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阵营


    世界的真相到底是怎样, 玩家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白晓华在令人痛苦的迷茫中超越了自己的极限。


    进入“游乐场”以来的第一次,他使用【畅通无阻】跨越了没有形体的概念,穿过了空间的壁垒。


    不知多少次失败后, 他的身体跃入堆积的显示器,没有穿到墙壁里去,而是彻底消失在地下室里。他进入了游戏后台。


    再睁开眼睛, 无数屏幕在他眼前展开, 向上望去望不到尽头。还不待他做出任何反应, 所有屏幕上的画面陡然一转,复制黏贴一般化作了同一个:是站在游戏后台里迷茫四顾的自己的脸。


    白晓华悚然一惊。


    监控着全世界的屏幕就像游戏本身的无数只眼目, 所有眼睛盯准了他,就代表游戏后台锁定了他这个入侵者。


    黑红色的数据流如洪流般自前方的巨型电脑里奔涌而来。白晓华汗毛炸了起来。


    很不妙。要赶紧离开这里!


    ……


    梁沐将奇异的梦境记录下来。他无法判断梦的真实性。他的直觉倾向于相信,他的理智又难免对此保持怀疑。


    这个梦很有意思,很多内容都能与他目前所认知到的东西产生对应的关系。


    梦里的人似乎生活在一个死后世界, 那里的居民都是死者或濒死者的灵魂, 他们似乎都在死后世界里拥有了奇异的能力, 就像玩家进入游乐场后被神明分配的特质能力一般, 但死后世界的居民能力是自有的,那里也没有神明。


    濒死者如果未能在现实世界的肉身死亡前灵魂回归就会彻底成为死者, 方圆在帮助他们拯救自己, 而灵魂回归的方式似乎是通过将其它人的灵魂结晶与濒死者的灵魂融合。融合需要通过方圆的能力来达成。


    从对话中可得知灵魂结晶的一条获取渠道:死者的灵魂在往生雾中消散后留下灵魂结晶。而灵魂结晶不仅能帮助濒死者魂归肉身,本身还拥有各式奇异的能力,甚至能帮助重回现实的濒死者在现实中发挥作用、度过难关。


    所以灵魂结晶会不会就是“特质能力”的具象化呢?在灵魂消散后以实体形式析出……


    梁沐骤然回想起他在方医生的电脑上看到的画面。在银白线条勾勒、光点闪烁的人形建模旁有这样几行小字:


    【姓名】:梁沐


    【状态】:结晶析出


    【能力】:■■■■


    结晶析出!


    这代表着什么呢?


    如果灵魂结晶是在灵魂消散后才凝缩成结晶的话, 难道他的灵魂早已在平衡着死后世界生态的往生雾中消散了吗?


    他只是一段被上传到游戏里的意识?


    数据组成的幽灵?


    悚然的寒意窜过头皮。梁沐用力闭了下眼睛。


    不,从方医生那里得到的信息来看,如果他有“特质能力”的话,它明显还在发挥着某种他暂时无法理解的作用, 它还与他绑定在一起。


    梁沐在草稿纸上的“结晶”两字上重重画了一个圈。


    结晶到底是以何种形式存在着?


    暂且不论结晶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析出”,如果它一开始就存在在人的灵魂中,那么玩家的特质能力便并非是神明赐予的,神明欺骗了他们,让玩家们无法洞悉特质能力和道具的本质,把一切都理解为游戏和神迹。


    在这种假设下,如果玩家从一开始就知晓特质能力是他本身的力量,他们就很难不去怀疑自己获得的道具到底是从何而来,所谓的神明又是否在利用他们实现某种阴谋。


    梁沐从玩家公共交流群的对话里得出了一个结论:特质能力有一个特别的属性,那就是,除非玩家在不受任何能力的影响下、以绝对清醒的理智、出自真心转让售卖自己的特质能力,否则任何手段不可将之骗取、剥夺。


    几具与玩家使用的道具同步出现的傀儡在脑海中浮现。


    道具之所以还得靠傀儡丝把疑似死亡的玩家的身体投放到副本世界中,通过操控那具身体来使用相应的特质能力,而非直接以灵魂结晶的方式与玩家的灵魂绑定,到底是因为目前掌控游戏的神明没有方圆那样能够使得结晶与他者灵魂相融的能力,还是说,神明并不想让灵魂结晶和玩家的灵魂相融,毕竟照梦里的对话所透露的那样,濒死者的灵魂一旦与他者的灵魂结晶相融合,濒死者就将灵魂回归现实世界,而这是神明无法容忍的


    不,濒死者的灵魂即使融合了他者灵魂结晶或许也无法离开死后世界。


    梁沐手中的钢笔久久停滞着,在纸上洇出一团墨痕。


    梦中,陈峰和方圆谈到死后世界来了一个新人,那个新人拥有的能力叫【偏执的锁链】,自愿与他绑定的人,在他消亡之前,灵魂都将被牢牢束缚在死后世界,往生雾带不走,融合灵魂结晶或许也无力反抗这样的束缚。


    这个叫里昂的家伙,现在还活着吗?


    他在死后世界翻天覆地的改变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梁沐记下里昂这个名字,停顿片刻后,继续沿着原来的思路思考:


    无法以任何手段夺取他人特质能力这一规则是否是死后世界本身具有的规则,连神明都无法违背?


    荆楚曾经说过,不能以任何手段干预游戏进程从而陷玩家于不利境地是游戏世界的规则,即使是神明也得遵守……


    规则。


    梁沐又在草稿纸上写下“世界的规则”、“游戏的底层逻辑?”。


    如果说特质能力的产生与“神明”无关,所以“神明”无法干涉和特质能力有关的规则,那么“神明”到底是不是“游乐场”这个无限流游戏的创造者呢,当“神明”很可能连游戏世界的底层逻辑都无法干预的时候?


    梦里叫陈峰的男性正在打造一个跟“游乐场”相当相似的虚拟游戏空间。他会是“神明”吗?


    如果陈峰通过能力【数字世界】创造的虚拟游戏空间就是如今的“游乐场”的话,一个曾出于帮助濒死者回到现实世界活下去而创造的,和谐、公平又毫无伤害性的游戏世界,又是如何变成今日这个充满了欺骗、绝望和死亡的埋骨地呢?


    方圆又是如何变成了方医生的?


    梁沐靠在椅子里,垂眸看着草稿纸上凌乱的文字。


    写得急促,顾不得美观,笔触锋利,运笔用力处几乎划破了纸张。他疯狂转动的思维正如这些文字,如被疾风席卷,被洪流裹挟,一个劲地、狂乱却又专注地奔向未知之境。


    他打开NPC觉醒面板。


    【主线任务:副本世界的真相】


    【当前任务进度:70%】


    是因为主线任务又向前推进了一大步,所以作为奖励,用梦的方式向他展开真相的一角?


    可为什么,在这个梦里,全程都是方圆的第一视角,就好像是他附身在方圆身上去经历方圆的过去似的?


    极度的真实,极度的古怪。


    想要得知真相就必须找到方医生不可。


    前往游戏后台。这是唯一的线索。


    ……


    关越守在废弃的显示器前,双臂抱在胸前,指尖下意识地敲打着手臂,神思游离。


    他本该时刻保持警戒的,尤其是现在。他该忧虑白晓华是否会在穿越空间壁垒后遇到麻烦。


    任何正常人都应该明白,在副本游戏刚刚给出重要线索的现在,不可能那么简单地就让玩家在剧情进一步展开前轻易摸到游戏后台。


    游戏后台几乎可以说是蕴含着当前副本一切秘密的终极地点。


    大概率会有某种机制限制玩家打开通道,又或是那里准备着某种让玩家在获得更多关键线索前只能束手无策的障碍。


    总之,虽然白晓华的特质能力相当特别,他也很有可能遇到些麻烦。


    关越应该时刻准备好应对后续可能出现的任何突发状况才对。


    不,如果不是他被荆楚接连掷出的信息炸懵了头脑,他根本不会同意白晓华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草率进入游戏后台。


    自从在交流群里分享了地下室里获得的线索引来了荆楚的回复后,后续发生的一切都是荆楚在主导。荆楚在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之前的对话仍旧在他脑海里回放,宛如一个缠绕不去的梦魇。


    “不与系统绑定,不经过神明的同意也能进入‘游乐场’……”白晓华一脸恍惚地问道:“为什么?难道‘游乐场’不是神明的造物吗?”


    荆楚耸了下肩:“反正从我的经验来看,进入游乐场、像其他玩家一样参与到游戏中去,在这方面我从没遇到阻碍,反而还比寻常玩家多出不少自由。”


    “我可以挑战比我当前玩家等级更高的副本,可以半途退出游戏,也完全不受至多一周必须参与一次副本的限制。”


    “你的猜想不是没有可能哦。说不定神明也是‘游乐场’的外来者,他没办法让‘游乐场’完全如他所愿地运转,才让我这样的异类到处蹦跶。”


    黑暗中她轻柔的声音拥有着致命的魔力,从她唇中吐露的每一个字眼都裹挟着与说话的语气相悖的强烈压迫感,粉碎着意识和情感,一如层层叠叠、越推越高的海浪,欲将海岸上无措的旅人拍倒在地。


    白晓华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会不会,那些对玩家的限制是从神明手中获得复活机会的代价?”


    “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是那样吧,毕竟神明在复活这方面承诺了不少。”荆楚说道,“比起我所知道的那种复活方式,神明许诺的通关礼物虽然代价不菲,但复活的效果却要好上太多,更别提玩家能把自己在‘游乐场’中获得的道具带回现实世界这一点了。”


    关越语气不稳:“你所知道的复活手段究竟是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那个问题的答案在这个副本游戏结束的时候才会揭晓。”荆楚偏头看向他,眼神黑沉,斩钉截铁的态度几乎令人发狂。


    她怎么能在倾覆了他们习以为常并以此为生的认知之后,又在通往真相的道路上把他们半途抛下?


    关越是一定要复活的。他毫不懈怠地一路厮杀到九十级的副本中就是为了复活。


    如果神明承诺的复活只是一个骗局一个阴谋,那他……


    不。


    荆楚并没有证据不是吗?


    什么和神明定下了约定,什么绑定了系统反而把玩家推入了危险的境地,荆楚再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惊悚离奇,终究是空口无凭。


    荆楚拥有的唯一能为她这套说辞佐证、增加可信度的,就是她被人津津乐道的、多次背离规则越级进入副本和半途离开副本的经历,但是这一切特殊或许只是因为她拥有极为强大的特质能力,而非她编造出的这个耸人听闻的阴谋论。


    “你说你没有选择‘我同意’却同样进入了‘游乐场’,”关越的语气控制不住地咄咄逼人起来,“那你是怎么离开那片虚空,又怎么进入‘游乐场’的?”


    关越还记得他死后被系统绑定的经历。在爆鸣的枪击声后,他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虚无的黑暗中。黑暗无边无际,只有他这一只孤魂野鬼茫然四顾。


    眼前弹出一个光屏,系统的机械音在脑海里响起时,他并未第一时间回复。他怀疑这是梦境,是中枪后的精神错乱,总之太过离奇的展开令他本能地怀疑。


    他也根本不想接受自己死去的现实,他只想赶紧从这不知道是什么的古怪处境中离开,回到分秒必争、情况危急的现实中去。


    他中弹了,他身后就是他的妻子,那个混蛋或许紧接着就要朝他妻子开枪。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将厄运带给了女儿,是他忽视逃避,是他该死地在那个要命的时间点掺和进去,如果不是他,事情根本不会走到那样的境地。他害死了女儿还不够,难道还要害死想要为女儿报仇的妻子吗?


    于是他在黑暗中不住地走啊走,想要寻到这片黑暗的边际;他高声呼喊,想要获得任何可能的回应。但一切都是徒劳。


    黑暗漫无边际,这是一片无法以常理解释的奇异空间,这片空间里除了他之外,存在的只有虚无。他终于不得不接受他已死亡的事实,而这里就是死亡之境。


    荆楚如何能在不绑定游戏系统的前提下离开那里呢?


    “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那位自游乐场成功复活的朋友吗?她在现实中被其他复活的玩家杀害了,她留下的关于游乐场的记录也大半被销毁。但我还是从她那里得到了一些线索和告诫。”


    荆楚没有立刻回答关越的问题:“最重要的告诫就是:绝对不要在没有厘清事实的情况下和任何存在达成约定。”


    “不要轻易说出‘我愿意’。”


    “我谨记她的告诫。于是不管耗费了多久的时光,不管如何不耐烦,如何怀疑自己,我都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那片黑暗。而我走出去了,黑暗之外就是游乐场的所在,就是这么简单。”


    “不可能!”关越断然否定,“我也尝试过,但那根本就是非常理的空间,它没有边界。”


    “我,我也觉得。”白晓华支持关越的看法,“我觉得那个地方就像是进入游戏前的等待空间一般,更像一种概念。”


    “那或许是因为那个空间迷惑了你的感知,又或者它在跟着你的脚步一起移动,所以你才误以为它没有尽头。但实际并非如此。”


    荆楚说道:“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我得说,那片空间像是某种空间系的特质能力,它在人为的操控下,试图迷惑被它捕获的灵魂。”


    “走出那个空间就是游乐场。我说的不是玩家大厅、蜂巢宿舍之类的地方,我说的是游戏和玩家生活区域的外部,蜂巢的外部,那个充斥着据称能使玩家的灵魂消散的浓雾,所以没有玩家敢踏足的禁地。”


    “而我之所以能轻易离开那个欺骗我的空间把戏,都得益于我的特质能力。”


    “我的特质能力叫【概念免疫】,任何能力对我无效。”


    “不可能!”白晓华头脑一片空白,耳边炸响关越激烈反驳的声音,“特质能力是神明给予玩家的。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你没有与神明达成契约,你又如何能得到特质能力?!”


    荆楚并未恼怒,她偏头看向关越:“要么是我天生比较特别,要么这又是神明的一个骗局,不是吗?”


    关越唇角紧绷,他按捺下翻涌的情绪,问道:“你告诉我们这些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觉得大家的能力很有趣,说不定以后能用得着,帮助我达成我的愿望。”荆楚平静地回应道,“我的朋友死得很诡异,我想神明或许能帮我解惑,我打算找到他。”


    关越猛地意识到:


    王恋歌的能力能锁定目标位置,白晓华的能力能穿透任何概念任何壁垒,而他的能力能束缚住目标、使目标在被束缚时间内失去一切能力。


    如果他们的能力聚合在一个人身上……


    虽然特质能力无法被外力诱骗剥夺,荆楚就算想要夺取他们的能力也不可能如此赤裸地表达出自己的目的,但她这个人太过诡异,关越心中瞬间竖起深深的防备。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戒备,荆楚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


    她那充满神秘气息的目光扫过两位玩家同伴,目光如有实质,在昏暗发霉的地下室狭窄的空间里像是透明的触手,被锁定被触碰的感觉令人头皮发麻。


    “真相到底是什么呢?确实,口说无凭,你们不相信我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你们也在动摇吧?”


    “真相就在神明那里,只要找到神明一切迎刃而解。你们不想跟我一起找到他吗?”


    ……


    地下室覆盖着灰尘的显示屏突然闪烁起黑红色的光芒。


    突发的情况瞬间拉回了关越沉浸在回忆中的注意力。


    游戏后台果然不是那么容易闯进去的。


    在他犹豫着是要立刻撤离还是等待白晓华确定对方的安危时,白晓华像个炮弹一般从屏幕里飞扑出来,重重砸在地上。关越敏锐地注意到白晓华的右小腿上缠绕着古怪的黑红色物质。


    “快跑!”白晓华摔得很重,疼得面容扭曲,但他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边喊边向外跑去。


    有东西从堆积的显示屏中钻了出来,显然是追着白晓华来的。


    关越和荆楚二话不说也跟着白晓华撤退。


    “那是什么东西?”


    几人站在通往地下储藏间的楼梯口向下望去。黑红色的物质无法突破地下室的门口,正在门缝处不甘心地蠕动着。或许是因为这间地下室与游戏后台在空间上有重叠的意思,从游戏后台涌出的东西只能在地下室内部活动。


    “里面闪烁着很多字符。”关越凝神观察,神情凝重起来,“难道那是具现化的游戏数据?是游戏的防卫程序,还是病毒?”


    荆楚蹲下身观察着白晓华被黑红色的数据覆盖的小腿,小腿像是半数据化了,很多地方是透明的:“有什么感觉?”


    白晓华不安地动了动腿:“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被缠上来后既不疼也不影响活动……异样反而出现在视觉上。”


    “视觉?”关越问。


    “嗯……就是,我眼前看到的东西,有时会突然从实体化作一小段数据,而且,”他犹疑地指了指自己的左心口,“这里,我看到我们三个人这里都有一团光在闪。”


    他茫然地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与此同时,梁沐收到了NPC觉醒系统的提示:


    【有玩家试图进入游戏后台。】


    【玩家被病毒侵蚀。侵蚀程度10%】


    【触发“阵营”功能】


    【获得一张尚未解锁的人物卡】


    【希望宿主努力壮大自己的阵营。】


    梁沐都打算上床睡觉了,这一下子,瞌睡虫都被惊飞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玩家被病毒侵蚀跟发展自己的阵营有什么关系?


    他连忙打开系统面板,果然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分页面。


    他点击进入“阵营”页面,发现他的阵营里竟有一张灰色的人物卡。白晓华灰白色的脸自卡面上望向他,眼神茫然稚嫩,像一只懵懂的鬼魂。


    这张卡尚未解锁,解锁进度显示10%,人物能力显示“???”


    所以说,人物卡的解锁进度就是病毒的侵蚀程度,只要白晓华被病毒侵蚀的程度达到100%,玩家白晓华就会成为他阵营里的一员!


    那时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成为他阵营里的一员?


    玩家会被转变成NPC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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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痣


    7月9日。


    梁沐在时毅办公室附带的休息间里补觉。


    昨天发生了太多事情, 太多线索自迷雾中涌现,思维一整晚地高度运转,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他的脑袋几乎要炸开。


    勉强处理完上午的工作后,梁沐顺路跑来时毅这里。新获悉的线索已同步给了四位友人,但他心中无法安定下来, 很想找个靠谱的人讨论一下, 好稍稍舒缓自己过于紧绷亢奋的神经。


    时毅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倾听对象, 更是一个能与他高效沟通探讨问题的人。在畅所欲言、思维碰撞的对话中,梁沐渐渐放松下来, 瞌睡虫隔了一整个无眠的夜晚后姗姗来迟。


    困倦迅猛地俘虏了他的大脑,在时毅体贴的建议下,他睡在了配套的休息室里。


    “好好睡一觉。我下班的时候会叫醒你的。”


    闭上眼睛之前,时毅这样对他说。


    或许是太过疲惫, 这一觉睡得极沉, 没有古怪的梦境侵袭也没有被任何突发状况打断。他陷入黑沉的酣梦, 只有在苏醒之前的恍惚中, 一段青葱时代的记忆模模糊糊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大概是高二的时候,时毅在学校里突然晕倒。同学和老师慌忙把他送去医务室, 一量体温, 烧得很厉害,可在他晕倒前竟没人发现他有任何难受的迹象。


    梁沐听说后,在课间跑去看时毅。


    “只吃了退烧药吗?”梁沐坐在床边, 探手试时毅额头的温度,“干脆请假回家吧,烧得这么厉害,回家好好休息。”


    时毅突然抬手握住梁沐的手掌, 不让那只手离开,像是想汲取他身上的凉意。


    时毅也不说话,只维持着那个动作不变。梁沐想了想,问道:“你需要湿毛巾吗,还是冰袋?”


    时毅微微摇了摇头,滚烫的额头蹭在梁沐掌心,握着梁沐手腕的手心也是一片炙热。他翻了个身,是个面向梁沐这边的侧躺的姿势,解开的衬衫领口下滑,露出颈窝一颗醒目的红痣。那颗小痣在汗水和滚烫的体温作用下鲜艳得近乎煽情。


    梁沐挣了挣,搞不懂时毅这是在做什么,时毅却像是被他试图逃脱的动作刺激到了,另一只手也抬起来,两只手一块用力捉着梁沐的手腕,仿佛在捕捉一尾不断扑腾着试图逃离的鱼。


    梁沐终于意识过来,时毅这是烧糊涂了。


    他不再挣扎,心里觉着有趣,跟曲星熠这样的烦人精混久了难免近墨者黑,一股子坏水从心底往上涌,琢磨着是否要落井下石,把好友这少见的一面录下来,好等他清醒后逗逗他,这样的机会可是少见的。


    可是时毅的高烧竟把他平日里牢不可破的理性内敛侵蚀到这个地步,可见时毅这会儿有多难受,他怎么能拿他生病的事取乐呢?或许应该叫校医再来看一下,说不定情况变得更严重了。


    残存的良心和窜动的坏心思激烈交锋,正在这时,时毅似乎被梁沐的“乖巧”取悦了,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他闭着眼睛,半张脸埋在梁沐手心,几近眷恋地蹭了蹭,滚烫的鼻息拂在手心,令人本能地战栗。


    微风拂过天蓝色的窗帘,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钻入,给躺在病床上的少年人勾勒出一道柔和的金边。


    “别走。”梦呓似的声音飘荡在寂静的医务室里。


    梁沐俯身凑近了些,时毅的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脆弱和眷恋。


    “……梁沐,别走。”


    ……


    梁沐自梦中醒来,休息室内一片昏暗,看样子时间已经不早了,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墙角的落地灯,时毅坐在落地灯旁的单人沙发上,手机屏幕横放在眼前,戴着蓝牙耳机,不知在看什么,神情禁欲内敛,冷白的脸颊上看不出情绪。


    梦境里,那个高烧后失态地攥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的时毅一下子变得十分遥远,几乎让人怀疑那只是一个幻觉。


    梁沐从床上起身,时毅立刻注意到了他这里的动静,抬眸看过来:“现在是晚上八点十分,正好一起去吃个饭,去吗?”


    “好啊。”梁沐有些好奇地问道,“再看什么,手机上?”


    那个样子一看就不是在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时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梁沐看了一阵,态度有些反常。


    “不能说给我听的事?”梁沐倒也不是非要知道。


    时毅摇了下头。他走到梁沐身边,将手机递给他:“是我们中学时候录的视频。”


    断开蓝牙,视频的声音通过扬声器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


    梁沐捧着手机,屏幕上有些年代感的画质立刻把他拉回了十几年前。那是初二的元旦文艺汇演,他们班要表演由著名儿童文学《绿野仙踪》改编的舞台剧,他在里面饰演失去了心脏的铁皮人。


    一个略显滑稽的铁皮桶改造成的帽子扣在他脑袋上,他面无表情地念着台词,一副没有心的样子。那倒不是他演技好,就像曲星熠说的那样,他那个时候比现在呆多了,跟个机器人似的。


    久远的黑历史唤起了梁沐的羞耻心,他立刻点了暂停:“……你怎么还保存着这种东西?”


    “而且你还会翻出来看?!”梁沐无法理解,不可置信。


    若这事发生在曲星熠身上还可以理解。保存着别人的黑历史,无聊的时候就翻出来嘎嘎窃笑,梁沐对那样的画面相当熟悉。


    只是曲星熠从来不会只简单满足于偷着乐这种程度,黑历史当事人的实时反馈才是最重要的乐趣所在。


    所以时毅到底在干嘛?


    难道他是那种表面上没有丝毫尘世的欲望、实则情绪都释放在私下里的反差型人设?


    “我没有笑你。”一眼看穿了梁沐的想法,时毅接过手机,跟梁沐并排坐在床边。


    他重新播放视频,看着屏幕上年少时摆着一张面瘫脸的梁沐,眼神十分柔和:“是因为喜欢才会保存下来。”


    梁沐心头一颤。他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时毅身上,这时他才注意到时毅没系领带,领口解了两颗扣子,露出颈窝处一颗红痣。


    与回忆和梦境相仿的画面令人一时恍惚。


    昏暗的光线下那粒跳跃的红随着时毅的呼吸微弱地颤抖着,像是一枚将息的火星,凝缩的心脏。暧昧弥散开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时毅摩挲着手机的外壳,停顿片刻,看向梁沐:“小时候的记忆很美好不是吗?”


    “即使一切只是一场游戏,但年少的经历还是让我觉得十分的珍贵。”他轻声说道,“我不想未来某一天它会被这个世界删除掉。”


    “如果不可避免有那么一天,那么在那样的结局到来前,再让我多回忆片刻吧。”


    时毅冲梁沐晃了晃手机,笑容有几分狡黠:“你不会连我这样小小的乐趣都要剥夺掉吧?”


    梁沐还能怎样?他推开手机,假装自己的黑历史并不存在:“随你,随你。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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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我不是


    7月10日


    白晓华全副武装地穿梭在嘈杂的剧组里, 身边跟着几日未见的经纪人。他们偶尔跟路过的工作人员打个招呼,脚步匆匆地向早已等候在外的保姆车走去。


    他刚拍完今天的戏份,鉴于他当前正置身网暴漩涡, 不管剧组安保有多严,都总能溜进来几个唾骂他卖身上位的可疑分子——白晓华私下怀疑,这些人有可能是恨他抢了自己偶像资源的狂热粉丝, 更有可能是陈建雇的人——在这种情况下, 导演不建议他在剧组久留, 拍戏时对他的演技也不再高要求反复打磨,明显一副把他当瘟神, 恨不得赶紧给他杀青的样子,于是白晓华每日的剧组之旅总是来去匆匆。


    这种光景已经持续很久了。


    上了车,关上门,日理万机中特意抽时间跑来的经纪人瞬间卸下八面玲珑的微笑, 板着脸问道:“网上的舆论至今都没平息, 你就没问问时总, 求他帮帮你?”


    白晓华作为一个游戏玩家, 怎么可能关心所谓的娱乐事业,他心中很清楚时毅的不管不顾, 对白月光弟弟陈建带给白晓华的麻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虐恋剧情的一环, 剧情引导还没让他与时毅对峙,只让他沉浸在自怨自艾的苦情戏里,他自然不会主动去联系时毅, 请求对方解决自己身上的麻烦。


    经纪人看他呆呆的样子,恨铁不成钢。他真没见过这么没上进心的人。


    其实按最近舆论发酵的样子,经纪人本来已认定白晓华是要被时毅抛弃了,他心中也给白晓华打上了红叉, 可他不久前又得到了消息白晓华已搬入了时毅名下的一处公寓里,这就不像是失宠后被丢弃的样子了。他这才找上白晓华,想打听打听情况,顺便卖个人情。


    “你最近都联系不上时总?”经纪人手指在膝盖上敲击两下:“这样吧,我送你去艺人培训部参加演技课程。据说为了配合电视台的采访,时总和其他高管今天会在那里录制一些镜头,你好好抓住机会。”


    其他高管?


    白晓华问道:“时愿会去吗?”


    经纪人闻言一噎,眉头拧起。他显然清楚时愿和陈卓雅的关系,而如今这位陈卓雅的替身对时愿冒出来不同寻常的热情,很难不令人多想。


    “……大概率会去吧。”他微妙地打量着白晓华,意味深长地告诫道,“胃口还是不要太大,免得把自己撑死。”


    白晓华困惑地看着经纪人。什么胃口不胃口的?时愿是轮回秘密的核心NPC,他只是想抓住每一个能够接近调查对方的机会而已。


    他没接经纪人的话,心里一动,决定用眼前的NPC再做一次测试。


    他撩起右腿的裤脚,一直撩到膝盖上方,露出被黑红色数据流侵蚀成半透明的小腿:“哥,你看我的腿怎么样?”


    经纪人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这是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了?网撒得挺广啊……


    “没怎么样。”他偏过头去,委婉地表达敬谢不敏的态度。


    那就是看不见。


    是NPC都看不见,还是因为这些NPC不是特殊的存在才看不见?


    正好一会儿拿时毅和时愿试一试。


    白晓华对经纪人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他放下裤腿,见经纪人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掏出手机,点开之前看到一半的时愿的采访视频,旁若无人地看起来。


    经纪人眼神瞟过去,脸色瞬间五彩纷呈。


    这人没救了。他惋惜着自己特意跑这一趟浪费的时间。


    见到时毅和时愿是在一个小时之后。


    白晓华蹲在演技指导教室面向走廊的大玻璃窗前,脸颊贴着玻璃,观察着走廊尽头被摄像机和收音话筒包围着走过来的一群人。


    时家这对堂姐弟鹤立鸡群,但周围干扰的人和物太多,无法看清全身。


    眼见目标离自己越来越近了,白晓华把裤子挽到膝盖上,偷偷观察了一下正在课间休息的老师和同学,纠结片刻后,心一横,右腿努力抬高,勉强担在有半人高的窗台上,装模作样地压起腿来,力求自己突兀的举动足够抢镜,好让但凡经过的人都无法忽视这条不合时宜的小腿。


    想想曾经那个羞耻心爆表、太放不开的自己,真是恍如隔世。


    时毅看过来了!


    白晓华精神一振,在时毅那张不动声色的俊脸上寻找着对方是否能看到他腿上黑红色数据流的蛛丝马迹。


    可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他愣愣地看着时毅身侧的时愿。时愿一行人此时和他相距不过三四米的距离,即使隔着晃动的摄像机和工作人员,时愿的上半身也不再被遮得密不透风。


    于是,白晓华的眼睛十分清晰地捕捉到了时愿左胸口有一团光在闪!


    自从他被这黑红色的数据流缠上后,他眼睛里看到的世界就发生了些许变化,其中一种变化就是,在参与进这个游戏副本的玩家心口都出现了一团意味不明的光团。


    在这一刻之前,只有在其他玩家同伴身上他才能观察到这种光团,他以为这种现象只会出现在玩家身上。可是,时愿……为什么?


    白晓华打了个激灵,想到什么,目光猛然转回时毅身上。


    没有……时毅身上没有那种光团。攻略对象这样特殊的NPC身上都没有……是因为时毅是时愿创建的NPC的关系吗,还是说其他攻略对象身上也没有?


    那样的话,玩家和时愿身上到底有什么共通的地方?


    时愿和时毅走远了。白晓华发了一阵呆,然后冲出教室,循着摄像团队的方向跟了上去。


    节目团队素材拍够了收工,时愿瞟一眼蹲在拐角处鬼鬼祟祟地注视着这边的白晓华,对时毅耳语道:“跟着你来的?”


    时毅不知可否,算是默认。


    时愿道:“你又是给资源,又是任人传那种谣言,现在还放任陈建打压他。我真看不懂你在做什么。”


    “事情应该距结束不远了,到时候你就能明白。”时毅又问,“陈卓雅快回来了吧?”


    “就这几天的事了。后天就是电影节的颁奖礼。”


    时毅颔首:“等她回来了,为她半个庆功宴吧,正好我们一块聚聚。”


    时愿笑起来:“还不一定能得奖呢。她要是没得奖,指定不想在短时间内出席任何聚会。”


    说罢,她看时毅要走,犹豫了一下还是拽住时毅:“你之前路过那个窗口的时候,白晓华在那里压腿,你有没有看到……”


    “看到什么?”时毅垂眸,若有所思地观察着时愿的困扰和纠结。


    “算了,没什么……可能是我最近没休息好,看错了眼。”时愿摇了下头,“你走吧,我也有点儿别的工作要处理。”


    看来时愿也能看到。白晓华被病毒侵蚀后异样的小腿。只是不知道白晓华落在时愿身上震惊的眼神又是发现了什么?


    “来找我有什么事?”时毅将等候已久的白晓华带去一间没人使用的会议室。


    白晓华酝酿了一下,直截了当地问道:“时先生,其实你的白月光根本不是陈卓雅,对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时毅反问,“明明所有人都清楚我喜欢的是谁。”


    “那可能是因为谁处在你这个角色里,谁就应该喜欢陈卓雅。”白晓华在试探攻略对象是否像他们设想的那样跟玩家同步觉醒了轮回记忆,“你的角色本来应该是属于时愿的,你在延续时愿的人生。时愿喜欢陈卓雅,所以别人都以为你也应该喜欢陈卓雅,但你有另有所爱,对吗?”


    时毅一手撑在办公桌上,俯身凑近,疏离冷淡的视线笼罩着白晓华,像锐利冰冷的剔骨刀,要把人藏在血肉里的心思一刀刀剜出来:


    “你很关注时愿。时愿对你来说很特别?哪方面特别?刚才你在窗台压腿,突然惊骇地瞪着时愿,眼神再没有离开她?你在她身上看到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句砸过来。白晓华没想到时毅完全没接他的话,还把话题拐到了其他地方。他猝不及防,支支吾吾起来:“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她跟我……跟我梦里的人很像。在梦里,我遇到的不是你而是她……”


    “是吗?可为什么你的视线落点不在她的脸上?而且你早就看到她了,你还没近视到那种地步,你早就看清了她的脸。”


    “让你震惊的只能是别的东西,只有靠近了才能看到的其它东西。”时毅伸出食指,指尖仿佛箭矢,隔空点向白晓华的心口,“她这里有什么东西吗?”


    白晓华一脸惊恐。他自然不会猜到梁沐那边已经清楚玩家的特质能力就凝缩在心脏处。


    时毅手指一转,指尖深深戳进自己的左胸口:“而我这里却没有,是吗?”


    “她是特别的,我不是。”他的语气在白晓华听来透露出一股早知如此的遗憾和怅惘来。


    白晓华已经搞不懂时毅在说些什么了。


    时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静默片刻,转身就要离开,神情阴郁而倦怠。白晓华陡然想起自己的目的,连忙把人拉住:“你喜欢梁沐对吧?你真正的白月光其实是梁沐是不是?”


    时毅侧身看他,眼神莫测。


    白晓华压下心中的忐忑,眼神直直投向时毅,毫无躲闪,澄澈专注,像是要看到人心里去,非人的专注中又有种神秘的魅力,令人不自觉喉咙发紧、眼神闪烁。


    这正是梁沐看人的眼神。


    “梁沐看人的眼神是这样的,对吗?”


    察觉到时毅不自觉绷紧的下颌,白晓华有了底气,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浅色的美瞳,飞快地戴好,再抬起头时,偏浅的瞳色在阳光下仿若两面平静无波的水镜。


    “他的虹膜是浅色的,我虽然不是但我可以戴美瞳。我可以一直为你扮演他,完全抛弃我自己,只要你还愿意让我陪在你身边。”


    “滴——”的一声,进度久久凝固不动的【扮演白月光】任务就这么完成了。


    梁沐果然是时毅的白月光。在陈卓雅的名字第一次出现时,名字不自然的卡顿中,他以为自己听错的那个夹杂其间很容易就听漏的“沐”字是真实存在的。早在一开始,剧情就埋下了伏笔。


    “够了。你不需要扮演他。也别再用这副拙劣的假象出现在我面前。”


    时毅声音冰冷,淡漠的神情变得锐利。


    白晓华一愣,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时毅真的发火的样子。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时毅脚下的影子颜色越来越黑沉,里面隐隐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着,无法突破影子的轮廓,困兽般躁动。


    白晓华掩在裤管里的小腿上的黑红色数据流,像是受到了那异变的影子的牵引,不停地闪烁起来——


    作者有话说:感谢继续订阅的小天使们!


    第64章 灵魂的价值


    紫红色的云霞在天边缭绕, 黄昏时分,郁郁葱葱的山林被笼罩在琥珀色的静谧里。废弃盘山公路上的一群不速之客,乘着引擎的爆鸣声呼啸而来, 像是乐曲中不和谐的杂音。


    荆楚今天也在兢兢业业地送外卖。


    下午她接到一个大订单,让她把十几万的酒水送到这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废弃公路上,承诺给她上千块的跑腿费。


    她能怎么样呢?当然是顺势走剧情了。


    【你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你实在是太缺钱了, 想想丰厚的回报, 你咬牙接下了单子。】


    这条公路能容纳两车并行,两辆外形骚包的跑车闪电一般冲向荆楚, 丝毫没有要减速的架势。


    一般人遇到这等场面就算不两股战战也难免惊慌失措,但荆楚站在原地没动,视这等戏耍人的下马威于无物。她摸出手机,拨打订货人的电话, 眼神越过近在咫尺的跑车向后眺望, 猜测下订单的到底是哪位混账。


    高速驶来的车辆席卷的气流拂起荆楚耳畔的发丝, 令人牙酸的刹车声遽然响起, 惊起林间一片飞鸟,另一辆车则擦着荆楚的衣角掠过去, 然后一个摆尾, 横在荆楚身后。


    “嘟嘟——嘟嘟嘟——”


    车喇叭被泄愤似的接连砸响,一个银灰色的脑袋从车里露出来,骂道:“行啊你, 荆楚,你是瞎了眼了还是耳朵聋了?杵那儿跟个木头杆子似的,不想活了是吧?吓唬谁呢你?!”


    荆楚对眼前的银毛并不在意,手机铃声自她身后响起。她一转身, 露出一个营业性质的微笑:“啊,是你点的酒水吗?我这边已经把货送过来了,你检查一下,记得给个五星好评哦。”


    倚在车门上的男人晃了晃手里振动的手机,嬉皮笑脸地说:“好像是我点的,不过我现在又想退货了怎么办?”


    荆楚收起笑:“那就没办法了。”


    缀在这两辆车后的车接连停下,一群不怀好意的男女下车看戏,嬉笑声包围过来。


    荆楚侧过头,果不其然地看到了隐隐处于人群中心的晏非臣,他笑容温柔悲悯,叹息道:“荆楚,送外卖的工作并不适合你,你为何非要逞强?”


    一个男的立刻谄媚地附和:“就是,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跟晏总低个头、道个歉,有那么难为你吗?”


    荆楚没接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到了下单订酒水的男人身前,一手稳稳将昂贵的酒水顺着跑车敞开的顶棚妥善地放在驾驶座,另一手出手如电,在男人腕骨上一劈,顺势接住男人因剧痛而握不住的手机。


    荆楚滑亮手机:“啧,还得指纹解锁。”


    她眼都没眨,抬手一抓,男人被她劈得犹自颤抖的手就再次落入了她的魔爪。手腕向上一折,男人发出了杀猪般的尖叫,她将他手臂后别摁在车门上,抓着他的指尖挨个试指纹锁。


    “很好。”手机解锁后,荆楚径自点开外送平台,先是确认收货,然后选择五星好评。


    这一切发生在不过数秒间,在场众人目瞪口呆,这才反应过来人多力量大,他们不搞群殴战术的话,这场子是绝对找不回来的。


    荆楚将手机放回男人衣袋里,瞟一眼蠢蠢欲动、因为被她落了面子而十足不满的家伙们。她没有在这里跟人群殴浪费时间的打算,只想赶紧把这幕戏走完。


    她两步跨到公路边的护栏前,腿一蹬跳了上去,身侧就是数十米高的陡峭山坡。她顶着众人悚然的眼神往前蹦了两步,越过堵路的车辆和人头与晏非臣对视。


    荆楚抬起袖子抹了抹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做作地哽咽起来:“你不把我逼死不肯罢休吗?你就这么恨我?”


    很好,被欺辱后对峙的剧情走完了。


    晏非臣并不回答,问道:“你似乎一点都不怕被车撞?但要是这里停着的十辆车当场爆炸的话,你也不会怕吗?”


    “这么狠?”荆楚笑起来,“等你能做到的时候来试试不就行了。”


    晏非臣噙着温和笑意的面皮下却是截然不同的阴郁。


    荆楚是在试探他,还是说她早就摸清了游戏的机制?他们现在确实无法真的对她动手。


    荆楚看上去过于游刃有余,他至今都没发现过她使用特质能力的蛛丝马迹,更无从推断她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这时荆楚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是白晓华打来的:“荆姐,我们又有个新发现,关哥说想当面跟你讨论一下。你现在有空吗?”


    “有啊。你们在哪儿?好的,我马上到。”


    挂掉电话,荆楚对着晏非臣,冷不丁地问道:“你相信人有灵魂吗?”


    “你相信人的精神意志可以影响你生活的世界吗?”


    她面朝晏非臣,背着光,身后是远山和残阳,山风拂过,鼓起她宽大的T恤。一整个世界在她身后铺展开来。虚构的、由数据构成的世界。或许是很久以前,由某个来到死后世界的灵魂靠着特质能力创造的万千游戏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晏非臣恍然意识到,玩家的特质能力来自他们的灵魂,是灵魂的结晶。“游乐场”里的一切或许都是灵魂力量具现化的产物。


    “你想说什么?”晏非臣问。


    “我想说,灵魂的力量对我无效,世界无法作用于我,我也无法改变世界。我不会是你的敌人。”


    荆楚张开双臂,夕阳勾勒着她的轮廓。一只展翅的鸟。


    她向后仰躺,坠落下去。


    在惊呼声中,晏非臣冷静地拨开慌乱的男女,几步上前,扶着护栏向下望去。


    什么都没有。荆楚消失了。


    世界无法作用于她,悬崖抑或平地对她来说或许并无区别。


    白晓华挂了电话,在沙发上呆坐一阵,还是忍不住偷偷瞟向坐在电视机前抱着手柄打游戏的关夏。


    关夏左心口处亮着一团光,就像他们这些玩家一样。她是白晓华发现的第二个有此特征的NPC。


    如果说时愿的特殊性跟她特别的设定有关,关夏呢?目前为止,关夏跟核心剧情没有任何重大牵扯,她只是带球跑故事里的挂件而已。


    关越独自坐在房间斜对面的单人沙发里,面色沉凝、心事重重,不时凝望着关夏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子里气氛诡异,白晓华不敢发出动静,兀自在沉默中心烦意乱。


    要说事情是如何变成这样的,还得把时间拨回三个小时前。


    下午关越按照惯例去幼儿园接关夏放学,却被老师通知关夏被她爷爷派来的人接走了。


    【蒋家的人知道关夏的存在了!他们想要对她做什么?他们会夺走她吗?你如坠冰窟、六神无主。在这艰难的时刻,你脑海里想到的唯有蒋墨。他会帮我的——你如此相信着。】


    关越立刻打电话给蒋墨。


    发生的一切当然只是必要的剧情,可是关越心中还是有种紧迫感。


    他怕关夏被突然冒出来强行接走她的陌生人吓到,他担心关夏被蒋家人的冷眼伤害,他还忧虑着关夏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毕竟蒋家子嗣众多又关系复杂,蒋老爷子这些年身体越发不好了,蒋家的子孙都对遗产虎视眈眈。想也知道,这种大家族争遗产的设定一定会在未来某天派上用场,成为一个关键剧情。


    如果关夏只是一个普通的NPC,关越心里根本不会冒出这些多余的感情,就像他曾经经历的数百个副本那样,只想着通关这一件事,所有的NPC不过是无生命的物件,是舞台上的木偶,他的心中不会有半分动容。


    可是关夏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跟关夏相处太久了,或许是因为关夏跟他死去的女儿差不多大,他在她身上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然后发现了……她或许也是有血有肉的存在。


    甚至,他和关夏,他们两个人,看似截然不同的身份,一个玩家和一个NPC,却可能都深陷于捕猎者精心编织的蛛网上,被毒素麻痹了神经,浑然不觉自己任人宰割的处境,迷失在神经毒素造就的幻梦里。


    两只挣扎不脱的飞蛾。


    蒋墨收到消息,当即载着关越去了蒋老爷子居住的老宅。蒋墨和蒋老爷子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执,关越没有参与,他只是紧紧地把关夏抱在怀里。


    “爸爸,我好怕。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关夏眼睛湿润,抽着鼻子,很坚强地没有哭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他安慰着关夏,也像是在安慰着对现状和未来感到无比迷茫的自己。


    蒋老爷子拦着人不让走,正眼没给关越一个,当着他的面威逼蒋墨:“我话就放这了,你要是想带走关夏,让关夏养在外面,你就得听我的,跟张家的小女儿订婚。”


    他刻满了皱纹的、衰败的脸庞,固执而强硬。他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看你这副表情!这门亲事哪里委屈了你?别人求还求不到!有了这门亲事,以后我要是想把家业交给你,阻力也会小得多!”


    蒋墨厌倦地低着头。


    不知为何,关越有些拿不准蒋墨现在到底是在压抑着内心的怒气,还是根本心思都飘远了。


    不过,不管怎样,看来新出现的订婚事件是一个重要剧情点。


    最后,蒋墨口头应承下订婚的事,带着关越和关夏离开了老宅。


    “你真的要订婚吗?”关越坐在车后座,透过后视镜与蒋墨对上了视线。


    那双风流多情的眼睛微微眯起:“或许根本等不到订婚那天呢?答应还是不答应都没什么区别。”


    “你怎么会这么想?”关越试探道,“只有订婚前就迎来世界末日,或是在订婚前另一方就不幸离世才答不答应都没区别吧。”


    蒋墨笑了下,眼角的红痣令人目眩。


    他意味不明地说:“那就世界末日吧。”


    很快,关越就没心思琢磨蒋墨的言外之意了。


    玩家公共交流群里,白晓华分享了他的最新发现:时愿和他们这几个玩家一样,心口出亮着一团光。


    【不是小白花】:我们跟时愿到底有什么共同之处啊?


    玩家和NPC会有什么共同之处?


    关越沉默地盯着这条消息看了一阵,然后他打电话给白晓华,请他来家里一趟。


    最后,他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关夏心口也有一团光晕。


    ……


    荆楚抵达关越家的时候,关夏吃完了晚饭,回卧室看书去了。关越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压低声音问荆楚:“你上次暗示我们,玩家们的特质能力是灵魂自带而非神明赐予的——”


    他顿了顿,太阳穴的青筋跳动着,嗓音干涩:“之前大家讨论关夏这个NPC为何被设定成拥有能凭空拿出任意书籍的能力,你说,关夏的能力和玩家的特质能力及道具技能很像,说不定她是玩家死后徘徊在游戏副本里的幽灵。”


    “那话是你在开玩笑,还是你真的知道些什么?”


    关越盯着荆楚的眼睛,面部肌肉用力到像是随时都会碎裂:“告诉我,关夏是不是……她是不是曾经也是个玩家?”


    荆楚看了眼白晓华,了然道:“所以关夏心口也有像我们一样的光晕喽”


    白晓华不可思议地说:“关哥,你的意思是说,你怀疑那团光晕代表的是玩家的特质能力?”


    “这没道理啊?我被副本游戏的数据感染后就能看到特质能力了?副本游戏怎么可能会这么设定?”


    荆楚没回答白晓华,而是看向关越。关越依旧沉默地盯视着她,仿佛在盯着一个即将摧毁一切的风暴。


    “我觉得很有可能。关夏是玩家的可能性很高。”她用叹息的语气说道,“因为,玩家在副本里死掉后就是会被回收利用啊。”


    “拥有特质能力的灵魂是很有价值的。”——


    作者有话说:过渡章


    感谢继续订阅的读者们。


    第65章 空腔


    【这就是神明需要他们的灵魂的原因。他们的灵魂是有价值的。】


    曾经在梁沐于网上连载的绘图故事上看到的内容与从荆楚那里听到的话奇异地重合在一起, 像一种复杂的和声。命运的预示。预示又以不同的形式反复。


    而这种离奇的命运在多大程度上是真实的呢?


    是否该向真相靠拢?即使真相可能是令人粉身碎骨的深渊?


    关越失神了一阵,送别荆楚和白晓华后,他来到关夏的卧室。这是惯例的睡前故事时间。


    “爸爸, 你今天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关夏谨慎地问道。大人的负面情绪明显令她神经紧张。


    “我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关越说。


    “什么问题?”床头灯柔和的光线笼罩下,关夏颜色偏浅的头发和脸颊上细小的茸毛呈现出一种毛绒绒的质感,仿佛一只蜷在安全的巢穴里, 仰头张望着周遭的幼崽。机敏而充满生命力, 但还不谙世事。


    她无从知晓, 巢穴之外或许正潜伏着凶残的捕猎者,又或许, 连被她眷恋的巢穴本身都是为了迷惑、囚困她而建构的陷阱。


    “我在想……”关越不能自已地感到一阵痛苦,素来坚毅的脸孔上笼着一层阴霾。


    他垂眸盯着自己彼此交叉摩挲的双手,无法直视关夏的眼睛:“我在想,如果现实比梦境还要糟糕一些, 人是愿意活在现实里, 还是更愿意一直沉睡在梦里?”


    关夏眨了眨困倦的眼睛, 努力打起精神:“你又在思考奇奇怪怪的问题了。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跟今天带走我的那个老爷爷有关吗?”


    “跟他没关系,他不重要。我不会让他真的伤害到你的。”关越沉默片刻, 问道, “你怎么想呢?关于这个问题。”


    “可是我活得很开心啊,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关夏很困了,她趴在枕头上, 眼皮开始打架,“我不需要思考这个问题。爸爸很好……我只想一直跟爸爸生活在一起。”


    一瞬间,关越十足的狼狈。他伏在床边,脸颊埋在掌心里。没有人看到他的表情。


    夜已深沉。白晓华孤零零地站在公交站牌下。


    荆楚早就不见了, 一出楼门口就飞快地告别离开,像是一阵风,神秘难测。


    公交车还没到站。白晓华眺望着周遭与真实世界无异的风景,感到内心格外的孤独无助。


    他掏出手机,蹲在地上翻阅梁沐数天前在社交平台上连载的《我和我的影子》最新一话。


    【一颗能创造操控梦境的宝石……宝石本就是她的东西,是她灵魂的一部分。】


    【……被神明控制的灵魂只能永远失去回到现实世界的机会。】


    白晓华摁灭手机屏幕,双臂环住膝盖,紧紧抱住自己,像一只受到攻击的刺猬。可是身体蜷缩起来也无法抵御内心的空洞——荆楚透露的秘密在他体内撕开一道越裂越大的空腔。恐惧和茫然在里面无头无脑地肆虐,他听得到它们躁动的声音。


    “不会是真的吧……这个副本又算什么?它想将我们引导到哪里……”


    “好想……好想回家。可是,我已经死掉了……”


    ……


    蒋墨送了关越和关夏回家后,靠在车门上点了只烟,盯着那点灼热的火星看了半晌,没有抽,等到烟丝快要烧完才把烟按灭。


    关越租住的地方跟梁沐一个小区,蒋墨和曲星熠他们在这里也有房产,就跟梁沐上下楼。挨得紧密,无法分离,就像这些年他们之间的感情。


    蒋墨抬起头,不需要特意去找,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在梁沐家的窗口。屋子里是黑的,梁沐还没有回家。


    他站着吹了会儿风,想起什么,抬起手臂闻了下袖口和夹过烟的手指。烟味仍旧固执地残留在他身上,就像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郁。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锁了车门,脚步匆匆往家赶。


    他想见梁沐,但在那之前,他要先冲个澡、换件衣服。


    于是,梁沐工作完回家,电梯门一开,就看到蒋墨风度翩翩地等在他家门口。


    他的发尾还湿着,一看就是刚洗过澡。干干净净、新鲜出炉的美貌让电梯间都亮堂起来。


    “欢迎回家。”蒋墨弯起眼睛,“介意收留一下我吗?”


    微笑时眼睛里无意识泄露的渴望和脆弱,仿佛一只特意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表现得彬彬有礼,生怕自己心仪的主人不将自己领回家的小狗。


    梁沐心里拧了一下:“发生什么了?”他上前开门,请蒋墨进去。


    蒋墨无奈地摇了下头:“垃圾剧情,进展到逼我订婚了。还是跟有黑色背景的家族联姻,想来,剧情后续将不可避免地掺入□□元素。”


    梁沐给蒋墨拿出一双拖鞋。几位朋友在他家都有专属于自己的拖鞋。


    “现在时间不早了,你吃饭了吗?我还没吃,原本打算是热点速食产品。你要是没吃的话,咱们点个外卖?”


    “还没吃。”蒋墨颇有兴致地提议,“我来煮面吧。你不是说我煮的面还挺好吃的吗?”


    梁沐有点不太好意思让蒋墨操劳,但看对方跃跃欲试的样子,还是说:“嗯,如果你不怕麻烦的话。”


    “怎么会。”


    蒋墨熟门熟路地进入厨房,系好围裙,看了一下家里现成的食材,决定做个炝锅面。他一边切配菜,一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讲给梁沐听。


    两人结合玩家交流群里的新消息讨论起来。


    “所以,关夏跟时愿,都可能曾经是玩家。”梁沐倚在厨房门边,看着蒋墨挽着袖子煮面条,水里荷包的鸡蛋已经快要成形了。


    “陈卓雅应该也是,等她回来了,正好通过白晓华来得到进一步的判断。”


    “不过这么看来,这个副本世界似乎在引导玩家发现跟‘游乐场’有关的真相……是方医生做的吗?”梁沐陷入思考,“轮回记忆里她自称是这个副本游戏的拟人化化身,如果我做的那个梦是真实的话,她是遭遇不测后被困在这个游戏里了吗,还是说,游戏里的这个形象只是她为了某种目的创造的工具,一个引导者,而她自己正在副本之外的某个地方行动?”


    蒋墨关了火,将面盛出来,端着两个冒着热气的面碗向餐厅走:“来,先吃饭。”


    炝过葱丝的油花漂在面汤上,葱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梁沐一筷子面下肚,从食管到胃都有一种暖洋洋的熨帖感。


    一抬头,蒋墨笑吟吟地看着他,神情看上去比之前在门口遇到的时候好多了,闲适放松,眼神里是烟火气的暖意。


    “你之前是因为被逼婚所以不开心吗?”梁沐问。


    虽然大家现在都知道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了,但这么多年的生活不可能没有留下半分印记,想要转头就把一切视作虚无并不容易,所以梁沐才有这样的猜想。


    “逼婚是让我有点不开心。”蒋墨一手托腮,叹息道,“即使这只是个游戏,也很难简简单单地就认下这种剧情走向啊。”


    “不过,逼婚并不是重点。”他笑了一下,“先吃饭吧,吃完再聊。”


    梁沐便不再追问,默默加快了吃面的速度。


    洗碗的时候,蒋墨还没有要继续刚才的话题的意思,梁沐有些等不下去了。他接过蒋墨洗好的盘子,擦干后放在架子上,双臂抱胸,盯着似乎对洗碗筷这项劳动相当自得其乐的好友:“说不说啊,到底什么事?”


    蒋墨把最后一副筷子洗好,擦干净手,侧身看过来。他还在那儿笑,桃花眼闪啊闪,也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


    “你有没有觉得两个人一块吃完饭收拾厨房的样子就像一家人一样?”他答非所问。


    “别说些有的没的。快回答我之前的问题。”梁沐板起脸,意图塑造一种严肃的氛围,“你不说,我就得一直琢磨,心里很麻烦的好吗?”


    “好吧。我的错,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蒋墨抬起双手表示投降,他靠在身后的厨台上,眼睛半垂,盯着地板上两人交叠在一处的影子。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讨厌自己的处境,不管是剧情内还是剧情外,我似乎都没有能力主宰自己的人生,争取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副本剧情里的蒋墨是个深受同年阴影影响,面对爱情自卑胆怯,渴慕又不敢太过靠近,只敢戴着轻佻的面具试探的小丑。


    剧情之外的蒋墨只是一个由数据构成的NPC,梁沐有灵魂,可他没有,他不是特别的。


    一个连自我的存在都不知何时就会被人抹去的NPC,他该如何告诉梁沐他对他深深的爱慕呢?


    没有勇气。没有资格。


    梁沐安慰他:“我们正在争取我们的自由。现在越来越多的迹象都在表明我们所处的这个副本是特别的。只要获得副本的控制权,一切都将不同。”


    “嗯。我明白。”蒋墨并不解释,俊美多情的脸庞温柔地垂下,他伸手握住梁沐的手腕,轻轻晃了晃,语气像拂过皮肤的昂贵丝绒,给人以轻柔的战栗:


    “可以给我一点安慰吗?”


    “我只是想要一点安慰。”


    梁沐想了想,上前给了蒋墨一个拥抱,就像多年前蒋墨的成年礼,他来宿舍楼下等他的那个夜晚一样,一个试图传递温暖和支持的拥抱——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捕捉玩家


    7月13日


    王恋歌扶着昏沉的脑袋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垫上,目之所及是密不透风的黑暗。


    怎么回事?


    他之前不是正在去见曲星熠的路上吗?


    前天晚上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是医院打来的。他扮演的角色的母亲吐血不止被送进医院, 目前正在抢救,医院通知他来缴纳相关费用,并向他透露他母亲肺里长了个肿瘤, 大概率是癌, 最好立刻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


    第二天他就赶往老家的医院, 才大半天过去医生竟已得出了结论,必须尽快做手术否则人没几天可活。


    王恋歌震惊于副本里医疗剧情的胡来, 然后冷静地询问:“手术费多少?”


    不出意料,一笔天价,反正以他扮演的这个角色的经济水平是绝对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的。但这便是剧情的用意。


    家人生病,命在旦夕——为了让贫穷倔强的小白花顺理成章地放弃自己的自尊, 掉转头去继续跟主角攻虐恋情深,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简单粗暴但又无比顺畅丝滑的套路呢?


    【剧情任务:救命钱】


    【任务描述:母亲命不久矣, 请在她生命的倒计时归零前缴纳足够的手术费吧。倒计时:48h。】


    救命!这个时间限定太严苛了吧。


    王恋歌在心里吐槽。


    以如今曲星熠越发对他严防死守、当病毒瘟神回避驱赶的态度和安保措施来看, 想要在48h内就拿到这笔钱真的不容易。


    他先试着联系了林朗——曲星熠的经纪人,至今都没拉黑他的联系方式, 真是令人感激。


    “欸?急需手术费用吗?”林朗体面地表示了对他的同情, 犹豫了一阵,像是十分为难,但还是说道, “我觉得他对你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感情的,你家又出了这种事……这样吧,我帮你问问,之后再通知你。”


    真的假的?


    王恋歌对事情的顺利推进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指望光靠林朗传话就能完成任务就太傻了。他使用【心动地图】查看曲星熠的大致活动地点,有些讶异地发现曲星熠当前正不断向副本地图边缘的郊外移动。


    去那里做什么?郊游还是取景?


    王恋歌还是第一次看到攻略对象出现在副本地图的边缘地区。


    不知为什么,一种微妙的感觉袭上心头。


    还不待他细想,林朗那边竟打来了电话。回复得好快!


    “是这样的。”林朗的语气有些难为情,“他听说了你的遭遇表示愿意出这笔钱,不过你得先跟他玩个游戏才能拿到这笔钱。”


    “他听说他最近取景拍摄的地方附近有一间废弃的山间别墅,那里有些闹鬼的传闻。你要是能在那里待够一个晚上,他就把钱打给你。”


    在那种偏僻的地方是为了工作?


    一个疑问被解答了。


    但闹鬼的别墅?就这么简单?


    王恋歌可没有忘记曲星熠很有可能已觉醒了轮回记忆,而且之前他被极端粉丝又是拿刀捅又是泼硫酸,这背后也是有曲星熠的影子的。曲星熠对他抱有恶意,别墅里谁知道设了什么陷阱等他跳进去?


    非必要的话,对那间别墅还是远离着点好。


    不过,别墅可以避开,曲星熠却不能避,他必须从他那里要到钱不可,所以他还是得赶到曲星熠身边去找机会。


    “你愿意的话,我现在就派车接你过去。”林朗说。


    王恋歌警惕起来:“就不用那么麻烦了吧。姐,你能不能把地址给我,我自己过去就成。”


    “我还能在车上藏炸弹啊?这么小心……”林朗语气里透出些许不满来,“本来也是给你提供个方便,路程可不断。算了,随你吧。我把定位发到你手机上。最好晚上六点前就到,他没那个耐性等人,说不定会变卦。”


    挂了电话,王恋歌点开定位,与自己靠【心动地图】得到的大致活动范围比对了一下,确实是相符的。


    位置相当远,没有任何直达的公共交通线路。能够靠着公交或地铁抵达的最靠近目的地的地点,都离终点有一大段距离。没车接,光靠腿走,是绝不可能在晚上六点前找到曲星熠的。


    他走到街边招手拦车,一辆出租车停在他面前。他正要拉开车门,【幸运满分】被动触发:


    【你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这辆车或许很危险。】


    王恋歌当即倒退两步。这车不能搭。


    司机骂骂咧咧地开远了。王恋歌等在路边,很快又一辆出租车停过来。


    可是——


    【你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这辆车或许很危险。】


    王恋歌再次倒退两步,心中惊疑不定。他选择离开这个路口,走远点换个地方搭车。


    但是——


    【你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这辆车或许很危险。】


    王恋歌汗毛直竖。


    这是怎么回事?又有曲星熠的极端粉丝盯上他了,还是曲星熠亲手给他下套?到底是坏人太过大手笔,还是这是不可回避的固定剧情?


    他搓了搓立起一片鸡皮疙瘩的手臂,蹲在街边,咬着指甲纠结片刻,还是决定遵循自己的直觉,放弃在六点前赶过去,即使那可能让曲星熠不快,从而加倍地给他的任务增加阻碍。


    他在“游乐场”相对悠闲地混过了十余个副本的诀窍,就在于听从直觉而非靠脑子推理决策。他对自己的智力有着相当的自信,自信它总是会把他带入歧途。


    于是,他站在站牌下等驶往郊外的公交车。往那个方向的地铁线路太短,根本去不了。


    几分钟后,一辆半空的公交车进站,车上有五名乘客。王恋歌谨慎地看了两眼,有乘客应该没事吧。


    他上了车,【幸运满分】没有发动,但他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对于危险的提示,【幸运满分】是有一定概率会被触发但不一定被触发,一切都看运气,虽然他向来强运,欧到不行,但也总有倒霉的时候。


    这就是倒霉的时候。


    王恋歌想起来了,那辆公交车的车窗是完全关上的,车门一关,麻醉气体瞬间溢满了车厢,他根本无从躲避。想来,司机是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带上了防毒面罩之类的东西。


    幕后之人准备周全。对方或许知道他的能力,准备完全就是在瞄准他无法一直幸运下去的空隙。


    王恋歌不敢出声,他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捆绑,只有脚踝上拴着一根链子,脖子上多了一个颈环,手机则不见了。他离开软垫,小心地在黑暗中摸索。


    离他不远处似乎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有水壶和大概是塑料包装好的食物。两步之外就是冰冷的墙壁,摸起来触感像合金。顺着墙壁边沿走了一圈,墙角有一个洗水池和马桶之类的东西,困着他的空间很小,宽大约有两、三米,长有三、四米,抬手摸不到顶,高处有一个亮着一豆红光的监控。


    把他关进来的人正在监视着他吗?


    “现在是7月13日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


    黑暗中,一个机械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王恋歌吓得心脏怦怦直跳。回过神来后,他试图去分辨扬声器在哪个方位,但声音就像是从四面八方同时涌来,然后又在狭小的空间里震荡,或许周围放了不止一个音响。


    “很快就是7月14号了。自从你睡着后已过去了很久的时间。”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距离任务失败的倒计时只有12个小时了!


    王恋歌当即焦灼起来。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他一醒来对方就提及时间,那人肯定很清楚时间对他的重要性。对方难道知道他正在进行一个限时任务吗?不,应该只是清楚他躺在医院的母亲继续用钱吧?


    “你是谁?有什么目的?我母亲等着用钱,你能放我走吗?”他对着空气喊道。


    “我不会放你走的。”应该是用了变声器的机械声响起,“一分钟后,我会再放一次麻醉气体,保证你能睡到明天中午。”


    “60——59——58——”冰冷的倒计时令人心烦意乱。


    作为一个丝毫没有武力值的玩家,王恋歌没办法自行从这里突破,对方连面都不露,他唯一的杀手锏【丘比特之箭】也无法使用。


    如果真像对方说的那样,一觉醒来就是第二天中午,那他的任务就彻底废掉了!


    他当即登录玩家公共交流群,先使用【心动地图】确认自己当前所在区域范围,然后艾特所有玩家寻求帮助。


    【恋爱攻略之王】:快来救我!我被囚禁在一个宽三米左右长四米左右的密闭空间里,很快就有麻醉气体让我强制昏睡,请在12小时之内救出我,要不任务就完蛋了!


    王恋歌通过信息附带显示的发送时间确认当前时间确实如不知名人士所说的那样,对方没有骗他。


    他争分夺秒,抓紧时间用【心动地图】确认曲星熠当前位置。跟他是同一个区域。


    他愤怒地大喊:“曲星熠!是你吗?你是不是疯了?!”


    “10——9——8——”


    【恋爱攻略之王】:曲星熠是第一嫌疑人。哥哥姐姐们,救我啊!!!


    倒计时不为所动:“3——2——1。”


    麻醉气体喷洒而出。王恋歌缓缓倒在地上。


    合金囚笼外,梁沐端坐在椅子上,头上戴着耳机,膝盖上的电脑里放着模糊的红外监控画面以及跟曲星熠的视频通话。


    “怎么样?有被控制的感觉吗?”梁沐对着视频窗口问道。


    “没有。”曲星熠待在距离较远的车里,为了实验王恋歌的能力发动条件,也防止曲星熠真的再次被控制后扰乱计划,特意将他和王恋歌拉开了距离。而梁沐脖子上戴了一个跟王恋歌同款的电击颈环,控制器在王恋歌不认识的第三方手上。曲星熠紧张地问:“你呢?”


    “我也没有。”梁沐摘下耳机,“我们可以说是把他逼到绝路了,可直到最后一秒他那个精神控制的能力都没有发动,看来能力的发动必须要能看到目标对象才行,只听到声音不行,只知道身份也不行,跟距离远近也没有关系。”


    他看向悬在眼前的觉醒系统面板,上面映出的正是玩家公共交流群里的实时内容。


    “王恋歌将他所在的大致区域范围发给了其他玩家求救。”梁沐将东西收进包里,站起身,“我们该移动位置了。”


    他此时正置身于货车的车厢中,车厢中间放置着为了捕捉王恋歌准备多时的金属囚笼,几步外就是紧闭的货厢门。


    他从货车上跳下,郊外的风带来潮湿的植被气息,老旧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线,着迷于光源的飞蛾无暇关注人世的纷争。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货厢门紧闭,卡扣闭合,一切完美无缺。


    他走到驾驶座旁,跟雇来的男人打了声招呼:“就按原定的路线开吧。”


    “现在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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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寻找无果


    7月14日


    【当红女星陈卓雅华丽转身, 摘得国际A类电影节最佳新人导演奖!】


    两天前,陈卓雅在国外拿奖的新闻刷爆了各类社交平台,讨论热度直到现在都没有衰退的迹象。


    今天一早陈卓雅落地回国, 机场被粉丝堵得水泄不通,又上了一轮热搜。


    白晓华关掉社交软件,忧虑地叹了口气。


    昨天深夜, 王恋歌突然在公共交流群里紧急求救, 然后就再无音讯, 他连忙跟另外两位大佬玩家讨论该如何营救王恋歌。


    王恋歌发来的信息虽短但十分切中要点,有他当前被囚禁的大致区域, 也有囚禁他的重大嫌疑人。


    要是有定位追踪道具就好了,但关越虽是90级玩家却在上一个副本里为了死里逃生而几乎掏空了自己的全部身家,如今算得上是一穷二白;荆楚表示自己无能为力,最后一个能追踪定位的道具已在不久前消耗在了梁沐身上——她这番说辞是真是假, 不好判断。


    白晓华现在对荆楚有一种微妙的抗拒心理, 他也说不好, 是荆楚藏着太多秘密, 充满了未知性,而让他本能地感到了危险, 还是因为荆楚分享给他们的关于世界的真相太过残酷, 令他无法接受,并把这种情绪顺延到了荆楚本人身上。


    或许都有吧。


    白晓华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空茫而疲惫。对待剧情任务的态度快速地转向了消极。


    如果《我和我的影子》里的故事真的隐喻着神明和“游乐场”,如果荆楚透露给他们的秘密是真的, 任务还有做下去的必要吗?


    荆楚邀请他们和她一起找到神明的所在——这种被压迫者联合起来推翻神明的浪漫主义故事发展,对白晓华来说,实在太过遥远了。


    他不是名侦探,不是探险家, 也不是拥有斩杀恶龙之力的勇士,他只是个心思简单、脑子笨拙,生前不幸得了渐冻症,不能跑不能跳,最后连自主呼吸都不能,只能躺在病床上靠呼吸机续命的,苍白而无力的普通人。


    啊——


    白晓华恍然意识到:


    他的特质能力【畅通无阻】或许正是他内心最强烈的愿望的具象化。


    天空、陆地、海洋,一切有形无形的障碍、壁垒,什么都无法阻挡他的脚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无比的自由畅快,再也不会被日渐虚弱无力的躯壳所限制。


    可是,这个死后终于实现的愿望,让他在残酷竞争的“游乐场”中能稍感安慰的礼物,或许早从一开始,就被他愚蠢地抵押给了神明……


    “还是没找到。”白晓华打给关越,“这处物流集散点我挨个仓库找遍了,没有王恋歌的踪迹。”


    他蹲在没人的墙根底下,心烦意乱,不停地揪脚边自砖缝里冒出来的杂草。


    因为没有能用得上的道具的关系,他们商量过后也只能采取最笨拙的地毯式搜寻的办法。


    各划分一块区域,不好潜入的地点交给荆楚和白晓华。


    三人从凌晨找到了日头初升,王恋歌连个影子都没有。人大概率已经转移了,交流群上没见新消息,王恋歌现在估计还处在昏迷状态。


    情况棘手。


    “我这边也没有发现。”关越说,“曲星熠和梁沐目前就入住在一公里外的酒店里,我查过监控了,今天凌晨,他们坐一辆车来到酒店,除了曲星熠的一个助理外,没有其他同行者。乘的车停在停车场里,后背箱没有人接近过,我去看了,里面放的东西不少,看不出藏过人的迹象。”


    白晓华蹭了蹭手上的草屑,眉头拧起:“肯定是他们干的,可就是找不到人。怎么办?等王恋歌恢复意识再给我们提供新的定位?”


    “等到中午,王恋歌的任务就要失败了。”关越若有所思,“这一环任务失败,他的【主线任务(一)】要么直接被判定失败,要么就大幅增加难度……”


    “按他在交流群里发的消息来看,对方除了设局囚禁他外,没有对他有其它伤害,只是麻醉他让他失去意识而已。难道曲星熠他们特意这样做,是因为他们对副本游戏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在阻碍玩家主线任务的完成?”


    一阵沉默。


    为什么攻略对象对玩家的针对从人身伤害变成了妨碍行动?没有人说得清。玩家任务失败会带来什么样的负面影响呢?NPC能从中得到什么?


    白晓华无端感到小腿一阵痒意,他下意识抓挠起被黑红色数据侵蚀的那条小腿。他感到焦躁,但不愿去想变得怪异的肢体背后的隐患。


    “如果说王恋歌被囚禁这事是曲星熠出手做的,那么形式无疑发生了变化,从前攻略对象明显只能通过迂回的方式攻击玩家。第一个被对付的玩家是王恋歌,这种选择或许并非是随机的。”


    电话那头,关越分析道:“轮回记忆的触发或许就是攻略对象对玩家攻击行为解除禁制的前提条件之一,这么想的话,晓华,你或许也面临一定的危险。”


    “你不是触发了新的剧情任务,要在中午潜入为陈卓雅举办的庆功宴吗?我也会过去,跟你一块行动。”


    白晓华松了一口气:“谢谢。”


    关越道:“没什么。时愿和陈卓雅也是我的重点关注对象。”


    这二人身上肯定藏着打开游戏后台的线索。


    而且,如果这个副本是“游乐场”中特殊的存在、在引导玩家发现真相,那么疑似曾经是玩家的NPC时愿,在副本剧情中担任这种反抗游戏控制并成功改写自身命运的核心角色,或许并非出于偶然,而是藏着某种深意。


    而在剧情设定中,时愿的“自我意志”是被陈卓雅唤醒的,她们二人聚在一起,或许会产生某种化学反应。游戏进行了这么久,陈卓雅终于回国了,在这个关键时间点上,副本剧情也该给玩家抛出点新东西了。


    梁沐拉开遮光窗帘,清晨的日光清透明亮。


    落地窗上映出曲星熠模糊的影子,他扒拉着头发、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嘴里发出含混的抱怨声。因为王恋歌的事睡得太晚了,他明显没睡饱。


    梁沐端起客房服务送来的咖啡递给曲星熠。


    曲星熠下意识接过杯子,懒洋洋地呷了一口,然后瞬间皱起脸来,惺忪的睡眼猛地瞪大。他嫌弃地把咖啡端远了点,明显被快捷酒店提供的咖啡质量震惊到了。


    半透明的系统面板一直悬在梁沐眼前,从他醒过来,他全程监控着玩家交流群里的动向。


    他不易察觉地翘了下唇角。他就知道“劣质”咖啡对曲星熠的味觉来说刺激堪比一瓢冷水。是很好的“唤醒”工具。


    “他们有发现线索吗?”曲星熠把咖啡重重搁到一边,表示抗议。他无疑发现了梁沐的“恶作剧”。


    “没有。不过他们在监控着我们这边的行动,所以我们不能轻易接触运载着王恋歌的货车。”梁沐揉了下曲星熠的头发,“快点起吧,一会儿还要去参加陈卓雅的庆功宴,那里有媒体蹲着,你不是约了造型师的吗?”


    曲星熠哀叹一声,但作为一个自恋的家伙,他是绝不能容忍自己在邀请了很多圈内人的公开场合被拍到丑照的。


    听着洗手间里悉悉簌簌的动静,梁沐慢慢喝着自己那份咖啡——他并没有大少爷那样挑剔的味蕾,他滑开手机,点开一个定位软件。


    界面上,一个被标示的红点正在缓缓移动。没有偏离预设的路线。不出意外的话,载着王恋歌的货车还要在路上运行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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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绑定的恋人


    金黄色的酒水沿着垒好的香槟塔向下流淌, 灌满一层层在灯光下折射出透明光晕的酒杯。


    透着酸涩的果香气在空气里弥漫。气泡在酒液中上升,然后破灭,几乎迫不及待要在饮酒的宾客味蕾上起舞。


    侍者端着托盘在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间穿梭。


    宴会的主人公那里最是热闹, 欢声笑语、众星捧月。陈卓雅刚跟一些投资人、业内资深制片人和编剧聊了一圈,现在,一些想打探她接下来会有什么项目、能不能从她这里争取到一个角色的演员, 簇拥着她, 追捧的话犹如蜜糖, 仰慕的眼神要把人捧到云端。


    梁沐跟一些有过合作的业内人士寒暄过后,就端着食物, 待在无人打扰的露台里。


    摆在桌上的电脑开着数个窗口,有各个角度的宴会厅监控画面,以及王恋歌的封闭囚笼监控。他手边放着对讲机,那是跟安保团队联系用的。有一支精英团队正在宴会厅内外警戒潜伏, 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


    而这处露台也是他特意选择的。悬挂在外的半弧形露台, 上下左右都没有足以藏人的地方。专门应对白晓华的能力。预防突然的袭击和窃听。


    梁沐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从容镇定。


    他们向玩家出手了, 就得做好被玩家针对的心理准备。


    本来要求玩家成功攻略NPC的主线任务对玩家算是有一定辖制的作用, 为了达成这一目标,他们必然不会做出出格的行为, 影响到目标NPC的人身安危。更令人安心的是, 他们无疑称得上是一个和谐友爱的团体,不会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抑或单纯出于冷酷的施虐欲和好奇心,去攻击其他玩家的攻略对象。


    但现在情况出现了微妙的转变。


    梁沐没有想到荆楚在短时间内爆出了这样多的隐秘。那些极具冲击力的信息无论真假, 无疑已给其他玩家带来了深刻的影响。


    玩家交流群里的发言不再像曾经那样轻松,一层晦暗的阴影在玩家们的交流中萦绕不去。除了后来被人间接转告那些惊人的消息的王恋歌,其他人对这个话题几乎是在主动避讳。


    荆楚向他们勾勒而出的“真相”无疑是残酷的,强力地对冲着他们固有的认知和信念。他们抗拒却又不断地动摇, 意志和情感被无形滋长的怀疑和恐惧俘虏。


    努力完成任务获得更多的积分——玩家消极的心态会把这一原本牢不可破的行为模式侵蚀到怎样的地步呢?


    是消极地止步不前,还是转而激进地探索和进攻?


    监控里,四位好友挨个离开宴会向露台走来。


    时毅率先走进来,拉开一把椅子坐在梁沐身边:“有发现关越和白晓华的踪影吗?”


    晏非臣、蒋墨和曲星熠跟着进来。原本还算宽敞的露台瞬间显得有些拥挤。鲜花和绿藤将他们包围,门神一般的安保人员阻隔外界刺探的视线。


    几人围桌而坐,目光落在梁沐身上。


    “还没有。他们藏得很好。”梁沐回答道,“但白晓华估计很快会自行现身,在这里,他有一个剧情要走。”


    时毅侧身靠近他:“陈卓雅身上有傀儡丝吗?”


    梁沐目光穿过透明的玻璃门和被风拂起的纱帘,穿过重重晃动的人影,望向厅中端着酒杯与人谈笑的陈卓雅。


    认识多年的朋友,意气风发、笑容夺目,是目光的焦点、舞台的中心,可无数条垂落的傀儡丝深深扎进她的四肢百骸,如附骨之疽,如不详的幽灵,昭示着她所置身的命运是怎样扭曲的悲剧。


    像是察觉到了朋友们投来的目光,陈卓雅顾盼生辉的眼睛扫过来,先是一愣,随即作怪地挑了下眉,像是在质问他们全员凑到一块去是在密谋什么好事。


    傀儡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地摇晃着。


    梁沐遥遥冲她微笑,然后轻声回答道:“她有。跟时愿一样。不仅有傀儡丝,傀儡丝与她接触的部分上缠绕着黑红色的数据流,像病毒。轮回剧情里,时愿启用了病毒,除了修改了自己的角色身份外,应该也用病毒解除了游戏对陈卓雅的一部分限制。”


    “不过,有个奇怪的地方。”


    他一来到宴会厅,见到相携而来的时愿和陈卓雅时就发现了:当这两人靠近时,两人身上的傀儡丝在以同样的频率震荡着,微弱但不可忽视,两人身上的黑红色数据流则在向彼此延伸靠近,最终融汇在一处,紧接着傀儡丝的震动就停止了。


    梁沐无法辨别,傀儡丝的震动是病毒导致的,还是病毒压制了那种异常的反应。


    那种异常又意味着什么?


    同时,他自融汇在一起的数据流上感到了一种奇异的被牵引的感觉。他脚下的影子蠢蠢欲动,似乎在催促着他去一探究竟。


    【宿主触发支线任务四:异样的傀儡丝】


    【这对曾成功地反抗了命运的恋人身上似乎藏有更深的秘密。傀儡丝为何在共振,是幕后之人在施加影响,还是被操控的傀儡在驱逐寄生于灵魂中的丝线?】


    【你感受到了秘密的召唤。它在向你挥手,似乎有一个故事在等待你的聆听,等待你让它重见天日。你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向它伸出手。】


    那时并不是一个好时机,梁沐没有立即尝试。


    重要的线索在向他敞开怀抱,他需要一个更加安全可靠、不怕被人打扰的场所。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梁沐向大家分享自己的发现,“我之前不是说过,玩家在我面前使用特质能力时,我会看到他们的心口浮现一团数据流吗,而且视他们能力效果不同,自心口涌现出来的数据链会呈现出不同的形态。”


    “陈卓雅心口的数据一直闪动着,就像她无时无刻不在使用特质能力一般,心口的数据延伸成一条锁链,锁链另一端跟时愿连接在一起。”


    “时愿心口的数据团则像老旧的灯管,时亮时灭,跟陈卓雅靠近时会一直发光,距离拉远后则偶尔闪烁。”


    “如果她们都曾是玩家,都拥有特质能力,那么或许,她们的能力将她们在某种程度上绑定在了一起。”


    “如果傀儡丝的颤动不是病毒导致的,那么,说不定是她们的能力影响到了傀儡丝。”


    是与傀儡丝互斥的能力吗


    这是,放在桌上的对讲机响了起来:“发现目标白晓华。目标突然出现在宴会大厅西北角,身穿侍者服。”


    “派人跟着,暂时不要动手。”梁沐在监控上看到了白晓华的身影。白晓华骨架小,那身衣服过于宽大了,不知是从哪儿找的。他特意挑了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出现,若无其事地端起一个装着酒水的托盘,慢慢朝陈卓雅靠近。


    时毅抿了口酒水,无奈地站起身。在配合剧情演出这一点上,玩家和NPC没什么两样。


    【陈卓雅回国了,满身星光,优秀得令人自惭形秽。这些天,时毅再也没有联系你,即使你卑微地匍匐在他脚下,自愿成为白月光的替身。现在想想,那样低贱的姿态你自己都觉得嫌恶,时毅不想再见到你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可是你还是爱着他,还是想着他。你知道今天时毅会去参加陈卓雅的庆功宴,你想偷溜进去再见时毅一面。你也想亲眼见到陈卓雅,见到时毅是如何与她相处,你期待着彻底的绝望能掐灭内心这份无望的爱火。】


    明明已经证实了时毅真正喜欢的另有其人,可是被数据篡改后的剧情还是按原本的走向发展着。


    白晓华还是要来见陈卓雅,直面游戏的BUG,想象着时愿进入游戏后台后到底做了些什么。


    白晓华觉得自己脆弱的心脏迟早要被这层出不穷的诡异展开废掉——他一步步向陈卓雅靠近,眼神恍惚中流露出痛苦,看看他发现了什么?


    又一个心口处晕着一团光的NPC。


    又一个疑似曾经是玩家的NPC!


    “游乐场”是玩家的坟墓,是收割玩家生命的屠宰场。无论是死前还是死后。无尽蔓延的痛苦和谎言,不公的契约和扭曲的命运——这些天经历的一切似乎都在不断地如此提示着他。


    陈卓雅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充满了迷惑:“你是?”


    一个看起来对世界的本质实乃游戏一无所知的NPC。或许曾经是玩家却永远地忘记了曾经的一切的幽灵。


    陈卓雅瞪大了眼睛,有些惊慌和戒备:“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白晓华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流下了眼泪。


    真是误打误撞。按照剧情,他在此时此刻,确实是要因为直面白月光后产生的自卑和痛苦而难堪地落泪的。


    时毅出现在他身侧,一把拉开了他,像是十分反感他的出现。


    “别在意,我一个熟人,可能在闹着玩。”说罢,他将失魂落魄的白晓华拉到宴会厅外。


    “你不该过来。”时毅说。


    “你也是在演戏吗?”白晓华露出一个恍惚的笑。时毅没有回答他,他也不期待时毅的回答。他抹了把脸,努力表现出凶狠的模样:“王恋歌在哪里?你们要对他做什么?”


    “他不会有事的。”时毅并不多谈,“但如果你和你的朋友乱来的话,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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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灵魂共振


    关越原本有一个计划。


    在福利院地下储藏室获得了有关轮回真相的线索后, 他曾想着,如果游戏后期实在找不着打开游戏后台的办法的话,他可以把时愿和陈卓雅绑过来, 试图重演以时愿的死亡来开启后台的历史。


    当然,视时愿的危险程度以及事态的复杂度而定,拿陈卓雅当人质逼迫时愿, 又或者, 用武力直接压制这两个人……关越心底浮现了一些不同的解决方案。


    NPC不是人类, 与死物没什么区别。有的是通关的阻碍,有的可以成为通关的道具。


    在他曾经经历的一些副本中, 杀死NPC、把NPC当作应对BOSS的诱饵又或是献祭的祭品,都是一些见怪不怪的操作。


    即使关夏的存在动摇了他根深蒂固的认知,令他感到彷徨不安,但对那种忧虑的认知仍像无形的云雾, 模糊不清, 没有实感。


    直到荆楚带着白晓华跑过来, 怂恿白晓华更进一步探索开发自己的能力, 越过空间的壁垒,靠着特殊的能力直接打开游戏后台。


    从那个晚上开始, 一切彻底改变了。


    荆楚充满蛊惑力的话语, 白晓华被后台数据侵蚀后看到的世界另一层面貌……无形的云雾开始聚集,落成雨,凝成冰, 化作利剑,悬在他的头顶,散发着将一切幻象击碎的凛冽寒意。


    为陈卓雅举办庆功宴的场地是一位投资人提供的。这是一栋占地极广、充满西式古典风情的豪宅。屋宇的主体建筑呈马蹄形,关越潜伏在宴会厅对角的书房里, 目光穿过望远镜,一边注意着梁沐所在的露台,一边注意着白晓华。


    他戴着蓝牙耳机,指引白晓华一旦进入宴会厅不要远离他的视线范围。


    一旦有人动手,被判定为违法犯罪行为,只要他这双眼睛看得到,他的特质能力【正义的锁链】便能立即发动,无视距离远近,瞬间束缚目标对象,强制解除对方的一切能力。


    束缚的时间很短,视对方能力的强弱而定,长至5秒短至半秒,但在危机时刻,这一点时间能达成的效果是非凡的。


    白晓华在接近陈卓雅。


    关越的目光紧跟着移动。


    白晓华状态不对,似乎正在走神。


    关越眯起眼睛。他看到白晓华的眼泪落下来,脸颊皱成一团,陈卓雅的肢体语言明显表达出了抗拒。或许已有人在叫保安过来。


    一个莫名其妙当众哭泣的服务生,主动靠近宴会的主人公又无缘无故地情绪崩溃,怎么看都精神有问题。


    关越伏在窗口,再次感受到了那柄悬在头顶的利剑的寒意。


    不用跟白晓华有任何实质的交流,他在他落泪的那一刻便明白了他眼里必然再次映出了一副残酷的景象。


    荆楚勾勒的真相又一次被添砖加瓦。


    虚幻的梦魇一点点凝实着自身的形象,加快了降临的脚步。


    陈卓雅或许也曾是个玩家吗?


    轮回记忆里,她和时愿察觉到她们的命运被人操控并在反抗中不断地流血死亡的过去,只是单纯的游戏剧情,还是说那是真实发生在她们身上的过去呢?


    曾经间接或是直接被他推向痛苦和死亡的NPC从关越心底一个个冒出来。


    如果他们不是单纯的NPC的话,那他是在杀人吗?他不想也不该在此刻思考这个问题,可他控制不住自己脱缰的、近乎疯狂的思绪。


    所有向玩家开放的副本,对里面的NPC来说就跟“虐恋回忆”这个副本的剧情一样,是一个永恒轮回的噩梦。他们是随着副本反复开启而不断被刷新记忆、永远无法逃离的傀儡,被设定好的剧情牵引,反复地上演大同小异的剧情,甚至可能被心理疯狂阴暗的玩家单纯出于取乐的目的而羞辱、虐杀……


    镜头里的画面晃动起来。关越的手在颤抖。


    他低咒一声,一拳狠狠砸在墙上。


    如果有些NPC曾经是玩家,他们的意识和行为到底是如何被控制的?与神明的契约里包含游戏中死亡后,将自己的灵魂全部交由游戏编辑控制的陷阱吗?


    【你愿意以灵魂作为抵押加入这场生死赌局之中吗?】


    这种宽泛的说辞不可能达成这样的局面。


    彻底的洗脑与控制,让一个有感情和思维的灵魂能完美地贴合副本剧情的设定而行动……到底是如何实现的?


    “真够呛的。”陈卓雅步履生风,红色的长裙张扬明媚,摆荡起来如盛开的花朵。她抽出一把椅子,没什么形象地向后一靠,“我要不是意志坚定,还真要被他们捧得以为自己是不世出的天才导演了。”


    她揉了揉笑得僵硬的脸,目光扫视一圈:“你们一早就聚在这里了,还大费周章雇了一支安保团队……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大事了吗?”


    时愿端着餐盘走过来,将盛满了食物的盘子递给陈卓雅,然后在她身侧坐下。她无奈地说:“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我之前也问过他们同样的问题,他们非说等你过来之后才愿意全盘托出。”


    “跟我有关?我才刚回国,什么麻烦事能跟我扯上干系?”陈卓雅拧起眉,万分不解,“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是这样的。我们有一个故事想讲给你和时愿听。”


    梁沐从椅子上站起,绕过桌子,走到时愿和陈卓雅背后。


    她们侧头看他,两张脸鲜活生动,而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垂吊的傀儡丝在微微颤动,盘桓其上的黑红色数据流渐渐融汇在一起,一层深红的光芒将她们这对亲密的恋人笼罩。


    病毒像是树脂,包裹着一对不愿被命运的强力拆散的灵魂。


    【你感到了秘密的召唤。】


    【你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向它伸出手。】


    觉醒系统如此提示。


    梁沐伸出手去,指尖触碰到病毒数据闪动的光芒。


    一瞬间,像是有狂风过境、海浪翻涌,一阵极为强烈的吸引力自虚空中传来,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被抽走了。


    等恢复意识,梁沐再次看到了陈卓雅和时愿,但她们的身份已截然不同。


    卓雅是一名出生在某个中东国家的富裕家族的小女儿。她喜欢电影艺术,梦想成为一名导演,她渴望出去闯荡,但她周围人的思想狭隘封建,他们希望她安分守己,等着将来嫁给一个同样身份体面的男人,而不是整天做着白日梦,妄想涉足只有男人才能进入的世界。那样不像个清白女人,会令家族蒙羞。


    她不敢告诉她的家人,她生来就不是他们认可的那种不会令家族蒙羞的女人。她爱慕的是女性。她是个彻底的异端。


    成年后,家里人不顾她的意愿让她与一个已娶了两位妻子的男人结婚。这一切都令她感到窒息。


    她努力争取,家里人最终支持她去国外进修艺术史专业。这是一个逃离现实获取短暂喘息的机会,也是对无力实现的梦想自欺欺人式的靠近和自我安慰。但另有一种冲动在她体内鼓噪,像是夏日永不止息的蝉鸣——她想要彻底地逃离,哪怕背弃一切。


    然后她在学校里遇到了时愿。她们坠入了爱河。


    狂热的爱火以及恋人的理解和支持让她坚定了决心,她要与从前的生活彻底决裂。她要重获新生。


    但她的父母和兄弟们只想杀了她。


    在一场人为的车祸中,她和时愿双双死亡。


    大概是因为她们死亡时强烈的想要保护对方、反抗这不合理的残酷的命运的心情是同样的,她们的灵魂达成了共振,纠缠着,一同被死后世界捕捉。


    这世上同一时刻死亡的人有很多,但灵魂共振一同进入死后世界的却只有这一对。这是一个奇迹。


    共振让她们的灵魂有了奇妙的联系,不可分割的羁绊,连特质能力都能短暂地借用。


    时愿的特质能力是【颠倒】。只要能触碰到(具象化的能力或是能力者本身),任何施加在她身上的能力都能被反弹或倒转。


    颠倒这个不合情理的世界,颠倒所有施加在爱人身上的灾祸——这是这段惨烈的爱情刻在她灵魂上最深沉的烙印。


    特质能力即是人灵魂的映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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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灵魂追随


    那是什么?


    关节处红肿破皮渗着血丝的手紧紧攥着望远镜, 关越看到那些在这个副本中最为重要的NPC全部聚集在了一起,梁沐向陈卓雅和时愿走去。


    梁沐伸出了手,指尖落在靠近时愿和陈卓雅的半空。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可梁沐明确、毫不迟疑又充满了认真谨慎的动作,却无一不在表明那里确实存在着某样东西。


    还不待关越进一步思索,一线红光自梁沐指尖停留的地方亮起。


    那一点红光如此的浓烈、危险和刺目。然后眨眼间, 就如火山喷发, 无穷无尽的红自那一点喷涌而出。来不及有任何反应, 红光已扫荡过僵直的身体,淹没了整个世界。


    被刺激过度而短暂失灵的视觉再次恢复的时候, 关越睁大了眼睛,大脑宛如过载的机器,在极度的震惊和疯狂的冲击中无法给出任何的反应。唯有失语。


    像是唯有如此才能保护血肉铸就的心灵不致碎裂。


    周遭的一切失去了欺骗感官的伪装,所有的一切都由数据构成。预示着危险的红光笼罩着这个世界。


    一切都由数据构成, 天空、大地、花草树木、豪奢的建筑, 还有来往的宾客。可在这层层数据交互流动的海洋中, 有些存在是不同的。


    透过代表墙壁的数据可以看到白晓华瘦弱的身影, 他没有失去人形,心脏处有一团光焰在跳动, 在数据构成的世界里显得如此蓬勃鲜活。那强烈的存在感昭示着他并非数据堆砌的死物。


    他是玩家, 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特别的是那处汇聚了所有重要NPC的露台。


    组成几个被攻略对象存在的数据是与笼罩世界的红光如出一辙的黑红色,迸溅的血液一般充满了死亡和毁灭的气息。在最能说明他们本质的数据流上,可以很清晰地看到, 四个可攻略对象像四条同源的枝蔓,根系扎在梁沐脚下的影子里。


    梁沐十分诡异。他如白晓华一般保有人形,却显得虚无飘忽,仿佛湖水里的倒影。他心口处是一团破碎的空洞, 像曾有人徒手剖开他的胸膛,取走了代表生命本源的心脏。那空洞极深,极黑,只在最深处亮着些许水波似的光。


    而陈卓雅和时愿……


    关越本能地排斥着眼前这副可怕的图景。


    陈卓雅和时愿同样保持着人形,心口跳跃着耀眼的火焰,两束火焰奇异地在以同样的频率跳动。


    她们坐在那里,无数条从无尽远的高处垂落的丝线贯穿了她们的关节,让她们与木偶师操纵的傀儡无异。


    丝线。傀儡。多么像他曾经遇到过的操纵系的特质能力!


    是神明的能力吗?还是加入祂麾下为祂服务的神仆?


    玩家的灵魂只是一个有趣的玩具吗?要在死后不得安宁地上演一出出永恒的、扭曲的剧目?


    梁沐的意识停留在陈卓雅和时愿不断变幻着场景的人生里,像是在旁观一出被剪辑过的电影。


    陈卓雅的特质能力是【磁力标记】。在她视野范围内的任何地点、物件或生物,一旦被她的视线锁定,依据她选择的是斥力或是引力的不同,以及作用力的大小,达成以或高或低的速度靠近或远离的效果。


    或许是因为她一直都在试图追逐她爱着的事物,远离那些束缚她、扭曲她意志的枷锁,两种情感都是如此的强烈,才凝结了这样的特质能力。


    她在尝试后发现,因为她和时愿的灵魂共振的关系,她的【磁力标记】可以一直在时愿的灵魂上留下烙印。


    “我就像被巨大的磁场吸引的金属,一靠近你,就朝你飞过去,紧紧贴在你身上。”她靠在时愿身上,倾诉柔肠。


    冰冷的、泛着金属质感的蜂巢宿舍里,她们依偎在一起。不知何时就会死在副本里再也无法相见的阴影笼罩着她们,生死悬于一线的寒意让她们迫切地贴近彼此。


    陈卓雅复活的愿望极为强烈。


    时愿本来可以继续她平静美好的生活,是她把她拖入了深渊,害她惨死,害她在“游乐场”里艰难地求生。


    她本是污泥里打滚的人,可她低估了污泥的罪恶和疯狂,她自以为可以对抗它、逃离它,多么的天真愚蠢!自吞苦果就算了,可为什么那样温柔明亮的时愿要被她连累,经受这等残酷的命运?


    她想要通关游戏,祈求神明将时间拨回她们死亡之前的那一刻,挽救一切。


    但“游乐场”太过残酷,有记载以来,上百万玩家来到这里,通关者不过寥寥。


    像所有曾在“游乐场”里拼尽全力的玩家那样,她和时愿同样迎来了死亡。


    唯一令人有所慰藉的是,那时她们正好置身于同一个副本。


    她们相依着死去,就像她们来到死后世界之前那样。


    陈卓雅奄奄一息地抓着时愿冰冷的手,涣散的眼睛里淌下一滴泪:“我都……我都用斥力推开你了……你为什么还要……还要回来?”


    “我已经没有通关的可能了,你回来只能搭上自己……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让我救你一次?”


    时愿手指颤抖,试图回握:“我也想活下去,可是……我不能……我只是不能就这么丢下你。”


    触肢拖拽着她们,把她们拖向漆黑的、充满剧毒的沼泽。可怖的怪物带着血淋淋的战利品,回到自己的巢穴。


    肢体不断被腐蚀,零星半点的生命值被快速地消磨。


    时愿的生命值最先归零。陈卓雅绝望地看着爱人的身体变成虚幻的光点。


    “不要走……不要让我一个人……”


    在“死亡”的最后一刻,陈卓雅本能地最后一次发动了自己的特质能力。


    时愿的灵魂上有她永远不会消散的磁力标记,她选择引力,最大的引力,以超越一切的速度追着时愿的灵魂而去,让两个人的灵魂紧紧吸附在一起,再也不能有什么东西将她们分开。


    这一切只是本能,只是巨大的哀恸迸发的、不由理智分辩犹疑的愿望。


    陈卓雅那时并不知道“游乐场”的真相,不知道在副本中死亡的灵魂并不会真的消散。


    是感情驱使着她,在死亡之前,在契约成立、灵魂被抵押给神明前的最后一刻,让自己的灵魂与时愿紧紧绑定在了一起。


    因此,她们被投放到了同一个副本当NPC。


    或许是出于神明的恶趣味,她们在这个副本里扮演着一对终将彼此仇视敌对的霸总和白月光。


    随着一批批玩家的到来,时愿要反复地厌弃曾心心念念的白月光,陈卓雅要反复地暴露出自己丑恶的“真面目”、成为霸总和替身爱情故事里手段下作的反派、被反复地拒绝抛弃。


    是因为爱意足够刻骨铭心吗,还是单纯是二人灵魂共振再加上特质能力足够特别的特殊性?


    二人越是靠近,灵魂就越是震荡,察觉到她们置身的虚幻梦境的破绽。


    【磁力标记】让两个本就共振的灵魂紧紧相贴,各自的特质能力越发深刻地在彼此的灵魂里发挥作用,干扰着傀儡丝对灵魂的精确运作。


    【颠倒】让沉睡在被人灌输操控的迷梦里的灵魂本能地反抗傀儡师的操纵。


    一次次上演着彼此背离、彼此敌对的剧情,灵魂里的哀鸣和痛苦越积越多,囚困心灵的牢笼裂开缝隙。


    终于有一天,她们从这场充满恶意的戏剧里醒了过来。


    梁沐看着她们被命运玩弄、痛苦地觉醒,然后意外地发现,在这对NPC反抗剧情导致游戏出现重大BUG的那一天,他就在现场。


    他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似乎正是当时进入副本的玩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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