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汤慈轻颤着睫毛,低头把凳子搬到墙边,答非所问:“牙刷太靠里了。”
盛毓不置可否把柜门合上,拆开一次性牙刷的塑料包装,指尖拨了一下廉价硬挺的刷毛,眉心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汤慈余光看到他的动作,起身时,朝他手中指了指,“刷头蘸水之后会软一些。”
盛毓挑眉。
以为他没听懂,汤慈神色顿了顿,试探着从他手中拿过牙刷,到卫生间挤上牙膏,再打开水龙头沾上水,然后再放回他手里。
“……就这样。”她鼓着脸颊说。
盛毓笑了,“哦,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
听出他语气中的促狭,汤慈才意识到自己操心过剩,赧然挠了挠耳垂,催促,“好晚了,你快去洗漱吧。”
盛毓没再笑她,进卫生间后顺手把门也关上。
浴室的门是磨砂玻璃,隐约透出里面的光影,盛毓侧对门站着,因洗手台偏低,他微微躬着上身,像在自己家一样放松。
汤慈咬着唇看了几秒钟才回卧室。
躺到床上,关上床头的台灯,卧室就彻底暗下来,只有门缝处亮着一线光。
过了一会儿,汤慈听到客厅传来模糊的脚步声,很快啪嗒一声响,门缝处的那线光也消失了。
四周安静下来,天地间只剩下雨还不知疲倦地下着,淅淅沥沥浇灭她心头的异样感。
汤慈把被角朝身下掖了掖,努力忽略盛毓就睡在一门之隔的客厅这个荒诞的事实,才渐渐有了睡意。
雨是半夜停的,汤慈睡眠浅,雨停前的一场急风卷着碎枝桠打到窗沿,将她吵醒。
她惺忪着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时,听到阳台传来推拉门滚动的动静。
过了两秒,打火机砂轮声和盛毓懒怠磁性的一声“喂”同时响起。
汤慈在昏暗中睁大眼睛,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半。
老旧小区隔音差,加上她房间窗户和阳台离得不远,盛毓打电话的声音不可避免地隔着钢筋水泥传到了她的耳边。
内容听不清。
但能听出电话对面温和的女声。
盛毓不时地笑了一下,回应的声音没有平时的疏离,在万籁俱寂的凌晨时刻显得很温柔。
汤慈捏着被角,闭上因为手机刺眼灯光而酸涩的眼睛。
一遍遍想着明天可能会考到的重点,才又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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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昨夜的暴雨,南岭迎来了一个艳阳晴天。
六点钟闹钟响起,汤慈准时起床,下床换好衣服,准备开门时,动作顿了一下,将耳朵贴在了门板。
门外没有任何动静,她拉开门一看,客厅内空无一人。
沙发上整齐叠放着被褥和衣服,阳台上的晾衣架上的衣服已经不见,只剩一个光秃秃的铁丝衣架。
盛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汤慈只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想到汤建伟可能会一早回家,把洗漱搁置在一边,快速收拾起沙发上的衣物,抹去有人在客厅睡过的痕迹。
昨晚给盛毓拿衣服时汤慈留了一个心眼,没有扔衣服的包装袋,把衣服重新叠好装进袋子里,和没拆封时相差无几,神经大条如汤建伟未必能发现。
一切都收拾妥当,大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汤慈心里一惊,一时间失去了动作,心虚地僵在原地和刚进门的盛毓打了个照面。
盛毓穿着昨夜来时穿的衣服,一手拎早餐,一手拿钥匙。
拿钥匙的那只手朝她扬了扬,他问:“借用了你的钥匙,不介意吧?”
那串钥匙在他手心碰撞出清脆的响,钥匙圈上挂着的海豚形状的挂件不住地摇晃。
汤慈盯着海豚的尾巴,摇头说:“不介意。”
盛毓把钥匙放回鞋柜,“来吃早餐。”
汤慈“噢”了一声,四肢终于动了起来,朝浴室走去:“我先去洗漱。”
盛毓吃饭安静且快,汤慈从浴室出来时,他已经吃完一个包子,正边看手机边喝马上见底的豆浆。
汤慈不想让他等自己吃饭,也怕汤建伟突然回来,她快速塞完一个包子,将剩下的都打包拎着,含混地说:“我在路上吃。”
盛毓收起手机,起身时在她被撑的圆滚滚的双颊上扫了一眼。
从她家到学校,需要先步行一公里到地铁站,为了跟上盛毓的脚步,一路上她用比平时要快的速度吃完了超量的饭。
到地铁站的时候,她小跑着去去扔垃圾,抽出纸巾擦嘴时,她连声打了两个嗝。
盛毓低眸扫了一眼她微隆的小腹,“吃饱了么?”
“饱了。”汤慈努力咽了咽喉咙,礼貌奉承:“你买的早餐很好吃。”
盛毓唇角掀了一下,刷卡进站,“那就好。”
列车正好到站,两人相继进入车厢,幸运地坐上了早高峰时间段唯二两个空位。
汤慈坐下后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偏头对盛毓说:“作为感谢,我可以给你讲一下我精心预测的考点。”
盛毓八风不动:“不必。”
汤慈“唔”了一声,笔记本在推上摊开,微不可查地朝盛毓那边挪了挪屁股,开始轻声读重难点。
她声音很小,控制在两个人能听到的程度,知识不可避免源源不断流入盛毓的耳朵。
汤慈边讲边用余光窥视盛毓的神情,准备见好就收,讲到第三页的时候,盛毓才掀眸啧了一声。
她立刻停下讲课的声音,脸上带着歉意问:“是不是吵到你了啊……”
盛毓双手抱胸,冷着脸睨她,“你干脆趴我脑子里念得了。”
汤慈咽了咽喉咙,讷声道歉,“不好意思,我觉得读出来更有用一些……”
盛毓薄唇平直,还没等继续说什么,旁边坐着的大姨揪着眉刮了他一眼。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人家小姑娘读书这么刻苦,你不知道跟着学居然还说风凉话。”
“……”
感受到盛毓的低气压,汤慈默然不说话,垂着脑袋的样子看起来很委屈。
大姨见状又把盛毓往汤慈那边推了推,“愣着干嘛,跟着学啊。”
汤慈感觉到盛毓贴过来的手臂,浑身的神经紧绷了起来,但迫于大姨期盼的眼神,只好指着笔记本上的字对盛毓说:“我给你讲一下牛顿第三定律这个知识点吧,今天应该会考到。”
盛毓黑着脸,“嗯”了一声。
汤慈松了一口气,大着胆子给他讲了起来。
出了地铁,汤慈还剩一个重难点没有讲完,她一边小跑着跟上盛毓的脚步,一边孜孜不倦地传授知识。
手机震动,盛毓接起,“喂。”
“毓哥,今天一起走吗?”
听出周弋阳的声音,汤慈立刻噤声,脚步也慢下来。
盛毓说:“我已经到学校了。”
周弋阳夸张惊呼:“牛逼,老许见了得给你发锦旗。”
盛毓没理会他的调侃,随便聊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正好走到转弯处,迎面走来一群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他脚步因此停了几秒。
汤慈慢吞吞跟上,走到盛毓身边的时候,他垂眼,淡声问:“怎么不念了?”
“周弋阳听到我的声音不太好吧……”汤慈绞着手指抬眼。
盛毓明知故问:“怎么不好?”
“他可能会误会……”汤慈拽了拽书包肩带,语气体谅,“要是问你我们为什么会一起上学,你不好解释吧。”
盛毓双手插兜,语气平淡:“那就实话实说。”
汤慈抿紧下唇又松开,为自己的扭捏作态感到尴尬,垂着眼睛重复:“好吧,说实话应该没关系。”
转过街角,前后一时无人,盛毓忽然躬身,目光和她平视,声音低而缓:“我就告诉他,汤学霸昨晚非要让我留宿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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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慈和江蝉一个考场,临考前,她坐在汤慈身后的空位,焦虑地和她确认重难点,汤慈一一准确应答,但神情却飘忽。
江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看起来跟没睡醒一样。”
汤慈搓了搓耳朵,“昨天下雨没睡好。”
江蝉刚要说话,被窗外景象吸引了目光,戳了戳汤慈的手臂,“你快看!那不是九班的班花吗?她正在跟盛毓聊天欸。”
汤慈闻言朝窗外看去,对面的九班教室外,走廊正站着一些人在热络地聊天。
化着淡妆的女生正仰起头和人群中心的盛毓说话,盛毓神色淡淡,微垂着头回应。
汤慈看一眼就收回目光。
江蝉也转过头,趴在桌面上闲聊道:“你觉得盛毓这次考试排名能提高多少?”
汤慈基于盛毓目前做题的正确率,想了想说:“大概能提高五十名吧。”
江蝉讶然睁大眼,“你会不会太乐观了啊?”
“他底子扎实,我稍微一教他就懂了。”汤慈说:“只要他好好写完没问题的。”
“那也得大少爷自己愿意啊。”江蝉撇嘴角,“听说他上次交白卷就是因为太困直接睡了。”
汤慈闻言担忧起来,正犹豫要不要给盛毓发去一个提醒的信息,监考老师抱着密封袋进了教室,只好作罢。
下午考完试,离晚自习还有一段时间,汤慈吃完饭回教室复习。
她正凝神做题,侧前方的窗户被人从外拉开,金铭探头进来:“喂,书呆子。”
汤慈过了几秒才意识到他在喊自己,抬眸问:“有事吗?”
“毓哥回来没有?”
汤慈看了一眼盛毓空荡荡的桌面,摇摇头:“我不知道。”
金铭点了下头,撑着窗框给盛毓打电话,电话一直响到挂断也没被接听,他咕哝着拿下手机发消息。
汤慈想到金铭和盛毓一个考场,犹豫了一秒,问:“请问,你知道盛毓今天考得怎么样吗?”
“毓哥后半场睡觉来着,”金铭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无所谓地说,“这破考试确实让人犯困。”
金铭说完打着字走了,汤慈看着他的背影眉心揪了起来。
思绪被手机闹钟打断,吃药的时间到了,汤慈从书包里拿出药盒,发现其中一个非处方药吃完了,只好去校外的药方买。
结账时,店员见她穿着校服,强烈向她推荐一款安神口服液,“同学,你们一中学习那么忙,平时睡很晚吧,你试试这个口服液,喝了保证你一晚上都是深度睡眠——”
店员没说完,汤慈就轻声打断了她的话,“要一盒。”
“好嘞,九十八。”店员满脸堆着笑说。
“……”汤慈掏钱的动作卡住。
店员笑容不减,继续劝道:“小同学,这个口服液是我们店回购率很高的产品,很多学生都来复购的。”
汤慈咬咬牙,忍痛掏出一张大钞:“装起来吧。”
到教室的时候,班里的人还不多,汤慈趁机把口服液的盒子塞进了盛毓的桌斗,刚坐下,宋恪搬着凳子来找她对答案。
汤慈讨论起题型分外专注,没注意到身后进来的几个人影。
盛毓和周弋阳走前面,金铭从两人身后探出脑袋,眼尖地发现盛毓抽屉里的盒子,“安神补脑口服液?哈哈哈哈哈笑死了,哪个女生脑回路清奇给你买这个?”
周弋阳也觉得匪夷所思,笑道:“现在还有买这种口服液的?”
盛毓拿出那盒口服液,余光瞟向前座背影。
汤慈正在给宋恪写压轴题的解题思路,听到背后的讨论声,笔尖一顿,脊背又塌了塌。
胸口不可控制地泛起酸意,原来她花大钱买来的礼物在他们眼里原来是可笑的东西。
汤慈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盛毓的回答,怕他直接丢掉,于是转过头,赧然地对盛毓说:“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刚才不小心放到你抽屉里了。”
盛毓淡声重复,“不小心?”
汤慈被他漆黑瞳孔盯得心虚,眼睛乱瞟着再一次说:“不好意思。”
“既然放我这了——”盛毓懒怠垂眼,直接拆开了口服液的包装,“那我尝尝?”
汤慈扒着椅背的指尖蜷了蜷,“好,好的,你尝吧。”
金铭最爱凑热闹,笑嘻嘻地把手伸到盒子里:“那我也尝尝看。”
汤慈抿了一下唇,快速地计算了一下每瓶的价格,心疼地细声说:“……可以吧。”
盛毓忽地把口服液的盒子合上,放回了自己桌斗。
金铭:“?”
盛毓叼着口服液,乜他,“想喝自己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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