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羞意


    林小蒲一听这会儿就能吃到胡瓜,顿时来劲儿了,“好咧好咧,咱就生吃!”


    何桂香笑骂,“两个小馋嘴子。”


    林姝挑眉,“是啊是啊,我和小蒲都是馋嘴子,那我们这两个馋嘴子是谁生的啊?阿爹阿娘当中必有一个大馋嘴子,才能生出我们两个小馋嘴子。小蒲,你说是罢?”


    林小蒲立马扬声应道:“可不是嘛!这大馋嘴子,不是阿爹便是阿娘。”


    何桂香被两人逗笑,撑着腰笑了好半晌,“好了别皮了,想吃便吃罢,这胡瓜本也是你们林婶儿想送给你们两个小的,阿娘阿爹都是沾了你们的光。”


    被林姝强塞了几次吃的,她也不推辞了,孩子要给她也分口吃的,那这大馋嘴子她就当一当罢。


    林姝自然不客气,去灶房里取小半盆水洗干净了这胡瓜,一根留着,一根当即掰成两半,一半多一半少,故意拿到林小蒲面前叫她选,“这带藤把儿的尾巴一头要多些,但尾巴那头口感微涩,另一头虽然短,但不仅生得胖乎些,口感上也更香脆,若要阿妹选,阿妹选哪个?”


    林小蒲小脸都涨红了也知道该选两个,见阿姐偷笑,登时恼道:“好哇阿姐,你又在给我挖坑。我若选长的那头,那就是我不顾阿娘自己贪多,我若是选短的那头,那又是专拣好的吃,把不好的留给阿娘,不管选哪个,这坏名头我都担了,阿姐真可恶。”


    说着,愤愤地跺了下脚。


    被当面拆穿的林姝哈哈地笑,“你看你这么机灵,阿姐哪里骗得了你。”


    说罢,两半截都递给了她,“那阿妹说,该怎么办?”


    林小蒲登时将那两半截的胡瓜递到何桂香面前,鬼精鬼精地道:“我才不选,我给阿娘,让阿娘选,这样不管阿娘选哪个,我都没错。”


    何桂香看着姐妹俩笑闹,随手选了带藤把儿的尾巴一端,“你人小,就吃这截短的。”


    林小蒲接了那更爽脆的一头,嘿嘿笑道:“阿娘你应该学学我阿姐,说话专拣好的说,而不是明明好心嘴上却要反着说,我知道阿娘是想把更好吃的这头给我吃。”


    何桂香笑而不语,想起什么,对林姝道:“阿姝真想种胡瓜的话,是得向你林婶子好好请教一番,这胡瓜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种。”


    这也是甜水村那么多户人家,为何种胡瓜不多的原因。青菜萝卜最好种,只要不是个懒婆娘,该浇水的时候浇水,这两样都种得活。


    别的便不一样了,就譬如这胡瓜,光何桂香知道的,就有好几家种胡瓜没种成的。


    这胡瓜出芽倒是出得快,但长到后头,就不好打理了,一不留神这胡瓜要么干死渴死,要么就是藤上挂不了几个瓜。


    各家屋后菜畦就那么点儿大,种了这个那个便少了,既然胡瓜种不好,自然就换个更好种的来种。


    “阿娘,我不光想种胡瓜,我还种豌豆胡豆天罗……”林姝掰着手指数。


    林小蒲本来在咯嘣咯嘣地啃着胡瓜,听到这话,胡瓜也顾不上啃了,忙问:“阿姐,难道这些你都会种?”


    “这些瓜果豆类的习性略通一二,试一试,说不准就种活了呢?”


    林小蒲对林姝盲目吹捧道:“阿姐说能种活,肯定能种活!阿娘,咱买种子,咱让阿姐都种!”


    何桂香也对林姝十分信服,闻言点头,“好,明儿去集市上,阿姝你看到了你想买的菜种尽管买。除了这些菜种,不拘什么小件儿的东西,你有看上的便买,钱阿娘这儿有。”


    林小蒲:“哇!阿娘好大方。”


    何桂香拍拍她的小脑袋,“阿娘何时小气过。”


    “既然阿娘这般说,那我明儿去集市上真就不客气了。”林姝也欢喜自己能买些别的东西,但若阿娘不开这口,她也不好意思问阿娘要啊。反正阿娘不是那种穷大方的人,她能给多的钱,就说明她的确是攒了不少。


    “啊呀!方才说要给阿野哥哥添水来着,林婶儿这么一打岔,我竟给忘了。阿娘,小蒲,我去给阿野哥哥送水,一会儿便回来——”


    林姝话没说完,人已跑远了。


    喝空了的竹筒被她重新盛满,那竹筒上打了洞拴了草绳,是能拎着走的,她便一手拎着一竹筒的水,一手抓着那青绿鲜嫩的胡瓜,小跑着去寻周野了。


    结果人刚出院坝门口,便与门口迎来的周野撞了个正着。


    周野走近院坝门的时候就已经听到脚步声了,那步子迈得小又轻快,他一听那声儿便知道是谁。本该偏身躲开的,他却不知为何走了下神,只这一恍惚的功夫,林姝便一个疾走没止住,一头撞了上来。


    林姝被撞得往后一趔趄,眼看着就要摔个屁股墩儿,周野一把抓住了她胳膊,帮她定了定身形,等她站稳后才松开,“没事罢?”


    “有、事。”林姝捂了捂方才被撞得一酸的鼻尖,这汉子也忒能长了,日常吃不饱都能长出一身的腱子肉,硬邦邦的,撞得她生理眼泪都要出来了。


    周野听到这一声有事,不吭声了,实在不知该回什么。


    但他瞧林姝那双眼,有些湿润,像是被他撞疼了,一时又有些懊恼自己方才没有及时躲开。


    “下回,我躲开些。”他道。


    “同你说笑的,没怪你,而且你不是拉住我了么,方才若非你及时拉住我,我定要摔个屁股墩儿。不过我可不谢


    你,毕竟要不是撞到你,我也不会险些摔跤。”林姝哼道。


    周野嗯了声,“你说的在理。”


    想着自己该再说些什么,便又道:“鱼池子弄得差不多了,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去看看?后头便是引山泉水,你说要用竹筒引水,今晨伐的竹子粗细都有,你看有合适的不,若没有,我再去后山伐一些回来。”


    “这么快?”林姝欣喜,适才去寻周野提那赶集一事,因为就在那石板路上没再往前,她便没看到那鱼池子的进度,未料才这么点儿功夫,周野便连那石菖蒲也全部种好了?


    想来刚刚就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只是没同她提,见她久久没去送水,这才寻来了。


    她忙道:“阿野哥哥辛苦了!院坝里的这些竹子够用,暂时不用伐新的。对了,我正要给你送水呢。不过,你来得正正好。”


    林姝说着,目光扫过他明显已经洗过的手,许是想着一会儿还要干活,这手上泥巴倒是搓得干干净净,指甲缝里的黑泥却没有仔细地清洗。


    几日下来,林姝也大致瞧明白了,他非是得一日农活干完之后,才会去河边冲个冷水澡,再将那双手双脚一并清洗干净,连指甲缝里一点儿脏污都不放过。


    周野这人说糙也不糙,同那些个有人伺候的富家少爷自然是没法比,但放在这些靠地吃饭的农夫当中,他绝对是最讲究的一个。


    “阿野哥哥,你这手没洗干净,去把指甲缝里的污泥也洗了,我有好东西给你吃。”林姝笑道,手上捏着的胡瓜被她往身后藏了藏。


    周野其实已经看到了,但他装作没看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大掌,想着方才她的目光从上面扫过,还看到了指甲缝里藏着的黑泥,顿时一阵不自在。


    林姝见他扭头就走,连忙叫住他,“傻啊,就在院坝里洗,难不成你还要再跑去屋后?”


    那头林小蒲看到周野,已经喊上了,“阿野哥哥,这胡瓜好好吃,清脆爽口!”


    林姝:……


    阿妹的嘴可真快。


    她只好将背在身后的胡瓜拿了出来,“喏,林婶儿送来的胡瓜,等你洗了手,咱俩分着吃!”


    周野动了动嘴,想说全给你吃我不要,但瞅着她那双含笑眼,这话却没能说出口。


    他嗯了声,看到灶台旁小半盆的清水还没倒,应该是用来洗胡瓜的,水还是干干净净的。


    若换了旁人,这才从藤上摘下来的胡瓜不觉着脏,直接就往嘴里塞了,哪还需取清水再洗一遍。也只有林姝才如此讲究。


    思及此,再想到自己这双脏兮兮的粗手曾叫她目光停驻过,心里莫名生出一丝羞意。


    周野忙走过去,蹲下身,用那盆里的水细致地搓洗自己的双手,一一掰开那指尖肉,将指甲缝里藏着的脏污都清洗干净。


    林姝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瞧了眼,道:“指甲瞧着有些长了,回头我用剪子给你修剪一下?”


    周野浸在水里的指尖微颤了下,含糊回了句,“我自己来就成。”


    确定自己的十指都洗得非常干净,周野这才起身,本想用衣摆擦擦手,但顿了一下后,没这么做,只用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


    林姝已将手中胡瓜掰成两半,先前给小蒲挖的坑又挖到了周野面前,叫他两个里面选一个。


    林小蒲立马凑过来看热闹,一边咬着嘴里咯嘣脆的胡瓜,一边笑嘿嘿提醒道:“阿野哥哥你可得好好选,选了带藤把儿的这一头,你可以多吃些,选那另一头的话,口感更好些。”


    周野丝毫迟疑也无,直接选了那多一些的尾巴一头,不等小蒲开口打趣,他已将手里的这一半胡瓜又掰成了两截,前头那截递还给林姝,自己只留了尾巴尖的一截,道:“我尝个鲜儿就成,剩下的你吃。”


    林小蒲顿时傻眼,目瞪口呆也不足以她此刻的震惊。


    不是,还能这样呢?


    说好的阿野哥哥全家最呆最傻最老实呢,怎么做出来的事儿像极了一个聪明蛋?


    再瞅阿姐,果然被哄得眉开眼笑!——


    作者有话说:感谢宝子们的营养液!感受到大家满满的爱意了,开心转圈圈~


    第52章 歇晌


    林小蒲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盯着老实人周野,恍恍惚惚。


    “阿野哥哥,你吃个尾巴尖儿能吃出什么味儿,我这一头也分你一点儿。”林姝将手里的胡瓜也掰成了两截,一截给他。


    林小蒲:……


    受教了。


    如此一来,两个人头尾两端都吃到了!


    周野本来不想接,但他知道林姝,自个儿若是不接,她便有一堆大道理可说。


    尖尖儿的一头一口咬下去,果然满口清香,瓜肉清脆多汁、水润爽口。


    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胡瓜了。


    生活在村里的百姓大多自给自足,自家种什么那便吃什么,实在馋其他的,就用东西去别家换,但林二叔和何婶很少跟人换过胡瓜这些瓜果。周野口腹之欲也不重,他连肚子都填不饱,哪管自己吃的是什么。


    等几人都分完了那胡瓜吃,闲不住的周野问林姝那引水的竹筒怎么弄。


    林姝笑他,“你怎的一时片刻都闲不下来,这都晌午了,正该歇个晌,你同我一起歇会儿罢,等我起来了,再继续干活。”


    不等周野叫住她,林姝已钻进了里屋。


    林小蒲冲他道:“阿野哥哥你放心,我帮你守着阿姐,等阿姐醒了我喊你。你就听我阿姐的,歇会儿去。”


    周野却歇不下来,等林小蒲也进屋后,问何桂香,“婶儿,你可知哪家有缺了口烂了洞不要的大缸大瓮?”


    “你寻这个做啥子?”何桂香纳闷。


    周野言简意赅,“阿姝的鱼池子要用。”


    何桂香便没有再问,只是道:“这大缸大翁的只是缺了口的话还能用,肯定不会闲置,但有些是缸底翁底磕碰烂了洞的,这种便用不上了。别家我不清楚,但王大家有一个米翁,被他儿王银根不小心砸烂了个洞,你可以去问问你李婶儿,她有没有将那破洞的米翁给扔了。”


    至于何桂香为啥知道这些,还不是因为当初王银根她娘追着他满村子乱跑,一边揍一边骂,村里人怕是没几个不知道这事儿。


    周野点点头,这就要走。


    何桂香喊住他,“阿姝叫你歇着,你歇着便是,一会儿我去王家问问。你李婶儿刚从阿姝这里得了好,我这会儿去要那破了的大瓮,她若是没扔,必定给得痛快。”


    旁的农户未分家前都是一大家子挤在一起,这王家却不大一样,几代都是单传,倒不是王家不想多生,而是回回都是生了一个就生不出第二个了,所以这王家老两口也就王大一个儿子,王银根一个独孙孙。


    王家人口少田却不少,日子要比其他农户宽裕一些,王家那老两口被亲戚借了不少钱去,王家婆子要了几回没要回来,一气之下给儿子娶了个有凶悍之名的媳妇,正是李春苗。


    这李春苗果真凶悍泼辣,嫁进来没几年,便将老两口借出去的钱都给要回来了。


    就因着这个,李春苗在王家的地位可高着呢,老婆子都让她几分,在王家那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别说只是要一个破了洞的大瓮了,便是借钱,只要李春苗松口,王家老两口也都听她的。


    刚分家最艰难的那段日子,何桂香便觍着脸问李春苗借过钱,当时李春苗虽有些迟疑,却也借了,是以后头就算知道她家王银根嘴欠说小蒲药罐子,何桂香也只是叫小蒲远着些那小子,从未在外头说过王家一句不好。


    周野不喜欢同人打交道,尤其是这些最喜欢拉着人闲话家常的妇人,但他想着何婶也不是个喜欢同人打交道的,而且性子太温和,若是去了,怕是好半天都回不来,于是婉


    拒了她的好意,“婶儿,不麻烦你,我自个儿去同李婶子说。”


    何桂香知道他这性子,也没劝,“成,你去罢。”


    周野沉默寡言,别人说什么,他只管听着,也不怎么应话,对方说上个几句便没了兴致,是以他这一趟回来得很快。回来的时候肩上扛着一个大瓮,那大瓮的翁底果如何桂香说的破了一个洞,洞还不小。


    其实这大瓮破口处拿东西塞一塞也不是不能用,怕也是因着这个,李春苗才一直没舍得扔。但周野去要的时候,她非常痛快地给了出来,不仅给了这大瓮,还塞了一把自己做的炒黄豆。


    村里家中有孩子的舍不得浪费那两个铜板儿买糖,便自己做些炒黄豆,黄豆被炒得焦黄,嚼着吃也香得很,是很多孩童都喜欢的小零嘴。


    周野高头大马的一个壮汉,自然没要这小孩吃的零嘴,扛上那大瓮便走了,任李春苗怎么喊都没用。


    借了大瓮回来的周野往院坝里看一眼,院坝里只何桂香一个,寻了个阴凉处坐在木墩子上,正悠闲地绩着麻。


    周野顿时沉默了。


    王家离得不算近,李婶儿借大瓮前还有的没的说了一堆,他这一个来回应有两刻钟了,没想到林姝还在歇晌。


    她口中的歇晌约莫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地里干活的时候,午时日头大,晒得人又渴又困,有时候林大山也会喊周野一起歇个晌,但两人也就是寻阴凉处打个盹儿的,两刻钟足矣。


    周野沉默地看了一眼那敞着的堂屋,没有听到什么响动。


    何桂香笑着看来,“阿姝许是今晨去山上采菌子累着了,叫她多歇会儿罢。你若实在无事可干,不若帮我一起绩麻?”


    周野回道:“我做惯了粗活,这麻我怕给弄坏了。”


    何桂香道:“简单得很,你看,这麻的茎皮已经被我给披开,划成了细丝,将这些细丝接续到一起,再搓捻成线就成了,搓好的麻线再像这样盘绕成线穗子。”


    比起绩麻,周野还是更愿意劈柴,但他想着劈柴响动大,怕是会吵到屋里的人,便听何桂香的,坐在一旁长凳上搓起了麻线。


    何桂香本以为周野会手拙搓不好这麻线,她不过是想他坐下来歇歇,哪怕这麻线搓坏了,她也可以拆开了重新搓,哪料周野只是一开始有些手生,搓出来的麻线粗细不匀,这搓着搓着,他竟越搓越好了。虽然还是比不上她,却比阿姝和小蒲搓的都要像样!


    何桂香有些意外,但想着阿野这孩子平日里的做派,又觉得理所当然。


    阿野好像一直是这般,瞧着粗枝大叶,实则做事细心,只是他生得实在高壮魁梧,便叫人下意识地以为他是个粗野之人。


    搓麻是个细致活儿,也很消磨时间,等周野绕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线穗子,屋里终于有了点儿响动。


    林小蒲噔噔噔地从里屋跑出来,扬声道:“阿姐醒啦~”


    刚睡醒的林姝被她这一吆喝,登时不好意思起来。


    她就是午睡而已,怎么阿妹还跟上级汇报似的往外吆喝这么大声呢。


    周野抬头望了一眼,看到林姝白皙的脸蛋上睡出两团浅淡的红晕,面上还有两分未退的懒意,便道了句:“我这不急,你醒醒神再说。”


    “阿野哥哥你稍等,我去灶屋里洗把脸就来。”


    等林姝跑去洗冷水脸了,周野动作也不急不缓,将手上最后一点儿麻线搓好,绕在那线穗子上,递给何桂香看,“婶儿,你看我搓好的这些麻线成不成,若是不成,回头我拆开,辛苦你重新搓一遍。”


    何桂香笑赞道:“哪儿不成了?阿野搓的这团麻线很好,可以直接用了。”


    周野这才放心地留下东西。等林姝出来,他已经将院坝里的竹子按照粗细长短分了类。


    “大瓮?!阿野哥哥,你何时找来的?”林姝还未走近,便一眼瞧见周野放到院坝角落的那大瓮。


    她也就是午时小睡了半个多点时辰,院坝里竟就多了个大瓮!


    周野回身道:“我记得你说要一个大缸在源头处储水,大缸破了口烂了洞都成,这大瓮也就是口子大了些,也能储水,你瞅瞅,可用得着?”


    林姝忙道:“用得着,当然用得着!”她习惯了都叫缸,实则缸是缸翁是翁,翁便宜些,甜水村用的大多是翁,是她没说清楚,用翁足矣,翁也是能储水的。


    “我看过了,咱屋后那山泉水水流还不小,咱就选粗竹,竹子里头的竹隔全部掏空,然后从中劈成两半,源头处的那一截,咱用整个的竹子,选稍细一些的,只两端斜切,这样储水多也干净。储水的竹子一截比一截架的稍低一些,一直引到咱这鱼池子里……”


    歇晌之后的林姝满是干劲儿,指导周野如何处理竹子,等估摸着备用的竹子差不多够用了之后,周野肩扛一大捆竹子,林姝则跟在身后,替他提着斧头,两人一前一后地跑远了。


    林小蒲没跟着,同何桂香坐在一起绩麻。


    何桂香问:“怎么不跟阿野和阿姝一起去?”


    林小蒲眯着眼望了望日头,“日头正大咧,怕晒黑了。阿姐说我还小,只要日后不顶着日头晒,多养一养就能养白一些,我也想像阿姐一样白白嫩嫩的。”


    何桂香听了笑笑,也不知有没有信她这说辞。


    路上,周野问林姝,“既是引水,为何不直接挖一个沟渠将山泉水引来,非要用这竹子?”


    林姝:“这山泉水的水流可没有溪水大,若是挖沟渠,你信不信还流不到我这鱼池子里便全部渗透到地里了?否则我这鱼池子为何要铺砂石和鹅卵石,这是为了防渗。而且这引来的山泉水我还有别的用处。”


    说着,她笑道:“阿野哥哥不妨猜一猜?”


    周野顿了顿,道:“你要引一部分水到院坝,这样寻常时候淘米洗菜便能直接用这山泉水,而不是去水缸里舀?”


    林姝眼睛倏忽一睁,诧异道:“你是如何猜到的?”


    周野嘴角微微往上牵了牵,“阿姝,我没你想的那么笨。”


    第53章 引水


    林姝听了这话不由一乐,“你不笨谁笨,笨戳戳的什么累活儿脏活儿都往身上揽。”


    “等等!”


    林姝突然反应过来他的称呼,双手往腰杆上一叉,“你方才叫我什么?阿姝?你是我长辈么你,就这样叫,这是阿娘阿爹叫的。”


    “阿姝妹妹也就多了妹妹两个字,怎的,是妹妹这两个字烫嘴?”


    周野看她说着说着就笑了,嘴角也跟着往上又牵了牵,但没吭声。


    “你不叫阿姝妹妹也成,那我日后也不叫阿野哥哥了,就唤你阿野,成不?”


    这会儿周野不沉默了,应声道:“成。”


    林姝瞅他一眼,眉梢轻扬,“果真是妹妹俩字烫嘴,为了不叫这一声妹妹,连我这一声哥哥都可以不听。周野,你晓得有多少人想听我叫一声哥哥我都不叫么?你还不珍惜。”


    周野抿抿嘴,低声回了句:“你若喜欢这般叫,也可以继续叫。”


    林姝:“才不,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周野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其实,林姝就是喊他全名,他也觉得同别人叫着不一样。


    她叫什么都好似要比别人更为动听。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山脚下,山泉水从高处的石壁里渗出来,流到山脚时已是一股一股的,及至林姝头顶那一块横出的大石壁时,因为石壁上的嶙峋交错,再流下来时竟又被分成了三股。


    最大的一股冲刷下来,喷溅在石壁上,水花四溅,然后汇成一条小水流,流向田野垄沟,最小的一股直接冲刷着旁边的山石石壁,水流还没来得及汇聚便干了。


    林姝昂首道:“瞧见没,这处的山泉水太分散了,加个大瓮便能将这分散的山泉水给汇到一起。”


    周野点头,按她说的将那大瓮架在那横出的石壁上,大瓮口子倾斜,破洞的地方朝上,如此一来,这山泉水便不会流到那石壁上被分散,一滴没浪费,全都流入了这大瓮里。


    倾斜的大瓮储满山泉水,到与那破口处齐高时,便从那破开的洞口直接流了出来。


    确定了那水流下来的大致高度后,周野又将那大瓮取下,比划着架起了第一道竹筒,就按林姝说的,选那稍细一些的,两端斜削一刀,叫那大瓮洞口里流出的山泉水能正好落入这竹筒斜口里。


    “阿姝,要架多高?”周野问。


    “离那大瓮破口处两寸即可,太高了溅起水花,这山泉水不就又浪费了么?”


    周野听她的,确定好位置便搭起了架子,架子就用木头,他凭着一身蛮力,直接将那准备好的粗木条狠狠一下斜扎入土里。


    三根斜扎入土的粗木条再用麻绳绑在一起,也不知他用的什么绑法,几圈缠绕下来稳固至极。


    只需两个这样的木架子,长竹筒便可稳稳地架在上头,即使山泉水汇入竹筒流过,也不会晃动半分。


    林姝伸手去晃了晃,夸道:“阿野哥哥好厉害,这木架子随便一扎都如此牢固。”


    刚说完她便撇了下嘴,“白白叫你多听一声哥哥,好好接着罢,日后可没有了。”


    周野不介意她喊自己什么,但看她一副自己占了多大便宜的样子,他识趣得没有吭声。


    长竹筒就这样一路往屋后鱼池子架了过去,到后头架起的竹筒变成了对半切的半竹筒,但因着那竹子比前头的粗大许多,即便是半竹筒,流经竹子的山泉水也不会洒出来。


    后山的地势本就要高几分,木架子不用特意矮多少,就这般平着架过去,到最后那山泉水也是往低处流的。及至最后一根半竹筒架好,正好通向那鱼池子里。


    确认无误后,林姝赶忙喊着周野去源头处安那大瓮。


    虽说那横出的石壁足够放下这大瓮,但若是刮大风下大雨,这大瓮很容易从上头掉下来,所以林姝便叫周野按那大瓮肚子大小绑了个三角框架,大瓮倾斜之后正好能放在那三角框里稳固翁身,这三角框再用绳子牢牢地缠在石壁之上,山体上石头凸起好几处,两个线头各缠一处,多缠几圈,差不多便能稳住了。


    周野瞧了瞧不放心,又在那翁身上单独缠了几圈绳子,绳头一端留得极长。


    林姝看得有些懵,“阿野,你这是做什么?”


    周野却已抬头望了上去,道:“绳子套在石壁上极易磨损,我再另外绑个地方。那里有棵石松,我把绳子套在那石松上,你等我片刻。”


    林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登时一惊,“那么高?你怎么上——”上去二字还未说完,周野已经如一只巨型壁虎一般,抓着那山壁上的小凸起往高爬了过去。


    林姝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


    现场版攀岩?!


    周野双手攀着石壁,身形矫健敏捷,林姝却看得眉心突突直跳。


    她想出声提醒他小心一些,却又怕自己贸然出声反倒惊吓了他,故而一声不发,等他手臂攀到了那棵石松,她才微松了口气。


    周野攀岩动作熟练,像极了一个攀岩老手。可即便对方动作熟练身形敏捷,也难保不出意外。何况这边是山泉水流经的地方,脚下极易打滑,林姝是真怕对方一个不小心从石壁上摔落下来。


    等攀稳了那石松,周野俯身看来,“阿姝,你把那绳头扔给我。”


    林姝将那绳头之处挽了个活结疙瘩,这样绳头便重了许多,她瞅准方向将手里绳头一抛,结果准头不行,只抛到了周野的脚跟处。


    林姝已经准备重来一次了,哪料周野竟空出一脚,蓦地沉腰一勾,脚脖子再灵活地打了个转儿,竟就这般将那即将错身离开的绳头给缠到了脚上。


    林姝惊了,盯着他那腰,差点儿吹一记响亮的口哨,来上一句:哥们,好腰!


    周野虽身材魁梧,但还不到虎背熊腰那么粗壮夸张,相反他的腰身十分好看,也难怪这般壮实的汉子腰身能够如此灵活。


    周野不知自己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叫林姝震惊了一把,他抬脚取下绳子,再将林姝打的那活结给解了,长绳拉了拉,绷直了之后便将绳子缠在了石松的枝干之上。


    等做完这些,他又灵活地攀着石壁往下走。


    才往下踏出两步,他脚下没踩稳竟是一个打滑,看得林姝心惊肉跳。


    周野似听到了林姝的抽气身,只一只手攀着那岩壁,便回身看她。


    “你你、你别扭头看我啊,好好踩稳了!”


    周野盯着她,忽而一笑,是一声低沉的轻笑。


    林姝头回见他这样笑,不由地一愣。


    但不及她怔愣几个瞬息的功夫,她的双眼倏然瞪大,越来越大,漆黑瞳孔里倒影着一个小人儿的身影,小人儿像是飞起来了一般。


    那攀在石壁上的汉子竟在离地面还有两三丈的地方就一跃而下!


    这么高下来,腰只微微一沉,身子只略略前倾,双腿一弯后便又杵直,竟是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面上,连打个趔趄都不曾!


    林姝瞅着他,一动不动,只嘴巴半张着,看着呆呆的。


    “你瞧,这样是不是稳固多了?”周野走近,看着她问。


    林姝像是才回过神来,眼睫毛蓦地轻颤了一下,短促地“啊!”了一声,“周野,你混蛋!你刚刚差点儿吓死我了!”


    这得三层楼高了吧?啊?


    我天呐,一个普通人而已,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也不是什么身怀异能的异能者,三层楼上直接跳下来,能吓死个人了好么!


    周野见她当真一副受惊的样子,忙解释道:“我是瞅准了跳的,跳下来没站稳也不打紧,昨夜刚下过雨,地上湿软。这么高对我而言算不得什么,即便不是跳下来,而是脚底打滑摔了下来,我也能及时调整身形,确保自己落地之时不会伤到分毫。”


    林姝听得咬牙切齿。


    她就说这厮攀岩的时候怎么一点儿不担心掉下来,敢情是因为他就算那么高地方掉下来,他也摔不着!


    周野见她仍旧绷着脸,一时手足无措,只笨拙地安抚了一句,“阿姝,我真没事,你别担心。”


    林姝冲他翻了个白眼。


    她这一记白眼没有丝毫威慑力,反叫周野松了口气。


    林姝一记白眼之后飞快翻篇,有些小期待地问:“方才你像是飞起来了一样,你说你是不是会飞檐走壁,能带人不,带我一起飞一圈可成?”


    周野:……


    “我不会飞檐走壁,不过是力气大,下盘稳,跳得比旁人能更远一些,若是爬墙攀壁上屋也可以,但不是你以为的那种飞檐走壁。”


    林姝惊叹:这不就是飞檐走壁嘛!无非是别人身巧像燕子,周野身子沉重如虎豹!


    这还是他自个儿天赋异禀,若有那这方面的师父引导,岂不更厉害?如此一比较,侯府里的那据说武力值最高的护卫石青都算不得什么了。


    林姝看周野的眼神顿时就不同了,多了些自己发掘到什么宝贝似的稀罕。


    周野被她这般直勾勾盯着,脸颊微烫,“怎的了?”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阿野哥哥你超级厉害!有你在,让人觉得超有安全感!”


    周野低低唔了声,不仅脸颊烫,耳根烫,浑身上下都开始冒热气。


    不过,林姝方才是不是又不小心叫了他阿野哥哥?


    他还是不提醒了,免得叫她发现之后恼羞成怒。


    林姝真是越看周野这汉子,越是心中欣喜。


    说她自恋也好,说她杞人忧天也罢,原本她来甜水村之前是有些担心来着,担心自己貌美如花,遭贼人惦记。


    在这穷乡僻壤之地,一个无权无势的村姑生得太貌美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去集市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她即便想去集


    市上瞧瞧,但也琢磨着要不要把脸蛋敷得黑一些。


    俗话说一白遮百丑,一黑毁所有,只要她够黑,她脸蛋再优越,也美不到哪里去,这也是为何这些天她要山上田里的乱跑,除了被晒得受不了时才会遮挡一二,其他时候都是随便晒。可惜时间太短,成效不大,她这脸蛋依旧是白嫩嫩的。


    但有周野在一旁护着,她便不怕了,若能美美地去街上玩,谁又愿意扮丑。


    “阿野哥哥,日后我若想去集市上,你都陪我去,行不?”


    周野目光扫过她那张俏生生的芙蓉面,嗯了声,“你跟好我不要乱跑。”


    “若是人多,我拉着你的手可成?”林姝望着他,笑吟吟地问。


    周野嘴巴张了张,这一声“成”愣是半晌都挤不出来。


    林姝被他这反应逗笑,“噗,哈哈哈……我不拉你手,抓你袖子总行了罢?”


    周野一副沉闷样儿,嗯了声。


    林姝笑了阵便不再逗他,赶紧去看那山泉水。


    “阿野,你快来看,山泉水已经顺着竹筒流过去了,我估摸着已经流到鱼池子里了!”


    稳固在石壁之上的大瓮不一会儿便储满了山泉水,山泉水再从那洞口之处哗啦啦倾泻而出,悉数流入下方的竹筒里,就这般一路顺着一根一根的竹筒,一直往下游的鱼池子方向流去。


    林姝侧耳去听,两根竹子相接之处尤为动听,叮叮咚咚的。


    林姝欢喜地扯住周野袖子,“走走,我们快去瞧瞧。”


    周野嗯了声,目光扫过她白皙的指节,顺着她柔弱的力道往前伸了伸胳膊。


    结果林姝只抓了他袖子一把便松开,当先跑在前头。


    周野抬起的胳膊又忙被他收了回去。


    他瞧着前方林姝雀跃的背影,出口的嗓音与一瞬变乱的呼吸相反,沉稳依旧地提醒道:“阿姝,慢些。”——


    作者有话说:是谁在疯狂地孔雀开屏,我不说,嘿嘿。


    第54章 再问


    林姝放眼瞧去,竹子青翠,泉水叮咚,叫人心情大好。她就这般一路小跑到了屋后鱼池边。


    山泉水顺着最后一根半边竹筒流了过来,然后从月牙竹筒口倾泻而出,织成一条透明水帘,往那鱼池子里的鹅卵石冲刷而下,溅起珍珠一样的莹白水珠子。


    “想要填满这鱼池子,还有的等呢。”林姝道。


    虽说鱼池子里放了铺了厚厚的砂石和鹅卵石,可以一定程度地防渗,但还是会有一部分渗入到地底,加上这鱼池子又挖得大,今日不一定能填满。


    周野:“不急,明日一早再来看不迟。出水口的竹篱笆还没做,我一会儿便把它做出来。”


    出水口是按水位做的,也做成了递增的阶梯状,要漫过鱼池子一定高度,这山泉水才会流出去,如此一来,鱼池子里的水是活动的,但水流却不会太急。到时候竹篱笆往那出水口一围,便能防止池子里的大鱼随着水流往那出口处跑出去。


    而出水口外的沟渠,周野也一早挖好了,一条小沟渠直接通往最近的田野垄沟。


    漫出的山泉水会沿着这沟渠流入垄沟。


    林姝蹲在鱼池子边看那山泉水哗啦啦地往下溅,双手凑过去,掬了一把洗脸。


    凉爽至极,舒坦!


    “阿野,趁热打铁,咱再架几个长竹筒,一直架到院坝里去。不过咱家的竹篱笆围得又高又密,若是要将水引到院坝,是不是要在竹篱笆上捅个洞?不然这竹筒架那么高,水肯定引不进来。”


    虽说这竹篱笆防的也不是贼,而是野狗黄鼠狼和蛇这类会偷吃小鸡小鸭的野兽,但留一个洞出来,叫蛇虫爬进来了怎么办。


    不等周野应话,林姝已兀自摇了摇头,“不成不成。”


    周野道:“可以取细竹引水,细竹直接从那篱笆间隙里穿进来,除了水流小些,旁的并不会影响什么。”


    林姝听得眼睛一亮。可行啊!


    阿娘日常也就是淘米洗菜,需不着多少水,这水流小的话,洗个瓜果净个手的也都方便。


    林姝不禁打趣道:“阿野,我信你说的不笨了,你何止不笨,你还知道举一反三,聪明得很呐。日后我再也不说你笨戳戳了。”


    周野闻言,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可眼里却好似染了笑意。


    林姝被周野打开了思路,琢磨着道:“咱就取细竹引水,不用多的,只一根,挑一根又长又细的竹子,将里头的竹隔全都挖空。竹子细的一头穿过竹篱笆,直接引到院坝里,粗的一头则通入屋后那引水的长竹筒里,等院坝这边不用水的时候,咱可以寻个塞子将这细竹管给塞上,如此一来,这山泉水便一滴都不浪费了!”


    周野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只觉得她聪颖至极。


    “这次伐的都是粗一些的竹子,你等我片刻,我去后山寻几根细竹。”


    见他这就要去,林姝连忙叫住他,“急啥呢,明日再说。你总叫我不急,怎么的轮到你,你却比谁都急?”


    周野顿了顿,解释道:“我不急,我是怕你急。”


    看到山泉水被引去鱼池子里的时候,欢喜得像个孩童一样,他以为林姝也会急着看看这细竹管引水的成效。


    林姝被他一句话给噎住了。


    她看起来像是那么心急的人么?好吧,她是。


    “去院坝里坐着歇会儿罢,劳累老半天了。今日份的观音豆腐还没做,一会儿我做好了喊你吃。”


    周野却问:“那观音柴可摘了?”


    林姝:“……尚未,一会儿我和小蒲上山摘便是。”


    “左右我这会儿无事,我去山上伐了那细竹,再给你采一背篓的观音柴回来。”周野说完便要回院坝取那空背篓。


    林姝追上去,“我同你一起。”


    周野的目光却从她脚上掠过,“我信你平地走不疼,但上山下山不行,你去院坝里坐着歇会儿。”竟是把先前林姝说的话又踢了回来。


    林姝被他堵得无话可说。


    她跟着忙活这老半天,蹦上蹦下的,怎么周野还记着她脚疼这事儿呢,连她自个儿都快要忘了。


    等两人回到院坝,乖乖坐着搓麻线的林小蒲立马望过来,放下东西便往这边跑,“阿姐阿姐,我听到水流声了,山泉水是不是已经引到鱼池子里了?我要去看看!”


    林姝看她迫不及待地跑远,笑道:“我跟阿野在屋后一阵敲敲打打,她会不知道?想看便去看啊,非要等我回来问上一嘴才去。”


    刚说完,林姝想到什么,脸上笑容微一僵,瞧了周野一眼。


    小蒲这个鬼精灵,不得了了,小小年纪就知道当红娘了。这是在给她和阿野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呢。


    周野已经闷不吭声地取了角落搁置的空背篓背在身上。


    何桂香见状问了声,“阿野这是要去做啥子?”


    今日待在一起这么久,周野同林姝的话相较从前多了不少,这给林姝造成一种错觉,他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善言辞,但此时阿娘问话,这汉子又回归了他那一副沉闷性子,应答的话直管往简洁了来,“婶儿,我去后山摘观音柴。”


    林姝替他补充道:“阿娘,我累了,不想动弹,叫阿野替我去,反正这做出来的观音豆腐属他吃得最多。”


    何桂香闻言笑笑,怕是又觉得林姝在欺负老实人了。但自家闺女累了,她能说什么,自然是叫她歇着了。


    她如今再瞧,阿姝好像并非对阿野无意,她若是瞧得上阿野,那是最好不过的。阿野的脾性好,


    人又能吃苦,饶是阿姝再娇气,他都能纵着她。


    想到这儿,何桂香心情大好,思忖着一会儿等阿野走了便问问阿姝的意思,这次她来直的,不拐着弯问了。


    “阿野,你弯一弯腰。”林姝朝正要离开的周野招招手。


    周野没问原因,朝她矮了矮身子。


    林姝帮他整理了一下肩头没顺好的背篓肩带,顺嘴问了句:“观音柴认得不?可别找错了,摘了一背篓的野草回来。”


    “认得,就是小蒲说的那臭老婆子。”周野回了句,在林姝凑近时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他从前根本不会注意肩带这些小细节,等林姝帮他理顺,他才又直起身,背好背篓往外走。


    想到什么,他脚步一顿,回头问:“阿姝,可还有什么想摘的,我顺道给你摘一些回来?”


    林姝顿时就笑,“我想吃野果甜甜嘴,你摘得回来嘛?”


    周野认真回复她,“山上野果大多要霜降之后才甜,还早。”


    “呆子,去罢。细竹多伐两根,咱做别的也用得着。”


    “好。”周野应了一声后,几个大步子迈出去,片刻就瞧不见身影了。


    趁着小蒲去稀罕鱼池子的空档,何桂香招呼林姝到身边。


    林姝一屁股刚坐下,便听到她娘问:“阿姝,你喜欢阿野不?”


    林姝愣了一下,是真没想到她阿娘上回刚刚试探了一下,这才没多久便改口直接问了,还是如此的简单直白。


    她没回答这问题,反倒先问了句:“阿娘,我若不喜欢,你和阿爹是不是要把我二人强行凑作一对?”


    何桂香嗔她一眼,“你把阿娘想成什么人了,若阿姝不愿,那阿娘自然是重新给你找个你喜欢的。阿野再好,也得阿姝自个人喜欢才行,若不喜欢,即便阿娘再满意,也不想强迫你。”


    林姝嘴角勾起,“我就知道阿娘最疼我了。不过阿娘,我阿爹呢?他那性子,觉得阿野哪儿哪儿都好,我若不答应,他会不会觉得我傻,然后非要阿野当他女婿?”


    何桂香还没说话,但林姝见她那神情,便知道自己果然猜对了。


    只是不等林姝发表自己的意见,何桂香却又笑了起来,“你管他做啥子,你别看平儿很多事情都是你阿爹说的算,实则最终做决定的还是我。阿娘要是坚持要做一件事,你阿爹是犟不过我的。他顶多黑脸黑个几日,过段时日便好了。”


    林姝这才欢喜地挽着她胳膊,依了过去,姿态亲昵地道:“别人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说什么便是什么,哪儿由得着儿女自个儿做主,阿娘你待我真好。所以我也给阿娘一个准话,如果周野我不喜欢,便是你和阿爹强行凑对我也不愿,可偏偏他这人我还挺中意的。”


    何桂香听到这话,心里头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


    喜欢好啊,她也觉得这十里八乡再难找出一个比阿野还实心眼的孩子了。两年多下来,她也算是对阿野知根知底,除了日后得不到夫家的帮衬,阿姝嫁给阿野再好不过了。


    林姝紧接着又小声叮嘱道:“阿娘,今日这话可不许同任何人说,尤其是阿野本人。”


    何桂香不解,“阿姝,为啥子呀?你年纪不小了,你若满意他,阿娘也该准备准备,尽快将你二人的喜事给办了。”


    若阿瑶两年前没走,这会儿都已经嫁给阿野了。


    林姝:“别家嫁姑娘嫁得早,那是怕嫁得晚的话好郎君被别家挑走了,但是阿野就在咱家,阿爹阿娘当半个儿子养着,别人想挑他也挑不走啊,所以咱不急。阿娘,我还小呢,多陪你两年。”


    何桂香乐道:“你便是嫁了人,咱们还是住在一起,怎么就不能陪阿娘了?”


    林姝顿时一噎,支吾着哼唧一声,“这满意归满意,但时间还是太短了些,我要把阿野这人摸得透透的,把他吃得死死的,叫他满心满眼都是我,旁的姑娘家一眼都不多看,这个时候再同他谈婚论嫁。”


    何桂香摇了摇头,“你啊,尽会折腾。但阿娘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你不想这么早嫁人,阿娘也依你,左右阿野不会多瞧别家姑娘一眼。”


    林姝嘴角高高翘起,“那可说不准,保不齐他啥时候就瞧见一个叫他更心动的姑娘了,所以这事儿不急,慢着点儿才能把人心看清楚。”


    何桂香无奈轻叹,“得亏是阿野,换了旁人,你这般折腾,还真有可能被你折腾到别人那里。”


    “放心吧阿娘,我若真上心了,不会苦着他的,日日给他吃点儿甜头。”林姝说着,也不知想到什么画面,轻轻笑出了声儿。


    “阿姐阿姐!”这时,林小蒲激动得小跑进来,“我瞧见了!山泉水用那竹筒一路引了过来,最后流入那鱼池子里,鱼池底已经汇了不少水了,要不了多久,咱们的鱼池就满了!等鱼池子满了,咱再去河边辣鱼去!”


    “今儿是不可能了,等明儿我和阿野从集市上回来,咱拉上阿野,去村头那大河里辣鱼去!”


    第55章 夸夸


    林姝的话叫林小蒲期待不已,恨不得自个儿一个闭眼再一睁眼就是明日。


    “对了,明儿我和阿野去赶集,阿娘和阿妹可有什么想带的?”林姝问。


    林小蒲偷偷瞅了何桂香一眼,笑嘻嘻地道:“阿姐,我想吃糖。”


    林姝也觑向何桂香,“阿娘都说了,钱够够儿的,一块糖糕的钱还是有的。”


    何桂香痛快应道:“买!至于我这边没啥买的,针头线脑上回买得多,还能用很久,倒是油盐酱醋这些,阿姝看着多买一些。”


    林小蒲一脸俏皮地接话,“是咧是咧,这次可得多买一些,阿姐回来后,家里油盐吃得飞快。”


    林姝毫无羞赧之意,“民以食为天,吃得好干活儿才有劲儿,你看阿爹和阿野这些日吃好喝好之后是不是干劲满满了?”


    林小蒲咧嘴,忙点头应道:“我阿姐说得对!”


    林姝揉了下她的小脑袋瓜子,“一会儿等阿野回来,辛苦小蒲继续做观音豆腐了,我和阿野还要再忙活一阵。我们打算搭一根竹管,将山泉水引到院坝,到时候不管是阿娘淘米洗菜还是咱们搓洗身子,都不用再麻烦地去灶房缸里取水了。”


    林小蒲听得好奇不已,何桂香也多问了几嘴。


    等到周野背着观音柴、扛着一捆细竹回来,院坝母女三儿齐刷刷瞧了过来。


    周野几乎是第一眼就瞧见了当中最娇艳的那一张脸蛋。


    他眸子颤了下,问:“怎的了?”


    林姝笑着解释道:“阿娘阿妹听我说要引水到院坝里,迫不及待想看你做好之后的样子呢。”


    周野点点头,将背篓和竹子都卸下来放地上,“阿姝,你过来看看,哪根细竹最合适。”


    因为好奇正要凑过去的林小蒲突然察觉到什么,不由地眼神微妙。


    阿野哥哥这一声“阿姝”可比阿姐之前引着他叫的那一声“阿姝妹妹”顺口多了,但是不是有点儿太顺口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汉子在叫自家媳妇呢。


    她若有所思地瞅瞅周野,再看看她那慢悠悠往那头走的阿姐,忽地偷偷笑了两声,佯装啥都没发现,自个儿也没有再往过凑了。


    那头林姝已经走近,挑挑拣拣后选了一根,“这根长,细的一端粗细正好,不过这竹子不好弯,直直地通过来,屋后那引水的长竹筒便稍稍要拐个弯,还有这细竹这般长,里面的竹隔可能不太好挖空……”


    周野听她说完,从那一堆细竹里翻了翻,竟又寻了一根更细小的竹子出来,竹子一头被他削尖


    ,“这根竹子我比划过了,正好能捅进去,我用这个试试。”


    林姝不禁夸他,“日后谁说阿野笨,我第一个不饶他。”


    那头林小蒲笑嘻嘻地接了句:“阿姐,那你先不饶你自个儿罢,全家也就你一人嫌阿野哥哥笨。”


    林姝叉腰瞪她,“小蒲,你到底是哪一头的,怎么老拆阿姐的台?你站住别动!看我不揪你耳朵!”说完,竟真的冲林小蒲跑了过去。


    林小蒲嗷的一声,起身就跑。


    周野听着姐妹俩笑闹,手上的动作都轻快了许多,削尖的细竹被他套了进去,遇到竹隔时,手腕只稍稍一使劲儿,里面的竹隔便被捅了个对穿。


    如此一路捅下去,捅到一半不太好使劲儿的时候再换一头,从另一头开始捅。


    就这般,长长一根细竹,里面的竹隔都被周野捅过,因为他挑的这细竹几乎是刚好套进去,所以里面的竹隔也被完全捅穿挖空。即便有几处没有挖彻底,水流经过竹隔,日久冲刷之下,那挂在竹节上的竹隔碎屑也会给冲出来。


    周野扭头看向你追我赶的姐妹俩,目光落在林姝笑意晃动的面颊上,默了默方道:“阿姝,好了。”


    林姝揪了林小蒲的小耳朵,又冲她脸蛋上掐了一把才放过她,朝周野小跑过来,“这么快就好了?阿野,你将细竹抬起来我瞅瞅,抬平一些。”


    周野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她的意图,将这根刚刚捅穿了的细竹管抬起,一头往她面前递了递,“扶好,仔细些眼睛。”


    林姝捏住竹子一头,一只眼睛凑了上去,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另一头的明亮小洞。


    一根竹子竹隔那么多,可她却一眼看到另一头,足见这些竹隔都被通了个透。周野这手上功夫当真是好极了。


    “可还成?”周野问。


    “成,特别好,咱这就将这细竹管搭过去!”


    林小蒲虽然也想跟过去凑个热闹,但纠结一会儿却是笑嘻嘻道:“阿姐赶紧去,我和阿娘等着用这新鲜山泉水咧!”说完,自去处理那些观音柴了。


    等阿姐和阿野哥哥忙完,她这观音豆腐估摸着也做得差不多了,两人正好能吃上,再给地里干活的阿爹送一份去,把剩的那根胡瓜也一并带上。


    屋后那引水的长竹筒离院坝尚有些距离,林姝和周野便又在中间加了两根长竹筒,长竹筒往屋后这边打个转儿之后再引到鱼池子那头,而细竹就插入最近的那根长竹筒里,再比划好位置,将细竹更细的那一头从竹篱笆的缝隙里穿过来。


    穿进来的细竹管子就挨着院坝里的灶台。如此一来,不管是洗菜洗碗还是洗手啥的都便利。若是竹水管下头再放一个洗手池,那就更便利了。


    周野听林姝提了一嘴,问这洗手池是什么样的。


    林姝想了想,同他解释道:“石头凿出来的一个凹形小水池,下侧边再留个漏水的洞出来,用水的时候就将那洞口用塞子堵住,打开塞子后,用完的脏水再从那洞里引出去。不过咱有这竹管子足矣,已经比从前便利多了,不需这水池子,咱用水的时候取个木盆接着,也不会溅得满身都是。”


    周野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安竹管子的时候,为避免还没安好水流便喷涌出来,这细的一头提前用一块干净的布巾子给堵了起来。


    此时竹管子位置已经固定好,周野还用草绳将细竹管子同旁边的竹篱笆缠在一起加固了一番,瞧着很是稳妥。


    林姝回头吆喝一声,“小蒲,阿娘,快过来瞧瞧,我马上要放水了!”


    林小蒲已经将观音柴揉搓的浆液过滤到木盆里,再静置一会儿便能吃了。听到这话,她匆匆擦了把手就跑了过来。何桂香也放下手里搓了一半的麻线,跟过来看这竹管子引水。


    他们甜水村小溪小河的多,用水方便,少有人像阿姝这样直接把水往家里引的,有了这竹管子,他们绝对是甜水村里用水最方便的一家!


    等人到齐,林姝将那塞口子的布巾给拔了出来。


    布巾子一拔,登时就有水从细竹管里流了出来。


    说是细竹管子,其实也有两指宽了,出来的水不算小,便是接上满满一盆子水,也不过是一小会儿的功夫。


    林小蒲伸手去接那竹管子里出来的山泉水,稀罕不已。


    林姝确定这竹管通了水之后,又拿那布巾子将口子堵上,叮嘱几人道:“虽然是从后山引来的山泉水,但这引水的竹筒是露天的,难免飞一些小虫子进来,所以这水咱不直接入口,平儿用来洗菜烧饭倒是可以。”


    林小蒲道:“阿姐你也太讲究了,咱甜水村的人连溪水都是直接喝,咱这山泉水不比外头那溪里的水干净?”


    林姝:“听阿姐的没错,不然回头喝水闹肚子。这水不是不能喝,是要进锅里煮成滚水了喝。”


    林小蒲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瞅向周野,“若听阿姐的话,那这山泉水也没叫阿野哥哥便利多少嘛,他还是得每日一大早去山里取那山泉水。”


    林姝嘴角顿时一弯,“这山泉水若不是他去山里泉眼处取的新鲜山泉水,我还不喝呢。”


    周野朝她看过来,“阿姝说的在理,听她的。我这边不碍事,都是我做惯了的活儿。”


    林小蒲:得嘞,这就是阿姐说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何桂香没那么多疑问,她觉得阿姝懂得多,合该听她的,“咱们听阿姝的准没错。对了阿姝,你们晚食想吃啥子?有啥子想吃的只管同阿娘说,若是想吃面饼配稀粥,我这就该发面了,若是吃昨日那摊饼,倒是不急,不过稀粥过一会儿也要开始熬了。”何桂香问。


    眼下天儿渐热,大家都不乐意吃热粥,得粥提前熬好了凉着,不过天热忌贪凉,也不用太凉,喝一口温凉的粥就足够舒坦了。


    林姝不想吃面饼也不想吃摊饼,她想吃包子,各种各样馅儿的包子!


    不过这几日吃的面食太多,是该节俭几日了。而且明日她和周野去赶集,阿娘肯定又要做许多面饼叫他们带着充干粮。


    “阿娘,简单些做几张摊饼罢,阿娘攒的蛋叫我吃完了,今日的摊饼便不放蛋了,做成一张张的,摊的小一些,薄一些。鸡枞菌我不是留了一些么,一会儿我便做一道鸡枞酱,薄摊饼就着这鸡枞菌吃,也香得很呢。”


    “唉,好咧。”何桂香得了话便去淘米熬粥了,正好就用这竹管子引过来的山泉水,果真方便得很。


    林姝也是说干就干,撩起袖子就开始处理早上留的那一半鸡枞菌。


    鸡枞菌已经被周野撕成了条状,撕了大半盆子,林姝凑到何桂香身旁,去那竹管子下接了一瓢水,往砧板上一撒,流水带走砧板上没洗干净的碎屑,林姝再用菜刀两边一刮,砧板登时干干净净的。


    然后林姝抓一把鸡枞菌放砧板上,右手手执菜刀,开始切丁。


    林小蒲也没闲着,接着自己先前的活儿继续搓麻线,然后时不时往木盆里瞅一眼,看那观音豆腐凝固得如何了。


    眼见各有各忙碌的,周野本想问林姝那竹床怎么做,迟疑了片刻又作罢,提着自己那把用惯了的斧子,去柴垛那头劈柴了。


    劈开的木柴落在地上,哐当哐当,一声接着一声,周野的动作干净又利落,何桂香淘米的声音和林姝切菌子的声音都被他盖了过去。


    何桂香抬头冲他看去一眼,摇摇头,“阿野这人是真闲不住。”


    林姝笑她,“阿娘自个儿也是闲不住的,说他作甚?”


    “阿姝仔细着刀下,切菜的时候莫要分神。”何桂香提醒,心里纳罕闺女的刀工竟很是不错。


    “阿娘放心,我仔细着呢。”


    没过多久,林小蒲的观音豆腐做好了,她忙冲几人喊道:“好了好了,我这观音豆腐好了!都停停歇歇,咱吃完这道小食再继续忙活!”


    林小蒲已经完美掌握了所有的步骤,用竹签划开那一整块的观音豆腐,然后再拌上作料,盛起两大盘子。


    一盘子她们娘三儿分着吃,另一盘给阿爹送去,剩下的那大半盆子则全都是阿野哥哥的。


    周野干了许久活儿,早便腹中饥饿,只是今日早食吃得比以往饱,所以不像从前那般难捱。


    干活的空档吃点儿冰冰凉凉的小食最美不过,几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计,围坐桌边,或拿勺子或用筷子吃了起来,林姝更简单,直接用根细竹签戳着吃。


    “你们再拨一些过去。”周野说罢就要往三人的那盘子里再舀几勺子过去。


    林姝伸手挡了挡,笑道:“够了,当谁都有你这样的饕餮胃呢,小食而已,吃几块爽爽嘴便够了。”


    周野这才作罢,自个儿不客气地揽着那大半盆子的观音豆腐,前几口几乎是囫囵吞下去,吃到后头才慢了动作,一道小食吃得他心满意足。


    从前日日挨饿,日复一日地地里劳作,日子没个盼头,他这辈子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头,可这几日,他竟也觉出几分滋味儿了。


    饭菜不只是用来填饱肚子的,还能做出各种花样,烹饪出各种味道。他也不是只能下地干活,或是干些砍柴挑水的杂活。屋后鱼池子是他挖的,山泉水是他引的,还有林姝口中的竹桌子竹凳子,他觉着自己应当也能做出来。


    只要林姝想,他还能做满足她更多的要求。


    这让林姝欢喜,也让他有一种满足感。


    吃完观音豆腐,周野自觉收了碗筷,连同自己用的那大木盆一起去院坝里冲洗干净。


    等林姝将林大山的那一份观音豆腐和剩的那一根胡瓜放进篮子里备好,周野径直走来,从她手中接过,“家里的田离得远,我去送。”


    林姝张嘴,话还没来得及说,周野便支着他那两条大长腿走了。


    林小蒲望着周野提菜篮的背影,笑嘿嘿地在身后喊了句:“阿野哥哥,那就辛苦你了哈,我帮你盯着阿姐,叫她多歇歇,保准不累着她!”


    第56章 青花椒(一更)


    周野没回身,也不知有没有听清林小蒲这话。


    林姝偷偷瞪了林小蒲一眼,低声道:“你个鬼灵精,可少说些罢。”


    今日的阿娘和阿妹,一个做了媒婆,叫她相看周野,一个做了红娘,给她和周野牵线。如此想来,周野这个憨子真真是好福气!


    林小蒲观察她的神情,见她并非不悦,更像是羞恼,这才笑嘿嘿道:“阿姐放心,阿野哥哥没有我聪明,听不懂这话中关窍。”


    不过若是阿姐不喜欢她说这些,她日后便不说了。她跟阿姐私底下偷偷说,嘻嘻。


    林姝听了她这话,当即反驳道:“你阿野哥哥只是嘴拙,不是心拙,他这人心清眼明,聪明着呢。”


    想起什么,她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下巴,眼睛微一弯,“不,我发现他也并非嘴拙,他若是想,好话也不是说不出来。”


    言罢,林姝哼着小调儿继续去灶台边忙活了。


    这鸡枞菌除了做鸡枞汤好喝,熬鸡枞油也是一绝,因为鸡枞菌不光有蛋白质,还有脂肪,用菜籽油反复慢煎的话,煎出来的鸡枞油口感酥脆,比肉都要香!


    可惜家里菜籽油只剩个底儿了,用猪油倒是可以,家里也还有不少,林姝却不敢再大手大脚。


    大晏朝的榨油技术已算十分成熟,芝麻油、菜籽油是最常见的,前者贵族吃得多,后者价格相对低廉些,平民百姓吃得多。


    但如甜水村这样贫穷的乡野山村,便是连这菜籽油也吃不起,因为一斤菜籽油就要四五十文钱!得是米价的四倍有余。


    收成不好的年岁,百姓们哪里还舍得打油,吃的都是水煮菜。收成好一些的年岁,百姓才会打油吃,但回回打的油也不多,极为节俭。


    林姝来的时候,家里上个集市打的菜籽油便不剩多少了,好在何桂香攒了点儿猪油,这才叫菜里能有些油水,后头周野又猎了头野猪回来,分猪肉的时候特意留了猪腹内脏周围的那一张猪板油。


    这猪板油是猪肚子里的肥油,很大一张,一层薄膜包裹着,用这猪板油熬炼出来的猪油比肥肉熬炼出来的质地更细腻,颜色更白洁。


    因着本身就是一大张肥油,出油比普通肥肉更多。一斤的猪板油就能熬出差不多七两油!


    而且猪板油很好储存,不一定要熬成油存放,只这般裹着薄膜存着就行,能放好久。


    周野割下来的这一大张猪板油,何桂香切成了一板一板的,上回只取了两板炼成质地细腻色白的猪油膏,熬了一大碗,剩下的全都用桐子叶一个个包起来扎好,挂在了那房梁上,等后头要吃的时候再取。


    但林姝嘴馋,做菜放油没有特意省着来,何桂香熬的那一大碗猪油,叫她一道菜挖个一两勺,还没几日,这猪油便去了一小半。剩下这些还是省着些吃罢。


    这鸡枞油费油,林姝是不打算做了,但她可以做鸡枞酱。


    鸡枞酱用的油要少一些,嗯,稍少一些。


    她也只打算做个一小碗尝尝鲜儿。


    “可惜家里没花椒。”林姝遗憾地叹了一声。


    按理说,这辣椒没有,花椒总该有的,但她从未见阿娘用过花椒,后山上她也没有见过花椒树,都说西南百姓酷爱麻辣,辣椒没有,只能用别的代替,但这麻味儿怎么离得了花椒?


    甭管是炖煮还是爆炒提鲜,有了这花椒,味道都能更上一个台阶。


    像她正做的这鸡枞酱,若是有花椒,用油这么炸一下,那油里多了一股子麻味儿,香得很。


    何桂香听到她的话,愣了一下道:“花椒?花椒咱家有,只是不多。”


    林姝惊诧道:“啥?咱家有花椒?!既然有花椒,怎的从不见阿娘炒菜的时候放?”


    何桂香这才解释道:“咱井溪镇这一带产的是青花椒,麻味儿冲鼻,你阿婆,还有你阿爹兄弟三儿都吃不惯那味儿,家里一应菜,不管是荤的还是素的都不放花椒,我们也都跟着不吃。”


    林姝心道难怪,就像后世,那些提起来就觉得很能吃辣的几个省,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吃辣,阿婆和阿爹他们估计就是这种个例。


    但想到自己居然白白错过了好几顿能放花椒的美味,林姝娇嗔道:“阿娘,家里既然有青花椒,你怎的不早同我说呀?像咱这些一起吃的菜便罢了,顾着阿爹,咱不放花椒。但那凉菜却是能分开拌作料的,阿爹不吃,咱给他单独拌一份不放花椒的不就成了?”


    “别的不说,就说咱这刚刚吃完的观音豆腐,调味的时候放一些进去,又要好吃几分。青花椒最适合凉拌和快炒了,用来提鲜极好,我就爱这一口麻的!”


    何桂香哭笑不得,“不是阿娘瞒着不说,实在是阿娘一时没想起来,这么多年下来,顿顿做菜都是只吃放点油盐,哪里想得起来这个哟。屋里存着的青花椒也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除味儿防鼠蚁的,那些已然不能吃了,你若这会儿就要,阿娘去寻邻里讨要一些。”


    林姝脸皮可不薄,当即便顺着这话道:“阿娘,要得要得!”


    随即心思一转,问:“阿娘,是不是咱甜水村家家户户都有这青花椒?”


    何桂香回道:“差不多罢,咱村里好些人就好这一口,村里有几户人家还挖了野花椒栽种到菜畦,这样日日都能吃到鲜嫩的青花椒。”


    “从哪儿挖来的,我怎的没在后山看到?”林姝眼睛噌地一亮,不需说出来,旁人也能瞧出她打的什么主意。


    何桂香笑,“你阿婆还在世的时候,后山原本有几株挺大的青花椒树,被村里贪这一口的挖走了,结果移栽的花椒树根本没种活,里正知道后好一阵数落。”


    林姝听了也觉得可惜,“人挪活树挪死,移栽树木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这越大的越不好栽活,还不如移栽小株的。再不济,从种子开始种,花个三五年也就长成了。这野生青花椒树长在后山时,人人都能去摘一把,可这一挖走,想摘都没得摘了。”


    “可不是么,但有的人不这么想,只顾自己捡便宜。他们会想着万一那花椒树能移栽活呢,自个儿就能省了那三五年。”


    何桂香说话间已将自己拾掇了一番,鬓前散乱的发丝捋了捋,衣领子和袖口也重新整


    了整,收拾妥帖,这便要出门去帮闺女讨要花椒了。


    林姝目光掠过林小蒲,忽地想起什么,对她道:“阿娘,就去李婶子家借罢,我看李婶儿那性子就是个爱吃麻味辣味的,家里肯定攒着不少花椒。今儿阿野刚去一趟借了个破洞大瓮,一回生二回熟,咱再去一趟,两家人就更熟了。花椒我这边不急着用,阿娘慢着些借不打紧。”


    何桂香哟地一声,“还真叫阿姝猜对了,你李婶子家的屋旁就栽了一棵花椒树,栽了得有六七年了!不过咱甜水村不大,哪家哪户不算熟?路上见面都是要打招呼的,端看平时哪家跟哪家来往多一些。”


    “咱家小蒲跟她家王银根一般岁数,两家最初来往挺多的,只是他家那小子皮实,小蒲到了外头却是个腼腆的,我怕小蒲受欺负,这才去得少了。”


    “但你李婶子这人没话说,咱刚分家时,家里头不容易,最拮据的一段日子,我问村里沾亲带故的几家借钱,你阿爹踏实肯干,愿意借钱的倒是不少,但也只能借来些零零碎碎的铜板,反倒是你李婶儿大方,足足借了我半吊子钱!”


    说着,何桂香轻叹道:“其实王银根那孩子也不坏,就是性子顽皮,同人打闹时手上没个轻重,嘴巴也欠。”


    一旁的林小蒲哼了一声,却没说什么。


    林姝思忖了片刻,点头附和道:“小孩子心眼真坏的没几个,怕是李婶儿平时太凶悍泼辣,耳濡目染下,叫这孩子也学了几分去。不过听阿娘这话,这李婶子的确仗义。”


    在别人困难时愿意伸出援手的,这人绝对值得结交,至于她家那熊孩子,小问题,她这儿一堆的法子,专治这种熊孩子。


    “小蒲,你同阿娘一起去李婶子家,借两把刚摘的鲜青花椒。”


    林小蒲“啊?”的一声,“阿姐,我也去?”


    “阿娘一个人多无聊,你陪她一起,我这边忙着呢,腾不出功夫。”


    林小蒲心想也是,去就去呗,虽然她讨厌王银根那张嘴,但当着李婶儿的面他才不敢说那些难听话。


    等两人走了,林姝这边继续忙活着。


    粥是用小炉子熬着的,大灶上铁锅正好空出来,林姝从小炉子里取了火种过来,先往大灶里塞一把容易点燃的干草,接着慢慢加细木柴,再是粗木柴。


    等到火升起来,铁锅被加热,再将油罐里那仅剩一点儿底的菜籽油全部倒了个干净,菜籽油里再挖两勺莹白细腻的猪油进去。


    火候要控制好,油温不能太大,只用约莫三四成热的低温油,油面微动还没有青烟的时候就将鸡枞丁下锅。小火慢煎,就这般熬上半个时辰,将鸡枞里头的水分充分炸干。


    林姝不停地用木铲子翻搅鸡枞丁,她放的油不多,鸡枞丁估摸着一点点倒,等锅里的油堪堪没过倒进去的这些鸡枞丁,便不再往里头放了。


    正因油不多,需得她不停搅拌,才能防止鸡枞丁粘锅。若是粘锅了,做出来的鸡枞菌口感便不美了。


    林姝在灶边忙活没一会儿,已是热出了一头汗,用袖子擦了好几回。


    这入冬后灶边忙活是件美事,可以顺便烤烤火,但到了这夏日,灶边热气腾腾,实在难熬。


    听到外头有响动,林姝抬头望去,正瞧见周野提了送完小食的空篮子往院坝里走。


    她忙吆喝一声:“阿野,你回来得正巧,帮我去堂屋取把蒲扇来,我这儿走不开——”


    周野径直走近,将空菜篮搁置一边,打开灶边竹管子的布塞子,将双手细致地搓洗干净又塞上。


    甩干水珠子后,他走到林姝身旁,直接取过了那木铲子,“我来罢,怎么做,你同我说。”


    林姝没同他客气,笑盈盈地道:“一开始这鸡枞丁要不停地翻搅,但等上一会儿,这鸡枞丁被炸得干上一些后,便没有这般容易粘锅了,到时候可以隔一会儿翻搅一次,不过还是全程离不得人,要一直盯着。”


    周野点点头,“成,我来。你去那长凳上坐着歇会儿。”


    林姝让开到一边,嘴角微微翘着,“只是站一会儿,哪儿就累了,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娇气,一点儿活都干不得?”


    周野并未看她,专心盯着锅里的鸡枞丁,“不是脚疼么?明日赶集要走许多路。”


    林姝坐到那长条凳上,脚跟抵在地上,脚尖左右晃了晃,笑道:“早就不疼了,明日来回两趟完全没问题。”


    第57章 啰嗦(二更)


    林姝说完这话,见眼前那汉子像个木桩子似的杵在那儿,一声没吭,也不知听到自己这话没有,还是听到便算了,也不晓得嗯一声。


    她一双眼半眯起来,肚里突然就生出了些坏水儿,接着先前那话继续道:“要是我走着走着脚又疼了,这不还有阿野哥哥么,可以你背我着走。放心,我不怕羞,到时候我将脸往你颈子间一埋,旁人就看不到我长啥样儿了,羞也羞不到我脸上去,他们只会盯着你看,噗……”


    林姝说完,自个儿没忍住先笑出了声儿。


    眼瞧周野翻搅鸡枞丁的动作一顿,接着慢了下来,她顿时更乐了。


    “你为啥不回话,怎的,是不愿意背着我走,还是怕别人盯着你,觉得羞臊人?”


    周野回头看她一眼,“路上村民多,难免有闲话传出。你若说的是集市,集市上人更多,我倒是不怕被人盯着瞧,只是我生得高壮,十里八乡少有,旁人随便一打听便知道我是甜水村的谁,知道了我是谁,你便不难猜,即便你遮住脸也无用。”


    林姝眸子悠悠朝他睇来,“怎么就猜到了?就不能是你周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遇到个身世可怜受了伤的姑娘,然后你背着她去医馆寻医么?”


    周野:……


    “说话呀。”


    周野不知道说什么,默了默才回道:“我不是这种人。”


    林姝眸子轻眨了下,“这种人是哪种人?”


    “多管闲事的人。”


    林姝登时反驳道:“这怎么能叫多管闲事呢?若路边有个姑娘受了重伤,你不背她去医馆她就要死了,难道你会眼睁睁看着,不管她死活?”


    周野语气平静地回复道:“路边不止我一个人,会有热心肠的送那姑娘去医馆,这个人不非得是我。”


    “倘若就只有你一个人呢,你见了会不管?”林姝挑眉问,即便周野从坑旁绕过去了,她也要追上去,堵到他前面,非要给他挖上一个大坑。


    熟料她这问题一出,周野却回道:“若只有我一人的地方,那必定是深山老林荒郊野岭,那这受伤的姑娘十之八九不是个人,而是什么山魅精怪,我更要躲着走了。”


    林姝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扶着腰,笑得花枝乱颤。


    “周野你、你怎么还会讲笑话!笑死人了,哈哈哈……”


    周野觉得自己这话没什么好笑的,但见林姝笑成这样,眼底也漾起了一丝笑意。


    林姝笑够了又问:“那如果受伤的人是我,你还背吗?你不背,别人便背了,我还要欠这个别人的人情。”


    周野听了这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若是你跟我在一起,我应当不会让你受这般重的伤。”


    林姝听得目光轻轻一颤,总算没有再胡搅蛮缠了,唯有嘴角不自觉上翘着,让人一瞧便知她心情愉悦。


    她一安静下来,周野也不说话,沉默得就像路边一块闷石头。


    不过林姝觉得,周野是喜欢这种沉默的,就像有的人总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待着。


    她坐在长条凳上,两手悠闲撑在身侧,瞧着周野干活的身影,偶尔发个呆,走个神。


    捕捉到周野眉尾滑下去的一颗汗珠,她突然记起自己一开始是要拿蒲扇来着。


    林姝兀自去了一趟堂屋,将挂在墙壁上的两把蒲扇取了一把下来。


    蒲扇是折得棕树的叶子,何桂香用


    布条和针线包了边。


    端午过后,何桂香便将往年用的旧蒲扇给取了出来,一共两把。两把扇子,何桂香用的最多,林姝次之。家里的爷们反倒不爱用,热了就去洗把冷水脸冲个冷水澡。


    但林姝就喜欢这蒲扇扇出来的风。想要微风习习,那自然是大家闺秀用的那刺绣圆边扇,风雅又好看,可若热狠了的时候,还得是这蒲扇,只一下子便能扇来一阵大风,舒爽得很。


    将长条凳调了个位置后,林姝变成对着周野侧面,把着那蒲扇,直接挥了一阵大风过去。


    周野偏头看她,语调都似被这一阵舒爽的大风给带得轻快了两分,“这么大劲儿,没个两下,你这胳膊便要扇酸。”


    “嗤,瞧不起谁呢。”林姝直接一阵又一阵的风朝周野扇去。


    忽地,林姝瞅见什么,眸子倏然瞪大,“等等,阿野,你刚刚是不是在偷笑?是不是?”


    周野一本正经地回道:“我没有。”


    林姝觉得有,但等她再看过去的时候,周野还是那副沉默寡言没有表情的样子,险些叫她以为自个儿看花了眼。


    以及,扇了这么几下之后,她的胳膊也的确有些酸了。


    她怀疑自己方才中了周野的激将法。


    不得了,周野这厮竟还误打误撞地用上了兵法!


    林姝轻哼一声,收回蒲扇,不给他扇了,自己轻轻摇着扇柄。可惜这蒲扇不适合轻摇慢扇,柄重,只这般轻轻扇动,久了也酸手,酸的还是手腕。


    “阿姝,你过来瞧瞧,这鸡枞菌是不是煎炸得差不多了?”周野问。


    林姝起身走过去,“还早呢,等水分全榨干,最快也得小半个时辰。不过这会儿不用一直翻搅了,剩下的便我来罢。”


    周野闻言,将木铲递还给她,倒也不是他干烦了这活儿,而是觉得这活儿太简单了,他还是更适合干别的,正巧林姝说这鸡枞丁不用一直翻搅,于林姝而言也能轻松不少。


    交接了这翻搅鸡枞丁的活儿后,周野本想去处理院坝里的竹子,但见林姝并不急着做竹床竹椅的样子,他便作罢,提了斧子,继续劈柴。


    他干活快,没多久,柴垛里的那些粗柴便被他劈了个大半,再一排一排地码好,方便取用。


    等没活儿可干了,他跟林姝知会一声,竟是要去田里帮林大山干活。


    林姝听了哭笑不得,但并未阻止,“你若不觉得累,便去罢,阿爹见你过去帮忙,保准笑得合不拢嘴。”


    虽说这会儿过去,差不多大半个时辰之后日头便要西沉了,但周野干活快,哪怕只干上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也能叫阿爹松快几分。


    周野得她一个点头才往外走,走到院坝门口的时候忽地驻足,回头叮嘱一句:“我走之后把院坝门闩上,等何婶儿和小蒲回来了,你再开门。”


    林姝忍俊不禁,“你当我是小蒲这样的孩子呢?”


    周野沉默地目视着她,神色坚持。


    林姝无奈妥协,“知道了,等你走了我就把门闩上。”


    周野仍是没走,对着她道:“过来,我看着你把门闩上再走。”


    林姝:……


    “怎的素日里话没几句的人较真起来也能这般啰嗦。”林姝嘴上嘟囔嫌弃,嘟囔着嘟囔着,嘴角却慢慢翘了起来。


    第58章 鸡枞酱


    没办法,周野亲眼盯着,林姝只得当着他的面将那门闩上了。


    大白日的,天还没黑便关院门,这放在村子里,一般就两种情况,一是家里没人,二是家里有人但不迎客。


    林姝不怕迎客,不管谁来她都应付得了。


    周野许是担心哪家皮孩子见家里没打人,跑进来捣乱?或是不小心来了个外男,孤男寡女的不好听?


    正如今儿周野去李婶子家,他这么高大一个汉子往人院里一杵,若是李婶子家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个小姑娘,是会将人小姑娘吓一跳。


    林姝越想越想笑,一不留神便泄了一声轻笑出来。


    去借花椒的何桂香和林小蒲被李春苗留着拉了好一顿家常,等回来的时候,林姝锅里的鸡枞丁已经差不多榨干了水分。


    “阿姝?阿姝?”院坝大门外,何桂香扬声喊道。


    林姝赶紧将锅里的鸡枞丁捞起,边捞边应道:“阿娘稍等,马上就来!”


    等门打开,门外何桂香纳闷地问:“阿姝怎的将门闩上了?”


    林小蒲探头看向院坝里,“阿野哥哥好像还没回来,难怪阿姐把门闩上了。我之前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会把门闩上。”


    林姝解释道:“阿野回来一趟又走了,他是见我这边不忙着做那竹床竹椅,自个儿又闲不住,便下地帮阿爹耘苗去了。”


    何桂香听了这话,一脸欣然,“阿野这孩子眼里有活,这一点像极了你阿爹,也难怪你阿爹看他哪儿哪儿都满意。”


    说着,将刚刚借来的一碗青花椒端给她,“我去的时候你李婶儿正在训斥她家王银根。说是今晨刚换的干净衣裳,这孩子出去一趟回来,衣裳脏得跟在泥巴堆里滚过了一般,这还不说,好好的衣裳竟叫他刮烂了一个大洞,可把她气得够呛,一口一个龟儿子,边骂边往王银根屁股上招呼。”


    当时刚走到院坝门口,听到李春苗那高亢的斥骂声,何桂香都想折身离开了。


    没想到李春苗眼神极好,看到她人,当即便将龟儿子推一边不管了,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林小蒲也捂着嘴笑,“我和阿娘去的时候,李婶子几个连环巴掌往王银根屁股上招呼,他愣是一声不吭,皮厚得很,结果发现我和阿娘看到他被脱裤子揍屁股,嗷的一声就捂着屁股蛋子跑了。不知道是不是李婶子这一顿揍,我和阿娘走的时候,他还叫了我一声小蒲姐,把我吓了一跳。”


    虽然王银根那样子有些不情不愿,但林小蒲听到这一声“小蒲姐”还是乐开了花。


    今晨一起采菌子的时候,林婶子说要让王银根日后见了她和阿姐都乖乖叫一声姐,但她以为自个儿只是顺带的,哪成想,才半日过去,李婶子就做到了,王银根竟真的叫了她小蒲姐!


    林姝见林小蒲欢喜得不行,心道这李婶子果真雷厉风行,她不过是想着李婶子今晨回去肯定会警告王银根,小蒲这次跟着阿娘过去,王银根的态度会好上许多,哪料李婶子竟是一步到位。


    林姝摸摸林小蒲的小脑袋,笑着道:“所以你看,王银根也没啥可怕的嘛,日后他若再说你是小药罐,你就说他是烂屁股,亲眼看到他屁股被李婶子打开了花,看他嫌不嫌丢人。”


    林小蒲咧着嘴笑,“阿姐这主意好,日后他再当着我面说不好听的,我就这样说他!”


    “李婶儿不仅说到做到,她人还大方得很呐,竟给了这么多花椒。”林姝瞅着那整整一碗的青花椒。


    青花椒是刚从树上采摘的鲜嫩青花椒,现下正是采摘青花椒的好时节,青花椒颗粒饱满,色泽青绿,无需特意凑近了嗅闻,那股浓郁麻香已扑鼻而来。


    何桂香道:“可不,听说我要借一把青花椒,她二话不说,直接去灶房里拿了个饭碗,用剪子咔嚓几下便剪了几串下来。她借东西是痛快,只是后头拉着我倒了不少苦水,我哪好意思赶着回来,将她安抚了一番才走。”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李春苗嫁过来的日子倒是不差,但却生了个这样的龟儿子,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可劲儿地给她找气受。


    她对何桂香说自己迟早被龟儿子气死的时候,何桂香能咋办,只能安慰着说孩子还小。


    但她心里想的却是,幸亏她生的


    是林小蒲这样的贴心小棉袄。


    小蒲也小,却懂事得很,除了她的身体不好,还有那一笔一笔的药钱,别的从未叫她烦心过。


    “阿姝,我们可是回来得迟了?”何桂香问。


    “阿娘回来得不迟,正正好呢,我这才刚刚将鸡枞丁捞起备用。即便阿娘回来得晚一些也没关系,这一锅油我用火星子温着,等回来了再烧热便是。”


    林姝边说边做,将提前备好的野蒜蒜末放入油里,再丢一小串青花椒进去,炸出的香味儿混杂着强烈的麻味儿直冲鼻尖。


    离得近的林小蒲被呛得咳了两声,赶紧躲远。


    林姝哈哈笑了两声,“我当家里只阿爹不喜欢这冲鼻麻味儿,原来阿妹也是。”


    “这青花椒没有红花椒温和,不适合炖煮,所以阿妹放心,我只过一下油,让油里有个麻味儿,很快就打捞起来。”


    林姝用木铲搅拌了几下后,果真将那一小串炸过的青花椒又用竹筷夹了起来,抖了抖上头的油便搁置一边不用了。


    接着,将方才捞起的鸡枞丁重新倒入锅里,加适量的盐。因为是做酱,盐可以多加一些,稍咸些才好。


    还没煎上一会儿,那油里的鸡枞香味儿便飘得满院都是。


    “好香,好香!”林小蒲瞅着那锅里,深吸了好几口香气。


    “这会儿不嫌麻味冲鼻了?”林姝打趣一句,将锅里的鸡枞丁并蒜末全部捞出盛碗里,锅里用完的油则捞干净里面的渣滓,单独盛放到另一个干净陶碗里,“喏,阿娘瞧见了罢,我可没有浪费咱家的油,这煎炸过的油还能用来炒菜,里面混杂了鸡枞的香气和青花椒的麻味儿,都省得阿娘另外放佐料了。”


    何桂香听得想笑,心道,费油便费油罢,赶集的时候多打一些油回来便是。何况房梁上还挂着好几包猪板油呢,即便阿姝大手大脚,也够家里吃好久了。


    林小蒲已经盯着那盛起来的一大碗鸡枞酱了,“阿姐,闻起来真的很香!”


    林姝笑着使唤她,“光闻闻怎么能够,去取两个小勺来。”


    林小蒲闻言,立马跑去灶房里取勺子。


    林姝从她手里接过勺子,从碗里挖了小半勺,自己先尝一口。


    没错,就是这个味儿。


    口感酥脆,既有鸡枞的芳香,又能吃出一股子肥美的肉味儿!


    “小蒲,来吃,先小口尝,这里头有一股淡淡的辛麻味儿,看你吃得惯不。”


    说着又用另一个小勺挖了点儿递给何桂香,“阿娘也吃吃看。”


    林小蒲一口下去,越嚼越喜欢,本以为吃不惯的麻味儿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浓烈,反倒混杂在菌子那香味儿里头,好吃得她舌尖打颤。


    “阿姐,超好吃,这鸡枞酱的肉香味儿比鸡枞汤还要浓咧,而且炸得很酥脆,放在嘴里越嚼越香,就是咸了点儿!”


    “这是鸡枞酱,就要咸些才好,用它拌着米饭吃,连菜都可以不炒了,下饭得很。不光能拌饭,还能拌各种面,尤其是拌凉面,挖这么一勺鸡枞酱进去,再加些醋,撒一把芫荽,这鸡枞酱凉面可香得很。除了拌饭拌面,拌一应凉菜也都极好,还可以夹在阿娘做的面饼里头,摊饼也能抹一点儿卷着吃……”


    一堆吃法听得林小蒲张大了嘴。


    林姝扭头问何桂香,“阿娘,你觉得味道如何?”


    何桂香自然是觉得好吃,当即就安排上了,“明日等你和阿野赶集回来,阿娘做手擀面给你们吃,就用这鸡枞酱拌着吃!”


    做手擀面费面粉,平日何桂香都舍不得吃。


    林姝弯了弯眼,她何止是自个儿想吃这鸡枞酱面。这独一家的美味儿不叫更多的人吃到岂不可惜?


    只是这面摊儿不是那么好摆的,光是准备一应东西,比如锅碗瓢盆和推车之类的,前期便要投入大量的铜板,所以她不卖鸡枞酱面,她就推一推自己的这鸡枞酱。


    可巧明日就是集市,虽然还没有摸清楚集市上的情况,林姝也打算先带上一小罐子去探个路。


    不过她寻了半天也没找着个稍微好看的罐子,最后一敲板,干脆就用周野刚伐的那竹子。新鲜竹子上砍下一截竹筒,青绿养眼,大自然馈赠的好东西,不比那些瓶瓶罐罐的好看?


    竹筒没用太粗的,小巧别致的一个竹筒,只挖了小半碗鸡枞酱进去,再用干净的麻布包上两层,草绳缠上几圈,打上个漂亮的蝴蝶结。


    何桂香以为她是要明日赶集带着路上吃的,并未多问。


    “阿娘,这鸡枞酱我没多做,剩下的鸡枞菌便都清炒罢,这锅里的油多,铲不干净,咱就着这锅里的油炒一个萝卜干,这炒萝卜干就要油多炒出来才好吃。炒完了萝卜干,锅底上沾着的油再用来摊饼,最后还能烧个野菜汤,咱一滴油都不浪费。”


    “成,都听阿姝的。”何桂香笑应道。


    等林大山和周野回来的时候,何桂香正在摊饼,瞧见两人回来,微微诧异,“他爹,今儿回来的早了两刻,我这晚食还没做好呢。”


    林大山搔首憨笑,“有了阿野帮忙,这活儿不就提前干完了么?”


    他没说的是,阿野今日干活尤为带劲儿,倒也不是说他素日田里干活偷懒,而是今日这小子就跟吃了大补丸似的,半个时辰就干了素日里一个时辰的活儿!


    要不他今儿怎么提前回来了呢,全因阿野干得多,到后头全是阿野一个人干,他都坐一旁歇着了。


    第59章 草药


    “嘶,我怎么嗅到了一股香味儿。”林大山忽地道,猛吸了两下鼻子,眼睛循着香味儿直接往桌上瞄去。


    林姝从灶台边已经摊好的薄饼里取了两张,挖一小勺鸡枞酱到饼上,再用勺背给抹匀,两张薄饼卷好,朝林大山和周野一人递过去一个,“阿爹和阿野先吃一个垫垫肚子,等阿娘全部做好了,咱再上桌吃。”


    林大山笑嘿嘿地伸手接过,回来前他和周野用河边的水洗过手了,他刚接过手便一大口咬下去,吃得味蕾大开,连里头的那股子素日不爱的麻味儿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光晓得好吃了。


    周野没有马上去接,叫林姝先放桌上,然后去竹管子那儿重新洗了手才回来。


    有了这竹管引水,的确是方便许多。


    他吃得没有林大山那样急,但一口下去,半张卷饼便没了。一口吃得多,入嘴之后却细细嚼着,吃得满嘴喷香,都舍不得下咽。


    见林姝看他,他这才咽下嘴里的东西,不等对方开口问,便先点了点头,回道:“很香。”


    林姝顿时笑开,“香就对了!这可是我守在灶边熬了半个多时辰才做出来的鸡枞酱,无论是拌饭拌面,还是夹在面饼里裹在摊饼里,怎么都好吃。”


    就算她手艺一般,这鸡枞酱里多少油水,有油水的东西能差么?


    两人说话的空档,林大山被林小蒲引着去看了那竹水管,见到山泉水从那细竹管里出来,又是一阵稀罕。


    林小蒲已经在那边夸上了,夸阿姐是如何如何的聪明,周野又是如何如何的能干,听得林大山一阵一阵的憨笑。


    等何桂香摊好了厚厚一沓薄饼,再舀一瓢山泉水泼进铁锅,锅壁上沾着的油水全吸到了水里,简单丢几根野菜进去,便是一道野菜汤。


    桌上一盘清炒鸡枞菌,一盘爆炒萝卜干,摊饼可以裹着这萝卜干吃,也能蘸着那鸡枞酱吃,再来一碗温凉的清粥下肚,一顿饭吃得所有人都心满意足。


    用水方便之后,林大山直接在那院坝里用竹管里流出来的山泉水冲冷水澡。竹管略矮,水流只能冲到肚子上,他便取了水瓢接,接满了往肩上一浇,凉爽得他时不时嚎上一声。


    周野没有贪图这便利,依旧是去河边洗完了回来。他生得那般高大壮实,若在院坝里用这竹水管洗澡,也的确有些委屈了他。


    至于何桂香娘三儿,还是习惯打了水进屋洗。何桂香和林小蒲喜欢在灶屋里擦洗,林姝则不嫌麻烦地将水盆子


    端进了里屋,褪去大部分衣衫后擦洗,这样能擦洗得更干净,小心仔细些便不会洒水出来。


    何桂香知道她身娇用不了冷水,是以每回做完饭洗也不急着灭火,三大瓢水舀进锅里,就用小火烧着锅,等到一顿晚食下来,这锅里的水便差不多滚了。


    三瓢滚水兑了冷水,正好能兑一大盆,足够林姝美美搓个澡了。


    放在甜水村,能每晚都用温水搓澡,这本身是一件麻烦和奢侈的事情,但何桂香愿意纵着她。


    林姝在这上头也没有客气,家里有周野这个壮汉在,缺啥也不可能缺了柴火,要不是家里没有澡盆可用,她还想隔三差五地泡个热水澡呢,擦洗哪有泡澡舒服。


    但林姝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末世的条件比这更糟糕,她不也这般过来了。


    能过得更滋润,她当然想,但若没那个条件,她也全盘接收。实在是因为跟吃饱肚子这一点比,其他都变成了次要。


    及至何桂香和林大山上榻,林姝和林小蒲也都收拾妥帖,准备歇息的时候,隔壁只一帘之隔的地方,周野的声音突然响起。


    “阿姝,你过来一下。”


    乡下人家没有那么多讲究,林姝的这间屋子本就是挨着周野这间新搭的,朝院坝一面只留了窗,侧壁再挖了个门,进的时候便从周野这边进。门洞用一卷竹帘子遮挡着,白日那竹帘子会卷起来,令室内更通风,到了晚上歇息时,竹帘便会放下来。


    竹帘上编织的竹蔑足够细密,只是竹帘陈旧,好几根竹蔑断了缺了,那几处的缝隙便大了些,若凑近了瞧,透过缝隙便能将屋里的景象瞧得一清二楚,所以素日里周野从不会靠近这竹帘。


    竹帘后响起的这一声叫屋里姐妹俩都诧异了一瞬。


    林姝刚刚散了发髻,正用木梳通头发。若非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讲究,她更想一剪子将这一把头发剪了,也不用太短,就到齐肩的位置,这样会方便很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头发长及腰臀,实在不便。


    这要是一辈子不剪,那岂不是要拖地了?


    正因着头发太长,一不留神就会打结,是以林姝每晚睡前都要用木梳通一遍,通得这一头长发都柔顺了才上榻歇息。


    林姝捏着木梳走近竹帘,透过那缝隙看见周野立在竹帘后,身子是侧对着帘子的。


    “阿野,你找我何事?”林姝问。


    “我摘了一把药草,止血消肿的,已经捣烂了,你睡前敷在伤口上。”


    林姝怔了一下后,竟是数落了句:“阿野,你这草药送得也太迟了罢!”


    察觉到竹帘后那人似愣了下,林姝憋笑补完后半句,“再来迟些,我脚上伤口都要愈合了!”


    竹帘之后一阵诡异沉默。


    林姝笑够了,掀起竹帘一角,朝他摊手,声音尤带两分笑意,“我会用的,谢了,阿野。”


    周野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将一个小竹筒递了进来。


    竹筒里盛着只一个底的草药糊糊,数量不多,但敷她脚上那小伤口已绰绰有余。里面的草药被捣得很烂,汁液都被捣了出来,有一股淡淡的苦辛味儿,看不出是什么草药种类。


    于是林姝好奇问道:“阿野,你还识得草药?这是什么草?”


    周野回道:“叫鲫鱼胆,是我从村里一位赤脚大夫那儿学来的。”顿了下,他补充道:“我以前生活的村落。”


    “竟是鲫鱼胆?”林姝先是诧异,随即神情微妙地问他:“那你同我说说,这鲫鱼胆还能做什么?”


    周野默了默,回道:“总归是能止血消肿。”


    林姝听到这话便知他是晓得的,忍不住笑道:“相比鲫鱼胆这个名字,更多人叫它接骨草,特别是这山区村民的牛羊等牲口摔断腿的话,有经验的村民便会捣碎这鲫鱼胆来给牛羊外敷接骨。阿野,你拿接骨的草药来给我消肿止血,你是不是太夸张了?”


    周野:“……有用就成。”


    林姝脸上笑容更甚:“那肯定是有用的,接骨消肿,生肌祛腐,各种跌打损伤甚至是刀伤,用它都成,何况我这脚上一道小小的口子?你放心,等明儿我起床之后,保准能健步如飞。”


    周野:“嗯……你早些睡。”


    林姝嘟囔了一句呆子。连聊天都不会。


    “阿姝,我也去睡了,明早我喊你。”


    林姝微嘟的嘴唇顿时又往上翘了翘,“你是该早些睡,今儿劳累了一整日。”


    “还好,不累。”


    话落,两人没再言语,默契地远离了那一道竹帘。


    林姝将方才没有通完的长发继续通完,这才越过外侧的林小蒲往床里侧爬去。


    林姝不怎么起夜,通常能一觉睡到次日清晨,加上她爱睡懒觉,林小蒲说什么都要睡外侧。


    此时,林小蒲规规矩矩地平躺着,一副好似睡着了的样子,林姝却一眼瞧出她在装睡。


    她轻哼一声,“说罢,方才我和阿野的对话是不是都被你听了去?”


    林小蒲悄悄睁开半只眼睛,一脸无辜地道:“阿姐,你们说话声音那么小,我哪可能听得一清二楚,我就知道阿野哥哥给你送草药来了,嘿嘿。阿姐,你这药好敷么,要不要我帮你?”


    林姝:“……我是脚受伤,又不是手受伤。”


    说完,她借着窗子投进的月辉,将周野送来的那草药厚敷在伤口处,又用干净手帕在脚上缠了两圈,上榻调整好睡姿之后便不怎么动了。


    她睡姿好,因为睡得沉,常常能一个姿势到天亮,中途最多也就翻一次身,动作还轻,那缠在脚上的手帕即便缠得松也不会散开,脚上的草药糊糊自然也不会沾得满床都是。


    “阿姝,该起了。”林姝只觉自己才刚闭眼,便好似听到了周野那汉子略显沉闷的声音。


    她蹙着眉睁眼,这一睁眼竟发现窗外已是晨曦微露。


    啊啊啊,说好的不用刻意早起呢?


    这还不够早的?


    已经醒了的林小蒲在一旁捂嘴偷笑,“阿姐,赶集的日子,这个点儿才起的已是少数了。村里已有好多人家背着背篓挑着箩筐出发了,而阿姐你这会儿起来之后还要净面,还要洁齿,还要梳头挽发,还要——唉哟!”


    不等林小蒲说完,林姝已送了她脑门一记弹绷啰儿。


    “知道了,别变着法子催我了,我这就起,保准不叫周野等我超过一刻钟!”


    林姝说到做到,一刻钟不到便将自己收拾妥帖了,周野已在院坝里等着了,背了满满一箩筐的香蕈。


    林姝也没空手,提着个小菜篮,篮子里放了她那一小竹筒的鸡枞酱,还有何桂香一大早起来做的面饼,用一块碎花布盖着。


    她提着东西,朝周野小跑过去。


    周野皱眉看她,“稳着走,不急。”


    林姝:“我这不是怕你等急了么?”


    说着原地蹦了两下,笑吟吟道:“有了你昨晚送来的接骨神药,我不仅脚不疼了,还觉得走路如有神助,今日绝不拖你后腿,放心。”


    区区十六里路而已,她今日连三婶送的那送包头草鞋都没穿,换了自己来时穿的那双绣花鞋。


    绣花鞋虽不及草鞋透气凉快,但底厚,柔软,绝对是她所有鞋里最舒适的一双了。


    周野也注意到了她换的那一双绣花鞋。她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脚上却是这么一双做工精湛的绣鞋,其实是不搭的,但因着她那张白嫩细腻、一瞧就是个千金小姐的脸蛋,又仿佛她穿什么都不打紧,因为不管她穿什么,旁人都不会刻意留心她的穿着。


    周野微闪了下神,同她道:“走罢,还是别叫人久等。”


    林姝一时没懂他这话,就他俩赶集而已,莫非周野还约了其他相熟之人?


    不过他口上说着不要让人久等,步子却悄然放缓,她不用刻意加快步子就能追上他。反倒是他自个儿,这样一慢下来,较之平时竟多了些许闲适的意味儿。


    “背篓里是什么,香蕈么?不是同阿娘说,还要晒个两三日么?”林姝问。


    “价钱上少收几个铜板便是。”


    林姝顿时笑了声,“阿娘要犯嘀咕了,啥都由你说呢。”


    “何婶不会多问这些。”


    两人是从村尾往村头走,一开始路上没啥人,两人还能轻松说笑,走着走着,这路上的村民便多了起来。


    林姝发现,周野这个在她看来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沉闷汉子,竟还颇受村民喜爱。


    好些个村民见了周野,不用等周野开口,已是先一步熟络地打起招呼。


    “阿野小子,去赶集呐?”


    周野埋着头走,随口应道:“是的阿伯……”


    “阿野,你这背篓里背的啥好物?”


    “阿公,上回去山里采了些菌子,差不多晒干了,我去镇上把这些干菌子出了。”


    他嘴上说的只是干菌子,但聪明的都晓得那不是普通的干菌子,而是相当值钱的香蕈,只是大家都不会多嘴往外说。


    谁不知道林老二家买来的这阿野小子能干咧,总能进深山带许多山货出来。


    他这话一出,有眼色的便不会再追问背篓里的干菌子了。


    “阿野,你卖完了这些干菌子,若得闲,给婶子带些针头线脑回来,要黑线和白线,回头婶子给你钱。可别记错了。”这是今日不去赶集的一位婶子,她语气熟稔,俨然不是第一次叫周野带东西。


    “好的婶子。”周野回道。


    林姝全程听着,默不作声。


    之前她带着林小蒲外出,一应交际全靠她,如今可好,她只需当个沉默的小娘子,乖乖跟在周野身后即可。


    林姝觉得,这感觉还不赖——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对不住宝们,今天有事更迟了……


    第60章 牛车


    甜水村因为多坡坡坎坎,村民住宅都不是挨着的,是以甜水村虽是个小村落,这村尾走到村头却还有些距离。


    林姝往日只在村尾这一块活动,这还是她第一次往村头这边走,一路上跟着周野遇到了不少生面孔。


    她能感觉到,这一路走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许多,有些打量的眼神还含着浓浓的八卦之光。


    这些村民当着面什么都没说,可兴许转个头就会嘀咕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假千金。


    林姝不怕人看也不怕被人议论,她脸皮厚,何况她还长得这么好看。


    终于,两人走到村头,周野忽地回头看她一眼,“阿姝,跟我来。”


    林姝莫名,但还是老实跟了过去。


    走过一个大坡坎儿后,林姝看到了一辆牛车。


    驾车的人四五十岁,正是村里的廖老汉,车上已坐了两个中年妇人,一个脸盘子大,身材较一般人稍丰腴些,在甜水村这种穷困的地方颇为少见,剩下一个便同何桂香差不多纤瘦,只是不像何桂香那样一看就是温柔好性的人,瘦也瘦得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她往林姝这边瞧来时,似乎还剜了一眼。


    牛车虽然不大,车板上还放了背篓箩筐等杂物,但坐三个人绰绰有余,挤一挤还能再坐一人。


    林姝愣了一下后,蓦地瞅向周野。


    周野神色淡然,示意她上前,“阿姝,去车上。”


    确定这车正是在等她和周野,林姝心下一喜。


    家里不缺那几个坐牛车的铜板,何桂香也想叫她坐廖老爹的牛车去,但牛车就这么点儿大,村里那些打算乘牛车去赶集的村民,早早便问廖老爹定了一个位置,她们再想定也迟了。


    林姝惊喜地望向周野,低声问了句:“怎么做到的?”


    虽然她觉得自己走个十几里路没问题,但有车可坐的话,谁会拒绝呢?


    “回头再同你说,先上车。”


    牛车没有棚,就三面围了矮木板,林姝扶着那木围栏,一脚蹬上了牛车,然后回头看周野。


    此时的周野已经数好了五个铜板给廖老汉,多嘴叮嘱了一句,“廖老爹,劳烦你路上稳着些。”


    廖老汉笑得眼尾褶子一深,“阿野小子,老汉我赶车你放心咧,稳得很。”


    牛车上那盘子脸妇人跟着笑了笑,“林姝丫头是头一回坐这牛车罢,廖老爹是赶牛车的老把式了,甭担心。”


    林姝见她为人随和,便冲她唉了一声,笑应道:“好咧婶子,我不怕。”


    另一位妇人暗暗撇嘴,没有吭声。


    周野给廖老爹数了铜板后,便稳稳杵在车边,林姝后知后觉,这人竟不打算上车。


    她不禁瞪圆了眼,“阿野,你叫我一个人坐车?”


    这牛车挤一挤的话,四个人也坐得下啊。虽然……周野一个汉子挤上来,那画面确实有些奇怪。


    周野没应这话,只道:“你在荆溪镇的城门口等我,我很快就跟上来。”


    顿了顿,又补了句:“莫要乱跑。”


    叮嘱过后,他错开牛车,孤身一人继续往前。


    林姝赶忙冲他喊道:“阿野,那你把背篓放车上罢,路上可以轻松些!”


    周野朝她摆摆手,示意不用。


    莫说他背的只是一背篓香蕈干,根本没啥份量,就算背的是重物,他也不打算放在那牛车上。


    多一样东西,牛车便要挤上几分。他瞧着林姝那娇娇俏俏的样子,总觉得即便叫她有牛车可坐,也委屈了她。


    廖老汉手中驴鞭一挥,吆喝一声后,牛车很快便越过了前头那壮硕汉子。


    林姝扶着车围栏看他,心里轻哼一声。


    周野这家伙莫不是怕她当真半路上叫他背人,所以才想办法给她弄了一张“车票”?


    下回她定要自己走着去赶集,好叫这汉子开开眼,她可不是什么娇娇女。


    但随即她又想到什么,不由地沉思了起来。


    周野一个步子顶她两三个步子,叫他整整十六里路都迁就自己的步子,就跟有人叫她一路上都迈着小碎步走路似的,她光想想便觉难受。


    算了,她脚程远远比不上周野,还是不要勉强。她宁愿寻个年纪差不多的丫头或是新妇一起赶集,这样至少不会拖人后腿,也不会叫别人迁就她。


    林姝看了看车后的两道车辙印儿,扭过头没有再看周野。


    周野却一直盯着那越走越远的牛车。


    车上女子盘腿而坐,身姿散漫,连腰杆都挺不直,歪着身靠在牛车护栏上,瞧上去懒洋洋的。她一头乌长发用一根海棠色的发带束于后腰处,许是发带束得有些匆忙,有一缕头发缠在了上面……


    牛车越走越远,林姝的身影也越来越小。


    周野望了望天边的鱼肚白,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牛车上,林姝没有主动挑起话头,她拄着脸望向羊肠小道两边一片片青绿欲滴的稻田,少见地有些发呆。


    倒是那盘子脸妇人主动开口,同她闲聊了起来。


    这一闲聊,林姝才知道,这盘子脸妇人竟是里正家的长媳。


    林姝是个会搭腔的,即便聊天兴致不高,时不时搭个腔,也能叫对方如沐春风。


    只是,不晓得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位张婶子看她的眼神偶尔透着一丝古怪,像是透过她想起了什么人,继而流露出些许惋惜喟叹的神色。


    她言谈举止同村中其他妇人相比都显得颇为大气,按理,林姝应该喜欢这种性情才对,可就是对方无意间流露的那几个眼神叫她生出了不喜。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张婶子兴许是在拿她跟林瑶对比,只是不知她在惋惜个什么劲儿。


    “婶子,实在对不住,我头回坐牛车,有些犯恶心,回头再同您闲聊。”林姝不介意同村民们都结个善缘,但若是自己心里头不舒服,她也绝不委屈了自己。


    她这借口找得极为妥帖,张氏立马就打住了话头,还关切地问候了几句。


    旁边另一位妇人当即冲天翻了个白眼,尖酸刻薄地道:“这京城来的千金小姐就是娇气,不过同你往日坐惯了的马车相比,这牛车的确简陋许多,真真是委屈你这千金小姐了。”


    林姝觉得她声音很是刺耳,可怜三人一块坐牛车,牛车就这么点儿大,她再如何往一旁挪,也无法远离这噪声源头。


    她装


    出一副不舒服的样子,对这尖酸妇人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那妇人见她这般默不作声,竟是蹬鼻子上脸,愈发得寸进尺了,“真不知你是怎么有脸回来的,占了人家林瑶侯府千金的身份十几年,却叫林瑶当了十几年的村姑。我若是林瑶那丫头,我得恨死你。啧,没皮没脸的,还笑得出来,方才冲周野小子笑得跟没见过男人似的!”


    这话委实难听,张氏听不下去了,皱眉阻止道:“好了好了,少说两句罢,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林姝原本不想理这货的,但这货都骑到她头上撒尿了,她若是不还以颜色,这心里实在舒坦不了。


    她当即冷笑一声,“大娘,您哪位啊?哟,我在京城享了十六年的福,可把你酸死了是不是?怎么就不是你被人抱去侯府享福呢?可惜,大娘你偏生就是没这福气。您别嫌我说话难听哈,就您这长相,即便有这样的好运道,人家也能一眼瞧出不对劲儿,毕竟您就没有一张能当大家闺秀的脸。”


    “你!你你……”那妇人被林姝一番话气得不轻,要不是人还在牛车上,估计都要被气得跳起来了。


    林姝吓得直往张氏身后躲,嘤嘤假哭两声,“婶子,我好怕,这位大娘是不是恼羞成怒,要打我啊?我错了,我不该以为大娘大度,就将这番不好听的心里话说出来,我应该夸大娘美如天仙儿,不似我,只蒲柳之姿而已。大娘,您莫恼了,您是咱十里八乡最美的妇人,您若被人抱错抱去了侯府王府啥的,绝不会因为相貌而被人怀疑!”


    林姝说得情真意切,那妇人却气得差点儿厥过去,若非张氏在前面挡着,怕是要直接上前去挠花林姝的脸蛋。


    “张妹子,你也听到了!这小妮子喊我大娘,生生把我喊老了十岁不说,她还在骂我长得丑!”


    张氏和起了稀泥,“好了好了,高嫂子咱都做长辈的,同个小姑娘闹什么,也不嫌难看?林姝丫头,你也少说两句,瞧把你高婶子气成啥样儿了。”


    林姝怯怯地嗯了声,“好呢,都听婶子的。不过,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哪儿知道这位高大娘,哦不,是高婶子心胸这般小,竟连真话都听不得。”


    高氏:……


    她都要被气晕过去了!若非张氏也在,她真想撕烂这小妮子的嘴!


    有了张氏和稀泥,难看的场景是没出现,但在之后的路上,那高氏故意排挤她,拉着张氏闲聊个没完,一句话头都没叫林姝接去。


    林姝求之不得,也托这高氏叭叭个没完的福,她竟得到了不少信息。


    高氏对张氏言语间透着巴结讨好之意,光是张氏这长子,便换着花样儿地夸了又夸。


    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在,但林姝得知,张氏长子是个极为聪颖的读书人,全甜水村独一份,因为此人才学斐然,极有可能为甜水村考回来一个秀才。甜水村可是几十年都没出过秀才了,这张氏儿子若真能考中,那的确算是有些本事。


    林姝思绪顿时就有些飘远。


    她可没忘记,自己是穿书来着。


    原本她还纳闷,甜水村也算是女主的第一副本,身为大女主,怎能没几个爱慕者,特别是周野如此出众的角色,居然对林瑶没有男女之情。


    可听到高氏口里这位夸出花儿的未来秀才公,她突然就转过弯来了。兴许不是没有,而是周野还够不着“爱慕者”这样一个角色,毕竟在世人眼里,还有更优秀的读书人,比如里正家这位叫张宗耀的长孙?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与真正的读书人相比,周野不过就是个力气大了些的糙野粗人罢了。


    林姝坐得久了,人有些无聊,高氏那故意不叫她插话的嘴脸实在难看。


    她目光瞅向前面老实赶车的廖老汉,扬声搭话道:“廖老爹,您每日都去镇子上吗?”


    廖老汉大声问:“啥?丫头你说啥?”


    驾车的声音和车辙声盖过了林姝的声音。


    林姝又问了一遍,廖老汉这才乐呵呵道:“我年纪大了,干不得地里的重活儿,就攒钱买了一辆牛车,这整日闲着也没事干,便隔三差五地去镇上转转,顺便给乡亲们捎带些柴米油盐的零碎回来,路上能再捎一两个人更好。”


    “帮乡亲们捎东西给铜板儿不?”


    廖老汉道:“乡里乡亲的,捎点儿不占地方的小东西便算了,若是那大的重的,便看着给点儿。丫头,你以后想捎东西也可以跟我说,但要前一日晚上便说好,若想乘牛车去镇上的话,也提前个一日说就成,只是遇到赶集的时候,那就得提前大几日了,三五日都算少的,再迟些怕就没得位置喽。”


    林姝迟疑地问道:“廖老爹,那阿野是啥时候同你说的?”


    “阿野小子是先找了苗老大家的,苗老大家的早早便叫我留了位置,但昨晚突然寻我改了口,说位置让给阿野小子,她今日不去了。老汉我还琢磨着,阿野小子人高马大的,乘啥子牛车哟,结果方才看到他带你来,才晓得这位置是给你留的。”


    廖老汉笑道:“阿野小子疼人,丫头日后嫁了他有福咧。”


    林姝听了这话,嘴角越翘越高。


    竟是昨晚就定了牛车,可周野闷不吭声的,居然只字不提。


    唔,一个沉默又闷骚的汉子。


    怪讨人喜欢的——


    作者有话说:我的读者小可爱们就跟男主一样一样的,一味看文不说话。微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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