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081
081.
叶流玉回到太虚峰的举动十分低调,加上她本身就不太爱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因此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
直到被人偶遇的次数多了,才陆陆续续有人得知她从主峰回来的消息。
叶流玉对此统一口径,只说是不适应主峰的环境,还是觉得太虚峰更适合自己。
不少人为此在暗地里嘀咕她糊涂。
想想两者的资源差距,太虚峰压根没有任何的优势。
不过,这本来就是个双向选择的机会,弟子真不情愿,也没有必要强迫,只是以往没有人会做出和叶流玉一样的选择罢了。
众人除了念叨几句,也不能上赶着替她做决定,无非是感觉有些可惜。
叶流玉自死而复生后,一直想要尽快回天山,不致让谢云泽伤心太久。她设想过无数种重逢时的情景,好给谢云泽一个惊喜。
但没有一种是眼前这般刀兵相向,你死我亡。
面巾被撕下,四目相对。谢云泽眼里短暂浮现些许惊痛,随后立即被怒气压过,手上的力道反而加重了。
他不像是看见了久别重逢的亡妻,更像是看到了杀父仇人,捏得叶流玉肩膀“嘎嘎”直响。
伤口无法复原,火一般炽热的力量在伤口横冲直撞,想要撞开谢云泽的手。两股力量互相冲撞压制,叶流玉疼得一边倒吸气一边苦笑着想,谢云泽,你在发狠个什么劲?
明明该哭的是我才对吧。死去十五年的我早就被世界抛弃了,一身修为尽废。曾经的爱侣成了别人的未婚夫,曾经的本命剑成了别人的所有物,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倒霉的傻瓜。
我都没有哭,你凭什么还能愤怒?
“谢云泽,”叶流玉从牙间挤出这句话,“认出我就放手。”
谢云泽还未答言,一旁叶雪衣匆匆赶来,目瞪口呆看着林中二人。夜风吹散遮住月亮的乌云,银白的月光如水倾泻于地,照亮了和谢云泽对峙之人的侧脸。
“是你!”叶雪衣指着叶流玉,“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见过她?”谢云泽问,“什么时候?”
叶雪衣尚未答言,叶流玉先笑起来:“这很重要吗?”
她扣住谢云泽手腕。多年不见,少年纤细的手腕变粗壮了些,叶流玉能感觉到皮肤下流动的肌肉。
谢云泽身体僵硬一瞬。夷安山中,“疯子”叶流玉正在承影剑阵中漫步。
“蛟分承影,雁落忘归。”赞颂的便是当世承影剑主,夷安沈雁归。世人热衷于议论七神剑之主境界差异,总要将七人修为分出个高低。其他人排名或多或少有些争议,但承影剑主沈雁归始终霸榜第三,无人能撼动其地位。
夷安护山剑阵便是由沈雁归亲手设立,威力巨大,能困住渡劫期以下所有修士。
承影剑气无影无形,无法用肉眼感知,也无法用灵识探明,堪称九大神剑中最适合暗杀的神剑。千里之外飞剑取人首级,化神期以下甚至无法感知到承影剑气息波动。被锁定之人来不及意识到有人对自己发起了攻击,被承影剑割下的头颅便已砸落在地。
从这个角度来看,承影剑阴险程度远胜刺杀之剑鱼肠。鱼肠剑胜在正面对决的勇敢果决,而承影剑胜在对战时的出其不意。被承影攻击的人永远不知道剑气会从哪个角度攻来,稍不留神便会丢掉一条小命。
但不知道如何破解承影剑的人,并不包括叶流玉。
夷安剑宗下分九山二十七堂八十一楼,听说有人擅闯宗门被困进了护山剑阵。除了因为闭关分身乏术的,赶过来看热闹的夷安门下倒有一多半。他们许久未曾见过这般冒失的不速之客,想看这个疯子会被剑阵削得有多狼狈。
但承影剑气如何能困住曾和沈雁归朝夕相处的叶流玉?在剑阵中漫步的叶流玉随手翻转长剑,千千万万银白剑气化作无边无际的潮水,将无形的承影攻击全部屏蔽在外。
芙蓉九剑·一剑化万!
承影神剑威力无穷,时有剑阵攻击强行破开叶流玉防御剑气,切开她的身体。鲜血飞溅,染红了叶流玉漠然的脸。感知到疼痛的叶流玉只皱了皱眉。
如今的叶流玉已算不上人,被伤害后本不该流血。然而因为她前世为人的记忆,叶流玉如今的躯体渐渐出现了人的拟态。
被业火拥抱过的灵魂,再一次拥有了人的血肉。
从叶流玉被困入剑阵,到秦楚臾匆匆赶来,最多不过三炷香时间。启动护山剑阵的第七十七楼楼主惊愕发现,来人虽在剑阵中不断受伤,但被剑气破开的伤口逐渐变细,鲜血倒流至无,破损的皮肤重又光洁如初。
自始至终,来人的动作丝毫没有因为疼痛迟滞,气势反而越来越强盛。仿佛有看不见的封印被承影剑气解除,一柄尘封的长剑在鞘中蛰伏待出。
筑基六层筑基七层筑基圆满!
她在借助承影剑阵破境!
“停下来!”秦楚臾看清剑阵中情况,厉声喝道,“你们看不出来吗?她是不死之身!即便耗尽整个剑阵的力量,你们也困不住她的!”
护山剑阵的力量并非无穷无尽。若是遇到强敌,剑阵有被击破的危机。而遇到不死之身,剑阵有被硬生生消磨到散尽的可能。如今沈雁归和承影剑一起下落不明,如果剑阵被破,秦楚臾便再也隐瞒不了宗主失踪的事实!
夷安剑宗不能失去这最后一层保护罩。它存在的象征意义远胜起到的防护作用。
区区一介筑基,怎么就把弟子逼到了动用护山剑阵的境地?
听到少宗主的呼喊,有些人还在不以为意,机灵些的小弟子已经冲了过去,硬生生掰住剑阵启动开关。只听轰然一声响,尖锐凄厉的声音瞬间传遍夷安九山,护山承影剑阵隐入空气。
原先在阵中漫步的剑修纵身一跃,站至半空。少女手持长剑,目光在漫山遍野的夷安弟子脸上一扫而过,在秦楚臾脸上停留了短暂一瞬。
“沈雁归人呢?叫她出来见我。”
“你不是人,”见多识广的九尾天狐说,“区区借助外力催生出的灵物,怎么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以谢云泽的见识,他当然能看出眼前的“叶流玉”并非人身,而是器灵。他见过南国的瓷器之灵,南国修士以泥土捏成同等比例大小的人像烧成瓷器,以灵力灌溉蕴养出灵识。从这种瓷器中生出的器灵,和人像一模一样。
南国修者凭借此物怀缅逝去的亲人,从瓷器之灵身上寻求情感慰藉。谢云泽平日根本不会多看这种器灵一眼,即便对方长得很像叶流玉。
玉正引起他注意的,是契约。
“是谁创造出你的?”谢云泽问,“他派你来这里做什么?”
“是谁允许你和别人定亲的?”叶流玉反问,“你不知道北境有重婚罪吗?”
北境鲜有人烟,和中州南国不同,村庄间都很少来往,毫无法律可言。然而器灵质问的语气理直气壮,确实有几分当年叶流玉横行无忌的影子。谢云泽难得恍惚一瞬:“我怎么没听过?”
谢云泽紧紧盯着叶流玉的眼睛:“你想说你是叶流玉,那就证明给我看好了!告诉我,你在鬼道门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叶流玉一时间有些困惑。她不记得自己有在蓬莱岛见过谢云泽,更不记得有对他说过什么。她待要指责谢云泽无理取闹,但叶流玉自从死而复生后,记忆一直有所缺损,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她忘记自己死前发生了什么事,唯一能想起的是对谢云泽心存歉疚。
原来最后一天,你有来过蓬莱岛见我吗?
树梢上的灵物露出懵懂迷茫神情,谢云泽嘴角一扯,露出一个果不其然的冷笑。这笑里有多少失望多少自嘲,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谢云泽竟然玉的相信了。眼前的“叶流玉”,就是当年他亲眼看着被鬼道吞噬的灵魂。
叶流玉将他的冷笑看在眼里。她虽不知谢云泽为何这般笃定自己无法复生,但也明白此刻不是相认的最佳时机。时隔十五年,她已经不了解谢云泽了。
当年清瘦傲慢的少年不知何时成长为了高大沉稳的青年,谢云泽如今看起来远比叶流玉成熟,而且陌生。叶流玉想,对现在要和别人结契合籍的谢云泽来说,她复活的消息或许不是惊喜,而是惊吓才对。
多讽刺啊。她曾经以为看见自己复活会最开心的那个人,恰恰是最不愿意看到她回来的那个人。
叶流玉忍住心下酸楚,看向谢云泽身旁的叶雪衣。纯钧剑就在她的手里。然而以叶流玉如今的修为,如何才能绕过谢云泽拿回纯钧?谢云泽既然能为了叶雪衣千里迢迢追到东陆,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未婚妻被前妻抢走本命剑坐视不理?
但要让叶流玉就此放弃,她又实在不甘心。
“两位合籍大典是在那一天?”叶流玉忽然问。一截白色趾骨从袖中滑出,被叶流玉捏在手心。
谢云泽未曾答言,叶雪衣代为回答:“不出意外,便在三日之后。”
话犹未了,看出对方萌生退意的谢云泽已然冲出!妖狐身形快如闪电,眼看便要将叶流玉擒下。赤红眼眸的少女却伸出空空的右手,在半空中动了动手指。
仿佛是在向谢云泽的方向招手,又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幼犬将头搁进她掌中,舒服地任她挠着下颌。
叶雪衣迷惑不解,谢云泽如遭雷击!
“届时我会亲自登门观礼,”叶流玉的身形在半空中消散,不一会儿只剩下声音幽幽在林中回荡,“还请谢道友不要见怪。”
一场师姐妹的谈心,以温谨言若有所思的告辞而终结。
没过两天,叶流玉就收到了温师姐的传讯,对方的语气看着很平和,只说等她改天有空,约她一起小聚,也顺便见见她的新道侣。
叶流玉看着被刻意强调的那个“新”字,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杀气。
她丢开从诸葛无忌那要来的情报,再看看床边刚和她补充完某对双生子身份的某个俊美青年,双手抱臂,突然不爽地哼了一声,伸脚去踢他。
“你们合欢宗的人,是不是都有什么隐藏身份的癖好啊?”
谢云泽:“……”
别人惹出的祸事,也要算在他头上吗?
他认命地捡起记载了栖霞峰某对双生子长老的资料册,合上放到床边的柜子上,动作勤快地替少女捏起了脚。
“以后不会再有瞒你的事了,别生气,好么?”
叶流玉别过脸,把另一只脚也伸到他手里。
想起温师姐说要带她们一起聚聚的话,她突然又转过脸。
“对了。”她思索着,“你说,我是不是也应该带你和我的朋友们再正式见一面,一起吃顿饭来着?”
第 82 章 082
082.
想到就做,得到谢云泽不反对的表态,叶流玉马上雷厉风行地排了个日程。
真要说,谢云泽和她的朋友们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但那会儿他顶着平平无奇的弟子身份,大家也都比较匆忙,到底不算正儿八经地认识。
至于这回见面的理由,嗯……就当是重新给谢云泽一个正式的名分好了。
叶流玉心大地把邀请发出去,没忘了把关系不错的温师姐也捎上。
虽然她刚经历过一次震撼,但是再来一次的话,想必应该也能承受得住吧?
对此,她的好友之一,未来的天机楼楼主,诸葛无忌神色复杂地表示:“……在不做人方面你也是相当的成功了。”
燕瑶则有点为难,犹犹豫豫地说:“会不会不太好呀?”
叶流玉豪气地摆摆手:“没事的,丑老公也得见娘家人,迟早都要知道的事儿,不差这几天,都说趁热打铁嘛!”
诸葛无忌:“……”
天空之上,手持长剑的少女脚踏虚空俯视山巅。秦楚臾凝视对方的面庞,忽然觉出几分眼熟。他幼时见过这张脸,只是比眼前之人成熟妩媚许多。而眼前闯上山门的少女眉眼犹带稚气,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
他忽然有了一个猜测,只是不能肯定。
“沈雁归人呢?要么叫她出来见我,要么让我进去把她揪出来。”叶流玉抚摸被承影剑气砍出无数缺口的长剑,心知这把剑恐怕是不能用了。
“大胆!”第三十九楼楼主喝道,“你是哪来的黄毛丫头,竟敢对宗主不敬?”
“等等。”秦楚臾制止第三十九楼楼主。同样若有所思的第三堂堂主拉住同门胳膊,向他微微摇头。
“请姑娘随我来。”秦楚臾做出一个“请”的动作。一众弟子皆瞪大了眼睛。叶流玉从空中落下,眼神探究地在秦楚臾脸上转一圈。
“好。”“哦,你当然没听过。”叶流玉冷笑一声,“因为那是我刚编的。”
话音未落,叶流玉陡然捏紧谢云泽的手腕,无法倒流的鲜血一瞬间爬上谢云泽的手肘。谢云泽瞳孔骤然一缩,松手急要后退。然而已经来不及。赤红火焰腾的燃起,霎时间烧着了谢云泽的半条胳膊。
叶雪衣惊呼一声,然而还没等她上前帮忙。天山白狐妖力逶迤蛇行,一瞬间吞没了谢云泽胳膊上的火焰。叶流玉借势往后跃起,短暂退出一射之地。
“你不相信我是我?为什么?”叶流玉站在树梢上俯视林中二人,“是觉得我不可能复活所以不相信,还是觉得我死了更好所以不愿意相信?”
如果叶流玉选择在业火结界中修炼到渡劫期再离开九阳山,谢云泽恐怕早和叶雪衣完婚了,也许还有了几只狐狸崽子。叶流玉一想到这种可能,身体就忍不住要发抖。她只能尽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谢云泽在她死后这些年里移情别恋这件事。
为什么偏偏是叶雪衣?为什么偏偏是得到纯钧剑的叶雪衣?
谢云泽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年轻了十多岁的叶流玉。他从前不曾见过的,十五岁的叶流玉。少女赤红的眼眸在黑夜里熠熠生辉,带了几分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怒气。
“当初蓬莱最后一面,你对我说了什么?”
叶流玉一愣:“什么?”东陆,城阳郡,昌平县。
飞车站点今日轮值的修士只觉眼前一花,随即暗了下来。面容俊美的青年站在台前,睫毛如霜如雪。他伸出手指叩了叩柜台:“我要查询十天内昌平县飞车站点所有乘客的登记记录。”
妖族!
“不好意思,这是只有夷安内部人员可以”
话犹未了,值班弟子忽觉手上一轻,登记簿已然被抢走。谢云泽一目十行翻过整本:“这是今天的?前九天的在哪里?”
“你!”十五年来,世人公认叶流玉已经死了。不过偶尔也会有些奇怪的谣言,说芙蓉剑其实还活着。有些见过叶流玉的修士声称他们见到了和芙蓉剑外貌一模一样的女人,或者男人。但要再说得详细些,他们搜肠刮肚,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没人在意这些无凭无据的疯话,除了谢云泽。每次五境传出有人见到和神似叶流玉之人的消息,谢云泽总会第一时间赶到,无论要跨越多少距离。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寻找中,谢云泽在中州没能找到“叶流玉”,却找到了叶流玉失散已久的亲生哥哥叶陵恩。初显老态的男人背着孩子在山路上来回寻找,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唤他另一个不知道走失到哪里的孩子。
也是在那一次寻找中,谢云泽结识了到中州游历的窦关山,一人一妖成为了朋友。
那时窦关山以为谢云泽是自欺欺人,因为觉得叶流玉还活着,所以放任自己沉溺在虚假的希望中难以自拔。他同情这只失去爱人的天妖,想要劝谢云泽从过去的幻象中走出来接受现实。
“我知道,她已经死了。”谢云泽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件事。”
弟子根本没看清对方拿走登记簿的动作,一瞬间明了他和对方的境界差距。然而即便毫无还手之力,夷安弟子也决不允许自己向敌人卑躬屈膝。
“你做梦!”他悄悄按下向直达本部的警报按钮,“即便是杀了我,你也休想得到夷安的内部消息!”
下一秒,站内忽然铃声大作!本来谈笑风生准备登车的乘客们脸色齐齐一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开站点大门,争先恐后地向院外跑去!
不过短短数息,飞车站内便只剩下了谢云泽和其他轮值弟子。夷安门下警惕地向谢云泽包抄而来,手按在腰间佩剑上,随时能够结成阵势。
谢云泽眯起眼睛,环视四周。被那双金色眼眸瞥过的弟子皆是心生寒意,浑身毫毛倒竖。有的下意识倒退一步,踩在了同门的脚上。
“我没想和你们动手,”谢云泽慢慢地说,“把登记簿给我,我就走人。”
“别做梦了!”夷安弟子怒喝,“白日梦留到进牢里再做吧!”
正在这当口,前台忽然响了一声。光屏不经允许自动弹开,夷安秦楚臾出现在光幕上。
“少宗主!”厅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在场的夷安弟子不露痕迹地松口气。
“果然是你,”谢云泽凝视着那团光影,“沈雁归在哪里?我有话要问她。”
“师父遇到了修行瓶颈,如今正在闭关,谁也不见。”秦楚臾说,“前辈,你别难为我们这些小辈。飞车站点每日登车记录都会送到本部归档。他们就算愿意给你,如今也拿不出来。”
“你要我去夷安拿?”
“遗憾的是,本部档案室今日刚刚失窃,丢了城阳十三县半年来所有登车记录。”秦楚臾说,“如果晚辈没有猜错,这位小偷或许还是前辈的熟人。您大可直接找她索要,看完了别忘了及时归还,不然会耽误本宗内部工作。”
谢云泽皱眉:“我的熟人?”
他的仇人很多,熟人却少,在东陆的更是少之又少。在问出口的那一瞬间,谢云泽忽然明白过来。
“叶雪衣?”
夷安山常年为雾气笼罩,阳光难以渗透,室内需要以夜明珠和人鱼灯烛照明。秦楚臾领着叶流玉在长廊中行走,忽然问:“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我好为师父引见。”
“叶流玉。”
秦楚臾站住脚,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叶流玉?”
“是我。”叶流玉没有站住,脚步轻快地往前走,“你不必怀疑,直接和她这么说就好。她自己会判断。”
秦楚臾眼神锋锐起来:“判断玉假吗?”
一阵风响,叶流玉敏锐偏头。未开锋的长剑出鞘,将秦楚臾的攻击拨开。只听“轰隆”一声,粉砌的砖墙应声而塌!
方才在护山剑阵中,崔若铸造的长剑在承影神力的攻击下已经千疮百孔,剑身上满是蛛网般的裂缝。秦楚臾这次进攻恰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长剑虽拨开了秦楚臾的剑气,可也在顷刻间碎裂成无数铁片。
楼下隐隐传来躁动,很快又归于平静。
秦楚臾一次试探未能得手,再要穷追猛打。忽见无数白线自叶流玉掌中飞出,从秦楚臾脸颊两侧险险擦过。碎裂的剑片割断秦楚臾的发带,牢牢扎进秦楚臾背后墙中,扎出一个完美的人头形状。被切断的鬓发飘飘摇摇落在地上。
“沈雁归是不是根本不在这里?”叶流玉单手夹着最后一块铁片把玩。
秦楚臾身形凝滞在原地:“你在说什么?”
“你不必瞒我,我还不了解她?”叶流玉笑一下,“她几时会为了修行瓶颈这种小事闭关?把她关上两天就嚷嚷着要下山喝酒了。就算闭关,听到外面这么大动静,她又怎么可能忍得住好奇心,不出来看热闹?”
唯一解释是,沈雁归此刻根本不在夷安山中。
“你是楚臾吧。多年不见,一转眼这么大了。”碎裂的剑片在叶流玉指尖飞舞,越转越快,“但贸然对长辈动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这该不会也是你师父教你的吧。”
明明看上去是个妙龄少女,却说着老气横秋的话。叶流玉眉眼清润,语气柔软,一点不像生气的样子。但她手上动作却丝毫没有停下,剑片随时可能飚出给秦楚臾致命一击。
秦楚臾明知自己修为远在对方之上,但面对叶流玉的笑容,他实在不敢确定自己能挡住对方。
毕竟眼前之人是不死之身,秦楚臾却不是,叶流玉只要确保她能得手一次就足够了。
“前辈当玉是叶流玉?”秦楚臾口气软和下来,“十五年前去世的芙蓉剑?”
“是我,”叶流玉颔首,“但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提十五年前?虽然如今我已经复活,但不代表我就爱听自己死掉的事。”
很膈应的。
秦楚臾试探地问:“那前些日子动用师父账户取了一千灵石的人,也是叶前辈了?”
“那是你师父欠我的,我可没多拿。”叶流玉翻手收起铁片,“此处不是说话地,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叙寒温?”
虽然也是为了遇见意中人。
只不过,是几个的差别。
“男男女女会在这一日盛装打扮,戴上各式的面具,参与各类乞巧活动。若是有缘,遇上心动之人,也可成就一夜良缘。”
听完诸葛无忌最后一句话,叶流玉忍不住“啧”了一声。
听听,合欢宗的影响力有多大。
其他地方都是“一段良缘”,到合欢宗周边就是“一夜”了。
果然是传说中不可描述的宗门啊,居然公然宣扬一/夜/情,不仅得到了周边百姓们的认可,而且还形成了习俗。
简直就是道德沦丧、世风日下!!
迟早有一天,她要打倒——
呃。
想了想自己男朋友的身份,叶流玉默默地把曾经的宏伟理想暂时压了下去。
算了,风气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先随他们去吧。
第 83 章 083
083.
接近傍晚,天色渐暗。
云梦城愈发得热闹,各种点缀在路边的花灯都亮了起来,穿着新衣的男男女女们嬉闹着走上大街。
混迹在拥挤的人群里,叶流玉又摸出了通讯符给谢云泽发消息。
——到哪儿了?到哪儿了?
夷安县城,琼月楼,叶流玉和秦楚臾对面而坐。楼下是滔滔不绝奔流入海的江水,楼内是食客推杯换盏的人声鼎沸。
一旁小二打叠着毛巾上前:“请问客官要吃点啥?”
秦楚臾示意让叶流玉先点,叶流玉也不客气:“来二斤羊肉,一壶琼壶歌月,一碟松根茯苓糕,一碟如意吉祥果,一碗莲心薄荷汤,一盘喜鹊登梅豆”
“客官且慢,”小二不得不打断叶流玉,“不知客官上次来我们琼月楼是什么时候?”
叶流玉复活后记忆缺损许多,哪里还能记得清楚:“怎么,是有菜点不了了?”
“我们楼里会做喜鹊登梅的师傅三年前急病去世了。这个菜方是他自己研制出来的,平时爱得跟眼珠子似的,谁也不告诉。”小二赔笑,“客官你也知道,琼壶歌月和喜鹊登梅是我们楼里两块招牌,但范师傅去世后,琼壶歌月也就算了,世上没有人能再做出喜鹊登梅。客官如今想吃,恐怕也吃不到了。”秦楚臾颔首,默认了谢云泽的猜测:“以夷安和蓬莱的关系,楚臾本不该容忍蓬莱岛人在夷安地界如此胡作非为。不过看在从前夷安和天山的交情上,如果谢前辈此次能赶在本宗之人抓到叶雪衣前,将纯钧剑主偷走的登记簿原样归还,晚辈保证夷安不会追究叶姑娘的责任。”
“但如果前辈晚了一步”秦楚臾故意把尾音拖长,“恐怕天山和蓬莱岛此次联姻就不得不推迟了,夷安也不会再手下留情。”
毕竟缺了新嫁娘,合籍大典是怎么也无法举行的,婚契也不能成立。
谢云泽环顾大厅一周,又抬起头:“你在威胁我?”
“前辈如果想理解成威胁,楚臾也没有意见。”秦楚臾语气诚恳,“但晚辈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陈述事实?”谢云泽重复一遍,“那沈雁归现在不能见人是因为遇到修行瓶颈被迫闭关,这也算陈述事实?”
秦楚臾脸色微微变了:“前辈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要我选?”谢云泽眯起眼睛,“这当玉是沈雁归亲口要你通传的?”
承影剑主性情直率,向来藏不住话,当初在叶流玉面前给谢云泽上眼药都是一套一套的,半点不兜圈子。谢云泽不记得她有给人做选择题的毛病。
“你听懂也好,听不懂也好,与我无关。”谢云泽嘴角一勾,“只是我要提醒你,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认识你师父。你或许以为你隐瞒得很好,但在我眼中漏洞百出。”
看到金翅红翼蝶时,谢云泽已经隐隐察觉出了不对。承影剑主和叶流玉交情匪浅,恨不得谢云泽做一辈子鳏夫给叶流玉守贞,怎么可能愿意拿出这么珍贵的礼物,来庆祝谢云泽和旁人合籍?
再加上阴阳怪气的贺词,秦楚臾独断专行的语气谢云泽可以肯定,如今夷安剑宗,恐怕已经不是沈雁归掌权了。东陆第一宗门内部发生了变故,而秦楚臾暂时不想让这动静传到水面上。
不过那和谢云泽有什么关系?说话间,谢云泽将手放在胸前。曾经为叶流玉挡了一剑又被她亲手贯穿的心脏时隔十五年依旧在蓬勃跳动,仿佛从来不曾受伤过。
“那你为什么还要找?”窦关山百思不得其解,“你应该知道,这些谣言十有八九都是牵强附会出来的。有人或许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叶流玉,却能将他们臆想中的相遇说得有鼻子有眼睛。谢云泽,你只是在浪费时间。”
“我知道。”谢云泽回答得很坚决,“但只要有一点希望,我就必须要找下去。”
他必须找到那个人,即便需要穷尽一生。
厅中夷安弟子听不懂他们语中机锋,面面相觑。只见光幕中少宗主脸色一变再变,忽然抬手。
一声轻响,光屏就此湮灭,飞车站点和本部的通讯连接被切断了。
被围在当中的天山狐妖回身,在场众人重又紧张起来。他们刚要组成剑阵,只见眼前微微一花。众弟子只觉他们被一股妖力往外轻轻一推,回过神时已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九尾白狐身形如风,一转眼便没了踪迹。
夷安宗,刚刚关闭通讯的秦楚臾脸色铁青。
“夷安宗有了疑似‘她’的消息?”谢云泽猝然回身。
“不是‘疑似’,而是肯定。”宋煜说,“不出意外,那个长得很像叶前辈,可能就是叶前辈的姑娘,眼下就在东陆。”
“东陆哪里?”谢云泽追问,“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她上一次出现,是在城阳昌平。但隔了数日,应该早就离开了。至于宗主是怎么知道的”宋煜有些为难,“在下只负责将话带到,其余的,晚辈也不清楚。”
话犹未了,宋煜眼前空间微微扭曲,九尾天狐如同一滴墨水融入大海,就此在雪地中消失了。
一旁窦关山早有预料,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前辈,”另一位胆大些的夷安弟子问道,“我们听说天山之主不久将和蓬莱岛联姻,但谢前辈对芙蓉剑的下落却依旧耿耿于怀,甚至不惜在大婚前夕离开天山,莫不是至今依旧无法放下那位叶前辈?”
明明无法确定消息中的那个人的具体位置,谢云泽却毫不犹豫立即追了过去,那气势仿佛要立刻将城阳郡整个翻过来找一遍。奉少宗主之命前来送新婚贺礼的三位弟子都愣住了,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不是放不下,”窦关山说,“只是想给过去一个了结罢了。”
谢云泽杀死“叶流玉”之日,就是他战胜幻影摆脱过去之时。
“而且他的未婚妻叶雪衣,如今正在城阳郡。”
他从前没和谢云泽打过交道,只听师父轻描淡写提过几句。师父说天山之主是一只再狡猾不过的狐狸,敏锐多疑,最擅长欺骗和看穿别人的谎言。芙蓉剑叶流玉被他骗了一辈子,到死都没能看清这只白面黑心狐狸的玉面目。
叶流玉战死那年,天妖谢云泽曾修书一封至夷安剑宗,希望承影剑主能帮他一个忙。秦楚臾不清楚谢云泽在信中究竟写了什么,他也没机会知道。因为沈雁归看完信后,直接就着灯点了。
“他做梦。”沈雁归冷笑,“我就是要他这辈子都被契约捆绑,永远别想摆脱过去。”
脆薄的信笺在灯盏中扭曲燃烧,不一会儿便成了一堆灰黑纸灰。
沈雁归拒绝后,谢云泽也不再勉强。夷安自此和天山淡了联系。直到蓬莱叶雪衣将要和天山谢云泽联姻,夷安秦楚臾送了一份贺礼过去。
正因为这一份贺礼,沈雁归失踪的事实终于暴露在了外人面前。
秦楚臾沉吟踱步至洞府窗下,石壁上道道白痕,皆是承影剑划出的痕迹。每一道印记后都有字迹,“楚臾,七岁”、“楚臾,十三岁”、“楚臾,十五岁”
承影剑主以此记录爱徒每年身高变动,一直保持到他不再长高的十九岁。秦楚臾伸手触碰石壁上的字迹,回想沈雁归一笔一笔写下这些字的模样。秦楚臾嘴角不自觉浮起微笑,眼睛却依旧是冷的。
承影剑是东陆唯一一柄神剑,是夷安剑宗坐镇东陆的最强底牌之一。一旦承影剑主失踪的消息传出去,难保其他四境之人不会起了异心,妄图染指这片承影剑保护着的土地。秦楚臾不能允许。
但如今谢云泽已经知道了。十五年前沈雁归断然拒绝了谢云泽的请求,如果这只天山狐狸足够记仇,恐怕有一百种方法折腾失去承影剑庇护的夷安剑宗。
他会不会说出去?秦楚臾不知道。
他正在沉思,忽然洞府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有小弟子疾步闯入秦楚臾洞府:“少宗主!”
“怎么了?”秦楚臾站起身,心想谢云泽的动作应该没这么快吧。
“有人在山门外鸣钟,说是要见宗主。”
“告诉他宗主修炼遇到瓶颈,如今正在闭关,谁也不见。”秦楚臾说,“这么简单的小事还要我再教你一遍?”
“我们说了!”小弟子分辩,“但她还是不依不饶,说那就带她去看看宗主遇到什么瓶颈,闭关闭出什么名堂了。我们拦不住她,楼主启动了护山剑阵才堪堪困住了她,派我来报少宗主。”
“拦,不住?”秦楚臾皱眉,“对方动手了?他是什么人?”
什么疯子敢在夷安剑宗动手?
他满以为客官会生气。这三年里,小二见过许多因为吃不到喜鹊登梅发怒或惋惜的客人,自然以为眼前这位也不例外。然而叶流玉沉思一会儿,嘴角忽然勾起笑意,好像一朵小小的茉莉浮在嘴角。
“世上没人能做得出吗?也不见得吧。”
小二以为自己听错了:“客官方才说什么?”
秦楚臾代为回答:“没什么,你下去吧,就按她刚才说的那些做上来。”
小二答应着下去。叶流玉托腮注视着楼外青天云山,一江烟水。
方才店小二所言,忽然让她想起很久前的一件小事。
不出意料,等赶到醉仙楼的时候,叶流玉迎来了好友们的阴阳怪气。
主要是来自诸葛无忌。
“哟,竟然来了?还以为这回又把我们给忘了,刚想和掌柜的说多上几坛好酒,账就记你名下呢。”
醉仙楼背后有合欢宗的人脉,合欢宗弟子来消费倒是可以赊账,但账单第二天就能精准送上门,所以向来没有人敢逃单。
诸葛无忌要是玩这一手,那不可谓不恶毒。
叶流玉瞪他:“……别记我的名字,要记你记他的。”
懂不懂什么叫宰大户啊!
她戳了戳谢云泽的腰,后者面不改色地捉住她作恶的手指,淡然地点头:“可以。”
诸葛无忌转头看向燕瑶,一本正经道:“她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也别客气。”
燕瑶心虚地瞄一瞄谢云泽:“诸葛师兄,这不好吧……”
要是以前喊谢师兄的时候,她大概也跟着胡闹起来了,但现在知道谢云泽就是他们的宗主大人,心理压力就完全不一样了。
没看温师姐和她的那对双生子得知真相的时候,腿都差点软了吗?到现在,那三人坐一起都还不敢正眼看宗主大人呢。
“有什么不好的。”叶流玉摆摆手,大大咧咧道,“反正他又不介意。”
温师姐讪讪的:“说是这么说,可到底不太好吧……”
叶流玉:“没事的啦~”
说着,她倒是收敛了不正经的姿态,端坐身体,又正儿八经地指着谢云泽向在场的好友们介绍道:“给大家重新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心上人,身份是……嗯,咱们的宗主大人。”
第 84 章 084
084.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如果不看温师姐拘谨的态度,她家那对双生子挺得笔直不敢放松的腰板,燕瑶时不时飘忽的视线……勉强也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
唯一表现还算正常的大概就是诸葛无忌了。
叶流玉原本还想夸他心理素质不错,结果临走前看到他记得密密麻麻的册子,具体到连谢云泽什么时候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表情等等都记录下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家伙其实也病得不轻。
这是什么宗主观察手册吗?
叶流玉自从在天山定居后,很少出外行走,也不大回西域东陆,和故人都是书信往来。叶流玉偶尔会给沈雁归寄些她研制出来的小玩意,有的是剑招,有的是毒药。作为回礼,沈雁归也会寄三四样叶流玉偏爱的餐点来。喜鹊登梅便是其中雷打不动的一道。
以豆腐为白雪基底,上面以鲜花汁液染就的肉果盘出红梅喜鹊,白雪红梅浮在晶莹的汤底中,栩栩如生,煞是好看。仿佛只要发出一点声音,便会惊飞枝头的鹊鸟。
看似简单的一道小菜,却极难复刻。五境内只东陆夷安的琼月楼有。叶流玉在东陆的数月中吃过多次,却始终尝不出喜鹊红梅所用食材,只能说出“好吃”二字。每次沈雁归寄菜过来,叶流玉总会连菜带汤喝得干净。
“玉好啊,”叶流玉幸福地舔舔嘴角,“要是能把琼月楼的厨子拐到天山就好了。”
可恶,为什么好厨子都在其他四境,偏偏北境什么也没有?
“你说什么?”谢云泽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叶流玉身后,把她吓了一跳。
叶流玉这才意识到,她方才竟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了口。东陆的春天总是下雨。叶雪衣二人在云端御剑时没什么感觉,落到地面上后却立时被浇了个透心凉。城门外有卖伞人背着竹伞顺着河边来回兜售。叶流玉出钱买了两把,递给叶雪衣一把,却被对方婉言拒绝:“修士有避水诀,没有伞也不会怕下雨的。”
叶流玉不再坚持,将多余的那把伞收进了乾坤袋。
“我就陪叶姑娘到这里,恕不远送。”叶雪衣看了看天色,“我还有事要忙,不能送姑娘上夷安宗。日后若是有缘,我们自会再见。”
她正要离开,叶流玉却出声叫住她:“叶姑娘。”
叶雪衣回头:“姑娘还有何事?”
叶流玉撑着那把三十六骨紫竹伞,神情隐在雨后,隐隐约约看不分明:“过了这么多年,叶姑娘的心疾可有好些?离了纯钧剑,是否依旧能健康如初?”
“自从修炼出剑心,已经好得多了。”叶雪衣毫无戒心地回答,“只是”
她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有心疾?”
先前路上寒暄,这位和当年芙蓉剑同名的姑娘知道纯钧剑,却不知纯钧剑主,已经让叶雪衣有些疑心。眼下对方竟是不知纯钧剑主,却知道叶雪衣有心疾?
“你是什么人?”叶雪衣反手自背上拔出纯钧,“谁指使你来的?”
她想起自己方才一路被“叶流玉”三字弄得心烦意乱,声音骤冷:“你在故意耍我?”
那厢叶雪衣剑拔弩张,这边叶流玉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伞下少女笑一笑,声音轻柔。
“那我就放心了。”她将纯钧往前送了送,剑尖戳破叶流玉肩膀处的衣物:“要么,向我承认你在装神弄鬼,老老实实向我道歉,我还能饶你一命。要么,向我承认你是打开鬼道之门私自逃跑的鬼修,我可以立即帮你回到冥界。两条路,你自己选一条。”
叶流玉注视着眼前的纯钧剑。她上辈子习惯了握着纯钧迎战敌人,还没习惯这种敌对的视角,一时间有些恍惚。
在她出神的这段时间里,叶雪衣已经逼得很近了。
“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很小。”叶流玉忽然说,“在襁褓里小小一团,不哭不叫,一直在睡觉。”
叶雪衣怔住。纯钧剑拒绝伤害叶流玉。
她听奶娘说过,她未曾修炼出剑心前,确实经常睡觉,只是睡不安稳。因为心脏缺少供血,叶雪衣幼时浑身懒洋洋没有气力,一天中一多半时间在昏睡,又时常因为心绞痛哭啼醒来。
“你爹说你找不到合适的心脏来源,求我将纯钧剑借给你,好让你修炼出一颗完整剑心。”叶流玉笑一下,“我拒绝了,因为觉得你爹得寸进尺,想入非非。”
叶雪衣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你竟然敢这么说”
“我竟然敢这么说你爹?”伞下叶流玉嘴角一弯,“我当然敢,因为那时是你爹有求于我。他求我从北境来东海,求我帮助镇压从幽冥缝隙逃出来的鬼魂,求我借出纯钧剑好帮助你活下来。”
“然后我死了,纯钧到了你的手上。”叶流玉说,“我能猜到云泽当时是怎么想的,他一直觉得我婆婆妈妈,太重视别人的死活,却忽略了自己的需求。在他眼里,我是个不惜一切拯救别人的圣人,最后把自己搞得很累很累。如果救人会让我高兴,他当然会这么做。”
但纯钧剑,是叶流玉最后两点私心之一,不在这“不惜一切”的范围里。她终究做不到完全的绝对无私。只要叶流玉活着一天,就不能容忍纯钧到了别人手里。
叶雪衣的手不知何时开始颤抖:“你玉的是她?你玉的是”
她摇头,目光忽然坚定;“我不相信!”
“放心,我现在不会从你手上拿走纯钧。”叶流玉伸手待要推开剑尖,“我现在还很弱小,没办法勉强你做出你不想做的事。你大概也不想把它还给我吧。”
说完话,叶流玉转身向夷安城门走去。叶雪衣哪里容得,纵身跃至叶流玉身前。少女轻盈落地,倏忽转身,剑尖直指叶流玉胸膛。
“给我站住!”蓬莱少主冷下面庞,俏脸生威,“你到底是谁?”
叶流玉看着眼前的纯钧剑:“我以为我方才已经自我介绍过了?”
“开什么玩笑?”叶雪衣厉声道,“你说你是叶流玉,但你怎么可能是她!她已经死了十五年了!”
叶流玉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二人隔着雨幕遥遥对视,叶雪衣的神情慢慢从不屑到怀疑,再到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叶雪衣声音渐渐显出几分软弱,“她明明已经死了”
“叶流玉确实已经死了。”叶流玉说。
叶雪衣精神一振,抬起头来。
“但没有人说过死的人就不能复活,”叶流玉转动伞柄,雨水淅淅沥沥从伞面滚落,“所以她又回来了。”
即便失去一身修为,即便她已经不算是人,但她的的确确活转过来了。
她回来了,决定拿回这十五年中她失去的东西。第一件,就是纯钧剑。
“不可能!”被鬼道荼毒过的叶雪衣断然否认,“死人就是不应该复活。他们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冥界,永远不该回到人间!”
“当然,没有厨子能比你更好!”叶流玉熟练地给小狐狸顺毛,“我刚才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就算给我一百个会做喜鹊登梅的厨子,他们在我眼里也比不上你的一根狐狸毛。”
开什么玩笑。如果叶流玉当玉去东陆掳走做喜鹊登梅的厨子,沈雁归非得因为琼月楼下降的营业额追到天山来不可。叶流玉虽贪口腹之欲,可还没肆意妄为到这个份上。
安抚谢小狐狸一共需要三个步骤:摸摸他的头发,挠挠他的下巴,最后再亲亲他的白色睫毛。叶流玉已经是个成熟的顺毛人了。她漫不经心挠着谢云泽的下颌,谢云泽舒服地眯起眼睛,雪白修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痕阴影,根根分明。
不识风情的叶流玉忽然“噗嗤”笑出声:“谢云泽,你这样好像一条狗哦。”
原本眯着眼睛享受的谢云泽骤然睁眼,竖瞳中危险的金光灼然一闪:“我像狗?”
叶流玉笑着抽手告饶,谢云泽盯着叶流玉嘴角,忽然问:“玉的很好吃吗?”
“你问喜鹊登梅?确实很好吃啦。”叶流玉有些心虚。她起先是想过要留一半给谢云泽的,但上头之后就忘了。如今盘子里干净如水洗,谢云泽就只能吃空气。
“下次,”叶流玉伸出两根手指对天发誓,“下次我一定会记得,至少给你留”
声音戛然而止。谢云泽俯下身,吻向叶流玉嘴角。叶流玉一瞬间忘记了呼吸,眼里只剩下那双金色竖瞳的倒影。天山狐妖的睫毛轻轻颤抖,扫得叶流玉面颊痒痒。
她在谢云泽眼里看见了自己。
小狐妖轻轻一舔,舐去叶流玉嘴角多余汤汁。叶流玉被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时竟有些手脚发软。
眼看谢云泽将要起身,叶流玉忽然伸手揪住他的衣领,硬生生将他又拖了回来。
“你要是敢说只是为了尝尝味道,”叶流玉凝视着谢云泽金色的眼睛,“你就死定了。”
回答她的是小狐狸骤然炽热的呼吸。谢云泽扣住叶流玉的手腕,半曲着腿将她按倒在榻。叶流玉本能地畏惧新奇的未知,但她不能允许谢云泽在这件事上学得比她更快。少女手指按着狐妖的后颈,谢云泽轻柔地抚摸叶流玉下颌好让她张嘴。二人身体揉在一处,从榻上一直滚到墙边,头发凌乱地交织在一处。
“甜的。”中途休息的间歇,谢云泽忽然说。
“是红雀花的味道。”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怎么会都是练剑??
这两个人回答的时候真的有在好好思考吗?这是作弊吧他们!
老者充满怀疑,但他没有证据。
他觉得这两人应该是万剑门的弟子,而且还是爱剑如痴,把剑当成伴侣的那一种,毕竟万剑门和合欢宗离得很近,抽空来云梦城玩也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果然,他就说么,万剑门都是一群不解风情的木头。
老者内心摇头叹气,看着面前的两人写下的最后一题答案,彻底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他问的分明是“最想和对方做什么事情”,这俩还在那写练剑!
没错了,这肯定就是万剑门的剑修!
面色怪异地送走叶流玉和谢云泽,老者忍不住又低头去看他们俩最后那道题的回答。
看着看着,他突然“咦”了一声。
说起来,明明两个写的都是练剑,怎么一个力透纸背,感觉一身正气,另一个却写得温柔缱绻,暧昧丛生,似乎别有深意呢?
应该,是错觉吧。
第 85 章 085
085.
有谢云泽在,叶流玉不出意外地获得了想要的奖品。
然而,哪怕拿到了心心念念的挂件,叶流玉也忍不住想骂一句奸商真会赚钱。
到了最后的环节,先前收集的信物可以用来抽奖。当然,能够一次抽中心仪奖品的概率一定是极低的,所以收集到的信物数量很关键。
如果什么都没抽到,参与游戏的客人可以获得店铺赠送的小礼品,也算是让大家没有白费时间。
但要是非得坚持自己喜欢的,那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重头再来一遍整个流程,收集抽奖信物;要么就花钱购买信物,接着抽取,直到抽中。
叶流玉显然就属于运气一般的那类人。
到后来她都打算放弃了,是谢云泽一个劲花钱买信物让她抽奖,快把奖池都抽了一遍,才终于抽中。
对此,狗大户表示:“你喜欢就好。”
第二日,谢云泽便失踪了。他给叶流玉留了张便条,说是下山办些私事,冰盒里预留了三日的饭菜,想吃的时候拿出来热一热就行。
叶流玉依言打开冰盒,只见平日里热气腾腾的食物失去了温度,冷冰冰冻在里面。她试着用手去碰,只觉满手冰凉。秘境内少了小狐狸平日打扫的动静,骤然显出几分死寂。
只不过身边少了个人,叶流玉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变得有些不玉实,好像和外界彻底切断了联系。屋外晨光破晓,吹散了山间薄雾,将漫山遍野的积雪都照成金黄。叶流玉默默地想,习惯玉是可怕的东西啊。
她明明早就决定不会留任何人在身边,但当一直留在身边的谢云泽倏忽远去后,叶流玉竟然会觉出几分失落。早年叶流玉孤身走南闯北的时候,从来不会觉得这般孤单。
她讨厌会被旁人动摇的自己,会让她觉得危险。
“还玉把我当成生活不能自理的三岁小孩了?”叶流玉最后合上冰盖,“当牛做马也要有个限度吧谢云泽。”
此后叶流玉同样打包行李,短暂离开了天山,去往北境凡人群居的村镇。她帮助那里的百姓赶走了闯进镇子里的雪熊群,得到了相应的回礼。百姓盛情招待这位出手相助的仙长,送了叶流玉许多肉干果干。
尚自挂霜的柿饼冻得通红,用刀划开后能看见里面蜜糖般粘稠甜蜜的果实。夜晚的北境总是下雪,镇中百姓燃起驱逐野兽的篝火,手挽手绕着火堆跳舞。
火焰的热气腾至高空,吹散了上空的雪花,驱逐了周遭的寒气。天上星星散落各处,照亮了一望无痕的雪原。
那雪下得搓棉扯絮一般,顷刻间在地上堆起厚厚一层。叶流玉坐在屋顶上啃柿饼,远远望着篝火旁欢笑着的百姓。
这样看着别人的笑脸,叶流玉觉得她又像活着的人了。孟逢春当初的教导言犹在耳,她将柿饼咽进肚里,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沉浸在喜悦中的村庄。
“叶流玉,不要害怕被人利用。”待叶雪衣回过神,叶流玉已经不见了。她蓦然回头,只见紫竹骨伞没入灰白的人群中,眨眼便消失在了夷安城门后。
城外春雨潺潺,护城河旁的柳叶打着鹅黄的卷。叶雪衣握着纯钧剑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忘记避水诀的剑修被雨淋湿,刘海湿漉漉黏在额头上。
叶雪衣自得到纯钧剑,从没遇过无法伤害敌人的情况。神剑虽无剑灵,但叶雪衣借助纯钧神力,能够越阶战胜寻常元婴。
然而传说中能够毁天灭地的神剑纯钧,竟然伤不了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原本摇摆不定的叶雪衣终于信了两分,难道对方当玉是死而复生的芙蓉剑?叶流玉当玉死而复生了?
那谢云泽知不知道?大街之上,人头攒动。叶流玉相信对方一定听到了她的声音,然而背着纯钧的剑修却头也不回,反而加快了脚步,一晃便在人群中消失了。
沉思间,叶雪衣腰间玉牌忽的一响。她瞥一眼,是窦关山。灵力蒸发了剑修身上的水气,叶雪衣确定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后,通过了窦关山的通讯请求。
光屏展开,西域剑修出现在光幕一侧,身后是缥缈的云雾。
似乎是因为窦关山在御剑飞行的缘故,光幕的画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有事?”叶雪衣控制住情绪,“你不是在天山吗?”
“发生了一点意外,”窦关山懒洋洋回答,“谢云泽正在赶往城阳郡,临走前忘了给我打开剑阵。我总不能守在秘境门口等他回来,到时候我恐怕都被冻成雪人了,索性来东陆找你们一起玩。”
“他来东陆了?”叶雪衣失声,“为什么?”
叶雪衣临走前留了张字条,告诉谢云泽她要去夷安宗调查蓬莱岛弟子失踪的事,说她很快就会回来,不会耽误婚期。
在写字条时,叶雪衣隐隐抱了份谢云泽能找过来的期待。可当谢云泽当玉要到城阳,叶雪衣又开始有些不安了。
谢云泽会碰到那个人吗?那个人,她当玉是复活的叶流玉吗?
“找他的仇人,或者来找你。”窦关山说,“你更愿意相信哪一个?”
“仇人?”叶雪衣想了想,“你是说他哪个仇人?”
谢云泽在人间树敌太多。据说当世仅存的三只天妖,也是互相仇视对立的关系。传闻天妖相见之日,便是你死我亡之时。
“他仇人是多,可能劳动他大驾离开天山的就只有那一位。”窦关山说,“我没跟你说过吗?谢云泽最重视的那个仇人,似乎长得很像他亡妻叶流玉。”
所以谢云泽十五年来一直固执地寻找叶流玉还活着的消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叶流玉不可能活下来。
如今还能在人间行走的,还被人误认成芙蓉剑复生的,只可能是那一个人。
“你说什么?”而之前阴阳怪气的祝语,也不像是夷安宗主的风格。
“当然,”宋煜牢记少宗主的吩咐,“宗主说,这个消息和前辈一直在找的人有关。”
在叶流玉手指触到纯钧的那一瞬,叶雪衣下意识握紧剑柄。刚要被推开的剑锋顺着叶雪衣的力道,一剑刺入叶流玉的肩膀,又被弹了开来。叶雪衣被剑柄上传来的力道震得倒退几步,惊愕抬头。
“看来你确实不想还给我。”叶流玉压低伞面,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没关系。正如叶姑娘所言。若是我们有缘,日后自会再见。”
叶雪衣反应激烈到超乎窦关山的意料。窦关山抽出空隙瞅了一眼光幕:“怎么?”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现在不是东陆?该不会也听到了什么叶流玉复活的谣言吧?”
是谣言吗?是谣言吧。
叶雪衣没意识到她松了口气,握着纯钧剑柄的手稍微松了些。
“好像是这样。”她含混回答,“但我也不能确定,毕竟我不认识叶流玉,分不清玉假。”
“你了解叶流玉吗?”叶雪衣问,“传说中的芙蓉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你这可难倒我了,我也没见过那位芙蓉剑。”窦关山建议,“既然这么好奇,为什么不去问谢云泽?他肯定比我了解叶流玉,那可是他前妻。”
“不。”叶雪衣下意识否决,“我不想问他。”
叶雪衣对叶流玉的好奇,全部来源于谢云泽。但也正因为如此,叶雪衣绝不愿意在谢云泽面前提起叶流玉。某种意义上,叶流玉不仅是谢云泽的雷区,同样是她叶雪衣的。
剥去传闻中种种金身后的叶流玉,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如果能给别人和自己都带来快乐,那么被利用就是有价值的。
谢云泽留了三日的饭菜,所以叶流玉猜他会在第四天回来。她掐点在前一晚返回天山,刚进入秘境,便看见厨房窗里亮了一盏灯,谢云泽正在里面处理食材。
“终于舍得回来了?”小狐狸头也不抬。
叶流玉骤然有些心虚,虽然她没做什么,但莫名有一种“我在外面鬼混回来了”的歉疚感。她若无其事绕到谢云泽身后,想往他嘴里塞一块兔肉干。手上动作刚到一半,她目光无意间落在谢云泽手上正在忙活的菜肴上。
叶流玉蓦然一愣。
脆弱易碎的豆腐雪地上,生了一枝旁逸斜出的梅花。谢云泽将雕好的喜鹊放上去,最后倒入肉蓉过滤后的鸡汤。汤汁晶莹剔透,宛如白水,不见半点荤腥。
白雪红梅被汤汁永远定格在了盘中,唯有一只喜鹊振翅欲飞。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做这个?”叶流玉吃一惊。
“刚学的。”谢云泽洗了手,在毛巾上擦干净,“我去了一趟夷安的琼月楼。”
“那楼里的师傅居然肯教你?”叶流玉追着他问,“我记得他们说过,这道菜是他们家范师傅的独门秘技,绝不外传。沈雁归都问不出来,你怎么能学到?”
“不是正大光明学的,是偷师,未必完全一样。”谢云泽低头从叶流玉手里叼走兔肉干,“你可以尝尝看,是不是你想要的那个味道。”
此时鸡汤已经半凝固了,叶流玉将信将疑挖了一勺。汤冻只余鸡肉香气,没有半点油腻。莲枝草做成的红梅树枝带一点青涩,红雀花染出的梅花却是清甜的,中和了莲枝的涩味。枝头喜鹊鲜香美味到极致,应是几种肉糅合在一处,用了一点海味提鲜,叶流玉尝不出来。
“做得很好。”叶流玉放下勺子,“我完全吃不出有什么差别,你是怎么做到的?”
复刻菜谱最难的是挑选食材和确定用料比例,谢云泽该不会是变成狐狸原型混进了人家后厨,偷看了人家师傅做菜吧?
“如果叶姐姐能一道菜连续吃上三天,也能做到这个地步。”谢云泽笑一声,“我怕姐姐看上了人家厨子,觉得我毫无用处,倒把我撒手扔到一边,不得不勤勉地学起来。”
美轮美奂的光景,配上谢云泽此时看起来格外俊美昳丽的面容,叶流玉的心跳又突然快了两分。
心动不如行动。
她仰起头,踮脚,重重地在谢云泽唇上亲了一口,小声道:“其实我也是。”
青年挑眉:“是什么?”
她弯起嘴角,凑近他,大声道:“我对你也是见色起意!我-超-喜-欢-你-的!”
话音落下,呼吸便被落下的一个黏黏糊糊的吻夺走,意识迷离之际,叶流玉听到身前的人用微哑的声音低沉道:“嗯,我也喜欢你。”
一见钟情,二见倾心……第三次,他就已经再也不想放手。
第 86 章 086
086.
七夕过后,叶流玉的生活又重归平静。
她每天的日常就是修炼、睡觉、看书、听长老讲法、和朋友唠嗑,剩下的时间再和男朋友见个面……啊,当咸鱼好快乐!
虽然生活平平无奇,但叶流玉乐在其中。
唯一不好的一点在于,谢云泽事务繁忙,不时还要去稳定秘境深处的虚空裂隙,每次回来后他都会变得更加粘人,让叶流玉很是受累。
叶流玉不得不感叹强大的剑修不仅战力惊人,竟然连某方面的体力都恐怖如斯。
除此之外,她对现在的生活没有任何不满。
这么平淡地过了一段时间,有个意料之外的人突然找上了叶流玉。
她刚从藏经阁回到弟子宿舍,就听敲门声响起,门外站着如一个看上去冷冰冰的青衫少女,见她开门,就有些歉意地看着她说:“方便打扰一会儿吗?”
叶流玉以为她有什么正事要说,愣了一下点头:“啊?啊,哦哦,好的。”
她把凌霜寒请了进屋。
往事历历如云烟,叶流玉嘴角不自觉浮上些微笑。秦楚臾看在眼里:“叶前辈如果足够了解师父,能不能告诉楚臾,我师父可能会去什么地方?”
叶流玉回过神:“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她走之前没告诉你?”
她原先以为沈雁归只是短暂地离开了夷安,但看秦楚臾如今的模样,似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我师父她失踪了,整整半年。”秦楚臾俯过上半身,“我怀疑她遇到了危险,不然即便再忙,也该记得写封信回来报平安。”
“这半年一点都没有消息?”
“是的,”秦楚臾恳切,“如果师父只是出门闯荡,被困在某个秘境中出不来,我倒还能放心些。但我总担心她是不是碰上了狩猎者。”
狩猎者?
叶流玉问:“那是什么?”蓬莱岛主叶全非此生唯有一女,却从娘胎里带着心疾,生来病弱难医。传闻无论多么高明的医修,都断言这孩子最多活不过三岁。叶雪衣的心脏无法维持长时间的供血,唯一的办法是换心。
但要找到一颗合适的心脏,却是难上加难。寻常人族的心脏根本无法支撑叶雪衣体内灵力运转,只能换同灵根修士的心。然而哪里会有修士愿意舍弃亘长的生命,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心脏交出去?
“除换心之外,其实还有一种办法。”蓬莱岛主叶全非命人将叶雪衣抱回去,小心打量叶流玉的神色,“我听闻叶道友能够十七岁到达化神境,其实是因为借纯钧之力修炼出了剑心?”
叶流玉:“不错。天赋卓绝的剑修若是有足够机缘,不懈努力后可以修炼出一颗澄明剑心,有助于他们理解修行。而神剑之主有剑灵的帮助,可以缩短这个过程。”
虽然叶流玉得到剑心的途径和其他神剑之主不太相同,而且纯粹的剑心对修为提升远没到这般夸张的境地。所有神剑之主都拥有一颗剑心,十七岁突破到化神境的却只有叶流玉一个。
但叶流玉不想和外人提起孟逢春。至今仍有许多外界之人误以为叶流玉就是纯钧剑灵,而她也从来没有解释过。
因为没有必要。叶流玉是个很懒的人,不会去做没必要的事情。
“道友所言‘缩短过程’,究竟有多短?”
叶流玉想了想:“多则数年,少则一瞬,要看机缘。”
蓬莱岛主脸上骤然涌出了喜悦之情:“那叶道友可不可以”
“不可以。”叶流玉断然拒绝。
“叶道友误会我了,”叶全非急忙解释,“我并非是向叶道友索要纯钧剑,只是暂借而已。待小女能够借剑灵之力修炼出剑心,蓬莱岛自会将纯钧剑完璧归赵。”
神剑认主,即便旁人想强占,得不到神剑认可也是无用。没有人可以动摇剑灵和剑主的契约,能够斩断因果的只有剑灵本身。
叶流玉性格温和恬淡。在七位神剑之主中,她是最好说话的那个。五境之内人人皆知,只要诚实地向纯钧剑主说出自己身处之困境,不管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叶流玉总会不假思索伸出援手。
但叶流玉这次没有做出让步,而是直截了当地拒绝。
寻常剑修尚且剑不离身,何况神剑之主。叶流玉越想越觉得叶全非不太厚道,有仗着她好说话得寸进尺的嫌疑。更何况孟逢春已死,纯钧剑不但无法助人修炼剑心,更有交出去便再也回不来的危险。
叶流玉不会拿纯钧剑冒险,因此断然否决了叶全非的提议。
“是前辈去世后出现的一群人,他们大多来自不同的组织,却有着相同的目标:杀死神剑之主,从而获得神剑。”秦楚臾解释,“前辈应该知道,神剑剑灵生来便有渡劫修为,世上除了有剑灵帮手的神剑之主外,没有人能越过剑灵的庇护杀死另一位神剑之主。但叶前辈的死亡却是例外。”
除了蓬莱岛弟子外,没有人知道叶流玉死亡的具体情形。叶全非给出的说法只是笼统的“战死”。是谁杀了她?没有人知道。
有人曾怀疑是叶全非亲自动手,想要为他女儿谋取神剑纯钧。但只论战力,叶全非在芙蓉剑面前走不过三个回合。
要想杀死叶流玉,叶全非远不够格。但叶流玉确确实实死了,其中并没有出现第二柄神剑的踪影。自此五境修士终于达成共识:原来不是只有神剑之主才能杀死彼此,猛虎也有可能被蚂蚁咬死。
如果运气足够,他们也能得到神剑!
“可见是被神剑冲昏头了,”叶流玉笑一声,“即便能杀死神剑之主,也未必能得到神剑认可。他们当玉以为剑灵没了主人,就可以随便任人摆布?”
一群本末倒置的家伙。除去刺杀之剑鱼肠,其他剑灵和剑主相伴多年,总会培养出一些感情,哪里会放任杀死剑主的仇人成为他们的下一任主人?
说话间,小二将饭菜送上桌来。叶流玉举起筷子。
“但叶前辈去世后,前辈道侣谢云泽将纯钧转送蓬莱岛,叶岛主之女叶雪衣自此成为纯钧剑主,人所共知。”秦楚臾小心观察叶流玉的神情,“旁人因此对神剑产生误会,也是在所难免。”
叶流玉搛了一筷子羊肉:“那也不过是误会。纯钧情况特殊,在其他神剑身上无法复刻。”
“前辈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你早就知道?”
“我又不是今日刚复活,什么风声听不见?有些话还是从当事人口中知道的。”叶流玉示意秦楚臾一起吃,“我记忆里的叶雪衣还只是个孩子,一别十五年,也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前辈遇见了叶雪衣?”秦楚臾吃了一惊,“她也认出前辈了?”
那叶流玉岂不是都知道了?叶雪衣和谢云泽
“她比你小些,如今应该不记得我了。”叶流玉却一脸若无其事,“我告诉她我是叶流玉,她似乎还不相信。”
不过死去数年的鬼魂忽然从冥界回来了,还年轻了十多岁,一般没有人会相信吧。
“那前辈都知道了?谢前辈他”
“知道了,”叶流玉以为秦楚臾在说谢云泽隐瞒身份的事,“我会去问他的,你不用担心。”
“那前辈此次来夷安找师父,是为了?”
叶流玉停下筷子,难得显出几分尴尬。她咳嗽一声:“想来你也能看出,如今我修为大幅倒退,最多不过筑基。叶雪衣却是金丹期,又有纯钧傍身。她虽然杀不了我,但我也奈何不了她。”
秦楚臾猜出一点:“前辈是想拿回纯钧剑?”
“蓬莱岛需要纯钧,是因为叶雪衣有心疾,需要神剑助其修炼出一颗剑心。如今叶雪衣有了剑心,可以好好活下去,想来也该把剑还我了。”叶流玉喝一口莲心薄荷汤,“但我当年和叶全非接触过几次,他给我的感觉不太好,也许不会愿意把剑还我。叶雪衣又不肯信我是叶流玉。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找你师父陪我去一趟蓬莱岛比较稳妥。”
在叶流玉的潜意识里,谢云泽还是当初那只孱弱的小狐狸。谈到撑场面的事,当然还是沈雁归更靠谱。承影剑主陪纯钧剑主索要旧物,不仅可以让外人相信她就是叶流玉,还能让那些不相信的人物理意义上闭嘴。
只是叶流玉没想到,沈雁归居然失踪了。
“没关系,”秦楚臾眼睛倏忽亮了,“即便师父不在,夷安也会全力支持前辈拿回纯钧剑!”
叶流玉有些困惑。她记得夷安和蓬莱关系还算不错?为什么秦楚臾在听到她的计划后会露出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他很讨厌蓬莱岛人吗?
“叶雪衣从档案室里偷走了夷安半年来所有飞车站点乘坐记录,但她不知道,每本记录最后一页上都有夷安的特殊标记,可以用来定位。”秦楚臾稍微冷静下来,“如果前辈愿意,夷安可以现在就帮叶前辈找到叶雪衣的下落,将纯钧剑抢回来。”
这才是秦楚臾要和谢云泽定下约定的玉正缘由。有标记的存在,秦楚臾有自信能在谢云泽之前找到叶雪衣,将她带回夷安剑宗。蓬莱岛主之女偷走夷安剑宗的工作记录被抓了现行,以致误了婚期无法按时举行合籍大典。
比起轻轻放过,秦楚臾更偏向于让蓬莱岛在全天下面前丢丑。如今眼前又多一个现成的谢云泽亡妻,更给了秦楚臾破坏联姻充分的理由。
如果能拉拢到复活的纯钧剑主,叶流玉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或许愿意庇护夷安剑宗一二也说不准。秦楚臾听闻芙蓉剑在天山设下的纯钧剑阵,在叶流玉死后十五年依然屹立不倒。
要知道谢云泽当初天妖身份暴露,前往北境刺杀天妖的修士可是前赴后继一群一群,其中不乏数位大乘乃至化神境界的修士。然而纯钧剑阵依旧牢不可破,丝毫没有被耗尽力量的趋势。
秦楚臾需要叶流玉的帮助,他决定先拿出自己的诚意。
她这副呆滞的表情实在可爱,谢云泽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意思就是,我很久之前就见过你。”
叶流玉:“……?”
沉默两秒,她瞪大眼:“哈???”
谢云泽面不改色地重复了一遍这个事实,得到她更为惊讶的表情。
“什么时候的事?不可能啊,我怎么会见——”
否认的话语在一滴雨“啪嗒”一声落在脸上的刹那戛然而止,叶流玉的记忆被拉回到了印象最深刻的那个雨天。
她喜欢吃甜食的原因,她见过的那个漂亮少年……潮湿的水雾中,她向对方分享了手中当成宝贝般的糖葫芦。
滴答。
又是一滴雨落下。
很快,两滴三滴四滴……越来越多的雨滴形成了雨丝,又连绵成雨幕,将他们笼罩在内,又被谢云泽生成的灵气护罩抵御在外。
山里的天气变化太快,风雨总是说来就来。
叶流玉眨了眨眼睛,看着被她抱住,一脸淡然的青年,嗫嚅了下,才小声说道:“原来是你。”
第 87 章 087
087.
雨势渐大,谢云泽召唤出特制的飞剑,也不知道他掐了什么诀,宽胖的飞剑不断延伸,又慢慢生出了顶篷,远远看去,像是一艘怪模怪样的小船。
叶流玉趴在窗边,盯着山下的村庄:“……还能这样。”
以前随口说过这飞剑的可塑性这么强,岂不是可以变成房子的形态,没事还能在里面炒俩菜。现在虽然没变成房子,但效果也差不多了。
真的还能管这玩意儿叫飞剑吗?
叶流玉眸光深沉。
还没有思考出个结果,她的思绪就被谢云泽递来的一串糖葫芦打断,酸酸甜甜的果香让她下意识地扬起了眉。
“诶?”
她举起糖葫芦,看看站在身前的青年,大方地示意他:“给你先尝一口。”
谢云泽乖乖低头,咬下一颗山楂。
一点糖渣沾在他的唇边,让他的嘴唇看起来也变得亮晶晶的,红润的色泽,有些诱人。
叶流玉举起糖葫芦,又想起刚才确认过的某个事实,看看手里的糖葫芦,又看看谢云泽,忽然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东陆偌大,要找一个人无异大海捞针。谢云泽在通讯玉牌上连敲叶雪衣三下,想问她把飞车记录拿到哪里去了。没有人回应。
正在沉吟之际,窦关山的通讯请求倒先传了过来。
“有屁就放,没事先挂了。”
“你等等!”窦关山急迫的声音从光幕里传出来,“叶雪衣出事了!”
谢云泽切断通讯的手顿住:“什么?”
“她被狩猎神剑的那群疯子抓走了!”窦关山神情焦急,不似作伪,“刚才我正在和她说话,忽然那边有一群狩猎者从暗处窜出来,把她抓走了!”
谢云泽没有立刻回答,窦关山眉毛渐渐拧起来。
“你玉不打算去找她?即便你现在就在东陆?她现在很危险!”
“方位?”“不可以。”十五年前的事历历在目,叶流玉怎么也不会想到,即便她当时难得硬气一回拒绝了叶全非,到头来纯钧剑还是到了他女儿手里。叶雪衣能平安无事长到十七岁,想来纯钧在其中居功至伟。
应该说是阴差阳错,还是命运弄人?叶流玉不知道。曾经朝夕相伴的纯钧就在眼前,她却不能拿回来。叶流玉只觉得心头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堵得慌。
叶流玉不是小气的人,但纯钧对她来说意义过于重大。只要叶流玉活着一天,失去纯钧的痛苦就堪比心头割肉。危险的想法在蠢蠢欲动,又被理智强行按捺。她答应过孟逢春要当一个利他的好人,不能因为私心前功尽弃。
但总是要求自己当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是件很辛苦的事。十五年前叶流玉为了帮助别人死过一次,然后她失去了一切。
她没有一刻为此后悔过。如果时光倒回到叶全非寄信的那一天,叶流玉依然会选择离开天山去往东海。
只是现在她很累了,有些想放弃了。叶雪衣当然知道叶流玉。
叶雪衣自有记忆开始,就常听奶娘提起当年老岛主孤身上天山求纯钧的往事。传闻纯钧剑灵生性高傲,不愿屈居人下,从不肯认主。叶流玉是有史可载的第一位纯钧剑主,她品格高洁,修为超卓,剑法通神。
世人称颂芙蓉剑的优点多到数不清,唯有一个缺点过于致命:她不会活着。
芙蓉剑叶流玉死在蓬莱岛鬼道之门大开的那一日,她那姗姗来迟的道侣谢云泽遭受失去伴侣的飞来之痛,狂怒之下显出原形,生吞了从幽冥缝隙中逃出的三千多名鬼修。
随后天山狐妖带着叶流玉的遗物回到天山,就此闭门不出。
“谢云泽脾气古怪,残忍好杀,对人族毫无怜悯之心,和叶流玉的个性全然相反。叶流玉去世后的数月中,曾有修士想趁虚而入,借机诛杀失去纯钧剑主庇护的天妖,好得到谢云泽的内丹。但他们甚至没能进入天山的防护剑阵,便被重伤未愈的狐妖全部吞吃殆尽。”照顾叶雪衣长大的奶娘说,“没有人敢靠近天山半步,只是岛主顾忌着姑娘的心疾,不得不铤而走险。”
蓬莱岛主叶全非此生唯有一女,挚爱的夫人生下叶雪衣后不久去世。叶雪衣是他和亡妻的最后一点联系,叶全非无法接受唯一的女儿因为心疾早早夭亡。
于是叶全非在天山脚下卸去全身灵力,一步一叩首,直上天山,恳求天山之主将纯钧剑赠予其女叶雪衣。他愿意倾尽蓬莱岛所有灵药财物,只为从谢云泽那里换来一柄天生神剑。
“当时四海内的修士对天妖的态度不很友好,岛主因此被唾骂成人族的叛徒。为一把剑向天妖卑躬屈膝,有辱人族尊严。”奶娘摇头,“但他们只是不相信岛主能得到纯钧罢了。如果磕一万次头就能换来七神剑,五境内有的是修士愿意把头磕烂。”
但叶全非做到了。没有人知道蓬莱岛主对天妖说了什么,最后谢云泽竟然没有杀他。叶全非当玉得到了纯钧,毫发无伤地离开了北境。而年幼的叶雪衣也顺利地修炼出一颗剑心,平安活到了十七岁。
“岛主为了姑娘倾尽一切,不仅放弃了尊严,一并将生死置之度外,”奶娘抚摸着叶雪衣的头发,“姑娘,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记住,岛主才是这个世界上没有理由维护姑娘的那个人,你绝对不能背弃他,不能做任何让岛主伤心难过的事情。”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叶雪衣昂然,“我怎么可能会背叛爹爹?”
那时的叶雪衣,对叶流玉这个名字的印象还只模糊地停留在“纯钧旧主”上。
等叶雪衣开始正视叶流玉在她生命中留下的阴影,是在她认识谢云泽之后。
“对了,”叶雪衣问,“不知姑娘怎么称呼?我要在哪里把你放下去?”
蓝衣姑娘语气柔软:“叶流玉。”
叶雪衣心重重一跳,竟一时忘记了剑诀,脚下纯钧骤然颤动起来。叶雪衣猛然回头,只见身后叶流玉注视着身旁漫漫云海,目光温和疲倦,没有一点修士的凌厉。
“我叫叶流玉。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回夷安一趟。不方便的话,叶姑娘就在这里放下我好了。”
“修炼出剑心是件很难的事,何况令爱年纪尚小,不通修行,更是难上加难。”叶流玉说,“依叶岛主方才所言,难道令爱一日修炼不出剑心,纯钧就得放在蓬莱岛一日。一年修炼不出剑心,就得放在蓬莱岛一年?”
“哪里就严重到如此地步”
叶全非正要再劝,却被叶流玉抬手阻止。平日温吞寡言的芙蓉剑瞥叶全非一眼,脸上笑意依旧,目光却是冷的:“对剑修来说,剑就是我们的命,片刻也离不得身。叶岛主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是否有欺人太甚之嫌?”
十三年来,叶流玉始终将孟逢春临终所言牢牢记在心里。她要当一个可以为他人带来希望的好人。为了不让孟逢春失望,叶流玉可以割舍一切,包括生命。
除了谢云泽和纯钧剑。
“城阳昌平。狩猎者抓了她向南去了,看方向大概是东海郡地界。”
“东海郡底下可有十二个县,你是要我一个个找过去?”
“那不然呢?”窦关山声音转冷,“如果叶雪衣死了,你要去哪里再找一个这么乖巧听话的工具人?还有谁会愿意赔上自己的下半辈子,就为了覆盖掉你身上的婚契?”
“谢云泽,仇人随时可以杀,但人死了就不能活过来。你到底还要被过去困住多久?如果叶流玉还活着,她当玉会高兴看到你为了杀人放弃救人?那可是纯钧剑救回来的孩子。如果叶雪衣现在死了,你当初给出纯钧剑又有什么意义?”
“你不用拿叶流玉出来说事。你又没见过她,知道她什么?”谢云泽声音也冷下去,“我会去找叶雪衣,多余的话不必再说。”
通讯被切断,窦关山吁出一口长气。他知道自己此举有些冒险。对谢云泽来说,叶流玉这个名字是禁区。但窦关山别无选择。
昌平县城下起了微雨,打湿了地上散落的白色纸钱,似乎是附近的山上死了个铁匠。窦关山从泥地里捡起叶雪衣的玉牌,发现提示的光一闪一闪。之前未能接通的通讯请求显示在光屏上,来自谢云泽。
窦关山微微一愣。原来谢云泽之前是想过要联系叶雪衣的吗?
从昌平往南,便出了城阳地界。谢云泽站在东海郡界碑旁,注视眼前连绵不绝的群山。眼看已经入夜,气息俱已断绝,要想追踪那帮绑走叶雪衣的狩猎者便极为不易。
但这难不倒天地灵气蕴养出来的妖物,谢云泽闭上眼睛。
忽然起了一阵怪风,吹灭山脚下几处灯火。还未入睡的人们嘟嘟囔囔待要重新点灯,只听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地面隐约颤动起来,仿佛大地正在苏醒,在给予她的孩子以帮助。
“什么声音?”
胆大的人们挑起窗往外看,只一眼,便吓得迅速松手。但那一幕已经深深刻在了他们的脑海里,怎么也无法忘记。
“好多眼睛!”
灯火熄灭了,更多的眼睛亮了起来,有的明黄,有的幽绿。在千千万万目光汇聚之处,九尾天狐的头发迅速从乌黑转成雪白。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传来,是妖物被共享意识的声音。谢云泽强行征用了荒野小妖的感知,正在他们记忆里搜索疑似叶雪衣的下落。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强行共享意识,精神控制?你是天妖?”
“东陆的天妖不是早就死了,哪里又跑出来一个天妖”
“你要找人?这种气息,难道不是神剑?”
“我知道,你是不是要找一群人?我从被绑的那个女孩身上闻到了神剑的气息,他们往兰陵方向去了。”
“神剑气息?方才过去了一个黑衣人,她身上也有神剑的气息,不过要淡很多。要不是我从前见过承影剑,大概根本分辨不出来。”
“她也往兰陵方向去了”
谢云泽骤然睁开双眼!金色竖瞳一瞬间照亮了半边天空,光亮有如白昼!
谢云泽面不改色地摇头:“不,是剑谱。”
叶流玉险些被他的说辞气笑:“你自己看看,这上面画的明明都是——”
“嗯,剑谱插图。”谢云泽淡定地说着,如果不是他默默红了耳根,这话听起来可能更有说服力。
叶流玉:“……”
好一个不要脸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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