢西科莱的视线和她在空中短暂相接,在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但是我们……彼此,依旧相信明天。”


    他轻轻地压下麦克风。


    无数人簇拥着、保护着他往联合大厦内部撤离。


    卢西科莱微微侧头,吩咐了些什么,人员分开来,勒克斯跟着他进了电梯,而霄绛被留在圆环处侦查。


    她游离于体制之外,除了卢西科莱没人指使她,她现在有两个选项,一是混在人群里避险;二是去跟着卢西科莱。


    演讲前接受的培训有提过这种情况的应急方案,卢西科莱现在应该在联合大厦负七层的安全屋。


    她回首望了一眼,脑海里转了千转,还是往电梯走去,卢西科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暗杀或许是自导自演,但她在人群里看见了之前那个因妥里人。


    他手里有生命之符,不管阿契尼是否还活着,他都和普罗米修斯脱不了干系。


    他们既然出现在这里,目标肯定是卢西科莱。


    电梯门合上,象征负七的楼层常亮着,电梯颤抖了一下,却一直没再移动。


    有人轻咳了一声。


    除了她,电梯里还有几个工作人员,舒凝妙没有细看,也不知道谁在咳嗽。


    电梯门再次打开,她身旁的几人忽地往外走。


    她蹙了蹙眉,再次关上电梯门。


    有人说:“限位。”


    电梯再次颤了颤,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了似的,不再往下移动。


    舒凝妙伸手,按下开门键,门没打开,反而有冰冷的硬物无声无息地抵在她脊骨,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动作透露着无声的威胁。


    “妹妹。”她背后的人出声:“好久不见了。”


    第167章 太阿倒持(4)


    这人出声时,她已经认出了他是谁,很少有人像他咬字那样文雅讲究,有种不紧不慢的悠闲。


    同时,她也明白,她被卢西科莱耍了。


    调令的对象只有一个人,昭出现在这里,说明被召回的根本就不是舒长延,而是昭。


    她松开不知何时紧握的拳头,掌心留下一道深红的指甲印。


    她不相信卢西科莱,正如卢西科莱不相信她。


    他召回昭,显然是为了对付她。


    卢西科莱从头到尾防的都是她。


    行使者的主力被派往因妥里后,现在整个庇涅最强的人毫无意外是她。


    她不知道卢西科莱是怎么察看出来的,但他的判断确实没错。


    她想杀他,有一万种方法,而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阻止她。


    即便她答应和他交易,这份威胁也不会因此而变少——她是自由的,自由代表着不可控制。


    更何况她接收了他的暗示,却并没有表达出愿意一直为他所用的倾向。


    和她交易,答应调回舒长延,把她放在身边,全部都是权宜之计。


    卢西科莱只是为了拖延,拖延到实力足够和她压制她的行使者回到庇涅,拖延到局面重新被他掌控。


    他为什么能够这么笃定她会成为他最大的威胁?


    ——舒凝妙怀疑在她答应交易后,他依旧读过她的心。


    他的特殊异能防不胜防,而她不可能每时每刻都保持高度戒备的状态。


    又或者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窥探过她的心思,才会主动和她做交易。


    一切,都是为了暂时打消她对他的杀意。


    『读心』的异能是无法预料的变数,她只能认栽,实实在在吃下这道亏。


    他预感到今天可能会出事,自导自演了一出戏,抢在别人动手之前行动,打乱暗中之人的计划,最终目的却是她。


    因为卢西科莱从本质上瞧不起其他人,那些人都是乌合之t众,就算伪装已死的阿契尼也是扯着旗子装神弄鬼。只有她,只有解决真正有威胁的她,他才会安全。


    一石二鸟,他既能借着暗杀事件收割大量民意,又能彻底解决她这个隐患。


    舒凝妙侧过脸,微握的手从电梯屏幕上缓慢软滑下来。


    剧痛后知后觉地从手臂上传来,她完全失去对右手的控制,无法抬起,从指尖到右侧肩膀全部断裂,已然废掉了。


    “卢西科莱好像有点怕你,总之,接下来他希望你哪都不要去,以防万一。”昭的手杖在她背上缓慢地移动,沉声:“『粉碎』”


    他的优点之一就是无论是否胜券在握,从来不会小看任何人。


    电梯被『限位』的性质完全锁在原地,负七层的按钮长久未得到响应,轻滴一声,自动取消了。


    几十楼的层高彻底将她和卢西科莱隔开。


    电梯门缓缓打开,刚刚走出去的几人站在门口,众多枪口对着她,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颜色。


    其中一人紧绷地呵斥:“放下武器,往前走。”


    舒凝妙左手从剑柄上移开,往前迈了一步,这些普通人即使加上奠石武器也对她造不成威慑,她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被抵住的脊背上,真正危险的人就在她身后。


    她第一次面对昭的杀意。


    他难得话这么少,她却能感受到背后那种无声的压迫感,无论之前他在她面前表现得多随意,那点曾经的善意在此刻都随着浮于表面的那点优雅矜贵消散了。


    打一照面,昭就用『性质』的异能粉碎了她一整只手臂的骨头,而她失去了可以免疫的【傲慢】,暂时没有应对的办法。


    给予任何事物新的『性质』,简直就是造物主一般的存在,昭在异能的领域里,就是神。


    这就是庇涅目前最强的异能者,和曾经的微生千衡享有同等编号的行使者,或许他比之活着的微生千衡也不会逊色。


    她体内的潘多拉经过绛宫石的增强,而昭天生就拥有强大的潘多拉,天赋几乎折射出这个世界对一个人的偏爱,她知道他很强,却生不出一丝退避的怯意。


    暴烈的情绪从她胸口翻涌出来,在她骨头缝里滋滋作响。


    到了这种境地,她还是本能地生出了战意。


    被无数枪口瞄准着脸,她被逼着一步步离开电梯,重新回到圆环,所有的宾客和后勤都已经回到联合大厦避难,这里是为她而打造的斗兽场。


    霄绛站在另一侧的走廊,她不知道霄绛是否知情,但女人的神情确实充满震惊和迷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昭步步靠近她,声音平静:“霄绛,守住另一边。”


    霄绛无言将手里的刀插在地板上,下意识般听从指令,仿若冬日的烈风呼啸着透心而过,风是空中统御的王者。


    上天下地,她无处可逃。


    胸口碎裂的骨头使得鲜血不断从她嘴角溢出。


    舒凝妙双眼赤红,被困中间,竟微微笑了起来。


    办公桌上的终端亮着幽幽的光,映在卢西科莱晦暗的脸上。


    屏幕上舒凝妙平静冷漠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监控,嘴角笑意缓缓变平。


    茜茜西缓慢地往他胳膊上推止血针,他的目光从屏幕上抽出,切断屏幕的信号:“没事了,已经止住了。”


    茜茜西坐在他旁边,微昂着头,眼珠闪动:“要不还是喊医生进来吧。”


    卢西科莱手在半空中顿了顿,轻轻放在她头上,揉了揉她头发摇头,没有解释。


    他夹了根雪茄,将其置于唇边,却并没有点燃,身子往后仰,整个人身体靠在椅背上。


    沾血的西装外套被脱下来放在一边,他白色衬衫后的伤口正在愈合,本就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口。


    终端被关闭后,整个房间显得愈发昏暗,内外三道由郗金铸造的大门层层隔断,将这里隔绝成一个连空气都近乎凝滞的囚笼,或者说,堡垒。


    所有随行的人都在第二层待命,这里是最内层,房间里只有一张长桌和一把椅子,一目了然,简洁到空旷,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


    除了茜茜西,他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人,也不相信任何人。


    地下的空间憋闷而湿润,他能感到,能预感到这一天与往常的不同。


    预感总是毫无缘由,确凿产生,又无从捕捉。


    演讲已经结束了。


    他用恰到好处的两颗子弹,挽回了真实的支持率,大获成功。


    抗议的老鼠还没闹出太大动静就被镇压,舒凝妙也有昭去解决——如果连昭都没办法解决她,庇涅已经不会再有能阻止她的人。


    如果真的没能解决她,也没关系,到时候再和她谈条件。


    从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他就看清了这个女孩的本质,舒凝妙是一个能够谈判的人。


    她的出身决定她做事的准则是权衡利弊,她不像一些人有着不讲道理的恨意和怒火,这些怒火会在某一刻压过对利益的渴望,做出意料之外的选择。


    理性的人才是容易被预测的。


    卢西科莱闭上眼,将未燃的雪茄放在桌面上,这是勒克斯递给他的,说是从他父亲那里偷来的好货。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但是不介意给别人可以接近的错觉。


    勒克斯是个很好的棋子,巨富之家的独子,不止能带来实打实的钱,还能带来他身为科尔努诺斯校长父亲的支持。


    他一手安排,让勒克斯成为行使者,等因妥里战争结束,旧的行使者被慢慢清洗,剩下来的就是他的人。


    他宁愿扶持勒克斯,也不打算继续支持昭,昭比勒克斯更有脑子,而且名誉颇丰,他可以短暂地利用昭合作,但不打算在他身上投入更多。


    ……因妥里的潘多拉泉眼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分配,这样一来,政府的财政压力大幅减小,充裕的资金会注入医疗,全心进行曼拉病的研究。


    占领因妥里得到“佩奥”之后,那些没有觉醒异能天天搞反对的自然人议员也可以闭上嘴了。他们要是有异能,怎么会反对异能者的优待?


    卢西科莱低声笑起来。


    他能预感到,混乱只不过是一小截门槛,征途的终点已经不远了。


    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庇涅将在他的努力下达成前所未有的和平、安定、稳定,庇涅的强盛将支撑他伟大的事业。


    他心神微弛,面上仍是晦暗,重新拿起桌面上那只冰冷的雪茄:“有火吗?”


    茜茜西听到火这个字眼,脸上显现出些抵触,上次暗杀的那个人就通过火无端突破了防线,之后他们吸取了教训,不让任何火源出现在卢西科莱身边。


    卢西科莱也不是真的想抽,两根手指夹着那雪茄,随意地弹了弹,一点黑色的粉末顺着动作弹到了桌面上。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呼吸声掩盖的爆裂脆响,从雪茄内部传出来。


    卢西科莱猛地松手,瞳孔骤然收缩。


    如果在这里的是舒凝妙,或者任意一个接受过专业训练的行使者,都不会忽略这声异响。


    但在他身边的,只是一个孩子,无论拥有怎样的异能,茜茜西都是一个缺乏战斗和判断经验的小孩。


    这是他相信茜茜西的原因,却也将他瞬间置于劣势。


    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黑粒,从雪茄的粉墨中弹射出来,在空中以违背物理的速度急剧膨胀,拉伸,瞬间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


    那人恢复真身的刹那,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手如铁钳般精准扣住茜茜西纤细脆弱的脖颈,将小孩的身躯猛地拉向自己,挡在身前。


    茜茜西微微颤抖,感觉到那只如同枯老树皮般的手从她腰间抽走了配枪。


    那把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配枪在他手中稳稳持握,枪口在电光火石间调转重新指向了她。


    没有火光,只有一声沉闷的爆鸣,这颗子弹没打在要害,但茜茜西小小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谢谢你给的情报。”宽大的斗篷兜帽因为动作向后滑落,露出那大半张焦黑与暗红交织的颜色,他容貌狰狞,嘴唇也有小部分缺失,声音却是温柔的——对着她这个孩子:“用这把枪的子弹,就能短暂地使你失去异能,对吧?”


    茜茜西脸上全是冷汗,呼吸变得急促。


    确定她已经不能再用异能,尤桉松开手,看着她倒在地上,又颤颤巍巍奔向坐在椅子上的卢西科莱。


    卢西科莱半抱住她,沉默着注视着刚刚t的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在想。


    这个红发毁面的男人是谁。


    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阿契尼……还是谁?


    他究竟是怎么成功混进来的,还没有触发任何心石的波动?


    他不假思索地对他用了『读心』,却听到面前人的心声和嘴唇张合发出的声音在逐渐融合,最后变成同一道声音。


    啊……卢西科莱自嘲地笑了笑,有谁会对着死人撒谎?


    “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吗?”尤桉像个有问必答的好学生:“你们在伽勃的海边搜寻了我好久。”


    卢西科莱反应过来他是伽勃那个失踪的本地学生,却依旧不记得他的名字。


    对方既然没有一开始就给他两枪,说明他还有从中斡旋的机会。


    “我们可以好好说。”卢西科莱暗示他:“无论什么条件。”


    尤桉注视着他,慢慢绕着长桌转圈,偶尔打量四周,最后站定在他对面,目光落在他放在办公桌下的手:“就算拖延时间,外面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这个时候他也反应过来,雪茄是勒克斯递给他的。


    这少年缩小身形躲在这根雪茄里,在勒克斯的掩盖下躲过了重重检查,而如今外面的安保就由勒克斯负责。


    他面具裂开一道痕迹,又想笑,他不知道什么事刺激了这位顺风顺水的少爷,不聪明的人总是会做出让人无法预测的行为,而聪明的那个,他的父亲,显然想把鸡蛋放在两个篮子里,所以任由儿子作为。


    而尤桉站在他面前,又重新举起了枪。


    卢西科莱快速从脑海里搜刮出早已抛之脑后的伽勃事件,手放在茜茜西的头上,指节因用力而愈发苍白,语速变快:“我不知道你在这件事情里经历了什么,但我明白你受到了伤害,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需求,我们可以平等地谈一谈,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即便你之后被抓,我也会尽力为你减刑。”


    卢西科莱没得到他的回应,这个少年眼珠子定定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然后他发现,他看的是他手臂里的茜茜西。


    他手臂瞬间紧绷,试图用力搂紧茜茜西。


    但他的动作快不过尤桉。


    少年手里的枪支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与其说是开枪,不如说像一次跳动的脉搏。


    扳机瞬间弹回原位。


    那只握着配枪的手皮肤斑驳,却稳得可怕。


    卢西科莱低下头,看见茜茜西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微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枚子弹正中她脖颈,留在了咽喉里。


    他甚至没能完全抬起手臂,将她护住,只觉得那具小小的、温热的身体被某种无形的巨力带着冲撞,紧接着往下瘫软,他狼狈摸索到桌面上的止血针,里面是空的。


    尤桉静静地站在那里,斗篷的阴影将他大半张毁容的脸庞重新笼罩。


    他往他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过来:“我的弟弟离开之前,也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卢西科莱没有抬头看他,整个密闭的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你说,你想跟我平等地谈谈,但我不觉得这是平等的。”尤桉脸上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反而显现出一种迟滞的麻木:“现在,可以了。”


    第168章 太阿倒持(5)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公平的。”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黏腻的寂静,仿佛空气也凝固住了,卢西科莱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恢复了平常滴水不漏的平静,“你以为的复仇是滥杀,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收养的一个有潜力的异能者。”


    “哦。”尤桉抬起一条腿,坐在桌子上,也坐在他面前。


    他手里的枪就这样随意搁在桌面上,卢西科莱的眼神不着痕迹地从他身上滑过去,计算着暴起夺枪的可能。


    但在短暂地思考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显然没办法在这个敏捷精壮的战斗系异能者面前做什么小动作,年轻的确有嚣张的资本。


    尤桉就这样按着抢,被烧毁大半的脸直面着他,自带狠恶气质的面庞却不带任何丑恶的憎恨,奇异地显现出几分茫然的呆愣。


    卢西科莱莫名笑了下,半阖上眼睛:“是什么让你决定杀我——因为你需要某个具体的对象支持你的仇恨,好减轻你还活着的歉疚感?”


    “因为你的决定毁了我的家。”尤桉回答得异常认真。


    “是‘我们’,不是我,我的决定不是我个人意志的独裁,我只是所有人意见的代表。”


    “那么我杀的,也是代表。”


    尤桉说完,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


    “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一时冲动,你心里清楚这改变不了现实,但还是把杀我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卢西科莱叹了口气,用最温和的语气劝说他:“想一想,你杀了我,改变不了过去,但是会让未来变得更糟糕。”


    尤桉坐在桌子上,目光投下来沉沉地看着他,并不理会他的劝导,反而突然问了他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把舒凝妙留在楼上?”


    卢西科莱双手交叠,过了好半天,脸上还挂着模范式的微笑,并不说话。


    “你不相信她。”


    尤桉自言自语般喃喃,缓缓举起手里的枪,悬在他头顶:“我也是,我骗了她。”


    卢西科莱身体瞬间绷紧,双手死死抓住座椅扶手,一动也不敢动,一滴冷汗顺着眉骨滑落到眼睛里,刺得他眼眶发疼。


    尤桉并没有按动扳机,只是慢吞吞转动手腕。


    “我跟她说了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什么战争、什么和平。”尤桉沉沉望着他:“这些东西,和我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发动什么战争,关我什么事?关我的家人什么事?”


    “这件事。”卢西科莱声音干涩:“我很遗憾。”


    “太吵了。”


    尤桉眼神疲惫又痛苦:“周围的声音……太吵了,火焰里有好多痛苦的哀号,我只是想安静一些。”


    他已经逃出了伽勃,已经完全逃出了自己的家乡,却好像还一直困在那片火海里,从来没有走出去过。


    仰头是倒塌的房梁,低头是黏稠的血,哀号的幽魂里没有一个是他的亲人朋友,只有一具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如何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和安宁呢?


    杀戮一定要用杀戮偿还才对。


    卢西科莱说得对,他为自己找的诸多由头,其实都是为了给自己找补。


    他就是要让一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人血债血偿,没有那么多理由。


    尤桉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手指又冷不伶仃地扣住了扳机。


    “你后悔吗?”尤桉问他。


    听到枪械顶针清脆撞击声音的那一刻,卢西科莱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周旋的余地可言了。


    人将自己物化久了,就会忘记情感不讲道理,也不需要符合任何规则,仇恨和报复完全是一种违背道德的幸福。


    大脑意识放空的最后一刻,卢西科莱还是情不自禁地去思考,他死后庇涅将陷入如何混乱的境地。


    庇涅的明日又该如何呢?


    尤桉的问题钻入他耳朵。


    他迟钝了几秒才回答:“我后悔……没相信她。”


    如果舒凝妙在,会不会保下他一条命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赌输了,满盘皆输。


    尤桉扣下扳机的手指像是被按下了慢动作,漫长地折磨着他,他不知道那颗子弹什么时候会贯穿他的眉心,结束他的生命。


    那沙哑的声音最后说道:“一报还一报。”


    卢西科莱还能听到声音,内心却无比平静了,他想大笑,但眼前什么都看不见,鲜血炸开一片,从他眼帘漫过,世界彻底变成黑色,他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播着一盘即将报废的录音带。


    他竭力张了张嘴,“对……因果必报。”


    嗓子里的声音一点也没发出来,子弹贴着骨头爆裂声比任何声音都要响,鲜红的血液和灰白的脑浆四处飞溅,冲击力掀翻了中年男人的半个头颅。


    尤桉后退几步,望着他。


    眼前有无数火红的影子在晃动、重叠,海边被子弹贯穿的因妥里男孩,飞溅到他手上的头骨碎片。


    火焰、哀号、跌落、破碎。


    曾经泛着健康光泽的小臂晃荡着重影,逐渐爬上坏疤。


    他的目光从双手中抬起。


    靠椅吱呀作响,在余波的震颤中轻轻摇晃。


    男人残存的脑袋低垂下来,身体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地t抱着那个孩子的尸体,到死也没有放开。


    那一瞬间,他感觉不到任何解脱,反而从心底升起一股莫大的绝望和悲哀。


    背后响起沉重的金属大门被缓缓拉开的声音,金发的男人站在他身后,一手持枪,沉默地望着这一地血腥的惨状。


    除了他之外,其他所有人都被穿着军队制服的人隔开来。


    尤桉侧过脸,声音粗粝:“谢谢你,老师。”


    勒克斯无言。


    刚开始答应找上门的尤桉,一是出于对尤桉现在这副惨状的不忍,二是因为他觉得……他和父亲还是不一样的。


    事实证明,确实不一样,他比他父亲蠢得多。


    他没有说话,背后整齐列队的军队里,其中一人按住耳边的对讲机,在一片死寂中出声:“卢西科莱确认死亡。”


    尤桉回头望去,闭上眼睛,斗篷自下而上开始逐渐被火焰覆盖。


    ……


    “卢西科莱死了。”


    耳边传来昭轻飘飘的声音。


    她似有所感地朝电梯望去,在看到那个人影时生出的悬而未定的预感,此刻终于得到了证实。


    卢西科莱死了,庇涅的明天又该是什么模样?


    霄绛说道:“现在可以把她放了吧?”


    昭没有说话,那些枪口仍旧对着她,没有放下的迹象。


    舒凝妙按住受伤的右半边胳膊,环顾周围每个人的神情。


    没有惊讶。


    昭的脸上,没有半分惊讶。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眼前画面定格在脑海里……不对劲。


    卢西科莱死了,好像在他意料之中。


    那他一开始限制她的行动,究竟是因为怀疑她会杀卢西科莱,还是怕她阻止卢西科莱被杀?


    暗杀卢西科莱的应该是尤桉和普罗米修斯的人,尤桉和昭完全没有交集,昭又刚刚回到主都,短时间内不可能搭上线。


    一定有什么地方被她忽略了。


    她心念电转,脑海里的画面一帧帧倒回,定格在金发青年在卢西科莱遇刺时迟疑一瞬的动作上。


    卢西科莱进入安全屋时,霄绛和勒克斯两个行使者中,只带了勒克斯随行。


    勒克斯贝利亚得到卢西科莱的信任是理所当然的,他能顺利进入行使者是卢西科莱一手操控的结果。


    把柄就像项圈,一端被牵住,另一端才有信任。


    但如果尤桉和谁合作了,她也只能想到勒克斯,至少他们曾经在科尔努诺斯里还是老师和学生。


    如果她是尤桉,她也会尝试利用勒克斯这个人,利用他因为伽勃这场人为灾难产生的愧疚和软弱——


    可是暗杀代表这么大的事,光凭勒克斯里应外合就能办到吗。


    她的眼神转回昭脸上。


    不。


    还有勒克斯背后的一切。


    阿诺贝利亚和昭合作了,或者说,和昭背后的人合作了,他们利用尤桉,完成了一场共同谋杀。


    “暗杀卢西科莱的那个人逃了。”


    昭朝她的方向迈了一步:“听说是一个红色头发,重度毁容的男孩——你的同学,对吗?”


    舒凝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只需一眼,她就看懂了局面。


    昭单手打了个响指,手指上不同的指环相互碰撞,发出叮啷脆响:“当然,这个人,也可以是你。”


    霄绛还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拔出武器想靠过来。


    可是下一秒,以昭那一个响指为界,所有人都被展开的异能域场推开三尺。


    只隔着那么几步的距离,除却舒凝妙和昭本人之外,谁也插不进去。


    舒凝妙左手放在剑柄上,屈身戒备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候,圆环高台上的屏幕忽地滋滋作响起来。


    原本关闭的黑色屏幕突然闪烁,显现出转播失真的画面,上面赫然显现出国立新闻台的字样。


    ……全庇涅媒体强制播送的新闻。


    红色的背景前,站着一位神情严肃,身穿制服的中年女人,鲜少有人认识她的面容,但不会有人不认识她背后的旗帜。


    暗红底上的盾徽裂开蛇纹,一把利剑横贯正中的天平,这就是庇涅引以为傲的暴力机关,行使者。


    字幕上明明白白地标注着中年女人的名字,军部现任部长科威娜。


    她将面向庇涅,公布今日议会代表卢西科莱被暗杀的消息,作沉痛哀悼。


    现在执掌大局的人,通过转播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她已经不需要再去费劲猜测事情的真相,只用看现在的受益者是谁就已经足够了。


    “你是科威娜的人。”


    舒凝妙缓缓开口,顿感无力。


    “不对,科威娜是我的人。”昭不紧不慢地否认:“我们是合作关系。”


    她声音有种说不出的疲惫:“科威娜原本就是支持他的……为什么又要对他动手?”


    “说实话。”


    昭耸耸肩:“他可以死,也可以不死。死了会更方便,因为我需要那个位置。但他不死也没什么影响,现在是军部权柄最大的时候,我回来本来就是接手这一切的。”


    舒凝妙怔在当场。


    “权力就是这样的东西。”昭抬起手里的手杖指向她,逼着她一步步往后退:“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第169章 太阿倒持(6)


    她没有看昭,反而微微仰了仰头,望向天空。


    远处云彩层层堆积,阴霾仿佛要压在所有人身上。


    带着湿气的风掠过天台,掀起她额边的碎发。


    怀疑的念头不可避免地从她心头涌出来,如果她不接近卢西科莱,或许就不会被他读心察觉端倪——昭也不会被提前召回。


    一个随便的选择就足以改变人生全部的结局。


    昭是因为她而活下来的。


    本来他应该死在因妥里。


    昭的存在将完全改变庇涅的政局,此刻她真正想救的人却不在这里。


    “我希望你现在能尽量展现出你的可控性,不然我只能指认你是暗杀联合议会代表的凶手。”


    昭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没急着动手,微微停顿,“我告诉过科威娜通过你的能力大有可为之处,但她还是认为除掉你比较保险——卢西科莱不相信你,她也不会。”


    舒凝妙冷笑一声:“你所谓的‘可控’是指什么?”


    “不要反抗我的异能,我会对你重新进行定义。”昭比了一个手势:“只要给你的思维施加一个安全的性质就行。”


    人的大脑、思维,也是可以被他的异能赋予『性质』的,他想改变她的思维,安全地供他使用。


    “就像你对霄绛做的那样。”


    她原地静站了片刻,忽地转头望向不远处被异能域场阻隔的霄绛,提高声音:“霄绛,昭对你的大脑施加了【混淆】的性质。”


    昭声音带着点冰冷的嘲弄,丝毫没有要让她噤声的意思,脸上甚至连半点慌张的神色都没有:“你以为说这话能策反她?”


    霄绛手骤然紧攥,也立刻递眼神暗示她:“别说了。”


    科威娜和昭本来就不信她,她说得越多就越危险,这种境地下多说一个字都是在赌命,霄绛还在想怎么从中周旋保下舒凝妙的性命。


    舒凝妙仿佛没有听见,继续说道:“他让你无法学习庇涅的任何文字、不能了解庇涅的文化,真正地活在这个国家却被彻底孤立,这就是他所谓可控的办法。”


    霄绛撇过头,牙齿轻轻颤抖。


    昭的异能作用在她身上,她不是毫无感觉,但她要留在庇涅,还能怎么办?她没得选,只能当一头蒙着眼拉磨的驴,抛却一部分自我换得信任和立足之地。


    她曾经和舒凝妙面临着相同的选择。


    她很强,她有能力,有着万里挑一的异能。


    但如果不能装傻,不够听话,她就成为不了行使者,变得更有出息,她一心想要爬得更高,渴望出人头地,不然怎么对得起背井离乡的自己。


    她很懦弱,安于现状,害怕改变,止步不前——这些她都承认。


    可是舒凝妙是她在庇涅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为了这个朋友,她能做到哪一步?


    霄绛咬了咬唇,手放在刀柄上,已经拔出一截,迈步往她的方向走过来。


    舒凝妙和她对视,从神情里看懂了她的意思。


    她用一句话止住了霄绛朝她走来的脚步:“……那天我在医疗所说的话,现在也一样。”


    她一直如此,不曾改变。


    霄绛睁大了眼睛望着她,愣愣地站在那,露天高台的风灌进胸腔,逼得她透不过气来。


    昭他永远不会明白,舒凝妙t说这话根本不是为了策反谁,真的只是单纯地为了向她陈述这个事实——为什么现在说?因为现在不说,之后就没有机会了。


    舒凝妙不需要任何人来拯救她。


    她已经给出了她的答案。


    黑发少女转回视线,对昭露出一个极其挑衅的笑容:“如果你真的这么强,就直接用你的异能给我【死亡】啊。”


    昭嘴角下意识地往一边扯动,“你以为我不敢?”


    她不是觉得他不敢,是知道他做不到。


    上一周目她死亡,他耗尽体内所有的潘多拉才【静止】了她生命的状态,她以此为标准,大概能猜到他异能的极限。


    面对越来越靠近的武器,舒凝妙脑海里思考着脱身的方式,仍旧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


    那手杖即将触碰到她的一瞬间,当啷一声,被某种气流荡开。


    无形的火焰穿透地面,停滞在圆环之上,漂浮在空中的火焰融合在一起,那簇火焰显现出人的形状。


    刚刚杀了议会代表的凶手大摇大摆地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尤桉的面容在火焰之中若隐若现,他挡在舒凝妙面前。


    “够了,卢西科莱是我杀的!”


    尤桉一字一句,像是竭力压着声带发出来的,清晰无比:“我就是阿契尼。”


    一时间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枪口齐齐对准那个火焰构成的人影,除了昭。


    昭笑了出声。


    舒凝妙不由得看向尤桉的虚影,尤桉没有回头看她,火焰灼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这个时候,即便顶着阿契尼的名号也吓不退任何人了。


    不了解的人心存忌惮,但这些人已经把他的身份调查得一清二楚,他终究还是成了有心人手里一把怀着仇恨的趁手工具。


    银发青年横过手杖,冷静喝令周围的人:“别管他,这不是他本体。”


    “没错。”火焰的虚影晃动,发出沙哑声音:“这不是我本体,所以就算熄灭了也无所谓,你们想做什么都好,我一定会告诉所有人真正杀了卢西科莱的人是谁,你们大可以来通缉我、来杀我,没必要牵连无辜的人。”


    昭挑眉:“我不在乎你是谁,这份通缉令应该给更有意义的人。”


    真是小孩心性,明明有办法逃跑,却还要回来说些没意义的废话。


    尤桉本不是他的目的,如果不是科威娜和贝利亚家族的人给他暗中行方便,他根本杀不了卢西科莱,没有忌惮的必要。


    但人都跑到他面前了,他不介意顺手处理麻烦。


    昭手杖轻点,轻描淡写地对准他的虚影:“既然你这么喜欢玩火,那就不要灭了,怎么样?”


    他的目光柔和地在尤桉身上巡视。


    诅咒般的声音像风一般轻柔地降临在虚影上,好似在念一句温柔的诗。


    “——『永不熄灭』”


    无形的光流穿透火焰的虚影,将火焰里少年的虚影打得烟消云散,而分散的火苗却没有任何消失的迹象,像一道道流星往远处飞去,舒凝妙看得瞳孔紧缩。


    不行!


    这道被添加了『永不熄灭』性质的火焰回到尤桉自己的身体里,会把他活活烧死!


    她抬起左手,潘多拉瞬间离指而出,想要拦截那簇火。


    昭和她同时给出反应,抬手挥杖,两股强大的潘多拉撞在一起,相互抵消,激起的气流轰隆一声,把空气炸得千疮百孔,周围的墙体都开始轰然坍塌,烟尘弥漫。


    四周的人往后倒着躲避,唯独剩下他们两个人不动。


    原本骨头断裂的右手臂受了一记反噬的冲击,疼得她额角流下冷汗,她知道昭擅长制作异能道具,体内潘多拉必然丰富,但没想到他的潘多拉能和她不相上下。


    她忍住疼痛抬起头,两人对视时,她看不到一点曾经那个形容温和又喜欢耍赖的青年的影子,“为什么?”


    “为什么?”昭也没想到她会问他一句为什么,声音平静:“你以为我愿意扮演这个滑稽的英雄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成为战争明星,给夹道欢迎的粉丝签名?”


    “科威娜想造神,而我想成为神。”


    他垂下眼来看着她:“人活一世,无非为名,为利,你不也是一样吗?”


    她退无可退之地,背后已经是圆环最外圈的围栏。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答案,如果她真的拒绝了昭,即便能从这里逃脱,好像也必死无疑了。


    她会失去她在庇涅拥有的一切,被指认成暗杀卢西科莱的凶手,身败名裂,社会性的死亡,比真实的死亡更加恐怖。


    “不一样。”


    舒凝妙仰头靠在围栏上,半阖上眼帘,声音很轻:“我想要的,不必向别人祈求。”


    话音尚未消散,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她左手忽地悍然拔剑。


    剑光骤闪。


    与此同时,她腿也朝他用力扫过去。


    昭大步后退,他第一注意力在剑光上,那记横劈只是堪堪擦着避过。


    她在短短一瞬间,就完成了更换【嫉妒】所窃取的异能,将原本的『神经连接』换成了艾瑞吉的『净化』。


    又借着短暂的接触,毫不犹豫启动了【色欲】,将【臣服】的状态扣在了昭的身上。


    【色欲】可通过触碰任意部位,将自身任意一个异能状态“转移”给指定对象。


    “转移”持续期间,对象将一直处于无法对主人产生敌意的【臣服】状态。


    这个能力她已经很久没有对别人用过,将自身的一个异能状态转移给其他人是件很冒险的事。


    但他不是想给她的脑子上个安全锁吗?


    ——她给他个更大的。


    现在,她把艾瑞吉的『净化』送给他了。


    作为交换,她短暂拿走了他对她的杀意。


    昭开口对她施加『性质』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时竟然僵在了原地,异能……完全无法对她使用。


    她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破绽,再次提剑,翻腕朝他斜劈。


    郗金剑刃划破空气,竟发出一声爆响,削泥一般,生生将银发青年半个胳膊削了下来,带起一蓬血雨。


    从她暴起到断昭一臂,短短数秒,竟还没有别人从惊骇中反应过来的时间长。


    昭自己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青年下意识触碰肢体被斩断的截面,脸色苍白,他唇瓣颤抖着想用异能制住她,被【臣服】的状态所困,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她就猜到他潘多拉充沛,异能所向披靡,身体会是他最大的弱点。


    舒凝妙连着退了数步,扶着另一只卸力的手臂,轻巧地跳到摇摇欲坠的围栏上,最后讥诮地看了他一眼。


    她立在围栏之上,漆黑的长发在狂风中乱舞,染血的衣角翻飞如翼。


    在所有人惊愕地注视下,她毫不犹豫往后仰倒,从整个圆盘最高处直坠下去。


    第170章 太阿倒持(7)


    那些人看着她的动作,眼底只有惊骇。


    风几乎如针刺穿她的肌骨,急速变换的视野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镜头,模糊地移动着。


    周围的高楼、轨道、人群都仿佛融化在这条河流里。


    在几乎静止的时间里,世界的一切都在缓慢地坍塌、崩解,直到她的视野里只剩下这条无声的河流。


    她于空中坠入了弦流。


    熟悉的无尽的黑暗再次包裹住她,她身后展开一面庞大的、如虚似幻的表盘。


    指针在她身下“咔嗒”一声,停止了走动。


    模糊的看不清人形的影子浮在她面前,伸延出的手覆合在她下坠时自然往上伸的手心。


    舒凝妙悬空在弦流中,周围的景象也在随着他模糊地变动。


    她看见照片中曾经意气风发的微生千衡,和另一个面目模糊的白发少年大声争论,背道而驰。


    “微生千衡,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兰息的身影在回忆中被无限拉伸,连面容都看不清楚,唯有那声音依旧明显。


    又是微生千衡的记忆吗?


    她闭上眼睛:“你真的很烦。”


    “看到他,有些怅然罢了。”


    模糊的影子抓住她的手,没有像之前一样穿过去,反而有种湿黏的质感:“我也曾经向往着那一切的荣耀,不惜和曾经的朋友决裂,当我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时,已经晚了,所以我无论怎么改变时间,都只能把一切推到更可悲的境地,人心就和曼拉病一样,都有着无法改变的既定结局。”


    舒凝妙听到这话,才睁眼看他,心想原来兰息也和他有过矛盾,只不过被他患病将死的消息盖过去不提了,他还真是遭天谴了。


    模糊的影子里血肉贴着骨头生长出来,一副更年轻有神的微生千衡的面容出t现在她面前,悲悯的眼神垂下来望着她。


    “我曾经为保护我的国家和子民而战,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解放庇涅的英雄,我自己也这么天真地觉得,我觉得那么高尚,直到庇涅开始主动侵略……议会说资源是有限的,需要掠夺的。”


    微生千衡望着自己的双手:“艾德文娜和兰息都不愿意再以行使者的身份战斗,只有我还在拿着剑。”


    他再次砍掉悲号的孩子的头颅的时候,却忍不住想,他们是不是无辜的?


    这些孩子,是否和曾经的庇涅人一样无助?


    年轻的战士第一次对自己的剑产生了迟疑,身后是支撑他十余年的信念,此刻却在阳光下暴露出微妙的罅隙,前方是不知去处的悬崖,每一步都有可能踏入万丈不复的残酷深渊。


    他站在真相的荒原里不知为何而战,连一个可以为之挥剑的影子都看不见。


    什么是对的。


    什么是错的。


    需要对战争或死亡负责的有很多人,但只有那些悔过的人才会为此痛苦。


    他在病床上苦苦煎熬的十年,无数次猜想,患上曼拉病是否是一种咎由自取的报应——因果报应。


    他清洗议会,觉得杀掉这一批人就好了,但人一茬一茬地换,欲望和战争从未停止。


    死去的三百年后,他看着庇涅一代又一代换届,人一个又一个死去。


    这些异能者们和他一样骄傲、痛苦、迷茫,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新鲜故事,不过是一条弦流之河中无数相同的轮回。


    “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了解人类是什么样的东西,人是无法被拯救的。”


    微生千衡低声地笑:“英雄从来就不存在,存在的只有人类的幻想。”


    他将手放在胸口,舒凝妙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指陷进血肉,生生捅进骨缝间的罅隙,握住了什么东西。


    一把巨剑从他心口缓缓抽出来,剑身黑沉无光,是和舒长延手里一模一样的那一柄处刑人之剑。


    这世间不可能同时存在着两柄相同的剑,但他做到了,微生千衡利用弦流,突破了时间线的限制,将过去的事物带到了现在。


    “你总觉得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


    微生千衡张开双臂,手指擦过剑刃:“没有我,这个星球依旧在走向毁灭,崇高的理念在欲望面前根本无能为力,它永无止境地剥削着每一个人,就像无论重来多少次,你都会发现,你的欲望一定会害死你。”


    “这两个月,我如你所愿,什么也没有做——我给过你机会,也给了你时间。”


    微生千衡仰起头,黑发哗地散开来,在半空中纵身飞下,举臂挥剑:“接下来的一切由我接手,你就安心去‘死’吧。”


    眼前的白光,劈开了周围的黑暗。


    她身子骤然从弦流中抽空,身子竟然还处在联合大厦的中间,继续往下坠。


    然而这次,袭面而来的杀意却是实体的。


    她眼前的不是一直以来折磨着她的阴魂不散的幻觉,微生千衡正在重塑肉身!


    “铿锵”一声。


    两把郗金长剑在空中拉出一道惊人的火星,舒凝妙以左手抬剑格挡,手腕到虎口都被震得没了知觉。


    身下联合大厦外部的墙体被剑气的余波轰然击碎。


    两人一上一下,双剑僵持相搏,同时又因为巨大的冲击力急速往下坠。


    无人机调转方向朝着他们两个人同时射击,她才确认面前的微生千衡真的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这里所有人都看得见他。


    自那日她在仰颂教会教堂伤了他以来,他的力量终于恢复了。


    微生千衡淡漠地望着她:“我早说过,你还不如去死算了,没了身体,我们还可以在弦流中永生,你又在坚持些什么?”


    “然后像你一样痛苦地活下去?”


    长剑后映出她的双眼,怒火中点燃着可怕的暴戾之气:“微生千衡,你根本不懂,人的一切,正因为是人所以才有意义……正因为无法挽回所以才有意义。”


    “我和你不一样!”


    她咬住牙关,一点点将剑往上推,唇缝渗出暗红的血,还能冷笑着嘲讽他:“你什么也不是,你只是个胆小鬼而已。”


    剑身推到极致,微生千衡倏然松手,她立刻抽回剑,用力钉进大厦外部的墙体,一只脚蹬住外壁,剑身顺着惯性一路往下滑,叮叮当当,火光金星也溅了一路,将墙壁上所有的玻璃钢柱都割出一道巨缝。


    在即将砸在地上的最后几秒,她完美止住了身体往下滑的动作。


    无人机迟钝地瞄准、射击,没有打中他们之间任何一个,除了破坏玻璃外一点用处也没有。


    突然出现的微生千衡在空中又突然消失,所有人都在关注着她的动作,没想到舒凝妙一个翻滚落在地上,没有向外逃,反而又冲进了联合大厦里。


    守在外围等着堵她的巡逻队被她打了个猝不及防,再次跟着她冲进去后,她的人影已经消失在大厦里。


    一楼全是紧急避险的工作人员,人如潮涌,监控室又被刚刚空中那两人打斗炸掉了一半,昭这时才不紧不慢乘电梯下来指挥,受伤的地方已经被迅速处理妥当:“先封锁查一遍,她这么明显一个人,逃到哪里都会被认出来。”


    军部的人将大门封锁住,从一楼开始逐个排查,昭转身离开去了地下,他还要处理卢西科莱的后续问题。


    每个人都依次扫过人脸,指纹,从天花板到配电室,都没有找到舒凝妙的身影。


    持续数个小时的高压环境,已经让大厦里的人恐慌到极致,外面也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离谱的舆论。


    负责搜查的人硬着头皮向昭报告:“怎么办?”


    昭在终端里幽幽道:“怎么办,放人啊?”


    “可是……还没找到人。”


    “总不能因为找不到她,就把所有人关个几天几夜吧。”昭笑了笑:“把好所有关卡,通行的每个人都要确认指纹信息,她要是不出现,就一直躲在这里面吧,我等她来杀了我。”


    负责人一时语塞,只能称是。


    别人可以走,他们还要加班,为了表现出很努力在找人的模样,他在所有楼层都转了一遍,路过每层咖啡机时都要来一杯消磨时间,顿感尿急,随便找了一层的厕所就往里冲。


    出来后,他才发现盥洗池前站着一个人,他刚刚冲进去时似乎就站在这里了。


    虽然有点奇怪,但对方是个高挑的男人,他也没太在意,只是洗手的时候斜着眼瞥过去。


    看见这男人一只手放在龙头下,任凭手浸在冰冷的水流里,一动不动。


    这手上是沾了屎吗,这么难洗?


    他发呆观察了一会,下意识道:“你……”


    那人转脸看他,面色不虞,又吓得他怔了一下,才认出来这副阴沉的面容。


    “维斯顿议员。”他尴尬地笑了笑:“还没走啊。”


    维斯顿冷笑:“一会儿走,要和你申请吗?”


    他又干巴巴地哈哈两声,从口袋里掏出便携指纹认证仪:“能扫一下吗?”


    好在维斯顿没为难他,终于将手从水龙头下抽出来,慢条斯理地擦干了递过来。


    指纹仪扫描过他的手,与库里的数据完美匹配,他松了口气,收起指纹仪:“您也早点回去吧,最近真不安全,暗杀代表的那人还没抓到呢。”


    “嗯。”维斯顿冷淡应下。


    这人一贯如此,他也不稀奇,只道:“那我继续巡逻去了。”


    维斯顿没说话,理了理身上的大衣,抚平褶皱,面色平静地下了电梯。


    一路通过指纹、面容、DNA扫描,他顺利坐上联合大厦楼下停靠的车,早就坐在车里的人启动自动驾驶,从后视镜里瞥到维斯顿苍白俊美的脸上微妙的神色,像是吞了几只苍蝇。


    前座男人转过脸看他,眉梢微挑:“你这是什么表情?”


    维斯顿闭着眼,双腿交叠,指尖合十,不知道在想什么。


    q


    半晌,他忽地开口:“男人的身体,好恶心。”——


    作者有话说:没玩石,只是在用冷水镇痛


    维斯顿在模仿维斯顿大赛中获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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