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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5章 府城市井85(正文完结)


    殿试只考一日, 可考生们却要在宫中待上两三天才能出来,其中煎熬只有自己才知道。


    明明满目雕栏玉砌,入夜后身下睡的是雕花大床, 盖的是锦衾棉被, 吃的喝的样样都好,可身处皇宫,哪里睡得着?


    都紧张忧心,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


    有的人呆坐在座椅上, 一盏一盏喝茶,可越喝口越干, 喝多了还老想跑茅厕。但心里慌得很, 胸腔里仿佛有火在烧, 只有一盏盏冷茶浇下去才觉得舒坦一些。


    也有实在坐不住的,只能在殿中来来回回踱步,低着头数地上的地砖,从左数过去,又从右数回来。


    还有坐着看书的, 也知道他们等得焦急, 所以有太监送了书过来, 让他们看着打发时间, 可这时候有几个人看得进去书?好些都是双目无神翻着书,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 实则一个字也没看。


    也不都是紧张殿试成绩的, 更多还是对身处皇宫的惶恐、害怕, 一个鞋印子踩到地砖上,踩出一个灰脚印都诚惶诚惧。


    不过倒也有静得下心看书的,其中一些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子弟, 见惯了大场面,只暂住在靠外的侧殿还不至于恛惶无措;也有如秦容时这样的,心志坚定、心态平稳,此时拿了书一页一页认真翻看,神色怡然。


    “郎君们,吃饭了。”


    这时候,一道尖细的声音传了进来,紧接着就是一行身穿宫装的宫娥徐徐进殿,手里端着今日中午的饭菜,轻手轻脚将碗碟放到每位贡士的桌上。


    宫娥们年轻秀美,裙裾飘香,但在场贡士没有人敢抬头多看,只低着头等饭菜送上来。


    为首的内监白面圆脸,面上无须,时时端着一张笑脸,看起来人畜无害。


    “各位吃着,若有不合适的,尽吩咐宫人。缺什么、要什么也吩咐宫人。”


    他一边说,一边环视一圈在场的考生,轻笑着点点头。


    内监退了出去,挥开跟在后面的宫仆,端着手迈着小碎步穿过好几条长廊,进了最大最高最巍峨的宫殿——中极殿。


    殿中依稀能听到一些人声。


    “这篇骈文写得不错,你们看看。”


    “我倒觉得此子对‘吏治’‘河工’‘民生’有诸多见解,豁人耳目,这一手字,也写得极漂亮!你们也看看。”


    “让我看看……哦,这字我认得!这是春闱会元的考卷吧?!”


    ……


    几个老大人围在桌前说着话,桌上几张考卷传来传去,私语不断。


    殿中两侧红柱上盘着金龙,一排比人还高的青铜灯架摆开,如树杈分出灯座,点灯百盏,再往上是丹陛玉阶,龙椅上高坐着已到中年的帝王。


    皇帝笑着呵斥道:“你们这些老东西,只顾着自己看,忘了朕还坐在这儿?”


    殿内沉静一瞬,下一刻立刻有一位老大人站了起来,对皇帝说道:“陛下,此次殿试前十名都在这儿了,请陛下过目,定下前三。”


    皇帝扫视一圈,没瞧见自己的贴身太监,这才想起自己把人派了出去。


    正想要随便喊个小太监把考卷呈上来,那白面圆脸的内监快步回来了,立刻拿了考卷上去,弓着身子把卷子放到大案上。


    皇帝没有立刻看,而是扫一眼匆匆回来的内监。


    那内监立即会意,微微躬着身面向皇帝,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上。


    他把方才所见所闻一一说了一遍,有谁在殿中忐忑不安,原地踱步;有谁神思恍惚,心神不定;又有谁冷静沉着,不卑不亢。


    皇帝默然,沉静点点头,这才拿起手中考卷看了起来。


    他脸上看不出情绪,看不出表情,只把手里的卷子一一看过,似乎连停顿时间都差不多,完全看不出偏好,让人猜不透心思。


    最后一张考卷看完,他才朝内监点点头。


    内监立刻挺直了脊背,扯开细长却尖亮的声音,唱道:“传——”


    考后小传胪,皇帝召见前十名的考生,在其中定下状元、榜眼、探花。次日则是大传胪,即“传胪大典”,新科进士面见皇帝,跪谢皇恩,之后还有琼林宴、孔庙拜谒等琐事。


    十名考生进了殿,依礼叩拜,齐唱万岁,最后才齐齐整整站在一排。


    科举是一条长路、难路,能走到殿试这一步定然经过许多挫折苦难,其中多是三十岁以上的人,甚至还有近七十岁的老者,也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如此一来,刚过弱冠的秦容时站在其中万分显眼。


    皇帝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顿片刻,却没有点他的名字,而是问了其他几个人,其中就有那位老者。


    七十古来稀,如此年纪还能坚持到殿试,就连皇帝也有些惊讶,更甚当场赐他国子监司业一职。


    又问了几个人,皇帝的目光才最后又落回秦容时身上,问道:


    “春闱会元秦容时何在?”


    皇帝的声音并不严厉,反而像一位平易近人的长者,语气平淡,声音不疾不徐。


    他虽有此问,可目光已经落在秦容时身上。


    秦容时朝前走了一步,拜伏下去,朗声回答道:“学生秦容时,正是本次春闱会元。”


    皇帝点点头,又道:“你的文章朕看过,你对农桑一事颇为了解,民生建设也别具只眼,的确是个可塑之才,前三该有你名。”


    说到这儿,皇帝还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笑着开了口:“抬起头来。”


    秦容时依言抬起头,目光只落在龙椅下的玉石台阶上。


    皇帝盯着他端详一阵,忽地笑道:“生得一副好相貌,瞧着是天生的探花郎啊!”


    说完,又顿了顿,状似回忆般问道:“听说你乡试也是解元?”


    秦容时身子微微前倾,谦逊有礼答道:“回禀陛下,学生确是江州解元。”


    皇帝点头沉思,又道:“解元、会元……若点你为探花,固成了探花之美,却失了‘三元及第’的佳谈。说来,我大雍也许久没出过‘三元及第’的才子了。”


    “你自个儿说说,你想做状元,还是做探花啊?”


    皇帝和蔼近人,却贼精,转眼就把问题抛回给秦容时。


    这可是个棘手问题,在场几位人精般的老大人都面面相觑,脸上神色各异,秦容时掩在袖中的手也不禁蜷了蜷,但很快又恢复冷静,拱手答道:


    “学生做树不做花,做材不做才,全看陛下整枝修剪。”


    皇帝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但眉宇间很快流露出满意的神色,点着头说道:“厚栋梁木也是材。”


    ……


    皇帝问了话,十名考生又退出殿门,于殿外等候最终名次。


    三月底,就算是靠北的京都也没那么冷了,更何况如今还是正午,太阳当头,晒得人暖洋洋的。


    也不知等了多久,之前那老内监笑盈盈走了出来。


    “一甲状元秦容时——赐进士及第——”


    “一甲榜眼……”


    唱完,那内监笑出一脸皱皮褶子,看向秦容时说道:“状元郎三元及第,可喜可贺啊!待明日传胪大典完,就可以出宫回家了。”


    秦容时脸上挂着淡笑,朝内监谢了一礼,姿态从容,不显得谦顺,也不显得高傲。


    内监脸上笑意更深,又朝另外几位进士说了几句,最后才回殿交差。


    秦容时应付完身旁几位恭喜的同榜进士,转身回了休息的侧殿,只等明日传胪大典。


    传胪大典后还有御街夸官,即更广为人知的一甲三名簪花游街,之后才能回家。


    短短一日,甚是煎熬。


    传胪大典上,秦容时正煎熬着,柳谷雨几人也挤在皇城外。


    今日放榜,金榜就贴在皇城东门上。


    因参加殿试的人并不多,只有两百人不到,所以东门前并不算拥挤。


    当然了,人也不少,这个不拥挤仅仅只是比起前几次看榜。


    大榜贴出,一甲三名的名字格外显眼。


    “一甲状元秦容时!我哥是状元!”


    秦般般还怀着孕,此刻都激动地险些跳起来,还是陈三喜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把人圈住。


    柳谷雨自然也看到了,最上面、最前面的三个大字,可不正是秦容时的名字。


    他高兴得大笑出来,心里暗道:这臭小子,果然有本事!


    “状元……哎呀,这位娘子,秦状元是你兄长啊?”


    “娘子认得状元郎啊?哎哟,好福气啊!好本事啊!”


    “姑娘是哪里人家?你哥哥成亲了没啊?”


    ……


    秦般般叫得大声,周围人全听见了。


    状元啊!


    三年才出一个!


    这些人全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


    秦般般还怀着孩子呢,哪经得住这样问,下意识扶住还没有显怀的肚子,身旁的陈三喜也赶忙把人护在怀里,伸出一只手把围上来的人群隔开。


    柳谷雨赶忙走过去,举着手喊道:“成亲了!成亲了!我知道,我都知道,问我!都问我!”


    他赶忙过去,把小夫妻解救出来,自己倒被困在里面,被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追着问。


    不过这点儿话对于柳谷雨来说只是洒洒水啦,完全应付得来。


    “成亲了!两口子感情好得很!”


    “有多好?哎哟,那真是三两句话说不完呢!这么说吧,这上京赶考还把夫郎带着呢,恨不得别裤腰带上!”


    “不信……青天大老爷,咋还不信呢!”


    “他俩形影不离啊,走哪儿跟哪儿……诶诶诶,这位就纯挑刺了,哪能跟进宫去!考试呢!正经事儿!”


    “我咋知道这么清楚……睡状元郎两口子床底下了?”


    “那不能啊!我睡状元郎床上面。”


    ……


    柳谷雨舌战群雄,最后全身而退。


    传胪大典结束,一甲状元、榜眼、探花簪花游御街,高头白马,身穿红袍,帽插宫花。前有仪仗开路,后有锣鼓宴乐,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


    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擦踵,这么多人可不敢带着秦般般往里挤。秦般般和陈三喜只得先回去等着,只有柳谷雨一个人提着花篮等在必经之路的高桥上。


    花篮是找附近的卖花女买的,许是状元游街,连花都涨价了,一篮卖了一百文!


    一篮子簇锦团花,有牡丹、有芍药、有兰花、有海棠,各种花朵儿,各种颜色,明媚、蓬勃,仿佛把一整个春天都装了进去,万紫千红,


    “诶,瞧着这回的状元郎比探花郎更俊啊!”


    “是啊!是啊!嘿,你还有花不?再给我两朵,我要丢他!”


    身边是两个妙龄女子,都趴着栏杆往下望,俏笑着说话,其中一个还往另一个的花篮里抢花。


    眼瞧着两朵粉花儿砸到秦容时的衣裳上,这人一路游街过来,头上、衣裳上都沾了不少花瓣,显然已经习惯了,连目光都没有偏移一分。


    柳谷雨挑挑眉,也捞了一朵嫣粉的芍药抛下去,花上似乎还缠了一条绿颜色的细尾巴,他丢得太快,也没人看清到底绑了什么东西。


    那花儿砸在秦容时头上,又掉进他怀里。


    秦容时原先没有在意,还是打算任它掉下去,可目光下移,先看到的不是芍药,而是绑在花枝上的一条绿柳枝。


    新春绿柳抽芽,叶子也是嫩嫩的,簇新发着光。


    紧接着,又有同样绑着柳枝的牡丹花、玉兰花、杜鹃花抛了下来,也都砸进他怀里。


    他立刻抬头朝花掷来的方向看去,扫寻一圈,很快找到站在桥上朝他招手的柳谷雨。


    柳谷雨用力招着手,怀里的花篮摇出好几朵花,但他没有察觉,只用力摇着手朝秦容时笑,嘴角高高翘起,身上闪着耀眼的光斑,一时也不知是太阳正好照在他身上,还是阳光也被这灿烂的笑容吸引,也情不自禁靠了过去。


    秦容时失笑出声,一路板着的冷脸顷刻融化,比满怀的花还要耀眼夺目。


    准头还不错。


    他把手里的芍药花塞进袖子里,暗暗想到。


    游街结束,秦容时直接回了状元巷,那身红袍冠帽太过显眼,只怕穿着出外城又要被人围住,因此他是换回常服回去的。


    柳谷雨早等在院门口,手里还提着那只花篮,远远就看见秦容时回来了,立刻飞扑过去。


    他兴奋地扑跳上去,抱着人转了圈,最后才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不高兴道:“那身红袍呢?怎么换了?”


    他刚刚站得高,人又太多,其实看得并不真切,还想着等秦容时回来再凑近些好好看。


    秦容时脸上带笑,声音也带笑。


    “你想看,回屋我再穿给你看就是了。”


    柳谷雨这才得意地扬扬眉毛,又晃晃手里的花篮子,直接塞到秦容时手里。


    “送你的。”


    “状元郎,今天也是一表人才!”


    和柳谷雨待久了,秦容时也渐渐学得嘴贫,当然了,只限于和柳谷雨在一起的时候。


    只听他反问了一句,“只有今天?”


    柳谷雨又是挑眉,加重了语气强调道:“天天!每天!眉目俊美、美如冠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柳谷雨玩起了单机成语接龙,一直到词穷才闭了嘴,但闭嘴不到一息又嘀嘀咕咕起来。


    “今天好多姑娘、哥儿跑来看你,给你丢花儿呢!”


    秦容时仍是笑,一边笑一边从袖中抽出几枝花,全部放进花篮里。


    他说道:“我只收了你的花。”


    柳谷雨得意扬眉,神采奕奕。


    高兴够了,他才问起正事。


    “琼林宴是什么时候?”


    秦容时也正色两分,但脸上还是挂着笑。


    “过两日入宫授官,之后就是琼林宴,琼林宴结束就可以返乡了。按往年的惯例,新科进士都有三个月的探亲假,时间足够了。”


    柳谷雨点点头,又突然盯着秦容时笑起来,扯了扯他的衣裳说道:“走!进屋,换衣裳给我看!”


    他拉着秦容时往房间走,两人并肩相携,花篮里的花瓣摇落出来,掉在相交相缠的两道影子上。


    柳谷雨喜欢秦容时穿那身衣裳,只想立刻看个够。


    那身红袍实在亮眼,如旭日东升之红,更衬得人神采英拔,意气风发。帽上簪着金线宫花,金银为枝,红绢为蕊,随着骑马的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闪着金芒。


    正是衣锦好还乡啊!-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啦!撒花撒花!


    休息两天,然后照常更新番外,评论区可以番外点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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