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三月江南有无数的描写,比如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烂漫,还有志南和尚漫步西湖畔的"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温柔。


    苏敏这一来就不想走了,待了一个月,主要是扬古泰还要养伤,他身子还没彻底治愈,须的慢慢调养,郎中说,伤了根基,这一年都不要太过疲劳了。


    就是苏敏一直都没找到张氏让她带信的那家人,说是在方井弄上,苏敏去过了,主人家一直没有回来,说是出去探亲去了。


    李氏也养的红润白净,或许是女儿在身边就是最好的良药,因为眼睛不好,苏敏不让她做女红,李氏就开始琢磨膳食。


    西湖边上每天都有人卖鱼,她时常叫人去买来,从鱼锅子到炸鱼,已经不下研究了十几种菜肴。


    苏敏也吃的有些胖了,摸着越发鼓起的胸,就觉得好像这胖的不是地方,不过她也慢慢长开了,身段不止纤细,还有些婀娜的味道了。


    李氏看着笑说道,“是个大姑娘了。”随后问起赤哈来。


    赤哈和苏敏的婚事作罢之后,苏敏并没有跟母亲说,想着等皇帝新赐婚的旨意下来,再去讲,不然真就说不清了。


    说起来,皇帝说过会下赐婚的旨意,但是到现在还没消息。


    “娘,我和赤哈的婚事不成了。”既然母亲问起来,苏敏也就说了,她倒不想说赤哈的不是,主要俩个人这婚事算是误打误撞,开始如此荒诞,这么稀里糊涂的结束也是应该。


    说起这件事,就不得不说扬古泰了,几乎隔着几日就给皇帝写请安折子,比如陛下,今日我们去西湖划乌篷船了,下了春雨,真就是美如画之类的,最后再问一句您回去的太早了,不然就可以看到这江南的春色了。


    苏敏都不知道扬古泰是在请安还是拉仇恨。


    他们在这里呆了一个月,扬古泰就写了起码五六个折子了,平均几天一次,到后来她才琢磨点味儿出来,这大概不是请安折子,是在催皇帝下赐婚的旨意吧。


    赤哈回京后,也不知道跟母亲怎么说的,她大病了一场,赤哈又去给太皇太后请罪,这婚事就这样名存实亡了。


    再后来,皇帝就派赤哈去了两广,当时扬古泰看到,笑眯了眼睛,他说道,“阿敏,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岭南找赤哈玩了。”


    别说,苏敏想想真是可以,这一玩就到了四月份,再有二三个月就可以启程了,去那边就可以吃上现成的荔枝。


    原本月初就准备去绍兴,结果一直下雨,一开始苏敏还挺开心的,因为雨景的西湖最美,她倚在窗台,吃着点心看书,日子惬意的很。


    只是这雨虽然不大,但是一直不停,湖水都涨到岸口来了,苏敏想起这个时期是小冰河时期,所以天气不大稳定。


    她依稀记得,好像这两年都有自然灾害,山东,河


    北那一片是旱季,江南则是水患,不会刚好叫他们赶上了吧?


    苏敏想到这件事就坐不住了,准备写信给康熙,最少提点他一下,但是拿着笔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如何开头。


    最后就当还是和以前一般,说了家常话,然后话锋一转,说起江南多雨水的情况来,担心会不会有水灾之类的。


    这一点提示就够了,再多的,苏敏也不能说。


    把信塞入了信封中,封好就递给了扬古泰,让他帮他寄出去。


    雨一直下,大有要淹上来的趋势了,苏敏皱眉,大家也忧心忡忡,崔越就提议大家搬到山上去,苏三哥说道,“可是我们住哪儿?”


    崔越笑着说道,“我倒是有一套宅在在那边,不过多年没有打理,要是诸位不嫌弃就凑合一阵子。”


    大家自然是欣然同意,不过还是叫管家过去提前收拾了一番,那院子倒是不错,就是只有一个老仆守着,有些地方年久失修。


    不过这时候,也不挑剔这些了。


    说为了住几天,买一套宅子也不合理。


    山里的风景也很别致,灵隐峰峦叠翠,云雾若轻纱漫过山脊,晕染出深浅不一的绿,飞鸟掠过山尖,将清寂的山景衬得愈发灵动,宛若水墨长卷徐徐展开。


    苏敏就当换个地方玩了。


    好在,过了几日,这雨终于停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们到底没有去成绍兴,因为扬古泰接到了父亲的信,说母亲病了,叫他尽快回去,苏敏自然也要回去,她呆在这边的理由是照顾扬古泰,毕竟省亲的时间早就结束了。


    李氏很不舍,但是也只能放女儿回去,毕竟她现在还是个宫女,并非自由身。


    扬古泰再三保证会照顾好苏敏,以后常回江南来,这时候的李氏已经知道,扬古泰跟皇帝求了赐婚的事情,不过一日圣旨没下,一日就当不知道而已。


    李氏听了扬古泰的话,倒是十分的开心。


    她看扬古泰是越看他越是喜欢,有点丈母娘看女婿的意思了,还悄悄的对苏敏说道,“这孩子,我瞧着是不错的,对咱们家有救命之恩,家里人都喜欢他,生的也是一表人才,家里也好,就是性格再稳重一点就好了。”


    虽说苏敏不让她做女红了,但李氏还是偷偷做个褂子给他。


    这还是就看出扬古泰活泼的性格了,每次出门都会穿着那件褂子,还逢人就夸,自然不能说是岳母做的,只说是亲戚送的,是不是很好看之类的,只瞧的李氏高兴不已。


    看的苏三哥牙都酸了。


    行礼都收拾好了,唯独一件事,张氏托付苏敏的信还没寄出去,苏三哥就自告奋勇的说道,“我一定给你送过去。”


    苏敏对一旁的崔越说道,“催师父,您瞧着点我哥,别把信给丢了。”


    苏三哥不高兴,说道,“我有那么不靠谱吗?”


    崔越说道,“有。”


    苏三哥,“……”


    一时几个人跟着笑,离别的愁绪也少了许多。


    出发的时候特意去了苏州,跟父亲道别,这才坐上了北上的船去京城,看着苏敏一副不舍得样子,扬古泰说道,“以后我一定常常带你回来。”


    ***


    梁九功以前从来没这么想过苏敏,怎么就觉得她不在这宫里,差事这么难做呢?自从皇帝回宫开始,这宫里的氛围委实不太好,先是太皇太后病了,他都能看出来是太皇太后跟皇帝怄气,再后来则是皇后的事情。


    皇后诞下了嫡长子,这本是高兴的事情,但是孩子太羸弱了,太医几乎是衣不解带守在坤宁宫里,皇后更是哭了好几回。


    然后是张氏诞下了位小公主,这也是好事,她身份低微,要是诞下儿子,倒是要成了皇后的眼中钉了。


    皇帝的越发绷着脸,最近已经有不少伺候的宫人被退回内务府去了。


    梁九功愁呀,只数着日子盼苏敏回来,但是一想到,就算是回来了,也要大婚去了,也是发愁,又觉得好过一时总是好的。


    所以等着收到了苏敏的信,梁九功几乎是迫不及待递到了皇帝的御案前,笑着说道,“陛下,这是江南苏姑娘寄来的信。”


    皇帝正在喝茶,桌上都是奏报,今年山东,河北大旱,到了如今还没下雨,大概是要灾年,杭州府又上了奏报,雨水太过,要洪涝了。


    他一时蹙眉,想着如何处理这件事,就看到梁九功笑的跟一朵花似的过来,再一看,居然是苏敏的信。


    自从皇帝从江南回来就没接到过她的信了,他冷淡的打量几眼信,然后放在那边,又看到一旁还放着扬古泰的请安折子,也是被推到了一角。


    扬古泰在信纸里如何眉飞色舞的说起他们一行人在西湖赏景,吃鱼的好日子,他就不想看了。


    皇帝自然没有回信,结果这扬古泰就像是无所觉一样的,隔着几天就一封信,每次都写了厚厚十几张,李氏给了他做了一件褂子的事情都详细的写了。


    皇帝冷着脸看完,就直把信堆起来,放在最不起眼的一角,如此扬古泰的折子和苏敏的信倒是凑在一起了,就像是两个人一样,也是变成了一对。


    梁九功还当皇帝会很高兴,谁知道,皇帝居然冷着脸不说话,屋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比刚才还要严肃了。


    梁九功有些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他觉得,最近顾问行可以回来了,他实在是有些顶不住了,不过他知道不可能,顾问行那老东西又得了风寒,如今正养着呢。


    他这病可真是时候呀,梁九功咬牙切齿的想着。


    一开始梁九功以为皇帝对苏敏厌恶了,当然,这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等着到了晚上,他已经瞧见皇帝朝着那信的方向,看了不下十次,是的,他偷偷看到的,他们这等奴才,第一个就是要眼力见好,会察言观色,不然怎么能坐稳这个位置。


    梁九功琢磨下,有些话在嘴里转了好几圈,这才试探着开口说道,“陛下,您说苏姑娘不会是有什么急事儿吧?这么连着寄了两封信。”


    其实第一封信是给耽误了,因为那边发了洪水,路上耽误一会儿,刚好跟后面的凑一起送过来了。


    “朕以为你不喜欢她。”皇帝淡淡的说道。


    梁九功觉得,皇帝真的越来越有威严了,这一个眼神,给他看的发颤,似乎心里的小心思都给看穿了,他马上跪了下来,说道,“陛下,冤枉呀,这乾清宫里谁不喜欢苏姑娘?性子好,和气,做事又是最妥帖的。”


    “做事妥帖?”皇帝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但在梁九功看来,甭管什么笑,好歹总是笑了,然后皇帝走到了御案前,拿起信来——


    作者有话说:晚安,我明天多更点[红心]


    第42章


    皇帝拆开信来,先是瞧了眼字,倒是觉得写的不错了,也不枉费他一直抓着她练,心里满意了几分,第一封信倒没什么特别的,只说了杭州水患的事情,觉得天气有些异常,又提及其他地方是不是也会这样?


    皇帝瞧着沉吟了一会儿,又打开了第二封,上面写了已经启程回京了,还给皇帝带了许多土仪。


    这件事他已经猜到了,赐婚的旨意一直没下就是因为扬古泰的父亲舒穆禄反对,所以只能暂时搁置。


    舒穆禄必然会找了借口喊扬古泰回京来。


    皇帝看了眼天色,又看了一遍苏敏的信,这才把信收起来,这会儿他们已经在路上了吧?不日就能见到了。


    有个太监跑来,在乾清宫门口急的团团转,见梁九功出来,可怜巴巴的说道,“皇后娘娘叫奴才来通禀一声,大阿哥又吐奶了。”


    梁九功心里都快麻木了,大阿哥是有些羸弱,但是皇后这一天十回的叫人来,皇帝这还办不办政务了


    他脸上却是不敢显露出来一分,让太监等着,就进去找皇帝了。


    梁九功不知道苏敏信里写了什么,但是显然,皇帝自己都不知道,看完信,他的神态都松弛了不


    少,他真不想这时候去跟皇帝说这件事,但是事关皇子,他是一刻也不想耽误。


    皇帝听了果然又冷了脸。


    暖阁里点着龙涎香,大御案上堆着一摞奏折,皇帝猛地掀了云纹锦缎天青色的帘子往外走,长袍下摆扫过抬价,似乎这风里都裹着怒意。


    梁九功赶忙垂首跟在身后,刚出门就听着皇帝冷的能砸出冰来的声音,“去坤宁宫。”


    守宫的宫女太监见皇帝来了,忙要叩拜通报,却被皇帝一眼瞪回去,吓的几个人惨白着脸,都不敢动。


    皇帝大步跨进正殿,殿内鎏金鎏银铜竹节香炉燃着安神的香,却压不住空气里的紧张。


    暖阁内,皇后正坐在榻上,怀里抱着孩子,神色温柔而慈爱,见他进来,皇后赶忙跪下来行礼。


    皇帝就站在她前面,一句话不说。


    那无形的威压,逼的皇后都觉得紧张,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后只感觉跪在地上的腿都酸的。


    她突然觉得有点委屈,自己这么辛劳给皇帝诞下皇子,他怎么能还如此无情?


    “朕想要问问皇后,你是不是连个孩子都照管不好?这一日三次的叫朕过来,朕瞧着应是是身边的人伺候的不称心,便都换了吧!先把这个连主子都伺候不好的佳嬷嬷给处置了。”说着对着外面说道,“来人!”


    佳嬷嬷吓坏了,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脸吓得惨败,不住地磕头说道,“陛下息怒呀!”


    皇后心里突然生出恐惧来,那一点委屈和不满都消散殆尽,佳嬷嬷从小伺候她的,没有佳嬷嬷在她连饭都吃不好,伸手攥住皇帝衣袍下摆,她眼圈骤红,“皇上,佳嬷嬷是臣妾的乳母,求您开恩,往后臣妾定会仔细照看大阿哥。”


    皇帝看向襁褓里的孩子,比起刚出生那会儿,算是长开了,黑普通一样的眼睛明亮有神,只小嘴还无意识地动着,像是饿了一样。


    他伸手碰了碰孩子的额头,温温的没异样,“这次就罢了,如果你还是不会照顾孩子,朕就叫人把大阿哥送到太皇太后身边养着。”


    “不要,臣妾错了!”


    皇帝扫了眼皇后,气的甩袖就离去,


    梁九功赶紧跟在后头,几步追了过去。


    皇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深吸了好几口气,只觉得气也消了一些这才道,“去景仁宫。”


    景仁宫的院角种着槐树,像是一把伞,遮住大部分的阳光,廊下挂着流苏宫灯,随着清风摇摆,异常好看。


    皇帝刚到门口,就听见殿内传来婴儿咯咯的笑声,张氏穿着百蝶穿花的旗袍,正逗弄在摇篮车里的小公主。


    宫人看到皇帝就要通禀,皇帝摆了摆手,就径自走了进去。


    见皇帝进来,张氏忙起身迎驾,手里还抓着逗弄小公主的金铃,随着她动作发出清脆的声音,小公主听了又是咯咯笑。


    阳光从窗户投射进来,照在张氏的身上,她往日里就是多素净,如今倒是妩媚了一些,却也是美貌异常。


    那一张脸几乎可以称得上倾国倾城。


    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肌肤如凝脂,她的温柔婉转,低头含羞之间的颜色,是一种江南烟雨氤氲的朦胧。


    “见过陛下。”


    皇帝凑过去,见小公主躺在炕上,白胖的脸蛋透着粉,额前留着胎发,啃着小手指头吃的正欢,见到人,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你,那眼眸清澈的像是黑色镜面一眼。


    藕节一样的小腿,奋力的蹬着,可真是一个漂亮的孩子。


    皇帝眼中露出笑意来,轻柔的摸了摸孩子的脸颊,又怕弄疼了她,不敢用力,张氏站在一旁,目光温柔的注视着孩子。


    “今天喝了几次奶?”


    张氏一一回答,细致认真,皇帝满意的点头。


    两个人逗了孩子一会儿,皇帝就坐下来喝茶,张氏叫人换了皇帝爱吃的几样点心,那之后就没话说了。


    一旁的溪月急得团团转,怎么他们主子就不会哄一哄陛下?要是别的后妃,哪个不是靠在旁边,轻声细语的和皇帝说话,要是不知道说什么,也可以把话引到小公主身上,陛下这么喜欢小公主,肯定也会聊起来的。


    不过溪月着急也没用,张氏就是如此我行我素,她只能暗暗叹气。


    也是奇怪,就是这般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张氏安然的在发呆,皇帝则是安然的在喝茶,两个人倒也没有不适的神态来。


    溪月想着,或许陛下就喜欢他们主子这模样?


    等着喝完了一杯茶,皇帝就起身准备走了,张氏自然要去送,在门口,她状似不经意的就问起苏敏的事情来,“陛下,苏姑娘该是回宫了吧?”


    张氏估摸着苏敏应该回宫了,她和赤哈的婚事是在十月份,再拖下去就晚了,看着还剩下几个月,但其实准备起来,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皇帝神色一顿,想起信上的内容,苏敏在宫中一直独善其身,少有几个交好的人,其中就有这个张氏。说道,“再有月余就应该到了。”


    张氏这才露出笑脸来,春花烂漫的,当真是一旁种在盆栽里的茶花也为之逊色不少。


    皇帝一愣,想起当初苏敏偷偷去看宫女选秀,回来就说有个女子美的惊人,还问皇帝会不会留牌子。


    当时他还年少,瞧着她烂漫的神态,只觉得心里像是堵着一口气,却也不知道为何如此。


    不过苏敏有一句话是挺对的,这生的美,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心情舒缓了起来,就连在皇后那边乌烟瘴气的事儿也显得无足轻重了。


    皇帝难得宽慰了几句,“外头也热了,且回去吧。”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太监的通报,“陛下,乌雅氏来了。”


    乌雅氏和张氏走动不是一二天了,自从知道自己彻底得罪了皇后开始,她就把心思放在了别人身上,钮钴禄氏身份贵重,可惜无宠,张氏倒是合适的,有宠,却身份低微,正合适。


    张氏对待乌雅氏是不冷不热的,但是挡不住乌雅氏想要交好的决心,一次二次的,张氏也不好直接赶人了。


    慢慢的居然也开始走动了起来。


    乌雅氏今日走到门口,看到龙撵,简直就是喜出望外,她入宫多久了,到如今还没承宠,别说家里,就是她自己也是急死了,今日可算是见到陛下了。


    她是那种娇媚的美貌,最适合穿鲜亮的颜色,今日穿着石榴红旗装,裙摆绣着大朵的富贵牡丹,靶子头上插着大朵的牡丹花,当真是明艳动人。


    她手里提盒个匣子,见到皇帝和张氏,就屈膝叩拜,声音软得像浸了蜜,“见过陛下。”说话时,她低垂着头,露出白皙优美的颈项来。


    “起来吧。”


    一旁的溪月快呕死了,这个乌雅氏可真是厚脸皮呀,她们主子不喜欢,还这么隔三差五的过来,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今天真是运道好,终于遇到皇帝了。


    皇帝只淡淡说道,“免礼,你们姐妹俩合得来倒是好的,你便多陪张氏说说话。”说着也不管乌雅氏说什么,提起步子就出门去了。


    乌雅氏眼巴巴的看着,眼睛都快看出洞来,也没等到皇帝一个回头,她心中又气又羞赧,眼圈都红了。


    都说她颜色好,就是在宫外,多少人见了不是跟勾了魂一样的?皇帝怎么就当没看到?


    一旁的溪月可是暗爽了,叫你献殷勤,可是踢到铁板上了吧?她当陛下可是什么急色鬼?见到个姿色不错的女人就扑上去?要真是这样,如今宫里怎么就两位有宠的。


    皇帝回到了乾清宫里,在御案前又坐了一会儿,开始批折子,这是他的日常,真正亲政之后,他给自己定下了规矩,折子不过夜,当日事当日毕。


    只是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看向堆在角落了的信笺,那是苏敏写的那两封信,和扬古泰的摆放在一起。


    皇帝先是把信分开,把扬古泰的堆在角落里。


    又过了片刻,皇帝把苏敏的信拿过来,放在伸手够得到的位置,这才安心的继续看折子。


    梁九功苦哈哈的守着,今天晚上开始下起了小雨,别说还有些冷。


    ***


    来的时候是冬日,回去的则是快到夏季了,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好在越是往北天气就越凉快,当然是相对的凉快,苏敏就是觉得天气刚刚好。


    苏敏一边吃着扬古泰给她买来的烤糯米糍,一边问,“这是在哪里买的?”外皮烤的酥脆,还抹了一层自制酱,有点辣,很上头。


    扬古泰又从布兜子里拿出一坛子酒来,说道,“杏花酿。”


    苏敏问道,“你怎么想起来买这个酒?”


    两个人坐在楼船上的窗口,窗户大开,河面上飘着几盏渔灯,那是晚归的渔船,灯光落在水里,随波晃成细碎的银线,与岸边的灯火相映。


    远处岸边的市井灯火里,隐约能看见酒肆二楼的窗扇推开,有人探出头来赏月,酒杯碰撞的脆响顺着风飘过来,混着市井的喧闹。


    灯火依旧延绵,像一条暖黄的带子,绕着街巷,直到融进更深的夜色里。


    苏敏探出头,然后坐在了窗棂上,朝着扬古泰招了招手,扬古泰笑着跟了过去,也坐在一旁,甚至还微微侧身,挡住了江风。


    “是你上次说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酒……”


    苏敏敲了敲他的脑袋,好笑的说道,“我说的是杏花,不是杏花酒。”


    “甭管了,反正买来了,咱们喝两口,说很甜,你应该喜欢喝。”


    苏敏不会喝烈性白酒,最多也就是这样的花酿,听了扬古泰的话说道,“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扬古泰俊朗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尤为鲜明,说道,“还不是陛下,以前不让你喝,你还记得,咱们偷喝过一次贡酒,直接喝醉了躺在地窖里,赤哈和扬古泰找了我们半天,还是陛下率先找到的。”


    想起以前的事情,两个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苏敏觉得自己要是做什么坏事儿,第一个附和就是扬古泰了,而且他恨不得自己做的事儿还不够大,她估摸着自己要杀人,第一个递刀子就是他。


    “陛下在做什么呢?”


    “最近应该挺忙的,我听说,好多地方都遭灾了。”扬古泰喝了一口桃花酿说道,甜滋滋的,还有点桃花的香气,很好喝,“阿敏,你也喝。”


    “要是陛下也在就好了。”苏敏喃喃自语着。


    “什么?”扬古泰凑近,然后笑着说道,“陛下要是在,咱们第一个就要从这窗棂爬下来,他肯定不会同意咱们这么危险的坐着。”


    “也是。”苏敏想起皇帝的严谨,忍不住笑,上次还是好不容易哄着皇帝去了乾清宫的外头,看星星散心。


    扬古泰看到月光下,苏敏秀丽的面容,她嘴唇抿着,脸颊上有着淡淡的红晕,简直美不胜收,他想着哄她高兴,说道,“要不要我给你跳个剑舞。”


    “你还会这个?”


    “怎么不会?你上次说想看之后,我特意找人学的。”扬古泰俊朗的面容在此刻,似乎在闪闪发光,好似在说,你快点让我跳呀。


    “好,不过舞的不好,我可不会夸你。”


    “那肯定!保管好看,那师父还说我天生就是练家子呢,学的又快又稳当。”扬古泰身子挺拔,利落的从二楼跳到了甲板上,一旁有人惊呼出声,他却稳稳的站好,像燕子一般轻盈。


    在船舷口的灯笼下,扬古泰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湖绿色的锦缎长袍随着江风摆动,在夜光中映出长长影子来。


    噌的一声,扬古泰拔出剑来,剑鞘落地时发出沉响,剑上的寒光骤然映亮整个甲板,起势时他足尖点地旋身,剑脊擦过甲板溅起细尘,腕翻剑转间,一道银弧劈开夜风。


    月光落在他疏朗的眉眼上,英挺的身姿如松,真就是个偏偏少年郎,让人侧目,他剑尖刺破空气发出轻啸,足尖跃起,长剑在头顶舞成银轮。


    苏敏忍不住鼓起掌来,扬古泰在下面朝着苏敏爽朗的笑,那目光要比这月光还要温柔,他说道,“阿敏,没有奖励吗?”


    苏敏会过意来,哈哈笑着把自己的帕子丢下去,扬古泰就抬手就接住,他也在下面朗声大笑,似乎透过河水,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苏敏听到外面有人在说,“咳咳,谁家的小子,这般轻狂?当真是世风日下。”


    却有个妇人说道,“妾身倒是羡慕的很。”


    两个人已经回到了仓内,主要是刚才扬古泰这么一闹,偷眼瞧着的人太多。


    扬古泰偷偷的把手伸过来,然后悄咪咪的拽住苏敏的一个小指头,苏敏抬头看他,见他突然涨红了脸,虽然磕磕巴巴,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阿敏,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苏敏看着他因为满是情意而显得特别俊朗的面容,他眼眸很亮,在这夜色中像是在发光,心里生出感动来。


    “你可要记得今天的话,不然我让你当太监。”苏敏恶狠狠的说着,还没说完就被扬古泰激动的握住了手。


    扬古泰的手很大,布满了茧子,他学的很杂,什么剑术,枪法,弓箭,骑马,都会涉及一些,所以那只手很硬,手上的劲儿也很大,但是握着她的手像是小心翼翼的珍宝一样。


    怕一个力气大了就给捏碎了。


    苏敏犹豫了下,就回握了过去。


    温暖,坚强,还有可靠,这就是扬古泰,她觉得自己应该相信他。


    “当然记得,一辈子都记得!”扬古泰笑着,只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志得意满过,他忽然松开苏敏的手,然后拉开窗户,对着刚才那些嘀咕的“左邻右舍”说道,“诸位,我今日得生平所爱,自是欢喜不已,诸位的船资我代付了。”


    刚还沉默的众人,马上就有人附和起来,“多谢这位公子!”


    “兄台仗义呀!”


    “侠士,刚才观你剑术不俗,可否比试一番?”


    苏敏无奈,扬古泰却笑的灿烂,似乎难以抑制自己的欢喜一般,利落的从窗棂跳了下去,“来来!”


    苏敏看着这样俊朗阳光的扬古泰,忍不住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笑容来——


    作者有话说:晚安[红心]继续求点营养液


    第43章


    日子一晃而过,苏敏和扬古泰两个人吃吃喝喝的,一转眼就到了京城,苏敏看着熟悉的街景,这才有种回来的真实感觉。


    以前在这里生活的时候,总想着江南的老家,想那些回忆起来美好的童年,等着离开,再回来才发现,原来京城也会成为她念想的地方。


    到了京城第一件事,苏敏就先去买了个酱肘子,扬古泰看了哈哈大笑,陪着她一起吃,甚至吃的比她还开心,他向来就是这样,吃喝玩乐,都极度的捧场,比她还乐在其中,苏敏觉得跟扬古泰在一起游玩是真的很快乐。


    就两个人一人一半,配上香米,吃的开心。


    苏敏走的时候还多买了几个,毕竟下次出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这边分一分,那边送一些,就没了。


    两个人先去京城给皇帝复命。


    只是半路扬古泰被家里人叫走了,说是母亲病重,让他赶紧回去,扬古泰很是吃惊,他们能这么优哉游哉的回来就是因为,扬古泰托家里的嬷嬷打听过母亲的病情。


    因为他当时就觉得病的太不凑巧了,果然听嬷嬷透露给他,只是一个风寒,早就好了,他就知道这是家里找借口让他回来,才慢悠悠的上京来,怎么又突然病重了。


    扬古泰蹙眉,有了猜测,却不敢对苏敏说,怕是她不高兴,“我见了母亲就入宫去,你等我。”


    “你快去吧,别是耽误了。”苏敏忧心的说道。


    苏敏到了乾清宫门口就看到梁九功,她第一


    次发现一个人眼神可以这么明亮,梁九功就像是见到自己的亲人一般,热情的迎了上来,说道,“苏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


    苏敏就问起皇帝是事情,“陛下呢?”


    梁九功指了指暖阁,说道,“还在批折子呢。”然后一边跟着苏敏往里走一边唠唠叨叨的说道,“最近几个地方都遭了灾,陛下心烦着呢。”


    其实要是别人,梁九功肯定不会把这些说出来,但是这会儿告诉苏敏,就是让她去劝下皇帝,他感觉最近这精神紧绷的,连饭食都吃不下了。


    偏偏他想歇会儿的时候,顾问行那个老东西却是恰好病了,呵呵,梁九功心想,真是个老狐狸呀!


    “苏姑娘,你手里拎着的是什么?这么沉?”


    梁九功想把苏敏手里的布兜子接过来,结果发现还挺沉,苏敏说道,“外头买的酱肘子,正好多买了几个,放久了也容易坏,梁公公拿一个吧。”


    “这怎么行呀?”梁九功话虽然如此,但还是乖乖的顺了一个,这可不是什么酱肘子,这是苏敏看重他的心,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苏敏就是陛下养的亲闺女,有她看重,自己还怕办不好差事?


    苏敏看梁九功高兴的拿了,心里也奇怪,就一个酱肘子,能让梁总管看上眼?


    不过她也觉得高兴,谁不喜欢别人对你笑模样呢?两个人难得亲亲热热的走了进去,一派和睦。


    一旁的悦心对石榴说道,“咱们梁公公跟苏姑娘关系这么好?”


    石榴是个不爱说话的,非常稳重,这也是她在兰琪走后一直能当这个御前宫女的原因,听了这话,眉眼都没抬,继续擦拭一旁的长几,悦心是个新来的,原本就是闷得慌,结果这人还不说话,想起来之前嬷嬷的叮嘱,只好把嘴闭上了。


    这个石榴可真是闷葫芦呀。


    苏敏进了门,偷偷打量眼次间,透过缝隙看到皇帝正在批折子,他今天穿了一件织金的常服,阳光从缝隙投射进去,温柔而细碎的光斑,照的年少的皇帝越发的英挺。


    皇帝坐姿端正,面容严肃而沉凝,似乎遇到了什么叫他为难的事情。


    “谁在那边,鬼鬼祟祟的?”里面传来皇帝虽然年轻,但威严的声音,常年上位者的气质一下子就显现出来。


    苏敏说道,“陛下,是奴婢。”说着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刚才去后罩房梳洗换了衣裳,那地方还是老样子,她以为自己离开这么久会分给旁的宫女住,结果里面还是老样子,她走的时候什么样子,回来就是什么样子。


    宝瓶当然是最高兴了,不然又要重新整理一番。


    苏敏穿着一件洋红色百花穿蝶的旗袍,头发乌黑,戴着一朵江南买来的杏花绢花,脸色红润,笑意嫣然,一看就是玩的很开心样子。


    皇帝问道,“何时回来的?”


    苏敏规规矩矩的给皇帝行了大礼,这从外面回来,自然要尽下礼数,皇帝都受了,摆了摆手让她起来,说道,“你和扬古泰一同回来的,他人呢?”


    苏敏解释着,“说是他额娘病重,他就让我跟陛下告罪,先回去了,说是瞧了一眼就回来。”


    皇帝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沉吟下,对一旁的梁九功说道,“你去喊了御医过去,叫他给好好瞧瞧。”


    苏敏也有些忧心,但是见皇帝喊了御医过去,倒也松了一口气,说道,“陛下仁厚。”


    梁九功就领命去了,不过片刻就回来,看到苏敏正把那布兜子出来。


    苏敏问皇帝,“陛下,您猜奴婢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皇帝看着她活泼的样子,眉眼鲜活的像是灵动的百灵鸟,眼中不自觉地带出有了笑意,连语气都柔和几分,问道,“带了什么”


    苏敏喜滋滋的把自己那个沉重的布兜子放在一旁的暗桌上,这是她平时练字用的。


    刚好放在皇帝大御案的旁边。


    布兜子在案桌上发出沉重的的声音,看起来就装了不少东西。


    然后苏敏就像变戏法一样,开始从里面掏东西,“这是我在扬古泰的别院里摘的第一枝杏花,做成了书签。”


    苏敏拿出一个很漂亮的书签,淡淡的青绿色打底,上面贴着两朵干杏花。


    “陛下看书的时候可以用。”


    苏敏又拿出一个红符,“这是我在灵隐寺为陛下求的。”


    苏敏又拿出一对精致的绸缎手帕来,“这个绣娘的女红特别好,就是很出名的苏绣。”然后又指着富贵如意花的绣样子,“您看这是双面绣,奴婢当时看着就觉得真好看,一定要买来给陛下瞧瞧。”


    宫里也不是没有女红好的人,而且也不是没见过双面绣,皇帝屋内一个摆件就是这个双面绣,但是当下最时兴最漂亮的新款还是在江南,毕竟是丝绸之乡。


    这个如意图案就是新出来的,看起来吉祥又好看。


    “还有这个是龙须糖,这是……”苏敏一个个的说着,好家伙确实不少东西,怪不得那么沉。


    随着苏敏说着话,皇帝的目光越来越柔和了起来,只是看到里面有一根木签子问道,“这个是什么?”


    苏敏不好意思地捻着袖子,“原本是糖人,哎哟,您是不知道,捏的惟妙惟肖的,奴婢第一次见人捏的这么好的。”


    皇帝挑眉看着她,在皇帝的目光下,苏敏小声的说道,“快化了,所以奴婢就给吃掉了。”


    皇帝无奈的敲了敲苏敏的脑袋,力道不大,甚至还有点温柔,说道,“怎么就这么贪吃?”


    梁九功没想到,苏敏居然这么会拍马屁,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偏偏每个东西都代表着一份心意,什么杏花第一次开花呀,觉得实在是漂亮才买下来的苏绣手帕?


    哎哟喂,他算是知道了皇帝为什么把苏敏当做女儿养了,实在是太会拍马屁,他觉得自己都望尘莫及,真的该好好学学!


    但是看到那根签子,这都什么跟什么?送给陛下的东西还能吃掉?他也实在是绷不住了。


    再一看,好家伙,陛下一点都不生气,那语气还充满包容,得了,也就是苏姑娘才有这待遇。


    ***


    初夏的日头已有些热了,扬古泰几乎是踩着靴底的尘土冲进府里,也顾不上掸去,径直往那拉氏的正房去。


    丫鬟们看到扬古泰来了,纷纷行礼,他都没空等丫鬟帮他撩开帘子,自己推开就走了进去,屋内的传来淡淡的药味儿,那拉氏正端坐在炕沿上,手里捏着半块未绣完的荷包,指尖还悬着银针,面色竟平静得如常。


    扬古泰一愣,“额娘,您没事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拉氏的眼睫颤了颤,张了张嘴,最后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呵,怎么回事?”一道沉厚的男声从门外传来,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


    扬古泰回头,见父亲舒穆禄穿着石青色常服,背着手走了进来,眉眼间凝着霜色。


    “阿玛!”扬古泰喊道。


    “是我让人你拦着你入宫的。”舒穆禄打断他,目光扫过儿子的脸,“我怕你一时糊涂,当场就应了那赐婚的旨意。”


    “什么叫我糊涂!”扬古泰猛地拔高了声音,胸腔里的火气一下窜了上来,“这门亲事本就是我求了陛下的。”


    舒穆禄眉头拧得更紧,“我早就跟你说过,这婚断不成,门不当户不对的,你偏要坚持,可有把你阿妈放在眼里?”


    “门不当户不对?”扬古泰像是听见了笑话,“苏大人现在已是二品布政使了,手握一方民政,怎么就门不当户不对?”


    舒穆禄脸色骤变,眼底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布政使又如何?他是个汉人!”


    “汉人怎么了?”扬古泰梗着脖子反驳,字字铿锵,“陛下亲口说过,满汉一家,难道阿玛要违逆圣意?再说,


    他们家早就入了汉军旗!”


    “你?”舒穆禄被堵得语塞,盛怒之下扬手扫过桌角,放在上面的青瓷花瓶“哐当”一声砸在青砖地上,碎片溅得满地都是。


    “反了你了,我告诉你,这女子,你休想娶进门!”


    “我偏要娶!”扬古泰也红了眼,正要再争,那拉氏忽然轻声开口,似乎鼓起了所有勇气,说道,“老爷,阿泰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可以答应这门亲,只是得给他再指几位侧福晋。”


    那拉氏看着扬古泰,语气带着几分温柔,哄道,“额娘瞧着伊尔觉罗氏的姑娘就好,温顺端庄,到时候让她们俩一起进府,也好有个照应。”


    舒穆禄胸口起伏着,重重“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扬古泰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拉氏,“这不可能!”他声音带着决绝,“我这辈子只娶阿敏一个,要么不娶,要么就只有她一个正福晋,侧福晋什么的,想都别想!”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屋里炸开。


    舒穆禄的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扬古泰脸上,扬古泰看着巴掌过来,竟没躲,生生受了这一下,半边脸颊瞬间鼓胀起来。


    “老爷!”那拉氏惊呼一声,扑过去死死拽住舒穆禄的胳膊,哭道,“有话好好说,打孩子做什么!”


    屋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场面一时停滞。


    扬古泰缓缓抬起头,被打的那侧嘴角微微发麻,他却没去碰,只是直直盯着父亲,眼神一片执拗,“阿玛,打完了吗?”


    舒穆禄胸口剧烈起伏,甩开那拉氏的手,沉着脸不吭声。


    “打完了,我便要进宫请安了。”扬古泰的声音非常平静,“这婚事是陛下亲口许我的,我若违逆,惹得陛下厌弃,咱们家,未必能落得好。”


    “逆子!”舒穆禄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嗤,眼底的怒火未消。


    “阿泰!”那拉氏揉着儿子发红的脸颊,心疼得眼圈都红了,拉着他的衣袖劝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你硬娶进来,家里上下都不喜,她往后在府里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你明白额娘的意思吗?就是纳个侧福晋而已,有那么难吗?”


    当然不行,阿敏不喜欢!扬古泰想着,“不行!”猛地抽回衣袖,转身就往门外走。


    “哎!扬古泰!”那拉氏急忙喊道,“你脸上的伤还没涂药呢,先找丫头拿点药膏……”


    她的话还没说完,扬古泰的已经走了出去,径直消失在门口。


    等着扬古泰走后,那拉氏说道,“老爷,你这是在干什么?之前不是说好了,先试试口风,看看他会不会打消要娶那个姑娘的念头,不行就让他多纳几个侧福晋就是了。”


    “你没听他说,侧福晋也不行?”


    那拉氏被噎住,好一会儿才说道,“那也是老爷你太凶,总是骂他,好好哄一哄就会同意的,纳几个侧福晋又不是什么事儿。”


    舒穆禄却气的肝疼,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逆子!”


    苏敏在门口看到扬古泰鼓着半边脸,十分吃惊,说道,“阿泰,你脸上是怎么回事?”随即马上就明白了,除了家里人,谁还能打到武艺出众的扬古泰,她抿着嘴没有说话。


    扬古泰却无事一般的笑了笑,说道,“没事,一点都不疼,你放心吧。”


    “你阿妈还是不同意吗?”


    “这次可是我用命求来的婚事,他管不着!”扬古泰梗着脖子,自信的说着,随即像是想到什么,说道,“阿敏,我总要回四川去的,等完婚你就跟我一道去,咱们不在京里住了。”


    苏敏看着他虽然鼓着半边脸,但是目光却明亮而欢喜的看着自己,一时心里感动,说道,“好,我们一起去四川。”


    扬古泰高兴的握住了苏敏的手,“真的吗?阿敏,你可真好。”


    这一路上,扬古泰总是偷偷的牵苏敏的手,后来苏敏也就由着他了,他也就这一点胆子了,甚至害羞的都不敢亲她。


    苏敏回握了过去,说道,“我不好,阿泰,是你很好。”


    “嘿嘿,咱们都好,四川也挺好玩的,那边有个酸汤很好吃,到时候我让人给你做一些尝尝。”扬古泰已经开始畅享以后的生活,只觉得人生不过这样就满足了。


    梁九功一直等着苏敏把扬古泰领进来,但是两个人在门口说了半天的话,都没有要进来的意思,皇帝已经停了笔,盯着这边,等到他看到那扬古泰居然握住了苏敏的手……再去看皇帝,那脸冷的像是要冻成冰。


    梁九功心想,扬古泰也真是的,陛下把苏姑娘当做女儿来养的,你这样还没得到赐婚拉拉扯扯的好吗?也怪不得陛下会生气了。


    “奴才去喊了扬古泰大人进来吧?”梁九功试探的问了一声,再一看,皇帝居然把他最喜欢的那个狼毫笔给丢在案桌上了。


    他就擅作主张的小跑出去了,赶紧去喊人吧,别是让陛下气坏了,他到了门口就说道,“苏姑娘,陛下可是等着扬古泰大人呢。”


    苏敏抽出手来,扬古泰不舍得放开,两个人赶紧走进了屋子。


    扬古泰到了里面就直接跪了下来,说道,“叩见陛下,万岁……”说着认认真真的三叩首,只是却不肯起来,说到,“陛下,您给我和阿敏赐婚吧。”


    皇帝盯着扬古泰鼓起的半边脸说道,“你父亲同意了?”


    扬古泰低着头,却说道,“我带阿敏去任上,家里就管不着了。”


    “胡闹!”


    “可是上次,陛下不是答应了微臣?”


    皇帝猛地一拍御案,声响在屋内回荡,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朕是准了,也跟你父亲透过口信儿,但是他百般不愿意,朕总不能逼着你父亲答应吧?这不是结亲,这是结仇!再则,那是你的父亲,是你的宗族,你还能一辈子在外面不回来?我不能让阿敏受这个委屈,若连家事都摆不平,这件事就不成。”


    扬古泰蔫蔫的从暖阁出来,苏敏来送他,看他瞬间跟霜打的茄子一样的,顿时就想起他负重伤时候的样子来,她下定了决心,凑过去,说道,“你回去跟你阿妈好好说说,我这边也想想办法。”


    皇帝不下旨意的原因是舒穆禄不同意,怕她过去受委屈,但如果她自己愿意,这件事多半就是成了。


    扬古泰握着苏敏的手,眼神瞬间就亮了起来。


    苏敏回到了后罩房,叫宝瓶弄了热水来,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又吃上了想念许久的奶油糯米团子,这才满足的睡了过去。


    心里忍不住想着,要真是出宫,她可以带着李多福吗?


    夜里,苏敏突然被宝瓶叫醒了,她说道,“苏姑娘,快醒醒。”


    苏敏觉得有些奇怪,这半夜的,谁来找她,难道是皇帝?又觉得不可能,要真是宝瓶不会这么慌张,等着穿着衣服出来,一个陌生的太监,领着几个身材高大太监站在门口,冷声说道,“苏姑娘,咱家是奉太皇太后的命来的,带您过去问问话。”


    苏敏变了脸,“我怎么没见过你?”


    太监亮了腰牌出来,居然是慎刑司的,可是她认识慎刑司的太监,不是这个人呀?她一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之前好像写太急了,扬古泰是额娘是那拉氏,写成瓜尔佳氏,那时候满人很多姓氏都是重复的,不过姓一样,但不算亲戚了,分支不一样了。


    这个文应该不会太长,不过我会好好写完的,你们放心。[红心]


    明天见~


    第44章


    那太监在宝瓶脸上看了几眼,淡淡的说道,“你叫宝瓶吧?跟咱家一道走吧,太皇太后也有话要问你呢。”


    宝瓶腿快软了。


    这是怕她去报信儿吧?


    几个太监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去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动静,夜色中,苏敏和宝瓶就这样被带了宫里最黑暗的一角。


    苏敏从来没去过慎刑司,上次半路还被皇帝截掉了,今日应是第一次,她可算是知道今日皇帝为什么


    让她先不要去给太皇太后磕头了。


    只说等着明日,皇帝去问安的时候,一道去,如今想来就,太皇太后怕是对她早有所不满,这才让皇帝这般小心翼翼的,连最看重的礼节都不顾了。


    看着黑漆漆,充满阴森气的慎刑司,苏敏觉得太皇太后的不满应该还不轻。


    是因为什么?


    两个人在路上就都被绑住手,堵住了嘴,这会儿也没有放开,直接把人丢在了稻草堆上,因为手被绑住,没办法保持平衡,苏敏踉跄着跌倒在上面。


    和宝瓶正好一前一后的跌坐着。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上面坐过,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像是腐肉的臭味,又像是发霉许久没有收拾过的味道。


    要不是嘴被堵,她差点就吐出来了。


    门被哐当的锁上了,里面漆黑一片,苏敏根本看不清,她伸了伸腿,然后一点点的挪动着靠在墙壁上,那腐朽的味道更重了,但是她也没法子,宝瓶也学着靠了过来。


    很臭,很难闻,这么坐着也很难受,但是太困了,苏敏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好一会儿又被臭醒。


    在这样反复中,她脑子迷迷糊糊的,早上皇帝会发现她不在了吧?


    太皇太后为什么生气呢?


    她想来想去,大概是因为皇帝上次暗暗下江南的事情吧?


    除了这件事,她想不出其他。


    皇帝真的是为了她吗?


    苏敏想要去承认这件事,但是又觉得不可思议,她摇摇头,抛开这些念头,努力让自己多睡会儿,她想,皇帝既然有了提防,自然也会注意到她不见了,按照他的性子,肯定会有后手的。


    她努力的安慰着自己。


    屋外,小太监笑着对刘太监说道,“刚才多喝了几口茶,这会儿尿急。”


    刘太监斜眼了眼小太监,说道,“屁事儿真多,快去快回。”


    小太监一溜烟就跑了出去,刘太监扫了眼小太监消失的方向,闭上了眼睛躺在外面的卧榻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顾问行正在睡觉,年纪大了觉就格外的珍贵,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小徒弟来喊他,说道,“干爹,川子来了。”


    顾问行正想骂人,一听这话,直接打了一个激灵,说道,“快叫他进来。”


    刘川见了顾问行这尊大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顾韵达,那边盯得紧,我得马上回去。”


    “废话那么多,到底怎么了?”


    “苏姑娘和宝瓶姑娘都被抓过去了。”


    等着刘川走后,顾问行直接下炕穿鞋,说道,“哎呦,可真是的,一个觉都睡不好哎。”动作却是非常麻利的出了门来。


    沉重的铁门突然被推开,太皇太皇太后冷着脸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的宫人,手里端着托盘,不知盛着什么。


    她走到苏敏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苏敏,“你可知,我为何把你拘在此地?”


    苏敏抬起头,地垂下眼睑,挡住了自己的情绪,“奴婢不知,自入宫以来,奴婢一直都是兢兢业业的,从未敢有半分逾矩。”


    “不知?”太皇太后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周遭的冷意更重了几分,“皇帝为了你竟私自出宫,置朝堂礼制于不顾,更是不顾自己的安慰,这些事,你真当看不见,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苏敏心口一紧,虽然早有猜测,但是经过太皇太后说出来,又觉得不可思议,说道,“娘娘明鉴,陛下怎么会为了奴婢私自出宫,那次是因为陛下忧心江南漕运的事情,这才不得不出宫来。”


    “放肆!还在这里狡辩,那我问问你,你难道就对陛下没有一点私情?”太皇太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不然你和赤哈婚事怎么就不成了?”


    “我和他的婚事,是因为他心里另有所属。”苏敏冷静的解释着,“当时,赤哈还来给您赔罪过,您可还记得?”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苏敏,对一旁的宫女说道,“点灯!“


    苏敏看到有宫女拿来火把,挂在了墙壁上,顿时,有些暗沉的四周都亮了起来,等着看到地四周的景物,她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


    她以为的稻草,其实是头发,有些还带着干枯的头皮,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摸到发丝粗糙的触感。


    四周的石墙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暗红色的痕迹,凑近了看,还能辨出凝固的血痂纹路,只是年岁久远,早已干成了暗沉的褐色,像一张巨大的血网将她罩在中间。


    不远处的两根石柱上,赫然绑着尸体,尸体的肤色早已变成青灰,衣衫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干涸的血渍把衣衫和石柱粘在一起,散发着浓重的腐臭。


    在宫里多年,苏敏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恐怖的场景,也怪不得他们说,这刑慎司进去过的人,很难有活着出来的。


    苏敏脸色惨白,吓得几乎要作呕,原来所谓皇权,竟是这般冷酷,前一刻或许还对你慈爱的说,敏丫头,你要好好照顾陛下,下一刻只要触及所谓的大局,便能毫不犹豫地将人命夺去。


    “苏敏,我留不得你了,有你在,陛下注定当不成一代明君,我不会让他在当个,为女子不顾朝廷基业的人。”说着朝一旁看了一眼。


    身后的宫人立刻上前,托盘上赫然放着一条雪白的白绫,绫面在昏暗里泛着冷光。


    跟在后面的苏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石地上,发出闷响,“太皇太后饶命,这里面肯定有误会,阿敏是您看着长大的,她是怎么样的孩子,您是清楚的!”太皇太后连眼皮都没抬,仿佛脚下的人只是一粒尘埃。


    苏敏看着苏嬷嬷泪眼婆娑的样子,心脏紧绷,又疼又难受,这还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原来她的死不过就是上位者一句话的事情,她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了起来,“娘娘,陛下已然同意要把奴婢指给佟佳,扬古泰,我们说好了,出宫就去他任上,再不回来。”


    太皇太后眯起眼,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化不开的阴鸷,像是在探查她话里的真伪。


    苏敏迎上她的目光,尽管腿哆嗦,却依旧没有半分退缩,顿了顿又说道,“再说,我一个小小的奴婢,死了就死了,但是,奴婢好歹也是伺候了陛下许久,您知道陛下最是念旧……娘娘何必为了我,伤了您和陛下的祖孙情谊?”


    太皇太后沉默了片刻,盯着她看了许久,“既如此,我便给你一次机会,但你要记着,从今往后,永不得再踏入宫门半步。”


    “好。”苏敏答道。


    太皇太后点点头,嘴角笑意更冷了,“记着你今日说的话,若有半句虚言,这地牢里的景象,便是你的下场。”说罢,她转身向外走,没有丝毫留恋。


    苏嬷嬷频频回头,眼睛里含着泪,却也不敢耽误,只能跟着太皇太后走,带着她来,就是为了警示她,要她真的迟疑几分,牵连还是苏敏。


    太皇太后刚走出门口,便看到了皇帝。


    太皇太后神色未变,甚至连眼底的波澜都没有,只是淡淡开口,“陛下都听到了吧?”


    皇帝静立着,他身着常服,身姿挺拔,脸上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面具,看不出丝毫情绪,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掠过一丝暗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随即缓缓松开,微微点头。


    “陛下,苏敏答应以后永不入宫。”太皇太后抬眸看向他,眼神里没有怒意,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切莫为了不该有的东西,毁了祖宗的基业,误了朝廷的将来。”


    话落,她没再停留,径直从皇帝身侧走过,裙摆擦过地面,只留下一阵刺骨的凉意。


    皇帝在原地默立片刻,方才抬步踏入,步伐依旧稳定,不见丝毫慌乱。


    太皇太后走后,苏敏像是被抽调了力气一样,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听到动静她抬头


    ,正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眸,她嘴唇微颤,唤道:“陛下…”


    皇帝的目光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扫过这间恐怖污秽的牢房,掠过那可怖的尸身,眸色骤然转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阴鸷,但他开口时,声音依旧是克制的平稳,“拿刀来。”


    侍卫依尔觉罗赶忙抽出刀来,恭敬的递过去,皇帝接过刀,在捆绑的绳子上划了下,绳子就断了。


    皇帝弯腰把苏敏抱起来,大步的往外走。


    苏敏将脸深深埋入皇帝的怀里,她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哽咽出声,十指紧紧拽着皇帝前襟。


    皇帝的身形明显僵滞了一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苏敏战栗和依赖,他低头去看,看着她单薄肩膀,他目光又扫过周围,眼神冷冽如刀,吓得原本想上前帮忙的顾问行都顿住了脚步。


    皇帝静立了片刻,任由她抱着,迟疑的抬起一只手,最终落在苏敏的背上,轻拍了两下。


    “没事了。”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听不出太多波澜,只是比平日更暗哑几分,“朕在这里。”


    苏敏的眼泪无声的落泪下来,她发现自己还是被照顾的太好了,已经忘了,这里是等级森严的紫禁城。


    苏敏知道太皇太后不是一个寻常女子,但是没想过,待她那么慈爱的人,一旦变脸,就如此的可怖而不近人情。


    或许这才是太皇太后原来的样子,容不得皇帝身边有一点危险在,她知道自己得出宫了,不然太皇太后不会放过她的。


    今日,已经是给了一份颜面了。


    皇帝见苏敏不回应,有点担忧,轻轻的扒开苏敏的脸颊,看她哭的红彤彤的眼睛,眼神一滞,目光历时暗沉了下来,他早就猜到了,太皇太后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她早就警告过他了。


    但就是一直觉得,还能等一等,现在不能等了。


    苏敏不想让皇帝看到自己哭的样子,拼命的搂着他的脖子,两个人靠的那么近,皇帝都能感觉到苏敏柔软的嘴唇压在他的脖颈上。


    触碰到的地方滚烫的不可思议,连带着他的心口也跟着滚烫了起来。


    皇帝贪恋的站了一会儿,想着,就任由着她吧,也就抱这一次了,以后不会了。


    刚走出刑慎司那令人窒息的大门,夜风裹着刚下过雨后的凉意扑面而来,廊下灯火通明,一人身着侍卫统领的官服,按刀而立,身姿挺拔,眉眼俊朗,正是扬古泰。


    他今日值夜,皇帝喊了人来叫他,就急匆匆的跑过来了。


    扬古泰看到皇帝紧紧的抱着苏敏,两个人极为亲密,呼吸一滞,他怔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击中,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皇帝走到扬古泰前面,说道,“扬古泰,接旨。”


    【佟佳,扬古泰性情忠厚,器宇端凝,历职以来,恪勤职守,颇有贤名,江苏布政使之女苏敏,淑慎持躬,娴习诗礼堪为良配。


    今朕察门第相宜,特颁恩旨,着钦天监即择吉期完婚。


    愿二人婚后同心孝亲,敦睦宗族,共承家声,不负朕之期许。】


    扬古泰激动接了旨意,皇帝摆了摆手让他起来,把苏敏递给他说道,“她今日受了不少惊吓,你带回去好生安抚吧。”


    皇帝把苏敏交给扬古泰的时候,他愣愣的看着,然后看到苏敏哭红的眼睛,一下子就热血翻涌,想去问是谁欺负她了,但是在这宫里,他也如此微不足道,只好把心中的滚烫的气血恨意给压了下去


    “我自己能走。”


    苏敏觉得已经好了很多,这样当众被抱来抱去,实在是有些……她挣扎着下来,宝瓶过来搀扶着她。


    “去收拾东西,今晚就出宫去。”皇帝斩钉截铁的说着——


    作者有话说:宝子们晚安[红心]


    第45章


    苏敏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宫的,她被人送到了马车上,只要闭上眼睛,似乎就又回到了,刑慎司。


    她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上还粘着死人的头发。


    宝瓶很快就收拾好东西放到了车上,甚至拿了一个枕头垫在苏敏的头下面,想让她侧躺在马车里好好休息。


    其实宝瓶也吓坏了,她眼睛红红的,手都是发抖的。


    就算是如此的迅捷,出宫的时候也已经是早上了,天空泛着鱼肚白,门口陆陆续续的有宫女太监进来。


    有人侧头打量着马车里的人,但苏敏根本无所察觉,她发烧了。


    只是很快那些人就散去,再也不敢露出好奇心,顾问行的干儿子八喜在前头带路,谁也不敢招惹。


    八喜带着她们绕过了三条胡同,再往里有一个安静的宅子,门面不大,等着进去看只觉得柳暗花明,小小的门面,竟然是个三进的院子,后面还有假山花园,甚至有一个小池塘,那水不知道从哪里引来的,是潺潺流动的活水。


    里面的仆妇,家具一应俱全,进去之后就可以直接住了,八喜个头很高也很健壮,但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今日难得稍微话多了一点。


    大概是要想把顾问行交代的讲清楚。


    “这是万岁爷给姑娘准备的宅子。”


    宝瓶扶着苏敏,却发现她一点劲儿都使不上,宝瓶急的不行,“姑娘好像发烧了。”


    扬古泰从马车上下来,几步跑过来,问道,“怎么发烧了?”他想起自己是从刑慎司把苏敏接过来的,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他也是清楚的,心里就一阵阵的难受。


    “快去请御医。”


    扬古泰一边说着话,一边把苏敏从马车里抱出来,想要把她放到床上,苏敏挣扎的要下地“我要沐浴,身上脏!”


    扬古泰想问她在刑慎司里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怕再次刺激到她。


    “我要沐浴!”苏敏再次说道。


    如果旁人肯定会说你发烧的时候沐浴,是不合适的,但是扬古泰从来都是附和苏敏的。


    扬古泰马上就说道,“去备水,给你主子沐浴。”


    苏敏指着宝瓶说道,“宝瓶你也去洗,地上很脏!”苏敏只要一闭眼就是在刑慎司里看到的污秽血腥的场景,她几乎忍不住翻江倒海的吐出来。


    一时屋内乱作一团。


    好在,宅子里的仆妇都训练有素,在管事张嬷嬷的安排一下,又变得井然有序了起来,去烧热水的烧热水,沏茶的沏茶,厨房也加紧开始做饭食。


    宝瓶本想伺候苏敏沐浴,结果苏敏一直指着她说让她也去洗澡,想到那些污秽的东西,她也觉得身上很难受,见有扬古泰在照顾,也就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苏敏,沐浴完又换了衣裳,才重新躺在床上。


    在苏敏的要求下,所有的被褥床单也全部换了一遍,她似乎突然有了洁癖。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苏敏躺在床上,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吃一口就吐一口,扬古泰急的团团转。


    在苏敏的要求下,扬古泰也洗了澡,换了衣裳,好在离家近,所以他很快就赶回来了。


    回来就看到苏敏把厨房做的白粥都吐了出来。


    苏敏的额头上敷着降温的帕子,脸颊滚烫,直接虚弱的昏睡了过去。


    “御医还没来?”扬古泰忍不住问道。


    “少爷,应该快了,一早就去请了。”刘嬷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说道。


    苏敏知道自己在做梦,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刑慎司里,一抬眼就看到墙壁上褐色的血迹,地上全是死人的头发,四周的石柱上绑的全是青灰的尸体,尸首上的头就像是没有支撑一样垂落下来。


    苏敏惊惧异常,想要醒过来,但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她,但是她没办法发出声音,嗓子就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御医来了!”


    一个头发发白的老者被人簇拥着跑进来,他头上也全是汗珠子,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说道,“闲杂人等先让开。”


    大家都让出一条路出来,老


    者就坐在床沿边上给苏敏诊脉。


    “这脉象浮紧而滞,此非寻常惊症,心神受损,气机郁闭,骤惊重创则心神涣散,夜必多梦惊魇,寒邪趁虚侵入肌表,是以高热畏寒,无汗身重。”


    “那要如何?”


    “老夫开个方子,先治一治高热风寒,在辅以安神的药,不过切记要静养,更要寻法开解了心结,否则心神不敛,寒邪难去,病根恐迁延不愈。”


    扬古泰听了,眼睛都红了,这是被吓到了。


    ***


    顾问行看了皇帝眼中的血丝,就知道她一晚上又没睡好,他心想,也是,出了那样的事,陛下怎么睡得着呢?


    就是他也辗转反侧的,思虑了良久。


    他觉得太皇太后娘娘有点太过了,爷们宠着女人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如此大动干戈?难道真要让陛下成为一个对女子不屑一顾的人,这才能成为真正的君主吗?


    顾问行知道自己见识有限,说不得什么,但是他好歹历经两朝,看过许多事情,说起太皇太后最恨的事情,真的是那位董妃带坏了顺治爷吗?


    他觉得是那些要想要获取权势的人,怕董妃独宠,得不到自己既得的利益在闹罢了。


    太皇太后娘娘就做得很好吗?也不见得,顺治爷前后两位皇后全都是科尔沁的姑娘,一个还是太皇太后娘娘的侄女。


    也不过利益二字作祟罢了。


    要是没有那么多人为了利益在闹,顺治爷顺顺当当的宠着董妃,董妃也不会早亡,说不定日子也就这么过下来。


    当然这些事儿顾问行也就自己想想了,他也不敢说,就是皇帝和苏敏是他看着长大的,多少有点心疼。


    见皇帝起来用膳,顾问行就跑过去伺候,皇帝显然没什么胃口,只草草的喝了半碗粥,一个奶馍馍就让人撤下去。


    顾问行知道皇帝在等什么消息,马上说道,“陛下,苏姑娘那边说是发烧了,扬古泰请了御医过去看,还没有消息回来。”


    皇帝应了一声,马上就说道,“你让太医署的掌院里刘太医过去。”


    “奴才遵旨。”


    ***


    吃了药,苏敏退了烧,但是吃不下饭,厨房里上的一碗米粥又全部吐了出来。


    扬古泰急的嘴上都起了泡,苏敏多久没吃饭,他也跟着吃不下。


    到了下午的时候,苏敏又开始发烧了。


    她似乎在梦呓,说的话都是放我走,让我离开之类的话,扬古泰听宝瓶说起刑慎司的事情,只觉得心好像被撕裂了一样难受。


    只是这一次,药却喂不进去,苏敏直接吐了。


    下午,皇帝派了太医署的掌院刘太医过来,又改了改方子,重新喂药,只是苏敏喝一半吐一半。


    好在,半碗也是药效,烧稍微退了一些,但是到了晚上又开始烧了起来,她甚至开始说胡话了。


    刘太医也没辙了,要么就用猛药,但是谁都不敢下这个手,万一出个好歹,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只能让人勤快的给她冷敷,不要烧的太高了,高热不止的话很容易被烧坏。


    冷敷,喂药,吐出来,折腾了一个晚上,扬古泰守在床边上一夜没睡,一直握着苏敏的手,凌晨的时候,苏敏稍微好些了,扬古泰正准备起身喝茶。


    刚要喊人,就见到一个熟悉的人,撩开帘子走了进来,来人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织金常服,袍角用暗金线绣着繁复的云龙纹,腰间束着同色系的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


    几缕发丝垂落额角,却不减眉眼间的凛冽与威严。


    “见过陛下。”扬古泰起身想要行礼,结果因为一夜没睡,加上也没用膳,下蹲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小心!”皇帝看着扬古泰憔悴的样子,又看了眼苏敏,问道,“阿敏怎么样了?”


    扬古泰摇头,“时而发烧,时而清醒,吃什么吐什么。”说着眼圈就红了,原本就因为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今变的通红。


    皇帝皱眉,走进去,看到苏敏躺在床上,脸上都是异样的红晕,他把手压在苏敏的额头上,感觉有点烫,“吃不下药吗?”


    “你去拿药。”


    扬古泰原本想要亲自去,结果一起身就头晕,皇帝蹙眉,说道,“你去歇会儿,别是阿敏的病好了,你又生病了。”


    天还没彻底放亮,屋内还点着灯,显得有些暗沉。


    皇帝在扬古泰方才的位置坐下,从宝瓶手里接过那只药碗,舀起药汁吹了吹,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凑到苏敏干裂的唇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阿敏,听话,把药喝了。”


    昏沉中的苏敏似乎感知到了这异常熟悉的声音,是皇帝,他怎么来了?她记得自己在刑慎司抖动的走不动路,是皇帝把他抱出来的。


    温热的药汁顺利喝入少许,然而又有许多溢出来,皇帝的手臂稳健地绕过她的后颈,微微托起,另一只手极轻地抚着她的后背,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带着罕有的耐心,柔声哄道,“阿敏,你要咽下去,吃了药,病才会好。”


    苏敏感觉到自己被揽在熟悉的怀里,他身上那种熟悉的味道,混着龙涎香和墨汁的味儿,还有令人安魂的舒适感。


    在皇帝的安抚下,苏敏艰难地滚动了下喉咙,然后慢慢的把药喝了下去,皇帝紧绷的面容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真乖呀。”


    皇帝想起以前自己生病,苏敏就是用这种幼稚的语气哄着他的,他继续重复着吹凉,喂药,轻拍的动作,然后哄她,专注而耐心,仿佛眼前是世间最紧要的政务。


    喂到一半时,苏敏睫毛颤动,费力地掀开眼帘,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昏黄的烛光下,英挺的少年就近在咫尺。


    皇帝蹙眉,目光正落在她脸上,里面有她看不懂的,复杂难辨的情绪,却奇异地驱散了她心底的恐惧和害怕。


    真的是皇帝!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苏敏伸手抱住了皇帝。


    皇帝声音愈发低沉沙哑,“别哭。”他身子僵硬,没有动弹一分,说道,“药还没喝完。”


    瞬间,皇帝就感觉到自己胸口的衣襟都湿透了,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僵,动作略生疏地轻轻拍着她的背。


    “好了,没事了…”他反复的低语,似乎只会这么一句话。


    或许是药力生效,或许终于发泄出了心中的恐惧,也或许是皇帝在,让苏敏感觉到心神的安定,苏敏渐渐停止的哭泣,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睡了过去。


    顾问行静悄悄的走进来,轻声说道,“龙少爷,该走了。”


    皇帝蹙眉,眼中掠过一丝冷意,他深知此次冒险出宫已是大忌,若再耽搁,惊动了慈宁宫,只会继续给苏敏带来灾祸。


    他垂眸,看着沉睡中依旧不安蹙眉的苏敏,轻柔的理了下她的碎发,就准备起身,这才发现,苏敏居然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角。


    顾问行也看到了,犹豫的说道,“少爷……”


    皇帝从腰间摸出一把镶嵌着宝石的锋利匕首,利落地割断了天青色衣袖。


    他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安睡的人儿,天渐渐地亮了,晨曦的光洒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原本鼓鼓的脸颊似乎也瘦了一些,看着毫无生气。


    他还是喜欢看她活泼灵动的样子,这个模样不适合她。


    皇帝的眼神深沉如潭,所有情绪最终都被强行压回那片波澜不惊的水面之下。


    扬古泰回来的时候,看到苏敏正睡着,虽然还蹙眉,但是已经没有烧了,这是药起效了,皇帝走后,宝瓶坐在床沿边守着,这会儿正趴在一旁打盹儿。


    天色大亮,他把手从苏敏的额头撤回,终于舒了一口气,原本想要帮她掖被角,却看到苏敏手上拽着一个被割掉的衣料子,


    这不是陛下的?


    他脸色有些发白,有些情绪,似乎想要努力的忽略,却如何也避不开。


    宝瓶被扬古泰的脚步声弄醒,她揉了揉眼睛,看到是扬古泰问道,“我去给姑娘端一些早膳来,


    佟佳大人您要吃什么?”


    扬古泰说道,“我记得阿敏爱吃皮蛋瘦肉粥,配菜是酸萝卜,再来个蛋羹,给我来同样的一份吧。”


    他说完目光再次回到苏敏的脸上,目光柔软,他心中那片已然掀起的惊涛骇浪,终究只能死死压抑在平静的表象之下,不敢流露分毫。


    或许是皇帝来了,终于稳住了心神,也或许是掌院刘太医的药总是和旁人不同,总归苏敏渐渐的好了起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苏敏足足躺了二十多天,病才好了。


    扬古泰和他阿玛又吵了几次,无奈圣旨已下,他也无可奈何,“既然阿玛不喜欢,那儿子就带着她去任上成亲了。”


    最后一次,扬古泰狠狠地甩开袖子,踏步从府邸走出来,他实在是不明白,父亲到底是在不满什么?


    陛下后宫里也有汉军旗的妃子,就连康亲王也娶了个汉军旗的侧妃,怎么他就不行了?这还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意。


    六月下旬的时候,苏敏和扬古泰一起启程去了四川。


    两个人的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份,这是钦天监算出来的时间,按道理,苏敏既然不从宫里出嫁了,就可以回家待嫁去了。


    但是想到太皇太后的叮嘱,苏敏决定直接跟着扬古泰去四川。


    车子走的很慢,毕竟苏敏刚刚治愈,加上扬古泰也是伤过身子,两个人都需要静养,原本一个半月的路程,到了四川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


    九月的四川绿叶尚带苍润,山间林木已染金黄,枝头柑橘沉甸甸缀着,石榴裂出红籽,杮子挂成小灯笼。


    苏敏还在集市上买到了糖霜果子,非常好吃——


    作者有话说:宝子们,晚安[红心]


    第46章


    中秋佳节,常州苏府张灯结彩,檐下悬着精致的琉璃灯笼,映照着往来宾客脸上笑意,正厅内丝竹声悠扬,觥筹交错间。


    今日是老太太六十大寿,就是远在苏州的任职的苏知政也带着妻儿匆匆的赶了过来。


    如今苏家正是常州的名人,有真心结交的,自然也有想攀附的,不过多事一色的喜气洋洋,苏知政穿着一件暗紫色常服,面容虽仍带几分昔日牢狱之灾留下的清癯,但眉宇间已是官威凛然,保留着一贯的刚正与审慎。


    同在常州,昔日的镖局却门庭冷落,凄清得连月光都仿佛不愿多停留。


    李魁正坐在昏暗的堂屋里,身上那件新做宝蓝色绸袍也掩不住他的颓唐,听着隔壁路上传来的热闹声响,狠狠将杯中浊酒灌入喉中,辛辣的滋味却压不住心头的悔恨与窘迫。


    大奶奶忍不住嗫嚅道,“老爷这样下去终究不是法子,好歹是一母同胞的骨肉,不如我们去给妹夫赔个不是?”


    李魁正将酒杯掼在地上,碎裂声刺耳,“赔不是?我有什么不是!当初若不是我当机立断,李家早被他们拖累得骨头都不剩,如今他苏知政走了运,就想让我去摇尾乞怜?我李魁正丢不起这人!”他吼得声色俱厉,仿佛声音越大,就越能掩盖内心的虚怯。


    待到夜色深沉,陈府宾客渐散,李魁正终究还是提溜着几盒精心准备的贵重礼品,和大奶奶两人一前一后,磨蹭着来到了苏府。


    “您是?”门子是新来的,自然不认得李魁正。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是你们家的舅老爷!”门子擦了下汗,今日客人有点多,他也不敢耽误,麻利的叫人进去报信儿。


    出来应门的正是李氏,她身着洋红色的牡丹花纹锦缎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一支金钗,见过女儿之后,加上夫君高升,自是气色不错,她见到兄嫂,脸上那点笑意瞬间褪去,化作一层薄冰。


    李魁正清了清嗓子,试图拿出兄长的派头,“妹妹,今日老夫人大寿,我们过来看看,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妹夫如今身份不同,更该有容人之量才是。”


    李氏目光冷冷扫过他们,伸手拿过礼盒,看也不看,便狠狠掼在两人脚下的青石板上,盒盖打开,人参,鹿茸等物滚落一地,沾满灰土。


    “李老爷,患难不见你真情,如今富贵了就想来攀附?这世上没这么便宜的事!我们苏家,你如今是高攀不起了的,拿着你们的东西,立刻给我滚!”


    有客人出来,见到,凑一起窃窃私语,说道,“这就是苏大人被抓去的时候,直接把亲妹妹赶出来的那李老爷?”


    “就是他。”


    “啧啧,怎么还有脸上门呀?”


    那些打量的目光,带着鄙夷和不屑,李魁正被骂得脸上血色尽褪,青白交错,那张好面子的皮被彻底撕下,露出里面的狼狈不堪。


    “你……好好!”他嘴唇哆嗦着,最终猛地一甩袖子,扯着还同样涨红脸的大奶奶几乎是落荒而逃。


    李氏出了一口恶气,这才回去,见到李魁正自然就想起年初的事情,大儿子苏东津和两个小的也跟了过来,见母亲脸色不对赶忙问道,“娘,是不是那个李老爷又欺负你了?”


    如今家里人都不喊李魁正为舅舅了。


    “不是,我把他骂回去了,只是……是想你们妹妹了。”


    一时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不知道说点什么,苏东津最是懊恼,原本年初的时候可以见到妹妹的,结果路上大雪封了路,再后来,府衙里又出了事情,知道家中无事就先回去了。


    苏东津给老二使了使眼色,苏二哥就马上说道,“娘,刚才您不见了,祖母还一直找您呢。”


    “哦,我这就去。”李氏马上就打起了精神,几个孩子也跟着进去了。


    晚上,夜深人静,李氏躺在床上丈夫苏知政聊天,累了一天,腿都酸麻了,但就是觉得总有事情让她不安。


    苏知政对于家人很是愧疚,觉得要不是自己一意孤行,也不会牵连出这么多事情,但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会如此选择。


    “累着你了。”他以为是今日李魁正的事情,让李氏伤心了。


    李氏转过身,对着苏知政说道,“我在想阿敏的婚事,怎么如此不顺,好在陛下恩宠……就是,要是能在常州嫁出去就好了。”


    苏知政道,“休得乱说,陛下肯定有自己的考量,当初若非陛下天威圣断,明察万里,我苏知政焉有今日,陛下于我陈家,恩同再造。”


    话至此处,两人却同时沉默了下来,一种无声的惊悸在空气中蔓延,他们都蓦然想起那个寒冷的冬日,皇帝微服私访,亲自下来彻查这件事的惊异。


    李氏说道,“陛下对阿敏自然是极好的,就是……”就是太好了,好到李氏想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一个不敢深思的念头,缠绕上两人的心扉,这个猜测太沉重,谁也无法宣之于口。


    良久,李氏强压下心悸,努力让语气轻快些:“扬古泰是个好的,肯为你舍命,待她又真心,只是极好的婚事了。”


    苏知政立即附和,“正是,那佟佳,扬古泰家世,人品,都是上上之选,我们要好好为阿敏准备嫁妆,不能让人小瞧了,老二向来对庶务熟练,便让他辛苦些,亲自将嫁妆押送蜀中,务必周全。”


    “我真想亲眼看着阿敏出嫁…”李氏满是不舍。


    苏知政摇头,“蜀道艰难,你身子如何受得?勿要徒增孩子们的牵挂,年底我须进京面圣,奏对本年江苏钱粮事务,届时或能见到阿敏,再议不迟。”


    窗外明月依旧,清辉朗朗,夜色深了。


    ***


    九月的成都府,空气里浮动着桂子甜香。


    苏敏自从来到了四川就跟放了出来一样,她发现这时候的食物已经有了后世的趋


    势,几乎可以吃到很多熟悉的美食。


    这个宅子是扬古泰寻摸的宅子,前头打开窗子就可以看到,四周的店铺叫卖的美食,人来人往,关上去了后面的厢房,又十分的安静。


    他或许早就料到了,苏敏会跟他住在一起,所以一早就开始打听宅子,差事儿有没有办好,她不知道,但是这吃喝玩乐倒是全琢磨透了。


    苏敏甚至在这里吃到了椒麻月饼,她无聊的时候就靠在窗口,看街道上人来人往的,时常能看半天。


    似乎,京城的那些事儿离她越来越远了。


    苏敏上次大病了之后,身子骨就有些弱了,稍微吹个风就有点难受,宝瓶拿了一个天青色缠枝纹的披风过来,说道,“虽说入秋了,但是这会儿也要注意,别是着凉了。”


    宝瓶说着就给苏敏披上了,然后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说道,“今日是佳节,也不知道姑爷能不能来。”


    这一路上,宝瓶已经直接开始喊扬古泰为姑爷了,倒是把扬古泰乐的不行,只夸宝瓶会说话,还赏了她不少银两。


    苏敏兴致勃勃的看着一个女子掐着男子的耳朵往回走,女子骂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这里吃酒,老娘回去不打死你!”一旁围着许多人,好不热闹,她居高临下的,倒是能观看的清楚。


    宝瓶也跟着看过去,到没看出什么好玩的来,问道,“姑娘每日都在看什么?”


    苏敏一直住在深宫里,一起床看到的就是巍峨的宫殿,还有森严的规矩,甚至那些连说话也不敢大声的宫女们。


    到了这里之后看到却不一样,一推开门就是市井的生活,鲜活而热闹。


    “就是觉得热闹一些。”苏敏把斗篷披上,然后笑着回答,又指了指一旁的茶水,“再去泡一壶来,我在坐一会儿,扬古泰肯定会回来的。”


    宝瓶就是担心扬古泰不能回来,最近听说那边除了不少事儿,很多人都不许出营,听了高兴的去给苏敏泡茶去了。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守门的王小六跑了进来,对着苏敏说道,“姑娘,门外有个人自称是您三哥的师父,叫崔越。”


    “催师父?”


    苏敏诧异的挑眉,然后从楼上下来,迎出去,这前厅不大,院子也小,不过几步路就走到了门口。


    赫然看到崔越居然站在门口,他穿着江南流行的云纹杭绸直裰,手里提着斗笠,一副风尘仆仆的摸样,只是苏敏站了半天也没认出来。


    原本满脸络腮胡覆盖了他大半面容,如今却是全然不一样了。


    “您是崔师父?”


    刮净胡须的崔越,道出剑眉星目的原本模样,俊朗的简直有些过分,苏敏之前都没想过,外貌竟然这么出众,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晃动阴影,他突然开口,“苏妹妹,你可认得宫里的张氏?她姿容无双,是选秀进京的,杭州张家女。”


    “莫非是”苏敏想到了景仁宫中的张氏,要说宫里的汉女,还是杭州出来的,自然只有这位张氏。


    “她本是该是我未过门的妻。”崔越眼底泛起血丝,“我们两家原本是世交,只是”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窗外飘着不知名的曲子,月光漫过他颤抖的手背,这样昂藏七尺的男儿,此刻竟像孩童般用袖口猛拭眼眶。


    “祖父说我们崔家一辈子不出仕,他们家却不一样,张世伯想要博个前程,就让她入宫去了。”——


    作者有话说:过渡章,宝子们晚安


    第47章


    苏敏想起总是带着轻愁的,姿容无双的张氏,再一看眼前因为痛苦而满目猩红的壮硕男人,似乎以前不解的事情一一得到了答案。


    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情,可是一旦涉及成亲,那就是两个家族的事情了,就比如张家和崔家,因为两家全然选了不同的路,自然不再有关联。


    “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敏一边说着一边让宝瓶沏了一壶茶来,带着有些凉意的秋日,茶香冒着袅袅白眼,散发着特有的清香。


    “你当初让你三哥送的那封信,就是张氏写的吧?”


    苏敏点头,崔越看了继续说道,“收信人是我堂妹,她一直和莞莞交好,只是我们两家已经多年不走动了。”


    “我堂妹一直没回来,直到三个月前,我陪你三哥去送信的时候,才发现居然是给我堂妹的。”崔越底眼神有点空洞,望着远处的景色,姣姣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有些像一个没有魂魄的人。


    然后是崔越小心翼翼的声音,“她在宫里还好吗?”


    苏敏不知道张氏算是好不好,从大多数人的目光来说应该是好的吧,在宫里唯有几个承宠的人之一,还诞下了的小公主。


    按照陛下念旧的性子,只要张氏不再犯错,以后总是有依靠了,就是……大多数康熙的公主都要抚蒙去了。


    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起码要比没有宠幸的妃子要过得好。


    只是苏敏一直担忧张氏的原因是因为,她在记忆中找不到关于这她的事迹,那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公主和张氏都一起没了,又是在康熙初期,那时候很多记录都不如康熙后期齐全,所以没有起什么波澜,自然不会记住。


    毕竟后宫的妃子数量那么庞大,康子的子女也是很多。


    “她诞下了小公主。”


    崔越背过身子,用袖子狠狠的拭泪,但大抵眼泪太多,擦完总是有新的,不过片刻泪水落在地上,变成一个个涟漪。


    苏敏听到崔越哽咽的说道,“那是好事,阿菀以前总想要个女儿。”


    今日的夜色很好,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儿,或许是节日的缘故,许都商贩都迟迟没有关门,大抵是想要多售卖一些。


    这地方的人本就爱热闹,又有人直接在摊子口吃起来各类月宫饼(月饼),好不热闹,苏敏喊了宝瓶去给崔越买了一碗抄手。


    崔越正是府中饥饿,倒也不客气的吃了起来,苏敏和崔越历经那一夜的生死,情谊自然是和旁人不同。


    崔越虽出身名门,却也并非那种迂腐之人,非要在这时候讲究男女有别,需要避嫌,而且在他心里,直接的带入了苏三哥的角色,也把苏敏当做了妹妹一般。


    这时候辣椒还没后世那般普及,毕竟是明末传入的,虽然也用,但是本地人更喜欢用花椒,最后两相一结合,造就了后世麻辣的川菜。


    抄手吃一口麻的嘴疼,崔越虽然也吃辣,但毕竟不如本地人,一时吃一口,擦一下泪,苏敏都想劝他不要吃了,去给他换一碗不辣的。


    这就是苏敏喜欢住在这里的原因,既有鲜活的市井气息,而且只要推门出去,想吃的美食应有尽有。


    但是她看着他落泪的摸样,觉得,他或许根本不在乎这一碗抄手辣不辣。


    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马蹄声,扬古泰勒着马缰在院门前翻身落地,玄色镶青缎的常服箭袖上还沾着些尘土。


    俊朗的眉眼在月光显得格外出众,眉骨利落如刀刻,眼尾却微微上挑,透着少年人的鲜活,鼻梁高挺,唇线分明,笑起来时爽朗明亮,柔和了一身武将的英气。


    小六子把扬古泰的马牵了去了马厩,他则是提着个布兜子进来,喊道,“阿敏,可算赶回来和你过节了。”


    崔越擦了擦眼泪,起身,见到扬古泰笑着说道,“佟佳大人,许久不见了。”


    扬古泰和崔越也熟,毕竟在一起玩了许久,见他来了,还以为苏三哥也来了,之前他对苏家人特别的客气殷勤,如今婚约都定下来了,自然是更加的热忱,往厅堂里瞧了瞧,说道,“三


    哥呢?”


    “是我自己来的。”


    这倒是让扬古泰诧异了,不过来者是客,他也很喜欢这个一身好功夫,而且还非常温润和煦的崔越。


    “快坐,用膳了吗?正好我带了这个过来。”扬古泰把布兜子放在桌上,笑着说道,“营里厨子照着京里的法子做的月宫饼,给你们尝尝。”


    苏敏打开一看,圆胖的月宫饼露了出来,印着“福”字纹,是京中常见的样式。


    扬古泰指着里面的说道,“这是核桃仁,山楂糕、蜂蜜腌的青红丝的馅儿的,最底下那层是枣泥掺了松子,还有左边的是豆沙的。”


    苏敏催着扬古泰去梳洗,对着崔越说道,“催师父,您也去梳洗下,就西边那间屋子,先凑合住着。”


    这是一个二进的院子,跟京城的那院子有些相似,门面看着不大,里面确实别有洞天,这前面就是待客的,在后面走就是苏敏住着的后宅了,隔着一道垂花门分开,倒也不担心有什么男女有别了。


    不过扬古泰时常嫌弃前面吵,喜欢住后面的西厢房。


    宝瓶见扬古泰回来了,自是高兴,叫厨娘端了膳食过来,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又搬了椅子出来凑数,石桌旁边只有两个石墩子,自然不够坐。


    外面的喧闹声渐渐歇了,月亮爬上了中间,银辉泼洒在青瓦上,连院角那株桂树的细枝都染得透亮。


    扬古泰洗漱好出来,他穿着一身石青杭绸外褂,织银线云纹杏黄宁绸袍,暗线绣缠枝兰草,腰系月白丝绦,挂着兰草的双荷包,看起来既有贵气,也有年轻的朝气。


    宝瓶已经端了扬古泰爱喝的酒过来,放在一旁的长几上,这个长几是特意为了摆菜,搬出来的。


    扬古泰指着酒说道,“这是京城带来的菊花白,陛下赏的,用菊花和枸杞浸的,入口绵。”又指了另一坛粗陶封的,“这是本地的郫筒酒,您也尝尝。”


    崔越也坐了下来,打开酒闻了一闻,倒出来,琥珀色的酒颜色就很好看,一股子酒香味,弥漫开来,“好酒!”


    崔越不止喝江南的酒,也喜欢喝北方的。


    扬古泰对苏敏说道,“阿敏,今日佳节,你也喝一口?”


    “我喝李子酒。”苏敏只喝果酿,是李子酒,酸酸甜甜的,她拿起一个月饼吃,咬开一角,忍不住说道,“阿泰,就是这个味儿。”她又尝了口豆沙的,甜而不腻,正合口味。


    在宫里的时候老嫌不好吃,到了这会儿吃起来,居然有种怀念味道了。


    苏敏给扬古泰倒了一杯酒,扬古泰高兴的看着她,月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映得那双眼睛亮如寒星,“可是难得喝到阿敏倒的酒。”


    “你就贫嘴吧。”苏敏瞪了扬古泰一眼。


    扬古泰嘿嘿笑,目光里都是情谊,一旁崔越瞧着,满心的羡慕,曾经,自己也是这般的吧?


    三人边吃边聊,晚风带着桂花香拂过,连空气中都浸着惬意的暖意。


    ***


    琉璃盏映着光,将汉白玉阶照得恍若瑶台。


    畅音阁前庭设宴桌,御膳房呈上赤金龙纹盘,里面盛着昆仑鲍脯,天山鹿筋等八珍,还有许多珍馐美食。


    太皇太后着凤袍,受众人朝拜后含笑赐宴。


    这一日,几乎宫中的人都在,皇后赫舍里氏抱着承祐皇子坐在东首,云缎朝服衬得她姿容端丽,只是当她的目光扫到下面的张氏,特别是她怀中的小公主,心里忍不住生出恨意来。


    小皇子瘦弱,头发也有些稀疏,可是小公主却很健壮,挥舞着藕节一样的手臂,眼睛像是黑玛瑙一样,瞳仁乌黑,大而明亮,这会儿正四处张望,似乎在研究身边这些人是谁,非常聪慧机灵,她头发已经长了,软软的趴在头皮上,应该是有点自然卷,显得孩子更加的可爱了。


    她想起来宫里的传闻,说是小公主和皇子八字相冲,她特意找人算过了几次,还真是有些不对盘。


    那之后小皇子的身体羸弱,时好时坏,这才入秋,已经得了两次风寒,她心都要给操碎了,但是她只是跟皇帝提了一句,是不是两个孩子八字不合,就被皇帝训斥了一顿,后面的话,她是如何不敢说了。


    下首坐着钮钴禄氏,乌雅氏,那拉氏,佟佳氏,张氏则是抱着小公主坐在西侧。


    宫里没有承宠的几个妃子,看着这俩孩子,嫉妒的牙齿都要咬碎了,无奈皇帝不入后宫,她们也无可奈何。


    妃嫔们云髻珠钗交错,笑语间胭脂香与龙涎香缠绕,一切都显得其乐融融的,太皇太后满足的对皇帝说道,“陛下,你以后还是要多多开枝散叶才是。”


    皇帝低头应了一声,倒也没说别的,太后扫了一眼皇帝,低头继续喝茶,只当没看到他眼中的那一丝丝不愿。


    她可是太懂了,当初顺治爷不就是这样?


    当然,这会儿皇帝可要比顺治爷孝顺多了,但是那眼神错不了,她想起自己的命运,也不知道是该感激太皇太后的提携,让她能当上这世上最尊贵的人,还是要去恨……顺治爷对她的不喜完全来至于对太皇太后的不满。


    甚至新婚之夜,也对她多有辱骂……毕竟顺治爷可不是个好脾气。


    她耷拉着眼皮,想着,别是又发生同样的事情吧?不过与她无关,她只要吃好,喝好,当个聋子,瞎子,自会过好后半辈子。


    酒席散去,送走了太皇太后和太后,几个后妃眼巴巴的看着皇帝,今日为了这宴会,可是废了不少心思,个个都是斗奇争艳。


    只不过,要说颜色,张氏自然是一等,唯一能和她抗衡的就是乌雅氏了,她今日穿着一件洋红色的暗纹锦袍,袍角绣浅金流云团,外罩石青短褂,领口缀细碎珍珠扣,衬得她眉眼愈发娇媚天成。


    皇帝却带着几分醉意上了龙撵,几个后妃自然悻悻然的散去了。


    回到乾清宫,皇帝站在门口,对着孤月时骤然失神,月光如水倾泻,耳边似乎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陛下,您看这月亮,像不像个大饼子?”


    那时候他好似得了风寒,太医先给他断食了一日,只吃一点米粥,苏敏不忍,也陪着他挨饿,其实她好几次偷偷给他塞吃的,他都拒绝了。


    那时快要佳节了,月光也是一般圆,她就说了这一句啼笑皆非的话来,想来当真是饿极了。


    皇帝忽然笑出声,但是看了眼空荡荡的四周,很快又隐住,肃容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月底差不多就完结了,所以不要急呀,晚安宝子们,[红心]


    第48章


    康熙十二年冬


    四川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队车马正碾着薄雪前行。


    苏敏缩在蓝布帷幔的马车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羊毛毡垫的纹路,车外飘着零星雪子,寒意顺着窗缝钻进来,这二年发生了许多事情。


    崔越留在了四川,再后来苏敏的二哥和三哥也都来了。


    三哥也是来找自己的师父崔越,而二哥则是送来了嫁妆,同行的还有二舅李奎善,他如今自己单独开了个镖局,这一趟既是护镖,更是顺道来看望苏敏的。


    家里给苏敏预备了不少嫁妆,不过苏敏让他们把大半的东西留在了京城,苏敏出宫的时候皇帝给她留了一个三进的宅子,正好放到那边去。


    因为苏敏知道,很快三藩之乱就要开始了,到时候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四川,所以他们在这里待不了多久,而且嫁妆太多,在路上惹眼,很容易引出事情来。


    二舅等人看着苏敏在这里挺好就都回去了,唯有三哥留了下来,他一直都是无所事事,自然要跟着自己的师父。


    这两年都在四川过的年,这一年自然要回来,所以苏敏和扬古泰就走上了返程的路,扬古泰骑马在马车左右,前面引路的则是三哥


    苏东峰和崔越。


    “阿敏,冷不冷?”车帘被轻轻掀开一角,扬古泰的声音带着雪后的清冽,他穿着青布袄子,腰间束着素色麻布带,连平日里常戴的玉扳指都换成了素银的,一身孝服规制分明。


    去年初,原本是两个人成亲的日子,他的祖母在京城猝然过世,他们原定的婚期,便被这突如其来的丧事彻底打断,清礼制里,祖父母亡故需守制二十七个月。


    苏敏摇摇头,将暖炉往怀里又拢了拢,她穿了件银鼠毛里子的素色袄裙,外罩浅白狐裘披风,白色毛领衬得苏敏的脸色愈发白皙秀丽,“还好,手炉还暖着。”她抬眼望他,见他墨色的发梢落了层白霜,忍不住补充,“你骑马久了,要不进车歇会儿?”


    扬古泰轻轻摆手,指尖碰了碰车辕上的积雪,“不用,坐马车憋得慌。”他顿了顿,声音放柔了些,“岳母那边派人递了信,说已从江苏启程,该比我们晚两日到京。”


    苏敏露出笑容来,她已经有二年多没见过父母了,也不知道他们如何?不过平日来信,都说身体健康,也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扬古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苏敏,她接过,倒是仔细的读了起来,这是父母寄给扬古泰的,自从两个人订了婚事,扬古泰倒是时常跟父母来往书信,跟他们提一提这边的生活。


    倒也是让苏敏的父母放心了许多。


    崔越骑马过来,笑着说道,“前面就是驿站了,咱们去歇会儿,吃一口羊汤,暖和暖和。”又对扬古泰打趣的说道,“你别老在这里晃了,我瞧着你舅兄,一直往这里看,脖子都要看歪了。”


    自从一行人上路,扬古泰总是下意识的就跟在苏敏的马车旁边,听了这话,赧然的红了脸,说道,“阿敏,我去前面,要是无聊就喊了宝瓶来叫我。”


    崔越笑着跟苏敏打了招呼,策马也往前去了。


    后面还有剂量马车,装的都是四川的土仪,有片薄如纸的火边子牛肉,是用牛后腿肉经十余道工序制成的,红亮透明,装在油纸包里,还有几封毛牛肉,棕黄松脆,是扬古泰特意选的佐酒佳品,最金贵的是两坛牛佛烘肘,用陶坛密封着,肉质粑嫩。


    到了腊月二十三日,他们终于抵京了。


    雪势渐小,护城河结着厚冰,进了城来,路上有小贩支起年货摊,卖糖瓜、春联的吆喝声混着马蹄声传来,倒有了几分年味儿。


    “阿敏,到了。”


    苏敏掀开车帘,朱漆大门前,上次见过一面的管家张嬷嬷正带着仆从候着。


    扬古泰想扶着她下车,苏三哥一下早就挤了过来,直接把妹妹抱了下来,说道,“有我在呢,就不劳烦你了。”


    苏敏无可奈何,朝着扬古泰笑了笑,他也不介意,一行人进屋去,等着看里面安排妥当,扬古泰就对苏敏说道,“我先回府了,明日再过来。”


    “好,你路上小心些。”


    这话可是把扬古泰高兴的不行,咧嘴笑,眼神明亮如星,说道,“我晓得。”


    苏敏看着,也忍不住笑出来。


    ***


    养心殿东暖阁的地龙烧的很暖和,宫女太监们都行色匆匆,显得气氛凝重,皇帝倚在铺着貂皮褥子椅子上,依然腰背挺直,威严不减,却仍掩不住他泛青的面色。


    他忽然一弯腰,手抵着额角,刚熬过一阵寒栗,鬓角的冷汗还没干,两日一发的间日疟病缠了他整月,另一只握着扶手的手都带着轻颤。


    “万岁爷,再试试新药方?”梁九功弓着腰上前,穿着青色绸缎的太监服,脸上也都是担忧。


    他手里捧着太医刚拟的方子,这一月来,太医院的院判换了三张方子,从青蒿煎剂到柴胡饮,药汁喝了无数,却只让皇上的寒热发作稍稍缓了些而已。


    皇帝抬了下眼皮,“不必。”他还能走动,那不适感一过,倒也能扛得住,他起身走到了次间,看着堆起来的奏折,他向来都是当日事当日毕,这一次病情确实让他延误了不少事情。


    梁九功看着心疼,但也知道劝不住,这时候又忍不住想想起苏敏来,要是苏姑娘还在就好了。


    以前在时候没发现,自从苏敏走了之后,梁九功才发现,太难了,倒不是他吃不了苦,就是心疼皇帝,但是如今谁敢劝他?


    他记得那苏敏可是惯会拍马屁,只哄的陛下高高兴兴的,哎,说不定今日这个状况,也能劝他不要看折子了。


    正想着,外面传来太监高唱,“太皇太后驾到。”


    太皇太后披着石青色绣团龙纹的貂裘披风,由苏麻喇姑扶着进了东暖阁,目光扫过皇帝,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怎地这个时候还在看折子?”


    皇帝要给太皇太和行礼,却是被拦住了,“快去坐着,这个时候还跟祖母客气什么。


    皇帝一向守礼,还是坚持行了礼这才坐在下座,把上位让出来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后面跟着皇后赫舍里氏,钮钴禄氏,乌雅氏,还有张氏,这些有体面的后妃也都跟了过来,一下子整个东暖阁都显得有些拥挤了。


    等着按照位分全部落座,宫女就上了茶水来。


    太皇太后扫了一眼几个妃子,说道,“皇上身子这样,后宫总得有人近身伺候。”太皇太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皇后睫毛低垂,攥紧手里的帕子,说道,“大阿哥近来夜啼不止.……”


    大家自然知道这是皇后的推托之词了,她大概是怕这疟病传到阿哥身上,但是谁都没有说破。


    张氏向来沉默寡言,倒也没做这个出头鸟,她一个汉军旗的身份,也比不上旁人,要不是诞下小公主,恐怕太皇太后也不会让她过来。


    虽然,皇帝时常说什么满汉一家,但实际上,有些东西是看不见的。


    如果太皇太后点名她伺候,她自然是尽心尽力,但如果是没人喊她,她也不会主动站出来。


    乌雅氏有些跃跃欲试,但是她从来没伺候过病人,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刚要起身,一旁的钮钴禄氏率先起身说道,


    “太皇太后,臣妾愿伺候皇上。”


    她穿一身紫色绣玉兰花纹的旗装,语调平静却清晰。


    皇帝抬眼瞥她,说道,“祖母,朕不用旁人伺候。”他素来不喜后妃来乾清宫,更何况这病磨人得很,不想让旁人看见自己虚弱的模样。


    太皇太后却说道,“陛下,你是大清天子,太祖太宗创下的基业,系于你一身,天下民耕织所托的生计,望于你一人,不可以如此轻忽。”


    然后对着钮钴禄氏说道,“好孩子,要辛劳你了。”又对一旁的梁九功说道,“传我的话,让钮祜禄氏进来奉药,日夜照料。”


    皇帝无奈,点头说道,“就依祖母。”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都是再问病情的事情,最后太皇太后说道,“皇上龙体违和,原定除夕的宫宴暂缓为宜,待痊愈再补不迟。”


    皇帝刚想争辩,一时痛感袭来,只强忍着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又白了几分,冒出细密的汗珠子来。


    太皇太后看着心疼,又让人喊了太医来询问,这一折腾,倒是过了一个时辰才回去。


    钮钴禄氏留了下来,帮着皇帝喂药,斟茶,一副极为认真的模样。


    太皇太后见了,自然暗暗点头,乌雅氏却是气的不行,不过她知道自己晚了一步,倒也只能等着下次机会了。


    皇后赫舍里氏却是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不是她不想伺候皇帝,虽说疟病不会轻易染上,但是万一呢?


    一时大家各有心思,等着太皇太后的凤撵消失在雪夜中后,就各自散去了。


    皇帝重新


    喝了药,躺在炕上,却对钮钴禄氏摆了摆手,说道,“夜深了,你也回去吧,明日晚些过来。”


    钮钴禄氏是个聪慧的,她虽很想趁着机会和皇帝亲近,但是也知道,自己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皇帝高兴,既然他不想让她太早过来,自然是要听从的。


    “陛下,臣妾遵旨。”


    等着钮钴禄氏走了,外面递过来几个新折子,梁九功原本准备就直接放上去,但是看到上面有个熟悉的人名,斟酌下,还是决定跟皇帝讲。


    毕竟皇帝可是为了苏姑娘偷偷下过江南的,真正是当做亲闺女一样疼,听了这消息必然是高兴的。


    “陛下,佟佳大人进京了,说是带着苏姑娘一同来的,要入宫给您请安。”


    梁九功果然看到皇帝露出关注的神色来,就笑着把折子递过去,皇帝接过打开,就看到扬古泰熟悉的字体。


    苏敏自然是不能进宫的,这是当时他和太后,还有苏敏之间的约定,但是扬古泰不知道,这才写上去的吧。


    两年了,她终于回来了吗?


    暖阁内,皇帝望着窗外飘落的碎雪,忽然想起这宫里的冷清,嘴里的药似乎还带着苦涩的气息,充满了整个口腔,只觉得这年关,比殿外的寒冬还要寒上几分。


    ***


    “姑娘,老爷回来了,”宝瓶掀帘进来,帘上的雪沫子簌簌往下掉。


    苏敏有些奇怪,按道理父亲入宫去不止是请安,还要参加宫宴才是,让宝瓶给她披了一件灰狐毛的莲蓬衣,就直接去了前面。


    苏知政正在让丫鬟换了衣裳,转头在跟李氏说话,见苏敏进来,笑着说道,“外头冷,快进来。”又喊了一旁的丫鬟给苏敏沏茶。


    李氏看到苏敏就不管苏知政了,只拉着她的手坐在炕头上,说道,“这么冷,不知道拿个暖炉,手都冰了。”


    苏敏知道李氏一向如此,虽然觉得有些唠叨,但是都乖乖的听着,一副认真的小模样,只看的李氏欢喜不已,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


    苏知政换好了衣裳,擦了手,这才跟着上炕来,说道“除夕的万寿宴,宗亲宴,全暂缓了,宫里来话说,陛下龙体违和,具体是什么病症,倒是不清楚,但我瞧着不像是风寒的样子。”


    苏敏凝思,一旁的李氏给苏知政也斟了茶水,递过去,问道,“这是怎么说的?”


    苏知政喝了一口茶,说道,“要是风寒何必如此讳莫如深?支支吾吾的,必然是旁的病。”


    苏敏心口一沉,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下午,扬古泰过来,他身着宝蓝色暗绣云纹袍子,外罩一件银狐毛斗篷,雪粒子沾在斗篷边缘,衬得他英气勃勃,更显俊朗。


    不过这会儿,那一双眼睛里都是担忧,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阿敏,这是我给你买的酱肘子。”


    苏敏让宝瓶接了,然后就问起宫里的事情来,“父亲说,陛下病了,你可知道是什么情况?”


    看着苏敏担忧的神态,扬古泰心里生出一股不明的情绪,有一些些不舒服,他极力的压住,说道,“陛下得是疟病,我瞧着脸色真差,哎,御医都有些束手无策。”随即又道,“阿敏,你怎么不跟我一同入宫给陛下磕头,不然,你也能亲眼看到了。”


    苏敏不想把自己和太皇太后的约定跟扬古泰说了,只说道,“我都出宫了,再去不合适了。”


    “也是。”听了苏敏这话,扬古泰心里松快了不少。


    等着扬古泰走后,苏敏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她记得康熙皇帝是得过疟疾,但那是在康熙中年以后的事情,怎么现在得了这个病


    她记起来,当时好像持续了很长时间,皇帝一直没有治愈,要不是用了传教士送来的特效药,恐怕……


    苏敏对这一段记得很清楚,是因为她堂姐是生物系的研究生,曾经研究过这段,“康熙爷当年得了疟疾,太医院都没辙,最后是两个法国传教士带来的金鸡纳霜救了命,就是这个树皮……”


    当时她唠唠叨叨说了一堆,苏敏自然就记住了,因为她也觉得很有趣,没想到康熙居然会被西方的药治了病。


    她一直以为,这个时代还是很落后的,但是那边已经开始有了现代医学。


    后来因为好奇,还跟着她去实验室看她如何提取过。


    苏敏睡不着了,直接爬了起来,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跑到了自己三哥的房间,苏东峰揉着眼睛问道,“我得姑奶奶,你有什么事,要起这么早?你不是一夜没睡吧?”


    “哥,你朋友多,帮我去查查有没有西洋传教士在京城?或是……”苏敏不知道怎么说了,对他们来说,法国也好,比利时也好,都是西洋传教士,很难分辨出来。


    “怎么了?”


    苏敏觉得,,这件事还要找扬古泰,他在京中的人脉肯定更多,“没什么,我去找扬古泰。”


    “你这话还没说完呢,人呢?”


    其实苏敏觉得这件事希望挺渺茫的,事情可以提前,但是传教士不会提前过来呀?其实最重要的是那个树皮,有这个药材,她就能想办法提取,就算是因为提取方法捡漏,只能提取一些,但就是这些也能治病。


    苏敏很少回去佟佳府,因为知道那拉氏对她意见颇多,就喊了宝瓶过去送信儿去了。


    果然到了下午,扬古泰就走了进来,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说道,“阿敏,是不是有什么事儿?”随即一拍脑袋说到,“对了,赤哈给咱们带了许多东西,我都忘记带给你了。”


    赤哈也回京了,不过苏敏还没见过他。


    “有芒果干,还有荔枝干,虽然不如新鲜的,但是荔枝干泡着喝水,味道也不错。”


    苏敏现在满脑子都是金鸡纳树皮,心不在焉的点头,然后迫切的说道,“阿泰,你帮我找找京中所有的西洋传教士,看他们有没有一种树皮,大概是叫耶稣会树皮,或者秘鲁树皮,大概长这个样子。”


    苏敏按照记忆中花了出来,因为堂姐要试验,还特意给她看过——


    作者有话说:会好好写完的,别担心[红心]


    第49章


    这一年的紫禁城格外的冷清,皇帝在养病,个宫里的小主们也都安安静静的,没有像以往过年那样的觐见家中亲眷,弄的整个宫里都是年味儿,毕竟圣上都病了,你再是花枝招展的,喜气洋洋的,那就有些看不过眼了。


    皇帝是间日疟,隔着一日就发作一次,发作时先发抖,随后体温骤升,高烧,头疼,还有恶心,几个时辰后大量出汗,体温骤降,这才会恢复如常。


    这病惯常会折磨人,就算不发作的时候,因为虚弱,反胃,也难以下咽。


    梁九功真的急死了,他头一次对顾问行说道,“顾爷爷,我听说,那苏姑娘回来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如叫人喊了她入宫来伺候?”


    甭管嫁不嫁人,是不是谁的未婚妻子,她本来就是伺候皇帝宫女,能赐婚出去那就是陛下的恩典不是?


    “陛下待苏姑娘,那真是跟对亲闺女一般的,那可不是一般的恩情,要是咱家,就是爬也要爬过来伺候着。”


    顾问行头一次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梁九功一直自诩聪慧异常,脑子灵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然也不至于爬到这个位置,但是总觉得,顾大太监这目光,带着一点鄙夷。


    梁九功心里暗骂,只能忍着,谁叫他现在这分量还抵不过顾问行,要不是这老东西年纪大了,如今陛下身边还真不一定有自己的位置。


    他讪讪的笑了笑,说道,“我也是为陛下着急,要说伺候的好,那除了苏姑娘没有旁人了。”


    顾问行叹气,两年前,那一场祸事,他是亲自看在眼里的,也是他通风报信的。


    所以自然也知道太皇太后和苏姑娘之间的约定,她是不可能在入宫了,说实话,皇帝这一病,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苏姑娘。


    如果她能入宫伺候陛下就好了,陛下光是能看见苏姑娘,估摸着这病也能少疼几分。


    “行了,以后没用的事儿就别提了,多尽心伺候着陛下才是。”


    原本以为病个十几天就能治愈了,谁知道一直没什么进展……太皇太后下了懿旨,让群臣去寻民间圣手来,只要能治愈这疟病,自然是重赏。


    本来一开始还还瞒着,在后面自然就瞒不住了。


    苏知政不能离开太久,过了年就准备回去了,李氏却想要陪着苏敏,甚至还想着跟她一同去四川,说道,“还当看不到女儿出嫁了,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着。”


    苏知政没辙,李氏这几年在家里,没少唠叨这件事,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两个人自觉地对不住女儿,她从小养在宫里,没有多少陪伴,而且苏敏的见识,人脉也已经超过了他们的眼界。


    夫妻俩旁的没有,却有自知之明,要说对她婚事指手画脚是不可能,前头的那个赤哈也好,这一次的扬古泰也好,都是他们平日里找不到的好人选。


    当然如今苏父的品阶也能给苏敏找个合适的好婚事,但是如扬古泰这般家世,人品,样貌,才能俱全,没成亲的,那自然是凤毛麟角。


    当初,皇帝下了赐婚,让苏敏随着去任上成亲,两个人也没有意见,主要是有不了,陛下对他们家,当真是有再造之恩。


    而且只要苏敏觉得合适,他们只有赞成的份儿。


    苏知政走后,苏三哥还是照常留了下来,当然还有李氏,苏知政觉得,苏三哥历练的也差不多了,也差不多该下场了。


    苏敏就想到明年的三藩之乱,一边觉得这正是好时候,可以有立功的机会,毕竟乱世才能出英雄,没有战事,你就是个战神之质,也没有发挥的余地。


    一边又觉得百姓可怜,她在四川生活了二年,那边人脾气火爆,直来直往的,却也都是淳朴之人。


    时间久了,倒是觉得相处起来,更舒心一些。


    吴三桂反的第一件事就是占领了四川。


    苏知政走后,京城里的宅子就显得有些空,不过苏敏这时候实在是没空管想这些,疟疾不至死,但却是折磨人的病,反反复复的,最后把人折磨到,各种并发症导致亡故。


    这一日,难得三个人凑在了一起,赤哈还是老样子,就是晒黑了一些,显得更加成熟稳重了,他笑着走进来,问道,“阿敏,我瞧瞧你吃胖了没有。”


    苏敏在四川不仅没胖,还白了许多,那地方养人,姑娘一个个的水灵白皙,或许是因为吃的麻辣,又或者天气的潮湿的原因,到也没有胖起来。


    赤哈也是难得回来,一直跟着父母见拜见长辈,这年都过完了才好不容易抽出空来。


    除了一开始,见面的喜悦,他们很快就被皇帝的病情给锁住了,赤哈说道,“太医院已经束手无策了,只能继续用着之前的药,但却没有什么大的进展。”


    苏敏握着茶杯,只觉得心情无比沉重。


    “阿敏,你说的那个什么树皮,我找人都问过了。”扬古泰摇头,虽然不知道苏敏是怎么知道这东西可以治疗疟病的,但是他一直都很相信苏敏。


    当然苏敏后来也解释过了,是她在江南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治疗疟病的法子。


    赤哈穿着一件暗红色锦缎,灰狐毛的内衬的袍子,外面披着杏黄色的绣着金银线的坎肩,腰上系着如意结的玉佩,一派矜贵的派头,更显出几分俊秀的面容来。


    他坐在靠边的位置上,这几年的沉淀让他的气质更加的持重了起来,听了这话,说道,“阿敏,你也是一心为陛下,我都晓得,但毕竟是听来的法子,要真管用自然是好的,但是万一呢?”


    外面还下着鹅毛一般的大雪,打在窗棂上,落在枝叶上,白茫茫的一片,显得冷清而萧索。


    苏敏说道,“陛下病了一月有余了,我听说……”苏敏看了眼赤哈和扬古泰,把从父亲那边听到了消息说出来,“我听闻已经有人上了折子提议先立了皇储。”


    一时几个人都觉得心里很不得劲儿,赤哈是个圆滑的,又做事稳重,目光一沉,扬古泰则是气的站起来,说道,“谁上的折子,陛下才病了多久,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


    这几乎是在暗示,怕皇帝有个万一,须的先做准备了。


    一时屋内静悄悄的,苏敏说道,“甭管是谁上了折子,我们现在也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找到这树皮才是,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也要试一试。”


    扬古泰气呼呼的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说起自己查找的事情,“我把京中十几座教堂的传教士都问遍了,他们连那名字未曾听过……”


    苏敏记得,这时候还有许多传教士在江南一代,其实最多的是在两广,这时候葡萄牙在澳门有居住权,许多传教士都是从那边进入内地的。


    京中和许多传教士都是在京中居住了多年,这才能扎根到现在,而且她记得不错的话,用这金鸡纳树皮治疗疟疾还是近几十年才开始的,这东西对教会来说,也算是珍贵的药材,那些早先来的传教士,比如南怀仁,恐怕还不知道这东西。


    所以要找,还是要问新来的那些传教士,最好是西班牙的,如果是西班牙的传教士,就算是不通过教会,他们自己也可以拿到这个药材。


    因为这个树皮产自秘鲁,而西班牙是秘鲁的殖民国家,他们最是容易拿到这个资源。


    “赤哈,你在那任地见过传教士吗?”


    “见过,还不少呢。”赤哈点头。


    苏敏有些惋惜的说道,“要是能拿个名单,挨个儿去问就好了。”


    赤哈说道,“有的,每一位进入大清的传教士,必须要上报身份,只有得到允许,才可以进入大清,内务府就有存档,但是想要查阅,须的得到陛下的首肯才是。”


    扬古泰是个坐不住的,马上就起身说道,“我现在就递牌子入宫去。”赤哈和扬古泰都保留着皇帝近卫的职务,所以入宫就简单的多。


    赤哈也跟着起身,说道,“阿敏,你也跟我们一道去吧,这件事还是要禀告陛下,让他做个决断才是。”


    赤哈觉得与其几个人在这里着急,不如直接上报给皇帝,由着他来敦促办理,或许更加的快捷。


    当然,他也想过一个问题,要是陛下觉得不可信怎么办?


    只是赤哈做事向来稳妥,总觉得否决也好,敦促办理也好,也都应该是陛下来决定,没必要让苏敏一个人去冒险,担了这个责任,按照皇帝对苏敏的情分,也不会让她冒险。


    苏敏摇头,她答应过太皇太后不会再入宫了,但是这话不能对他们俩个说,道,“我早就出宫了,再去就不合适了。”


    这时候,就是有些粗枝大叶的扬古泰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苏敏在如何,毕竟多少年的情分,而且按照满人的说法,皇帝对他们来说,那就是相当于主子,去拜见主子是应当。


    见苏敏坚持,两个人倒也没多说什么,苏敏只叮咛,一定要拿到那名单,大有一副,就是皇帝觉得这主意不好,她也要坚持下去的气势——


    作者有话说:宝子们晚安~[红心]


    第50章


    冬雪一直在下,扑簌簌的落在紫禁城上,包裹的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天空泛着浑浊的铅灰色,压得殿宇的飞檐都显得有些沉重。


    到了二月底,许多回京探亲的人都走了。


    紫禁城依然寒冷,苏敏拿到了那一份内务府的名单,人不多,但是要一个个询问,也是难事,有一部人在江南,而从这里去江南最快,用驿站快马的方式需要七天左右,送信过去,在回来,就是十四天,这还不包含,上门,挨个询问的时间,毕竟江南那么大,如果住在偏一点的地方,没有驿站快马,费个二


    三天的时间也是正常。


    所以虽然是十四天,但是不止这些,苏敏觉得二十天就挺快的了。


    几个人一直在京中等,只觉得也应该有消息了。


    苏敏和扬古泰在屋内下棋,苏敏不喜太费脑子的围棋,就交了扬古泰五子棋,扬古泰和她一般不爱那围棋,两个人倒是臭味相投。


    李氏在一旁的炕上记账,她穿着一件藕荷色的旗装,宽大的袖子上绣着繁复的缠枝花纹,素净的面容和苏敏有几分相似。


    要不是苏敏一直赖棋,这场面倒也十分的温馨,李氏看了几眼,发现扬古泰每次都会被苏敏堵住嘴,总归是说不过他。


    她心里满意的不得了,这婚事可真是挑的的好,两个孩子青梅竹马的长大,脾性,习惯都是相似,也不需要磨合了。


    只是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出缠绕在他们身上的忧虑,特别是苏敏,会时不时看向门口,今天赤哈入宫去了,到了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扬古泰虽然也透着开朗,却也没有以往那么活泼劲儿了。


    李氏知道是因为皇帝的原因,就是她这个不通政务的人,也多少听闻了一些,她叹气,陛下对他们家有再生之恩,又是个明主,她暗自祈祷,希望陛下能早点治愈。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宝瓶掀开帘子,笑着说道,“姑娘,姑爷,赤哈大人来了。”


    扬古泰率先坐不住起身,就差到门口迎了,赤哈穿着石青织金蟒袍,四爪蟒纹缀流云纹,马蹄袖折起,腰间系玉带,挂着翡翠佩,显出宗亲的贵重来。


    只是看他脸色实在是不好,他先给李氏行礼,等着坐下就说起宫里的事情来,“陛下吃不下饭,吃了就吐,都瘦了一圈,对了,江南那边已经有了回信。”赤哈显然是已经跟皇帝禀告过这个事儿了。


    苏敏一看他这样就知道没戏了,心里不住地往下沉。


    果然,赤哈看着苏敏摇头,在大家暗沉的情绪中,带着几分安慰说了一句,“还有两广那边呢,兴许那边有人知道这个树皮,实在是不行,我派人去澳门瞧一瞧。”


    当时往两个地方差人了,一个是江南,一个是两广,两广自然要比江南慢一些。


    李氏听了,回过味儿来,眼圈就红了,说道,“老天爷,你可要保佑陛下呀。”


    苏敏见不到皇帝,自然不知道他的情况,只是觉得,如今京城的氛围越来越的紧张了,说道,“陛下,不是挺爱吃李太监的点心,让他多做一点。”


    “说是犯恶心,就是吃不下。”赤哈今天见到皇帝都吓了一跳,短短二十天没见,人一下就瘦了一圈,他心里忧心忡忡。


    屋内很暖和,但是苏敏却有点冷,她拢了拢湖绿色对襟金丝袄的襟口,目光总往案头飘,上面放着西洋舶来的镜子,这是陛下特意赏给她的。


    窗外风卷着残雪扑窗纸,簌簌响得人心乱,她起身把冷透的杏仁茶重新注了热水,喝了一口,依然觉得心口发凉。


    ***


    紫禁城的琉璃瓦上积着未化的残雪,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却透着浸骨的阴冷,连往日喧闹的雀鸟都失了声息。


    太皇太后正端坐在慈宁宫东暖阁的炕上,她身着绛紫色缠枝莲纹缂丝绵袍,外罩一件玄狐皮缘边的石青色素缎坎肩,额上束着同色镶玉抹额。


    她手里拿着一串佛珠,腰背挺直,只是此刻,那锐利中掺杂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灼。


    康熙皇帝缠绵病榻已两月有余,疟疾的反复发作,让那个曾经英气勃勃的少年天子变得形销骨立,太医唯唯诺诺,不敢言说的样子,更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地上跪着的王太医,他官袍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一片,他不断地磕头,说道,“娘娘,微臣惶恐!”


    太皇太后拍了下案桌,冷声说道,“让你说就说!”


    王太医艰难的咽了下口水,不得不吐露实情,“皇上万金之躯,然疟邪深重,若调治不当,恐难挨过半年……”这话出口,暖阁内的温度猝然的冷了下来。


    皇帝已经病了二月有余,就是说还剩下不到四个月了。


    “混账东西,这点病都看不好!”


    王太医瑟瑟发抖,只拼命磕头,再也不敢说其他的。


    “太后驾到。”外面有太监唱喝。


    太皇太后惊异,要知道太后可是很少会在这个时候来的,她冷着脸对王太医说道,“滚出去跪着。”


    王太医如临大赦,只应了一声,就走出去,还和进来的太后打了个照面,他却不敢耽误,行了个礼就走到慈宁宫门口跪着了。


    太后缓步走了进来,说起来她和康熙并无血缘关系,性子一向温婉寡言,很少参合宫内的事情,只是今日她去探视了病中的皇帝,回来时脸上忧色重重。


    “见过太皇太后。”


    “起来吧?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太皇太后的脸上还带着余怒未消的冷意。


    太后穿着暗红色团寿纹旗服,妆容素淡,心里忍不住暗暗担忧。


    宫中风向变得太快,皇后所出的嫡子承祜是宫中唯一的皇子,趋炎附势之辈早已暗暗向坤宁宫靠拢,她了解皇后,那是个骄横跋扈的女子,实在是不好相处。


    皇帝在,他是个仁厚念旧的人,必然会对她尊崇有加,后半辈子也就安枕无忧,但要是有个万一……这位赫舍里氏做事毫无章法,全凭着自己喜好,又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也说不准,自己有没有得罪过她。


    往后的日子,说不得还要去奉承于她,这日子就难熬了。


    她思忖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来到慈宁宫。


    太后在炕桌另一侧的坐下,苏麻喇姑上了茶水来,她端起茶杯,用力的攥紧,无论多少次,面对太皇太后,她总是底气不足,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道,“皇上病体沉重,臣妾瞧着实在心焦。”


    太皇太后想起刚才王太医的话来,只觉得手心发凉,要是皇帝真有万一,她就算送走了三位大清的帝王了,难道说,她的命真的太硬了吗?客走了身边所有人。


    一时太皇太后心里,心如刀绞。


    之前苏敏来禀,说或许传教士手上有治疗疟病的法子,今日江南那边已经回了消息,毫无进展,她之前虽然觉得希望渺茫,但到底就剩下这么一点的希冀,总是期盼的,结果还是失望了。


    加上今日太医的话,她实在是觉得有些承受不住了。


    “额涅,您怎么了?”


    太后忍不住去扶助太皇太后,见她脸色惨败,手脚冰冷,说道,“额涅,您躺着,我去喊太医来。”


    “不用。”太皇太后握住了太后的手,难得温情的说了一句,“倒是很久没听你喊我额涅了。”


    额涅是满语母亲的意思,刚入宫的时候,太后虽然性子胆怯,但也会亲亲热热的喊她额涅,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喊娘娘了。


    太后红了眼,紧紧的握着太皇太后的手。


    好一会儿,太皇太后的神色终于缓了过来,靠在松软的枕头上,问道,“说吧,你有什么事,你这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太后舒了一口气,这才说道,“如今宫中伺候的是钮钴禄氏,她……似乎不得皇上欢心,陛下看着也不顺心,您看,是否……是否需要寻个更妥帖知意的人去近身伺候?”


    太皇太后眼皮微抬,目光如电扫过太后温顺的脸庞,瞬间便猜到了她的未尽之意,冷声道,“妥帖,你指的哪个?”


    太后被这一眼吓到,她绞着手中的帕子,鼓起勇气说道,“就是那个从小一直伺候的宫女,臣妾记起来似乎姓苏,总归是旧人,熟悉性情,或许……或许能让皇上舒心些,眼下,还有什么比皇上的龙体康健更要紧呢?”


    “她不行!”太皇太后目光一凛,断然的说道。


    太后眼中带着恳求,“额涅,您处事向来洞若观火,明察秋毫,臣妾万分敬服,然世事纷扰,岂独理之一字可尽断?有些时候,人心里的委屈,盼头,比规矩更重些,多念着这些,才不显得冷了人心,这或许比金石良药更能熨帖顽疾。”


    这番话,她说得委婉,却字字千斤,她记起自己和顺治爷不睦的婚事,想起顺治爷每次看到她那一副恨意满满的样子,甚至在床笫之间也不曾温情过,面对皇帝,她只有满心的恐惧,实在是她一生的不幸。


    能入宫来,当这天下的皇后,是她一辈子的荣耀,延续科尔沁和朝廷的纽带,但是对于她自己来说,实在是算不得幸事。


    太皇太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原来不止她,就是太后也看出来了,也是,她虽性情温顺柔和,却是个难得明白人,加上太皇太后一直没对她设防,她能从细枝末节猜出来,也是应当,她只是一直装糊涂罢了。


    太皇太后握着暖炉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厉声道,“后宫之事,关乎国本,岂能由着性子胡来?你退下吧!”


    太后眼圈微红,不敢再辩,起身行礼后默默退了出去。


    暖阁内重归寂静,太皇太后维持着端坐的姿态,久久未动,太后最后那番话,像一根细针,刺入她坚硬的心口。


    她想起孙子消瘦的脸颊,她一生杀伐果断,以江山社稷为重,可此刻,那句“人心里的委屈,盼头,比规矩更重些。”却在她心头萦绕不去。理智告诉她,召回那个女子风险极大,可那一丝作为祖母的怜惜,以及或许真存在的“一线生机”,又在诱惑着她。


    天色愈发暗沉,窗纸透进的光线模糊了太皇太后脸上复杂的表情。她沉默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对身旁的心腹苏麻喇姑吩咐道:“去,传那个苏敏进宫。记住,要快,但要隐秘。”


    ***


    苏敏接到太皇太后传召的时候,愣了一下,来人也是熟人,是苏麻喇姑,可见太皇太后对这件事的看重。


    苏麻喇姑还是和以往一样,眼神温和,语气柔软,像看着自己的小辈一般,说道,“别害怕,穿着素净一点,收拾下常用的东西,但是要快。”


    苏敏听了这话抬起头来,试探的问道,“苏姑姑,这是……,宝瓶也跟着臣女一同去吗?”苏敏已经出宫,不再是伺候皇帝的宫女,自然不需要自称奴婢了,按着父亲的官职,自称臣女就很恰当了。


    苏麻喇姑说道,“可以,让她快些准备行囊吧。”


    苏敏就明白了苏麻喇姑的意思了,她心中隐隐生出期盼来,马上就打起了精神,先去给李氏说了一声,又让宝瓶去收拾东西。


    然后叫人去给扬古泰送信儿去,告知她的去向。


    扬古泰听信儿过来的时候,苏敏已经入宫去了,他站在原地半天,愣愣的,手上的伞落下,让雪落在他俊朗英挺的面容上。


    他裹着件宝蓝暗纹缎常服,他腕间戴着苏敏送给他的玉珠子手链,随抬手拢衣襟的动作,被阳光刺出闪耀的光芒来,闪的他眼睛都刺痛了。


    苏敏入宫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她进了熟悉的宫殿,这里她住了八年,几乎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路。


    屋内弥漫着药味儿,显然太皇太后也不舒服,苏敏低眉顺眼的,看到苏嬷嬷在一旁站着,看了她一眼,千言万语都在这眼神中。


    苏敏看苏嬷嬷神态,就知道苏嬷嬷过的应该不差,倒也安心了。


    太皇太后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目光锐利得能穿透人心,“阿敏,抬起头来。”太皇太后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


    苏敏眼神平静,恭敬地行礼:“臣女叩见太皇太后。”


    太黄太后盯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冰冷地说道,“我今日叫你进宫,是瞧在你昔日还算谨慎尽心的份上,皇上病着,需要老人伺候,你便去乾清宫,专心伺候汤药,务必尽心竭力。”


    苏敏猜到是这样,但是听太皇太后说出来,依然觉得心口狂跳,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皇帝了。


    只是太皇太后语气突然加重,“阿敏,你给我牢牢记住你现在的身份,宫规森严,收起任何不该有的心思!若让我发觉你有半分逾矩,休怪我不讲情面,到时,连同你家中族人一同治罪,你可听明白了?”


    这番话,既是警告,也是划清界限,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太皇太后威严的目光,和苏敏骤然收紧的手指。


    “臣女遵旨。”


    天色暗了下来,一弯细瘦的清月,在飘洒的稀疏小雪中,艰难地爬上了天空。


    养心殿东暖阁内,地龙烧的热烘烘的,却驱不散那股空气中的药味,紫檀木雕龙大案上,奏折堆积如山,一盏明亮的宫灯将光晕投在案前。


    皇帝正强撑着病体,倚靠在明黄锦缎引枕上,看着折子。


    昨日的寒战与高热才刚过去,今日正是间歇的缓和期,但已经被病折磨的憔悴不堪。


    皇帝穿着一件略显宽松的石青色缂丝云龙纹常服,原本合体的剪裁,如今却显得宽松异常,显示着他的单薄。


    只是他的目光依旧锐利如鹰,紧抿的薄唇和专注的神情,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毅与倔强,正努力的强压着不适。


    大案的一角,放着一个温粥的青瓷小碗,里面是御膳房精心熬制的参苓粥,这是他今日唯一入口的东西,不过草草的吃了几勺,便再无胃口。


    梁九功为了劝他多吃一口,这碗粥一直被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梁九功!”皇帝并未抬头,声音带着久病后的沙哑和一丝不容置疑的疲惫,“把这粥撤了,朕没胃口。”


    侍立在侧的梁九功面露难色,正要上前劝慰,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近,她朝着梁九功勉强笑了笑,梁九功看到苏敏差点就哭了。


    这祖宗可算是来了。


    苏敏伸出手轻轻端起了那碗,步伐轻盈地走到案前,将碗递到了皇帝手边。


    皇帝眉头骤然锁紧,一股无名火起,他抱病处理朝政,最厌烦旁人在这种时候违逆他的意思,他猛地抬起头,正要斥责这不懂规矩的宫人,却忽然顿住,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滴落在他正批阅的奏折朱砂旁,晕开一小团湿痕。


    皇帝怔住了,斥责的话语卡在喉间,顺着那端碗的手向上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那个熟悉的人。


    苏敏穿着一件杏色锦缎旗装,外罩一件湖绿色的坎肩,发髻素净,只带着一支珍珠步摇,曾经灵动的眼眸里,蓄满了泪水,正怔怔地望着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暖阁内静得能听到雪花扑簌簌落在窗棂上的微响,以及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陛下,您怎么这么瘦了?”——


    作者有话说:晚安,明天见[红心]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