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嘴炮，爽
该来的还是会来, 玄门在第十二天找到了林郁的位置。
他一直藏得很好，背后还有主神打辅助，但是他在第五劫时闹出的动静有点大了。
毕竟方圆几十里的小鬼聚集堪称百鬼夜行了, 玄门和张文宁不会注意不到。
拖到这个时候才来找他的原因, 必定是两方在互相牵制。
林郁那通电话报了张文宁下次会对他下手的时间，是第六劫，在当时看还有十四天的余裕，应该足够玄门查到有关张文宁的蛛丝马迹。
两方立场不同却目标相同, 都在有限的时间内寻找林郁的踪迹, 于是他们就算有了线索也不敢伸张, 生怕先给对方露了破绽。
这种情况，给了林郁喘息的时间。
那么现在——
林郁闭上眼，整个山头都暴露在了他的感知中。
果然两方都在, 将小楼团团围住, 估计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两方之间剑拔弩张，在进入小楼前还有一场大战等待开始。
而这场战斗，绝对不会将林郁牵扯进去的。
这群人谁在意的都不是林郁这个个体，他们看重的是戳破林郁这个皮囊后从脓血中生长出的鬼王。
没有人会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在一颗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核弹边干架。
核弹本人林郁现在打算睡一会儿。
自从进入这座小楼开始, 他就再也没有阖过眼。
毕竟这里并不安宁，一开始林郁肉体凡胎，指不定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后面有了力量又时刻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 整个人处在一种极度清醒却恍惚的状态中。
那时他不能失去意识, 因为指不定再醒来，这副躯壳中的东西会变成一个什么怪物。
而现在，第五劫已经结束，外面是玄门和张文宁手下的顶尖高手, 林郁不需要参与进战局，只用安静等待结果就好。
这一时片刻竟然是除了主神在身边时林郁最安宁的时刻。
他将手掌交叠放在小腹，平躺在睡袋中，安详得像是死了。
*
林郁再醒来时，他的所有权已经有了归属。
张文宁半跪在他身边，正低着头看他，这地方光线实在是差劲，因此这人整个人都在阴影中，离得又近，如果以一开始林郁的视力的话，估计只能看见黑糊糊的一坨逼近到自己脸上。
这是一个一点都不礼貌的距离。
这人收敛了全身的气息，林郁甚至没有感觉到他的呼吸，在清醒之前林郁也没有感知过周围，因此现在甚至不知道外面的战斗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所以在看什么呢？
为什么不吭声。
林郁睁着眼睛，视线毫无落点，显然是还没完全清醒的模样。
周围寂静无声，所有东西都静止着，这种环境很容易让人产生孤独的悲伤感，从而恐惧无措。
但可惜林郁已经和这种感觉相伴了太久，早已习惯。
于是他缓而又缓地眨了眨呀，双目阖上，打算再睡一觉。
这时候林郁听到了轻轻的一声笑。
然后是浅浅的呼吸声、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隐藏在躯体中心脏泵出血液的声音。
他没睁眼，但手臂迅速抬起，抓住了一只差点摸到他脸上的手。
笑声更清晰了。
简直是神经病，到底在笑什么。
林郁没有了睡意，迅速脱身睡袋然后翻身跃起，同时抓住张文宁的那只手用力狠狠一折。
张文宁同样反应迅捷，手腕扭动，顿时手臂蛇一般从林郁手中划走，再曲手变招，手肘带着破风声向林郁攻去。
两人试探着过了几招，一时僵持住了。
“呀，刚才倒是没注意到，”林郁彻底清醒了，看清了张文宁的脸，故作惊讶，“你的脸色真难看啊。”
张文宁看起来确实没有林郁记忆里那种笑面虎的从容了，他脸色苍白，下巴上沾着血迹，周身还浮动着浓重的血腥气。
因为林郁的嗅觉退化了，一时没有注意到。
“是呢，”他竟然还在笑，“托您的福，我们损失惨重，我们是死不足惜，可玄门皆是英烈啊。”
玄门到底是玄门，底蕴非一般人所能及，从玄门手底下抢人无异于虎口夺食，他们赢了却也损失惨重。
林郁没选择和他阴阳回去，“你想说什么？”
张文宁眉骨上刚刚被林郁打出的伤口缓缓留下一道浓稠的血迹，笑容依旧，哪怕在掩饰着，整个人看起来也逐渐变得阴鸷，“只是想告诉先生，现在外面实在是情况惨烈，尸体堆的都没地方落脚。”
“哦，我明白了，”林郁顺着他的话说：“你是想表达，他们是因为我所以丧命的吗？”
张文宁眼神微微动了动，但是没有说话。
没有反驳，甚至连掩饰都没了，就是默认林郁所说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林郁却没有顺着他的节奏说下去，自问自答，“希望我因此而愧疚？”
啊，这就是张文宁的目的啊。
为了攻心。
要是个别的善良点的人在这，心思细腻一点，还真就被张文宁套进去了，将这一切杀孽算在自己头上。
背负他人的性命是很恐怖的压力，这个人就算不立刻疯掉也会因愧疚而失去自己，进而被张文宁所掌控。
可林郁从来不是会跟着别人步调走的人。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笑了起来，“手下是你派出去的，对面是你下令杀的，怎么最后背锅的是我啊？”
“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为什么不反思一下自己太慢了拿不到先手？为什么不再复盘一下怎么在鬼市没看住我还败给了齐玉书？又或者——”林郁一连串质问如同连珠炮，“为什么上次的机会没抓住？”
现在回头看，当时张文宁夜闯他家也是为了相同的目的，只是那时他处于不知明的原因放弃了。
不过就算他没放弃，当时齐玉书可还活蹦乱跳着，反而是他现在就没了来林郁面前耍pua的机会了。
每听到林郁出口一个为什么，张文宁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最后终于是笑容隐匿，唇角绷直。
再开口时已经连话术都丢掉了，“作为引发了一切的你，就一点不愧疚吗？”
林郁纠正，“就算真到了分锅大会，这里面最该死的一定是你。”
鬼王象征的是无与伦比的可以毁灭所有的力量，只是现在它还没有觉醒，而种子落在了一具人类的躯体上，但事实上，不管是在张文宁还是玄门眼中，这种子不论是在人身上还是在一块石头上都并无不同。
都只是一件不需要考虑想法的器物罢了。
说到底，就算鬼王的雏形真的是个破石头，有人垂涎鬼王的力量，立场明面上就一定是与玄门对立的，他们必定要打这一场。
当然林郁掺和在其中充当催化剂，就算张文宁该死也不意味着他自己是什么好东西。
而且——
狠狠挥出一拳，林郁大笑，“别把我当成什么你们斗争之间的战利品，我可一直是把自己当成是这场狩猎中的第三股势力！”
张文宁一时也没料到林郁再出手那么果决，只能用手臂硬挡住这一下，被逼退好几步，脸色愈发难看，。
“不是吧，破防了？你有什么资格破防啊？”林郁却越战越勇，垃圾话狂飙，“是因为我没有按你的想法跪地痛哭吗？”
他的攻势越来越猛，张文宁只能沉默着被动防御，甚至逐渐被逼到了死角。
林郁还在说：“连对付我这种普通人类都要用这种阴招，你这个人还真是废物又卑鄙——”
伴随他话音过去的，是一记重拳，冲着张文宁面门，感受着拳头带起的气流，这一拳或许能直接打爆张文宁的脑袋。
却忽然，坚硬的指骨在张文宁面前一寸停住了。
张文宁抬起脸，他眉骨上那处伤口愈发惨烈了，血液流了他一脸，这让他看起来是彻头彻尾的狰狞了。
他又笑起来，“十分抱歉啊，是我小看了您。”
这家伙说着抱歉，对着林郁的那根黑洞洞的枪管却又逼近了几分，直直抵在了林郁的心口。
“啪嗒。”
是保险栓拉开的声音。
生死的威胁前，林郁几乎闻到木/仓中火药的味道，他本就冰冷的躯体又一层层褪去了温度。
张文宁又将那玩意用力顶了顶，几乎压迫到胸膛中那颗血肉的心脏。
初始状态的林郁什么都怕，半人半鬼的林郁不怕鬼了，但物理攻击依旧有效，只是这个时候丢掉了负面buff后，以林郁的能力少有人能打得他。
但显然这不包括热武器。
他还没到能反应贴脸子弹的程度。
林郁缓缓退后两步，举起了双手。
*
被俘虏了。
并且是被以超高规格封印限制的俘虏。
蒙住林郁眼睛的东西应该是有特殊的法术，带上之后不仅遮挡眼睛，就算感知中属于视力的部分都会失效。
手上带着的环应该也是特殊的法器，林郁感受了一下，是抑制阴气的东西。
他的躯体现在半死不活，能动着已经不再靠蛋白质、脂肪和碳水化合物，而是某种使用阴气操纵当成傀儡操纵的术法。
也就是说，一旦真的被抑制了阴气，他会比最开始那副正常人类的躯体更软弱无力。
可是谁能想得到灵异世界中反派会突然掏出一把木/仓啊！
林郁瘫在座位上，看起来像一只失去梦想任人宰割的鱼。
仅剩的听力又听到了张文宁的轻笑。
这次那只手终于摸到了林郁的脸上，而林郁再没了反抗的能力。
没法儿看到周围，不知道自己要被押送去哪里，林郁只能开始通过数秒来判断自己在路上待了多久。
战斗是在第十二天爆发的，后面又是他和张文宁打得那一场，那现在估计已经是第十三天了。
距离张文宁最后的机会，只剩不到一天的时间。
到目前为止，计划一切顺利。
第82章 仪式开始
林郁被关到了一个没有窗户的封闭房间。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估计应该是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倒霉地方，毕竟以林郁的猜测，张文宁要干的事应该还算有挺大动静的。
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了, 张文宁很谨慎, 没给林郁任何联系外界的手段，就连这屋子的门上的副窗都被遮住了。
并且不仅是物理意义上的封闭，林郁能察觉到，整间屋子都被不可见的结界所包裹着。
不是不能破解开, 只是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张文宁大概还把林郁当成人类, 会给他送来正常的食物。
送饭是从墙上开出的一个洞里将餐盘递进来。
其实林郁现在已经不需要进食了, 他靠呼吸回血，但这不妨碍林郁站在洞口边上看。
这里是整个房间中结界最薄弱的地方。
外面送餐的人似乎是连一丝一毫的皮肤都不想暴露在林郁面前似的，林郁只能看见银色的餐盘和捏住餐盘一角的拇指。
着力点太小了, 导致还需要用点力气, 指尖部分因为压迫而发白。
这很不对劲。
但凡是一个能使用两只手的正常人都不会选择这种一看就不稳当的方式的。
“啊，”林郁恍然大悟地出声，“是你啊。”
是那个被他坑过的助手。
那个人还活着，林郁手上的法器就是他递上来的, 但当时林郁只是看他眼熟，没注意到这个独臂的男人就是当时鬼市他遇见的那个倒霉蛋。
在开口之前，林郁将自己的呼吸声放得很轻，连心跳都被控制到了几乎静止, 外面那个人估计也是在全神贯注地猜测林郁在什么方位。
就像正屏息凝神地在前方搜寻时, 后面忽然拍上了一只手，是个人都会有下意识的反应的。
那个拇指也是，它迅速晃了一下。
林郁看准时机，从洞口探出手去, 抓住了一个人。
金属的餐盘被打翻，落地发出了哗啦一声巨响。
林郁没管，握住了那截胳膊。
苍白冰冷得不似活人的一只手，明明没有用力，手指只是虚虚环握着，却是不可被撼动的力量。
昏暗的走廊中，助手用力到感觉肩膀剧痛，那只手却仍然像长在他的小臂上似的，未曾变化分毫，可他动不了，离不开。
“怎么那么着急啊，”林郁开口了，声音从小洞里传出来，有些沉闷模糊，“不进来和我说说话吗？”
助手没办法脱身，只能咬着牙问：“你要做什么？”
林郁笑嘻嘻地，“想和老朋友面对面叙叙旧。”
不等助手反应，他又说：“何必屈居于张文宁之下，想办法拿到钥匙来开门，我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
助手刚想反驳，无端却打了个寒颤，眼前的场景一花，还是昏暗的走廊中。
没有冰凉苍白的手和胡言乱语的鬼王，甚至明明已经打翻了的餐盘都还被他好好地捏在手里。
*
一处未知的角落中，一段对话发生了。
“你那边没事吗，需不需要我帮你一把？”
“帮不了吧，又不知道位置在哪，去了也不知道能干什么，反正我不去。”
“也是，那我也不去了。”
*
不论是否思考好了如何应对，第六劫如约而至。
张文宁打开那扇沉重的门时，林郁正躺在沙发上丢水果玩，整个人相当颓靡，看到他进来，林郁顺手将那颗果子砸了过去。
完全没有当时在小楼和张文宁互殴的力道，随便一个成年人都能轻松接下来。
跟在张文宁身后的是那位独臂助手，也只有他一个人。
“不知道先生在这里还习惯吗？”张文宁又找回了他的笑面虎面具，嘴角弧度精确计算过似的，“这里简陋，配不上您，但总归是个歇脚的地方，还希望您别嫌弃。”
林郁翻了个白眼，对他晃了晃手上抑制阴气的东西。
这东西形似镣铐，只是锁链还算细，所以不影响活动。
“你们用这种东西待客，我早就不对你们抱有希望了，”林郁嗤笑，“现在我只想报警抓了你们这群天杀的。”
张文宁回以意味不明的笑容，微微侧身，“时间到了，请先生移步。”
不知道他们到底找了个什么鬼地方，林郁一路沿着昏暗的走廊走，大概走了几百米才走出去，来到一个巨大的溶洞中。
洞里光线有限，但林郁的视力还是能看到洞顶，估计有个几十米。
而宽就不止了，不知道是这里实在大，还是有特异之处，林郁见到的周围都是一片漆黑，不好估量半径。
林郁能感知到有部分气息隐匿在四周，是张文宁的手下。
之前那一遭他确实是损失惨重，留下来的人比林郁想象得少了许多。
但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林郁任由张文宁压着自己踏上溶洞中心那处凸起的祭坛。
一路上林郁又注意到了地上繁杂的纹路。
现在在张文宁眼中，林郁应该被剥夺了所有的力量，所以他摆弄着林郁穿上祭祀的礼服，像摆弄一个棉布娃娃。
所有人都停在与他们很远的地方遥遥看着，没有靠近。
“其实我好奇很久了，”林郁在被扯着抬起手臂的间隙发问，“你真的见过鬼王的力量吗？”
张文宁抬眼看向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然回答了，“先生，我当然见过。”
那是移山填海都不足以形容的力量，辽阔的天空陷入永夜，浓稠的黑暗充斥着世间，哪怕只见到过一眼就被吞噬，张文宁依旧深深记得那时的恐惧。
林郁没表现出对他答案的什么看法，只是继续问：“那又是什么给了你自信，让你觉得自己可以操纵鬼王呢？”
“那当然是因为，”张文宁为林郁系衣带的手都开始颤抖了，“还是脱离肉体凡胎的您，没有您自己所想象得那么强大。”
“是吗，”林郁随口敷衍。
之后二人之间安静下来，林郁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安静地看着张文宁施术。
目前来看，想要达到驯服鬼王的效果，一个活着的林郁和特定的时间必不可少。
活着的林郁还将力量压抑在身体中，运气好的话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运气烂一些也怎么都烂不过直面鬼王。
而特定的时机，齐玉书和张文宁的时机都不同，估计是最后结契由天证的关键。
在林郁思考时，似乎终于要开始了。
地上原本那些蜿蜒的痕迹亮起淡淡银光，恍然变成活物般扭动起来，发出类似蛇爬动时的簌簌声响，明明到处都是这样的光，林郁却隐约觉得好像它们像自己游来了。
啊，不是错觉。
已经有线条爬了上来，林郁看到自己裸露在外的手掌上浮现了杂乱的痕迹，估计衣服下的躯体已经布满了。
与此同时，周围的黑暗中飘起无数魂火的莹莹蓝光悬停在空中，黑暗被驱散了一瞬。
林郁这才看见了，这溶洞是密密麻麻的白骨铸成墙壁。
但转瞬之间，一切又都隐匿了，蓝色的光不再扩散，只是悬停着，联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林郁拘禁在祭坛的中心。
林郁没注意到那一瞬间的变化，还在思考方才得到的信息。
万人坑。
这里竟然是一个万人坑。
不知道张文宁到底蛰伏了多久，显然已经准备得相当充分了。
充分到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掌控炼化了这万人坑。
他的底气来源于此。
鬼魂，逃不开一个魂字，而魂又与精神力息息相关。
倘若精神力强悍到林郁那个程度，是否有□□作为接触世界的媒介已经无所谓了，要不是现在各方规则限制，林郁用精神力造物都不在话下。
但世上林郁只有一个，这样的事在他人看来无异于神迹。
那么，要如何摧毁这样一位神明的意志让他为自己所用呢？
一般来说，世间诸事都可以简略为将大象放入冰箱需要几步。
第一步：打开冰箱，第二步：将大象放进去，第三步：关上冰箱的门。
那驯服鬼王自然也很简单。
第一步：等到仪式的时机，第二步：带鬼王来到祭坛，并将它困住，第三步：结契，从此之后鬼王被限制在人类的掌心，最桀骜的灵魂柔顺地缠绕在他指尖，最绝世的力量由他所驱策。
至于怎么困住鬼王——
一人不行，那就千万人。
万人坑怨气冲天，盘踞了不知道无数鬼怪，将它们萃化为最单纯的精神力量为自己所用，就算是林郁也会感到棘手吧。
确实挺棘手的。
缠绕在身上的痕迹就一直有着一定程度上的压制力，一开始时还算轻微，没有影响到林郁的行动，然后压力逐渐变大，现在已经将林郁压得抬不起头了。
他变成了一个趴伏的姿势，用手肘撑着地才勉强不至于和地面贴面礼。
因为姿势的原因，蝴蝶骨在背后浮现出了明显的形状，纯黑的发尾凌乱地落在后颈。
肩背单薄，脖颈纤细，几乎叫人忘了就在一天前他是如何靠拳头就能打得人满脸是血。
张文宁下意识靠近了一步，除了翩跹的蝴蝶骨还看见林郁身下已经被他胳膊肘压裂的石板。
到目前为止，林郁还没有感到灵魂层面的威胁。
看来这场仪式不要求打败他，只要压制住他就可以了，但是压制一具脆弱的人类□□又有什么意义呢？
毕竟无论张文宁成功与否，鬼王如果想要诞生，这壳子就是一定要舍掉的。
有什么不对劲。
林郁尽力抬起眼，视野受限，周围环绕他的还是那些像眼睛一样的蓝色魂火，再向地板看，裂纹逐渐在扩大，而他显然没了很关键的那种感觉。
痛。
对啊，事实上阴气是侵蚀身体的，普通人阴气入体只会越来越虚弱，而林郁现在驱使身体的方法类似傀儡术，之前和张文宁打得时候占尽了上风不受体力和身体素质的限制，就是因为这个。
但除了超快的反应力和力道外，他的身体极为脆弱，疼痛也是几倍于常人。
现在的情况，就算手肘是人类身上最硬的部位之一，这显然也不是一个脆皮人类能搞出的痕迹。
林郁承受着越来越重的压力微微偏头，果然看见张文宁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
“看来先生意识到了，”他开口，笑着说：“和我想象的时间差不多呢。”
眼眸下意识睁大，还没等林郁反应，就是下一瞬，身上的力道陡然加重至几十倍，痛苦回归身体，这次甚至是直击灵魂的剧痛。
林郁咬牙都没忍住痛呼，“呃——”
他被狠狠砸进石质的地板，石板彻底破碎，宽大繁丽的华服根本没有任何防护的能力，碎裂的石块边缘狰狞锋利，能看见的地方例如他的手臂与手掌被划出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顿时血流如注。
而仅仅是片刻，他的身下已流出一片小小的血泊。
第83章 神经病
原来是这样。
林郁忽然想到那白骨墙面, 在魂火出现后只展露了一瞬间，那时林郁第一眼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白骨，惊讶于张文宁竟然能炼化万人坑。
现在看来, 白骨是幌子, 转移他的注意力，在一瞬间将他拉入幻境才是目的。
那些魂火不是，或者说不完全是为了压制他的。
幻境在无知无觉时将林郁捕获，为了避免被他发现的可能性, 场景的构造是直接1：1照搬溶洞, 阴暗漆黑的环境没什么人会想仔细看。
幻境的效果也很简单, 就是麻痹林郁，让他混淆精神与躯壳的感受。
在林郁意识到这一切时，周围的黑暗破裂碎开, 露出他精神空间原本的纯白色。
爬满他身上的痕迹一直在吸收他流出的血液, 自他为中心辐射散开，像一张在白纸上逐渐铺开的血红色巨大的蛛网。
而林郁不再是这场狩猎游戏中的猎人，他因为自己的狂妄与大意被俘虏，成了被送入他人口中的一道珍馐。
驯服鬼王的第二步所要压制的果然就是他的精神, 那个最本质的他。
张文宁踩着一地鲜血走近。
而鲜血的主人——
林郁几乎被压成一坨碎肉被拌进土里。
他感觉到张文宁在摸自己的头发，手法很像摸路边的小猫小狗，他又感觉到头上不知道哪里的伤口血不停地流，黏稠的液体沿着他脸颊一路下落, 剧痛之中这种痒竟然也是清晰的。
最后他感觉到后脖颈被一只冰凉的手捏住了, 他的骨骼在那只手下咯吱作响。
虽然他也不确定自己的脊椎现在还剩下几段。
被捏着脖子提起来了。
所有力道都集中在手指与脆弱脖颈接触的地方，林郁有些窒息，呼吸愈发用力，胸膛的起伏却无比微弱,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粉红色的泡沫连续不断地顺着嘴角流下来。
他们现在所在的是林郁的精神空间，压制着林郁的是阵法上加持的规则之力和万人坑魂力，哪个都是针对他的，哪个都能让他栽个大跟头。
“你这个……龟孙，”林郁嘴巴毒但是不说脏字，这样直白的辱骂显然已经气极了，“你……演老子。”
张文宁专注地看着他的脸，假模假样地叹息，“先生，难道您一开始就没有在演我吗？”
林郁被气得眼前发黑。
张文宁仍是只专注地看着他。
显然上天是无比优待这张脸的，就算林郁现在身体维持个人样都勉强，这张脸竟然还算完好。
只是额头上一道大裂口，血流了大半张脸，他固执地不肯闭眼，于是血流进眼睛里，将他一只眼睛染成鲜艳的赤色。
精神空间中没有泥土与尘埃，只有纯粹的白，林郁是这其中最极端的色彩。
而现在，这抹色彩被掌握进了自己手中。
张文宁用牙齿咬住了一边脸颊，用力到鲜血从紧闭的唇间都溢出，还是止不住胸腔的震动。
终于，他再也遮掩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除了癫狂的笑声外，林郁还听到了他如鼓的心跳。
怪不得这家伙刚刚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原来是为了怕露陷。
“为什么，”林郁简直死不瞑目，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怎么发现的！”
张文宁捏住林郁后颈的手因激动愈发地用力了，他想维持那种假惺惺的笑，却只让整张脸看起来无比狰狞，“哈哈哈，先生，倘若我真的是第一次、哦不，第十几次见到您，我真的就相信您了。”
在林郁将他当弱智耍的时候，他也将林郁当傻子糊弄，利用林郁对自身力量的自信使他入局，遮掩一切在无可挽回时才猛然揭开帷幕，让林郁落到个现在的下场。
话匣子一旦打开了就受不住，张文宁开始絮絮叨叨话多，“请您放心，很快就会结束了，只要到了时间，了结那具无用的躯骸，您再也不会被肉身所困。”
林郁啐他一口带血的唾沫星子。
张文宁毫不在乎，继续说：“您的精神空间是我所见最强大的，竟然能分毫毕现地还原出您自己与外来者，倘若不是您自己走进局中，我大概对您毫无办法吧。”
精神与物质是两种东西，一般来说物质投射进精神的东西都是虚影，是意识的主人所认为的那种物质，可就像连相机都会有偏差，更何况局限于认知的意识，所以不管差别大或小，在精神空间中的东西总和现实有所差距。
可在林郁的精神空间中，所有东西都是与现实一模一样的，简直不像刻印记忆，像将这个东西从现实搬了进来。
差别大概类似于，一个人在画苹果，然后将画挂在了房间中，而另一个人直接将苹果拿进了房间。
如此令人惊奇到不敢置信的一件事。
可是现在，属于林郁的精神空间，几乎变作了他的牢笼。
张文宁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林郁实在恶心于于他对视，干脆闭上了眼，也遮掩住眼底的思绪。
他强迫自己从暴怒中冷静下来，毕竟现在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实在不行就用那张底牌。
目前最核心的精神空间已经被攻破，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他最核心也最坚固的防线，能在这里压制他，有一开始林郁大意失去先手的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那股魂力真的很强大。
毕竟他现在虽然不完整，但也什么小喽啰就能压制的。
现在他的精神力在不断地抵抗万人坑魂力，相对应的是魂力也在消耗，只是还是因为失去了先手，估算下来大概他的精神力会先消耗干净。
到那时，应该就是契约结下的时机。
“先生，您还要做无谓的挣扎吗？”没有失败者亲眼见证，也不妨碍张文宁的炫耀欲望，他还非得刺着林郁说，“我知道您昨晚与我的那位助手见了一面，但您显然低估了他对我的忠诚。”
“其实我原本打算昨晚就把他们全部处理掉的，就让他们站成一排，然后挨个自杀在您面前，能搏您一笑就是他们的荣幸，而且我相信您一定喜欢我下达命令后他们毫无迟疑的动作和连恐惧都不会有的脸，简直比狗还听话。”
“啊，”他大概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又开始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颤抖着手小心地摸上了林郁染血的侧脸，眼中是一种极端的痴迷，“接下来您也会变成这样呢。”
林郁几乎恶心得要吐，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他的精神力甚至隐隐对抗过了万人坑魂力，痉挛的手指紧握成拳。
不对劲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劲。
张文宁这家伙开半场开香槟快开疯了，林郁也已经是这副任他施为的鬼样子了，他没必要在林郁面前撒谎。
那么他明明已经想过丢下那群人了，为什么今天还要留人在这个溶洞中。
现在林郁本人被困在精神空间中，张文宁也在他的精神空间中发疯，意味着张文宁现在也无法操纵身体。
驯服鬼王，要的是畸变的那个灵魂，因此鬼王想要诞生，躯壳一定会被舍弃。
那么留在外面的那些人的用处就很明显了，就是在关键的时刻补刀，解放鬼王。
林郁想起了自己之前的随手之举，现在轮到他笑了。
他伤得看起来真的挺重的，嘴角的粉红色血泡还在不停地流，他一咧嘴，露出的牙也被血染上了颜色，配合他充血的眼白，简直像一只刚从血池中爬出来的艳鬼。
肺部的伤影响了他的发声，使他的笑声嘶哑破碎，无端让人毛骨悚然。
张文宁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在大脑还没思考原因时，他对林郁警惕的本能已经让他想要后退，却已经晚了，手腕被一只凄惨到看不出形状的手握住了。
浓烈的愤怒甚至让林郁一时压过了魂力的压制，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吧声，几乎是瞬间，林郁浑身的骨头就长好了。
这里是他的精神空间，只要摆脱压制、精神力充足，林郁甚至可以再创造出一个自己。
只修正了骨头，浑身烂肉都顾不上的林郁翻身跃起，一拳打在了张文宁的脸上。
这次没有了血肉的阻隔，只靠筋膜连接在一起的指骨狠狠地砸在了张文宁的脸上，瞬间飞扬起了一捧热乎的血。
张文宁简直不敢置信，到这种程度了林郁竟然还能反抗，“你疯了吗？！”
连敬称都丢了。
他想说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这样，明明这样做精神力只会消耗得更快。
林郁当然没疯，他现在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
横死之人容易成为恶鬼，是因为临死前剧烈的情绪加强了他们的魂力，这类情绪多是负面的，他们失去意识后也有这些负面情绪与生前执念驱使去作恶。
而现在，林郁还没死，暴怒对他的作用类似于肾上腺激素，虽然是透支身体，但是确实会获得一时比之前更强大的力量。
现实中，没有万人坑魂力加持的张文宁打不过使用阴气的林郁，在意识空间，灵魂对灵魂，次次都是真伤，倘若没有魂力限制林郁，第一下他就会魂飞魄散。
林郁畅快地笑，“还在等你的手下吗？不用等啦！他们无条件服从你又如何，你会用幻境，我就不会吗？！”
张文宁震惊，“是那时候——”
一个小喽啰还不值得林郁拉拢，他和那人接触只是为了将幻境下在他身上，由他接触其他人传播，用幻境将他们骗走。
主要目的是为了清场，当然不是为了与张文宁对峙，是为了等待接下来必定到来的齐玉书，因为张文宁也在被清场的范围中。
林郁用指甲盖想都知道张文宁的重生必定有齐玉书的手笔，那么这里大概率就是决战的场地了。
张文宁知道自己又败了，死亡的威胁迫在眉睫，这次是灵魂的清除，大概不会有下次的机会了。
他面前的林郁一张脸全部被血覆盖了，有林郁自己的，也有他的，几乎糊成一张面具将皮肤完全遮住了，很像他想象中鬼王会有的模样。
可他见过的鬼王不是这样的，会更遥远一些，赤着脚路过动弹不得的他，斜斜一个眼神扫过来就叫他被黑暗完全吞噬，生息全无。
如此傲慢、如此残忍、如此艳丽。
他曾经做梦都是将那样的存在握进手心，刚刚即将成功时鼓动的心绪是真的悄无声息地涨破了他的一些器官，只是瞬间被修复了，而现在——
一种更剧烈的感觉涌了上来，让他脑袋轰鸣，七窍流血，全身所有力量都用来感受这股欣喜，哪怕一瞬之间这激烈的情绪就将他的生机熬干了。
这是由我！由我张文宁塑造出的鬼王！
他忽然撤了全身的防御，一手成爪，掏入了自己的胸膛，扯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完全在想象力之外的精神空间，在这里，剧痛是真实的，死亡是真实的，那颗热烈的心脏亦是真实的。
张文宁不闪不避，大步迈上前，带着笑容迎上了林郁的杀招。
在他的鲜血迸发的同时，那颗心被塞进了林郁的手中。
属于他的结局就是这里，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圆满，那么接下来，他希望林郁永远地存在下去。
精神空间的死亡是魂飞魄散，张文宁的意识消散了，原本遗留在这片白色空间中的血迹与尸体都化作了魂力，向林郁飘来。
准确的说，是向林郁手里的心飘来。
那时张文宁生理意义上的心脏，也是他选择的力量核心，他所炼化的魂力同样藏在其中。
他临死前将这个留给了林郁。
林郁看着自己手上裸露的白骨和手中逐渐开始魂力化的心脏。
张文宁最后选择了解开万人坑魂力对林郁的压制，但他之前消耗得太多了，现在伤势没办法立刻修复。
而张文宁交给了林郁这颗心脏。
倘若吃了这个，他应该可以更快一些回到全盛状态。
哕，很恶心啊。
林郁面无表情地捏碎手中的能量，随后立刻甩手，像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什么神经病，真恶心——
作者有话说：林郁一直不是步步为营那种人，他是莽夫，有目标但走一步看一步，最喜欢干的事是靠着实力带来的高容错□□。
第84章 重逢
林郁醒来, 看到的还是漆黑的穹顶，他还在那处溶洞中。
四肢的感觉在渐渐复苏，他试着动了动手指, 很好, 这次可以操纵身体了。
在精神空间中大闹一场，对他确实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创伤，刚刚结束那会儿他甚至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只能继续缩在精神空间中养伤。
但他也不是对外界毫无感知, 起码现在他在最合适的时间醒过来了。
现在又是七天过去了, 第六劫后的第七天。
第七劫。
是林郁轮回劫的终劫。
林郁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过这一关多少次, 但仅仅这一次他就无比狼狈，中间甚至差点阴沟里翻船。
他也不知道曾经的自己有没有被齐玉书骗去过，毕竟在这个世界的最开始, 林郁是真的下意识信任齐玉书。
而且之前的世界主神都未插手过。
如果没有主神, 那么他大概会在那栋小楼中将自己的精神力完全解放，拉着全世界一起爆炸。
这么一想的话，除开那些他开局直接暴毙的轮回中，但凡让他侥幸发育起来了, 那些次大概就是这么结束的。
他成为了完全体的鬼王，将整个世界拖入地狱，可他也不算赢，因为回档的机会掌握在齐玉书的手中。
林郁捂住脸, 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淡淡的疲惫感, 却不是为了他自己。
其实算起来，抛去那些完全不在林郁记忆中的过去，他在这个世界待了只有四十二天，和齐玉书相处的时间更是寥寥无几。
又或者再往前算, 他对于在时空管理局醒来前的自己一无所知，目前经历了这也只是第三个世界，满打满算，他和齐玉书的相遇也只有三次。
三次。
或许两个陌生人一生中相遇的次数都比这多。
那么为什么，要对他如此执着？
林郁不是在乎于过去的人，他认为无论什么时候，他是他自己就够了。
可现在，他有了追寻的想法。
还有人留在那里等他。
在这个世界已经耗费太久，是时候做出了结了。
似乎是呼应林郁所想的，走廊中遥遥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得出脚步声的主人对自己身体的控制相当精准，鞋跟落地的声音清脆，不跛脚、不拖拉，每一步之间的间隔标准得像是打点计时器。
溶洞大而空旷，这脚步声在其中简直是无损音质加3d围绕，几乎将林郁胸腔中那颗心脏带得与它同频。
林郁暗骂了一声。
虽然从头到尾齐玉书都在演他，但是他确信之前齐玉书是没精神系能力的，难道这才几天不见他就又刷了个新技能出来？
到底谁才是boss啊！
这么想着，但他也只是坐起了身，一条腿曲起支住了一条胳膊，看起来非常放松。
他将视线看向了这里唯一的入口。
以他的视力，已经可以看到那个高挑修长的身形了。
很熟悉，熟悉到那个名字几乎已经到了嘴边，有那么一个瞬间，林郁生出了逃离的心思。
虽然那个身影看起来姿态挺拔，步履稳健，一点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
而且那人也没给过他逃离的机会，看起来并不急促的步子却出乎意料的快，在林郁还未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迈出了走廊。
这溶洞没有任何遮蔽物，只要视力允许可以一览无余，唯独算放在其中的东西是中间的祭坛。
因此现在，他们二人都第一眼看到了对方。
齐玉书。
这是齐玉书。
一个完整的、衣服上没有血迹、胸口没有大洞的齐玉书。
他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直勾勾盯着林郁那双眼睛微微弯了弯，嘴角浮起一点小小的弧度，温和得很像一开始林郁雇佣那个小保镖。
“晚上好，”他向林郁打招呼。
更像了，像一切的欺骗和算计都没被拆穿。
“要不你还是冷脸看我吧，”到现在已经没必要做表面功夫了，反正已经到这个地步，林郁也懒得和他糊弄，抖了抖肩膀表示恶寒，“就是一开始咱见面时候的那种冷——”
林郁话音顿住。
他忽然想到，一开始他见到齐玉书时，对方冷淡到几乎苛刻的态度。
两边反差之下，在现在，他竟然敏锐地意识到了当初齐玉书的心态。
已经见过太多次，连一丝情绪都不会波动了，只当眼前是无法跳过的固定剧情，冷眼看着就好。
甚至有时已经可以明眼看到接下来又是注定失败，不如自己动手，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死了就下一次，没死才会开始投入感情。
到底是经历了多少次……
齐玉书像是完全没感觉到林郁的讽刺，好脾气地点了点头，然后竟然真的压低了嘴角，笑意冷淡下去，整个人在瞬间变成了另外一种气质。
他维持着这样冰冷的一副神情，微微侧了侧头，落在林郁身上的目光是一种打量物件的审视。
林郁打了个寒颤，这次不是刻意的，他是真的感受到了恐惧。
从没有一刻，林郁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了，他面前的这个人，躯壳还完好着又如何呢，内里已经完全烂掉了。
而这一切，因为他。
“对不起……”林郁喃喃。
在林郁震惊时，齐玉书已经收起了那副演出的表情，自然得像换了副面具。
不，说不定这才是真正的齐玉书，在林郁面前勉强维持出的人样儿只是他的伪装。
他耸了耸肩，“如果你是在为数次的弃我而去道歉的话，我不接受，因为赔偿我会亲自去拿，但如果你是为了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而道歉，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又或者，”齐玉书再次微笑起来，嘴角的弧度与刚刚一模一样，“你会因自己的愧疚而为我留下来吗？”
“不，”林郁慢慢站起身，他站在祭坛上，比齐玉书的位置高出一些，刚才还不算明显，现在加上林郁的身高，看向下的眼神恍然有种神性的悲悯，“我是为了再一次的离开而道歉。”
那种名为决心的东西从未有一刻这般清晰过。
林郁一步步走向齐玉书，“为了去找到真正的你，对不起，我要终结这个世界。”
齐玉书的笑容瞬间消失，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林郁手掌虚握，一柄唐横刀慢慢在他手中显现了形状，这是精神力的造物，独属于将精神力发挥至极致者林郁的能力。
齐玉书的回应是一把□□。
没有余裕给林郁思考些有的没的了，两人这次都是动了真格。
冷兵器碰在一起，发出异常刺耳的声音，坚硬金属摩擦溅起火星，微微照亮了彼此的双眼。
林郁的眸色很浅，眸光清亮得像一捧水，如果足够了解他，只看他的眼睛就能立刻知道他处于什么情绪中，但齐玉书与他相反，眸色是一种很深沉的黑，无论何时他都在隐匿自己，将一切想法压在深井中。
现在二人对视，齐玉书一眼就看清了林郁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悲伤。
可是为什么要悲伤？
为何悲伤、为何愧疚，又为何这样快地下定决心将他再度抛弃。
“何必呢，”齐玉书叹息，“我不后悔也不恨你。”
他们在某些地方简直是同一属性的两种极端，有时候又能默契得像是同一个人的左右手。
就像此时，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寸步不让争锋相对，但能在对方抬手时凭本能挡住落在死角的攻击。
两道黑影分开又纠缠，速度快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锐器相碰的声音连续不断地响起，衣料摩擦声不绝于耳，呼吸与心跳声却细微得无法捕捉，一闪而逝的火光中才终于能窥见些许二人冰冷的神色。
林郁现在操控身体的方法类似于傀儡术，他的精神力无人能敌，因此带来了远超肉身可以做到的反应力，但这终究比不上由他本身立刻反应并做出动作来的迅速。
当对手不强时，这弊端小的可以被忽略，但当对手是齐玉书，任何一个失误都可以是林郁的败因。
用横刀的刀面挡住齐玉书刺来的刀尖，那刀尖力道极大刀面又寸步不让，两边角力中，刀尖在刀面上划下一道深刻白痕，火花四溅，林郁本人都被逼退半步。
在面对齐玉书之前，他就受过伤，现在根本不是全胜状态，能打到现在已经是强撑。
在不经意间，林郁提在胸腔中的气卸了一瞬。
他呼吸乱了。
只是一个瞬间的事，林郁眨眼的功夫，眼前的齐玉书就消失不见，他暗骂一声，立刻转身格挡，却还是慢了一步，被齐玉书一脚踢飞了手中的刀。
那把沉重的刀高高飞起，金属震鸣声嗡嗡，而几乎是同一个瞬间，林郁被齐玉书重击到后脑，精神与躯体的链接有片刻的失效，因此林郁甚至没有感觉到痛。
然后是一个重重的膝顶至小腹，林郁吐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整个人倒飞出去，破烂地滚落在地。
那柄刀适时落下，穿过林郁的一只手手掌，深入地面，犹在嗡鸣。
身体的感觉这时才与精神连通，林郁眼前一阵阵发黑，不停地大口大口呕血，生机迅速流逝着。
齐玉书缓步走近，他疑惑地说：“你不该这么弱，怎么回事？”
林郁膝盖磨蹭地面，努力想爬起来，但最后只艰难的维持了一个跪趴的姿势。
他也说不出话，一开口就是一捧血从嘴巴里吐出来，喉咙里只能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眼看齐玉书已经要走到面前，林郁眼睛一闭，狠了狠心，直接向插在自己手上的刀撞去。
大概齐玉书也没想到这变故，脚步下意识一顿，随即立刻向前一大步，温热的液体溅上了他的脸。
面前是林郁几乎身首异处的身体，那裂口一直斩到脊骨，无论是谁这样的伤势都无法活下去。
齐玉书脸色阴沉，原地伫立了片刻。
“立刻重启时间，”他开口，可明明他的面前空无一人。
片刻后，一道机械音凭空出现，“这个世界的时间被封锁了，无法重启。”
*
一处未知的角落中。
林郁惊醒，应激似的翻身而起，差点从床上滚到地上。
动作太激烈了，惊动了旁边的主神，主神肩膀一耸，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主神将手边的水递给林郁，“情况很糟糕？”
“他很强，”林郁的手指还在痉挛着，捂着自己的脖子，嗓子哑的像被砂纸磨过但拒绝了水，“打不了，现在只能期望他晚一些赶过来，我们藏好先拖时间。”
主神看着他，欲言又止，但一时没吭声。
林郁直接问出来了，“你想说什么？”
“呃，我没跟你说过吗？”主神眼神偏移了一瞬，“齐玉书的能力是空间。”
答案是没有。
但为了呼应祂似的，下一秒，脚步声遥遥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xp是美人战损真是抱歉了……【缓缓鞠躬】
第85章 僵局
“你也没有问我, ”主神为自己找补，“难道你从没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力已经强大到超出常规的程度吗？你看我封锁这个世界的时间没有表现出疑问，那齐玉书也有属于自己的能力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是的, 你说的很有道理, ”林郁先肯定了主神的叙述，但立刻话锋一转，“所以我亲爱的好队友，我们要如何对抗一个拥有违规系统还掌握空间之力的齐玉书呢？”
主神贴心地为他补充, “其实目前来看, 违规系统还掌握着时间之力。”
一遍遍读档显然不是齐玉书能做到的事, 他没有时间之力的权柄，但是那个叛逃系统曾经窃取过神明的力量，这个碎片会有这样的能力不奇怪。
林郁不知道是刚刚那场战斗的残余反应还是被主神气的, 眼前一阵阵发黑。
“主神, ”林郁认真地对自己唯一的队友说：“你真是个天杀的好人，我恨你。”
主神试图安慰他，“问题不大，现在时间已经被封锁, 齐玉书不能再回档了，正义二打一，你我二人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林郁冷笑，“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个后手, 我现在已经变成齐玉书手里的木偶了。”
自从那栋小楼之后, 按理来说应该最后只剩下一个林郁，但特殊情况下应该留个后手，所以实际上是两个林郁在活动着。
一个留在小楼试探，另一个和主神一起先撤离, 躲在暗处防止意外，以及寻找违规系统。
直到与齐玉书的战斗。
齐玉书是不容小觑的对手，战斗需要林郁全神贯注，于是他先将所有精神力都调到了那边去，加上深度链接身体，才导致这次共感的反应格外剧烈。
而且齐玉书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
有些人可以被称之为强者，但林郁可以明显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力量还在这个世界的范围呢，可有些人，例如齐玉书，他的力量已经超脱于这个世界了，他不再是被这个世界包裹容纳，而是世界在他掌心。
林郁面对他时，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不断地告诉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十分危险。
“就算我现在死掉变成鬼王，应该都赢不了他，”世界都没办法和齐玉书比较了，林郁将自己当成参照物，“而且这还是被躯壳限制的他，倘若完全解放开，我不敢想他会有多强。”
主神摇头，“不，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么强大的精神力的。”
这里不是时空管理局，所有人都以精神体的状态生活在完全由意识构造的世界中，在普遍的小世界里，物质依旧是承载意识最关键的东西。
只是林郁是特殊的。
他的精神力已经强到可以独立为另一种物质了，不需要承载，甚至躯体还会成为他的限制，只有当他无所凭依时他才是最强的。
当然这是一般情况，林郁在这个世界频频吃瘪的主要原因在于，这是一个专门针对灵魂，也就是精神体的世界。
这里为束缚灵魂提供了方法，而林郁的对手又是曾经在位阶上和他相同的齐玉书。
原本势均力敌的对手，忽然有了主场优势、信息优势，甚至能开挂回档不断刷经验，这能怎么打？
不怪林郁栽在这里。
“你的灵魂强度可以支撑你当人当鬼都精彩，但我们不行，”主神为林郁解释，“我们的能力依旧是基于存在于此才能发挥的，如果□□破碎无法再容纳灵魂的话，就算是我们，能力也会大打折扣。”
就像高手出招前也需要地方立足，倘若把一个人发射到无重力的太空中，就算他曾经是可以一拳干碎十厘米厚钢板的狠人，那种情况下他的拳头也会变得软绵无力。
但是现在，先不提能不能打败齐玉书，更甚至杀死他。
早在林郁没有与齐玉书交手，意识到对方有多强之前，他曾经和主神讨论过这件事。
“到时候我们不能直接把齐玉书杀了一了百了吗？”
“不行，违规系统还不知道在哪里，如果齐玉书死了，绑定解除，它很狡猾，会直接逃掉。”
“非得管违规系统？我觉得现在还是解决齐玉书的事更重要。”
“它是一切的根源，不解决它，齐玉书这样的事就永远会连续不断地继续发生。”
打也打不过，拼死一搏和对面换了也不行，事情似乎僵在了这里。
林郁和主神面面相觑。
忽然，主神侧耳听了听，面色一变，“来了。”
他们能安稳坐在这里讨论那么久，是主神动用能力暂缓了时间，但现在这里的祂只是一个分身，加上对手亦是十分强大，所以效果有限。
林郁深吸一口气，拿起身边的武器起身，“我去拖住他，你尽快找到违规系统。”
他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和主神打嘴炮而没有被清除记忆重新开始摇概率，靠的就是主神封锁时间的能力，倘若主神出了意外，齐玉书发动能力，世界再次归零，那所有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所以面对齐玉书只能他来，无论如何要先保证主神的安全。
走到门口，在开门之前，林郁回头，“如果我快要死了，你直接撤离这个世界不要管我，我们一起等下一次机会。”
主神原本正在收拾装备，听到他这话，动作顿了顿但没抬头，“放心，问题不大，我们是正义二打一，赢面很大。”
“放心吧，”祂又重复了一遍，“有我在，不会再输了的。”
*
齐玉书还是那个齐玉书，瞬间穿越林郁和主神跑了好几天的距离脸不红气不喘，除了侧脸上的血迹，规整得像饭后下楼遛弯儿。
曾经林郁还能在他脸上看出什么情绪，可是现在不知道是林郁自己心境变了，还是齐玉书终于伪装都懒得伪装了，林郁竟然觉得自己似乎离齐玉书很遥远。
伪装说明有目的待达成，还需要手段掩饰自己，那样好歹证明齐玉书还有意图与想法，他的计划还在路上，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现在事已至此，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只剩最后一步了。
后路封锁，只能向前，情绪与犹豫已经是必须抛下的东西。
于是有了这样的齐玉书。
可这件事，对林郁来说是同样的。
进一步结束一切，退一步满盘皆输。
主神和林郁待着的地方是某山上施工到一半后废弃的度假酒店，荒无人烟，只有探险的人偶尔来找刺激，但现在已经要入冬了，山里温度极低，没人愿意这个时间上山。
所以在这里打起来，倒是不会有误伤普通人的风险。
这里的墙面都只抹了水泥，还没装窗户，林郁微微偏头就能看见外面的天色。
其实齐玉书可以对他动手的机会非常短暂，一旦天边露出细微的光，炼化鬼王的时机就错过了，好歹可以保证接下来林郁都是自由身，要防的只是齐玉书再重启时间。
不知道处于什么想法，在林郁出现时，齐玉书没有立刻发动攻击。
林郁的目的只是拖住他，没必要上赶着挑事，于是也安静地等待着。
他们分别立于走廊的两端，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后，对立着却一起侧头看向了天际。
日出的速度很快，世界尽头的灰蓝色逐渐被填上了一团橘粉色的雾气，像掀起帷幕似的，新的一天又要到来了。
“又失败了啊，”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齐玉书，“明明这已经是离成功最近的一次了。”
林郁扯起嘴角笑，“那太好了，你失败就证明我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齐玉书好脾气地点点头，“是啊，恭喜你。”
林郁抿唇，没接话。
还是齐玉书自己又自顾自开口，“我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来自一个组织，你有自己的目的到了这里。”
林郁不清楚为什么齐玉书忽然这么多话，但显然这种情况下拖延时间是有利于他的，因此他也顺着齐玉书说下去，“那个违规系统告诉你的？”
“原来那个东西叫违规系统，”齐玉书思考了一下，“不是它，是我自己看到的。”
“我有时看到你出现，有时看到你离开，有时又寻遍世界都没有你的踪迹，”他伸出一只手，手掌向上摊开，像要握住什么似的，“我有时帮你，有时又只来得及和你擦肩而过一次，你总是很着急，急匆匆地来再急匆匆地离开，你会看我却不仅仅是看我。”
林郁眯起了眼睛。
显然齐玉书的精神状态比他想象的还要堪忧。
这么紧张的氛围中，不应该分神，只是听着齐玉书的讲述，林郁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秋柯和重远。
他们似乎确实是太过纵容他了，以至于到了这个世界，林郁毫无防备，蒙头被耍，让齐玉书逼得满地乱窜。
但其实林郁的直觉可以感知到，这才是最与真正的那个人相似的本性。
秋柯对他怀有愧疚、重远所在的世界没有生死与离别的残酷，可是倘若抛开各种因素的影响，只看最深处的灵魂，他们确实是同一个人。
齐玉书的诉说同步着林郁的思绪，“你说要去寻找真正的我，可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呢？难道在被你遗忘了的过去中，我活了那么久、等了你那么久、爱了你那么久，就因为你忘记了，所以就都是假的吗？”
听到前半句时，林郁还兴致冲冲地想要辩驳，到了后半句话，他的嗓子里像是忽然噎了一块石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无论如何，他不忍心否认对方的爱。
第86章 生处逢绝
“不是的, ”林郁干巴巴地说，“不是假的。”
说完这句话，他顿了一下, 闭了闭眼, 但仅仅是片刻的犹豫，他继续说下去，“而且你在偷换概念。”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通感了其他世界的自己，但你不是他们, 或许你共情过他们的痛苦, 可现在你只是想借他们的痛苦让我认同你的真实。”
喜欢的东西会想要得到, 得到了之后会想要一直握在手中，这时再看到别人没有这种东西，有人或许会觉得与自己无关, 有人会希望要是大家都有就好了。
两种想法没有谁对谁错之分, 齐玉书的话术出于他的立场也可以理解，但林郁想要拯救所有人。
现在已经完全是清晨了。
没有玻璃的阻拦，晨曦完全射入这片空间，一边明一边暗, 极为强烈的对比色出现在了齐玉书的脸上。
他的一半脸清晰得毛茸茸的睫毛都清晰可见，另一半却还隐没在阴影中。
片刻的静默后，是齐玉书先笑了。
齐玉书笑，多是那种无声的笑容, 温和时是微微勾起的嘴角, 神经病犯了后反而会弯眼睛了，但他只是安静地露一个表情，正常人笑时类似喘息的气流声他从未有过。
而现在，他好像十分开怀似的, 笑出了声。
“果然啊，还是被你发现了，”齐玉书相当干脆地承认了，只是他立刻话锋一转，“可是你不可否认我们来源于同一个人，骨子里是相同的，他们其中任何一个站在与我现在的位置上，只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林郁不跟他的思路，“是的，但这只是你的决定，你的决定与我无关，我已经做出属于我的决定了。”
他因为齐玉书的痛苦想要离开去找到解决一切的办法，齐玉书的痛苦却是因他的执意离开，他们就像现在站在这条长廊的两端般站在命运抉择的道路上，各自向着自己的目的却背离着对方的期待。
在林郁的角度，他无从指责齐玉书错了，因为对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但他也绝不会对自己的目标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因为他知道只有找回真正的那个人才能终结这痛苦的轮回。
而站在齐玉书的角度——
哪怕他的一切痛苦来源于林郁，他却从未恨过他，毕竟为了林郁他连自己都可以舍弃背叛，又怎么舍得去将一切怪罪林郁头上。
从始至终，他只是想要留下他。
到了最后，这件事果然还是要靠战斗了结。
兵刃以极快的速度撞击在一起，这次他们之间的战斗火力全开，林郁精神力造物的能力出其不意，而齐玉书的空间之力总能化险为夷。
其实以现在的状态，林郁是不如齐玉书的，但不求杀死对方，只要拖住时间，林郁还是可以应付，但局势也就一时僵持了下来。
主神还在寻找违规系统。
系统不能离开宿主太远，根据他们的猜测齐玉书不会信任违规系统，所以不可能让那玩意栖息在他的灵魂上，那只有系统躲藏在齐玉书身边这种可能，就是不知道这个身边是多远，尤其齐玉书的能力还是空间。
稍微算算范围，主神应该快排查完了，估计很快就能赶来支援他。
这件事齐玉书显然也意识到了，他的攻击一时更加凌厉。
在一次拼刀后暂时退开时，林郁看见了一个一闪而过的黑色物体，看着有点眼熟。
其实这一招在他俩对战时齐玉书已经用过很多次了，效果是打开一个小空间吞掉什么攻击或从其中抽出什么武器，但这次的好像有点不一样。
因为这空间不是朝向他的，齐玉书的攻击也没朝向他，在那一闪而过时，齐玉书手里的刀狠狠刺到了那个东西上。
林郁还没思考明白，忽然感觉自己右上腹重重一痛。
一瞬间的疏忽，够齐玉书擒住林郁的手腕。
还好林郁一直防着他的奇招，立刻将腕骨移位挣脱，再顺势抬脚一踹，将齐玉书狠狠踢飞出去。
手腕脱臼了，林郁随手接上，这剧痛倒是让他想起来那是什么了。
是第二劫时那个沾过他血的邪神。
当时林郁以为齐玉书拿他当诱饵，愤怒至极，也没空去管那个东西。
可现在想来，齐玉书要的就是他愤怒。
林郁不是邪神的诱饵，邪神才是林郁的诱饵。
人有喜怒忧思悲恐惊，各自有不同所属五脏六腑，而怒对应肝。
齐玉书用沾了他血的邪神做载体，用血中蕴含的情绪做指引，建立了联通的渠道，现在又能在这里阴他一手。
实在是被齐玉书阴了太多次，此时林郁竟然奇异地觉得自己心平气和，大概现在就算这人当场掏一个巫蛊小人儿出来扎他，他都不会感觉奇怪了。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不过齐玉书已经在试图打破僵局，接下来估计会更难打了。
顶级高手的对战就是看谁先露出破绽，齐玉书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这种事，稳得像一座山，更甚至他很早之前就在针对林郁施加各种负面buff，林郁的落败是必然。
林郁也从没想过打赢就是了。
主神啊——
他在心里几乎是嘶吼了。
你再不搞快点还不如直接跑了呢！等等，不会真的已经跑了吧？
眼前是已经近到割破碎发的刀锋，避无可避林郁只能微微侧头，做好了牺牲半张脸的准备。
这只眼睛保不住了，视野受限会更难打，接下来只能用以伤换伤的打法了。
时间忽然在这一刻变得很慢。
近在咫尺的刀尖像是陷入了某种高密度透明材质中，明明已经无限接近却又为他留下了躲避的空余，林郁抓住机会侧身避开，时间在一瞬之间又开始了流动。
这是主神发动了能力替他解围。
然后林郁听到了齐玉书身边传来的声音。
【三点钟方向再偏南14度角，九十七米。】
这是违规系统，齐玉书也在寻找主神。
违规系统第一个音节出现时，主神的声音也响在林郁的意识里。
【齐玉书肩膀向上二十七厘米，向后五十八厘米。】
听到声音时林郁已经模糊感觉到了一点空间波动，有了主神报点，立刻凝聚精神力向那个地方攻去。
违规系统果然是躲在了齐玉书的空间中，但它联系外界时还是会有一瞬暴露出来，有主神缓慢时间做辅助，林郁直接用最纯粹的精神力去抓取它。
正常状态下看不见摸不着的违规系统入手的触感像是被什么东西牵扯束缚着，林郁顾不得眼前马上要捅到身上的刀，专注地与系统角力。
一瞬的时间被拉得很长，林郁不知道齐玉书能不能在主神的能力中意识到时间流速的不合理，但不管能不能，胜利的天平已然向他们倾斜了。
像是拔出被海草缠绕的鱼，林郁听到了一点咔嗞咔嗞的类似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应该是他太用力损坏了系统，不过这种事谁会在意。
【啊啊！】
刀刃的破风声、违规系统的尖叫，甚至自己因为高度集中注意力而变得沉重缓慢的心跳——
“成功了！”
林郁失去平衡向后倒去，拳头紧握着，指缝里有溢出的白色光点。
【别杀我别杀我！】违规系统还在挣扎，【我可以帮你们！】
根本没空听这玩意废话，得立刻到主神身边去。
就地一滚快速找回重心起身，抬头时却见到几乎叫林郁目眦欲裂的一幕。
无数个空间裂口遍布在主神的周围，数量庞大、分布密集，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网困住了祂。
主神原本藏身的地方已经看不见原貌了，不管是树木还是混凝土，都在无可防御的扭曲中，化为了齑粉，而马上主神会落得和它们同样的下场。
在林郁直接向违规系统出手时，齐玉书同步动了，哪怕他现在被限制在几乎固体的时间中，不妨碍他用无死角的攻击将主神困死。
林郁看到主神遥遥地冲自己耸了耸肩，大概是表达自己无计可施，然后下一秒竟然干脆的解除了自己的能力。
毫无防备的躯体瞬间炸成一团血花，然后被空间裂缝席卷，眨眼间一切都没剩下。
不能让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发展，林郁要立刻捏碎手中的那颗破碎光团，却不想齐玉书不知道多久之前就留下了后手，一道空间裂缝在光球上展开，连带着包裹住了林郁一只手。
时间在此刻恢复正常，林郁避无可避，一只手被直接截断。
违规系统尖叫着归了西。
其实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时间回归这个世界，齐玉书还在原地站着，在他看来大概就是眨了个眼的功夫，一切变故都发生了。
他表情有些空白，像还没反应过来似的，看起来竟然有点纯良。
“看来一切都结束了，”他看了看四周，平淡地接受了自己的绝对优势，“那么接下来只剩我们了。”
林郁默默后退一步，没有吭声。
因为主神的声音又在他的脑子里响了起来。
【还好接住了，】主神骂骂咧咧，【齐玉书这家伙下手真狠啊，痛死我了。】
主神和齐玉书的能力都需要一具活着的身体作为载体才能发动，而一个人碎成那种程度不可能再活，可倘若不要求以实体的躯体立足于这个世界中，林郁的精神空间可以容纳灵魂。
【别抱怨了，】林郁已经开始思考自己怎么样和世界爆了了，出于礼貌还是询问了一下自己的塑料队友，【我觉得这局玩完儿了，你觉得我和齐玉书同归于尽的概率有多大？】
虽然现在他们都没了读档重来的机会，可是显然丢了一只手的林郁敌不过不知道还有多少阴招的齐玉书，林郁想来想去竟然只有和对面爆了这一条能死的有尊严些。
而主神沉默了片刻，【其实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作者有话说：这个小世界可以概括为：当你和你的朋友一起玩斗地主，而你们仨中唯一靠谱的那个人是你们的对手belike
第87章 放手一搏
精神空间中, 交流其实是很快的。
讲述需要时间，但是在那里，只要双方愿意, 意识可以与意识直接传达信息。
林郁和主神的灵魂对视, “你是说？”
主神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这么做了吧。”
林郁问，“既然可以，为什么不早这么干。”
主神回答, “拜托, 齐玉书和违规系统看着呢。”
林郁又问, “你应该比我清楚，这个方法很大概率不会对齐玉书有什么影响。”
主神答，“我会在这边操作, 你不用担心。”
这次林郁没有再问, 他只是注视着主神。
他还记得一开始时如何以为主神冷淡高效，但实际接触后才发觉其实那只是祂太过于疲惫，祂好像一直处于那种密不透风的疲惫中。
来到了这里后，哪怕他们一刻不停地奔波在逃命的路上, 主神却像是忽然活过来了似的，起码没了那种好像随时要将祂拖入坟墓倦意。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在遥远的，一个人还记得、一个人还存在的曾经，他们到底是如何生活的呢？
“虽然你不想告诉我, 可是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目的, ”轮到林郁叹息了，“但是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会去。”
主神眨了眨眼，“放心, 我说过，我们不会再输了的。”
在外界看来大概就是林郁愣了两秒，忽然浑身泄力跪倒在了地上。
他断臂的伤口还没止血，两秒的时间也够他感受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了，于是站都站不起来的人只能狼狈地跪在地上做紧急处理。
一边动作一边骂骂咧咧，“狠人，这样都能打，两个神经病。”
齐玉书平淡地看着，毫不意外的样子，“主神？”
林郁——
顶着林郁壳子的主神毫不避讳地点头，哑着嗓子说：“是我，快帮我一把，等会儿要死了。”
如果林郁真的在这里，大概已经要开始扯着主神的脖子摇晃加质问：“你还说你不是对面的卧底！”
虽然他们还真不是一伙的。
齐玉书看了片刻，没说什么，沉默地帮主神处理了一下伤口，维持在一个不好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状态。
他甚至没打算做什么措施防止主神跑了。
主神还在适应这个壳子。
林郁真的是个狠人，当时看他活动自如甚至和齐玉书打得血肉横飞，竟然直接让人忘了这壳子初始数值低的离谱，加上后面各种debuff叠下来，主神接手这个壳子之后几乎被身上无孔不入的剧痛逼得叫出来。
没有当场满地打滚是祂忍耐力高。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主神靠着墙，斜眼看齐玉书。
这家伙现在安静下来了，也和祂一起坐着，“因为反正你们都跑不掉了。”
已经到了彼此揭露阴谋的时刻了。
“其实你是想一网打尽的吧，”主神直接指出，“你一直在等我降临。”
不知道齐玉书在违规系统那里知道了多少，但是他已经可以做到将世界封闭，甚至在这个世界内读取执行专员的系统，恐怕一开始自己和林郁的交流就都一次不差地落在他的耳朵里了。
“你不也是吗？”齐玉书冷静反驳，“我的攻击你明明可以躲开，可是你自己选择了这一步，你欺骗了林郁。”
当时他已经被困在了主神的时间中，就算攻击已经展开了，可手握掌控时间的神明怎么可能只有那一种招数，唯一的可能是祂自己放弃了抵抗。
主神再一次被猜中，有些泄气，“怎么一个二个都看出来了，我的演技有那么差吗？”
其实并不是演技的原因。
主神现在顶着林郁的壳子，如果别的人来看，大概只会看到毫无变化的样貌与体型，无从分辨其中是否已经还了个芯儿。
而齐玉书看到的却是平淡冷静的眼神、看似因剧痛而烦躁下的麻木，以及那无处不在的疲倦。
他了解祂如同了解自己的半身，了解到哪怕当时他们从未正面见过，只是片刻的交锋就能隐约察觉到对方的能力。
不，应该说，他们三人都是如此的了解彼此，他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如同棉布的纤维般纠缠在一起。
“关于最开始的事，你拿到过违规系统，”主神发问，“你知道多少？”
事已至此，齐玉书自觉胜券在握，最后和朋友复盘一下也没什么，“其实我知道的不多，它很防备我，我也不信任它，它是被我胁迫的，一开始看到别的世界是它为我展现出的能力，应该是为了利用我丢出的诱饵。”
他和这东西并不齐心，在他的计划之外这玩意在时时搞着小动作，就现在的这次，墓楼的红棺和张文宁的重生都是它的手笔，只不过最后都没有成功。
“我的存在也是它告诉你的？”主神继续问。
齐玉书回答：“它在濒临崩溃的某一天说主神早晚有一天会插手这个世界，它说我会一败涂地。”
能让违规系统濒临崩溃，主神想到了最开始那个人的手段，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所以你直接掠夺了整个世界的控制权，”主神接上他的话，“自从我踏入这个世界的那一刻，你就赢了大半了，所有人都在你的计划里被你耍得团团转。”
每个小世界都有各自的天道，天道附属于时空管理局，职责是协助执行专员完成任务，而这个世界已经完全被齐玉书所掌握，甚至已经由他的权能改造，大概这里在时空管理局的观测中都已经消失了。
只要林郁和主神在小世界内无法处理了齐玉书，那么他们将永远被困在这里。
齐玉书微微垂下了眼睫，看着主神，眸光很诚恳的样子，“这个崭新的世界不好吗，这里不会再有不稳定因素，我们也都在这里，大家永远在一起，谁都不会再走丢了。”
主神对他的表演毫无波动，一点不信他，“别光把自己的目的说得很光彩啊，你打算用什么手段不揭露一下吗？”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林郁没有以前的记忆，凭本能对你信任，”主神继续说：“我可是什么都记得呢，所以别和我演了。”
齐玉书毫不意外主神意识到了，“唉，所以我很烦和熟人聊天啊。”
时间是笔直向前的东西，时间之力可以逆转时间，但因为违规系统掌握的时间之力不完整，它本身也只是个碎片，所以这个世界看起来不断回溯的行为实质上是将过去的起点复制后粘贴到上一段世界线的终点，达到看起来世界一直在重启的模样。
这就导致了主神在外面发觉了林郁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久得不正常，进而插手使林郁得知了这个世界一直在循环的信息。
而且这种方法还有一个弊端。
林郁的灵魂非常有重量，哪怕是复制最开始的起点粘贴到新的位置，他的灵魂也像是河中的巨石一般立在那个真正的起点稳固不动，他的灵魂经历的是真正的时间，只要经历就会留下痕迹，只是何时注意到的问题。
齐玉书废那么大劲想要的肯定不是一个永生永世和他斗下去的林郁，最后必定要走到修改记忆那一步，而仅凭他或许可以做到改写记忆，但那些痕迹他无从下手。
主神缓缓讲述着齐玉书的计划，“成功之后，你会用我的时间之力将林郁的灵魂还原到最开始，那样他不会有任何记起一切的可能，而我的能力不在于灵魂与精神，对掌控了林郁的你来说我的记忆可以随意修改。”
至此，大功告成，林郁和主神都可以留下来，大家一起发自内心地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你都知道，”齐玉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那你为什么——”
脑中忽然多了什么，他眉头皱起来。
“猜猜林郁在哪？”主神对他咧嘴笑，“我把他送回了一切的最开始。”
是真正的一切开始的起点。
“为什么要这么做？”齐玉书想不通。
现在回到最起点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三个的灵魂都相当有重量，时间的回溯或许对别的人来说是一切从零开始，人格或许都会被重新塑造，但对他们来说，他们不会有改变地立在原地。
更何况时间的起点并非这个世界的起点，林郁是真的去到了一切的最开始，一个遥远漫长到齐玉书的记忆都模糊了的过去，他无论如何改变，都只是会在齐玉书的记忆中分出一个新的枝杈，不会有任何物理层面的修改。
齐玉书再也绷不住脸上平淡的面具，几乎是对着主神怒吼了，“为什么这么做！”
主神平静地看着他，“看看你自己，这不就是我的目的吗？”
第88章 友情破颜拳
林郁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 齐玉书也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两个人各自对对方有一套逻辑，然后冲着自己的逻辑就开始用死劲儿,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和对方对抗, 彼此都会下最狠的手。
他们都有某种奇异的坚持，坚定的认为自己的选择是最好的，这个他们自认为的好甚至会凌驾到对方的意志上去。
大概是某种痛苦是一时的，等我成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唯结果论。
而且这两人的对抗往往谁都插不上手, 因为这个时候他们专注于彼此, 目光只看得到对方和自己的目标, 只思考如何让对方屈服却完全丢掉了换位思考的能力。
简而言之，两个倔驴在互相拉对方的拴绳，直到一方真的扯死一方。
但是这不是主神希望看到的结果。
他们都没有做错, 不应该落到这样的结局。
所以主神阻止了林郁的自爆, 将他送到了一切最开始的起点，然后自己留在了这里面对齐玉书。
“你急了，”主神直白地指出齐玉书失态的原因，“明明你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可是你不忍心、不舍得他受和你一样的罪。”
在之前的轮回中，林郁在每个周目开始时记忆都会被隐藏，而现在由主神将他送回过去，他会清晰地记得自己的每一次死亡与重生。
也会清楚地看着齐玉书如何痛苦又如何挣扎, 最后大家一起落到现在这样破烂的结局。
“你重复了多少次？”主神歪了歪头, 冲齐玉书心口捅刀子，“有多少次林郁开局暴毙，有多少次他可以走到你面前？死亡的感受是怎么样的？一遍遍重生时认知会错乱吗？”
齐玉书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主神继续说：“想看他现在的样子吗？虽然林郁的壳子我用着不太顺手, 但是开个屏幕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说是这么说，主神显然也没有等齐玉书意见的打算，一挥手直接展开了一面屏幕。
巧的是，那正好是林郁的某次死亡。
从场景来看，应该是在救护车上，应该是每次的开端，那场飙车事故后他被救出。
刚刚还生龙活虎和齐玉书打得你死我活的人现在满身是血的躺在担架上，脸色是一种人之将死时的灰败，但他的眼睛相当沉静，并无惧意，显然他在身体快速衰败时已经开始谋划下一周目如何做了。
齐玉书再熟悉不过那样的眼神了。
那是曾经的，或者说某个阶段的他。
当就算失败也拥有重头再来的机会时，一次两次会干劲十足，十次二十次或许会开始复盘寻找失败的原因，一百次两百次后开局时这场游戏有什么样的结局已经一眼可见，而当这样的事重复到一千次两千次，麻木会是他最深的底色。
但是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只要赢，只要赢，只差最后一步了，一切痛苦都可以扭转。
齐玉书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看。
主神一眼就看出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无奈到要气笑了。
如果可以，祂是真的不想掺和进这俩癫公的恋爱游戏，真的是太麻烦了。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主神一针见血地指出齐玉书所逃避的东西，“林郁看到这样的你，是什么样的心情？”
太奇怪了，他们明明都是如此的爱着对方，明明对方的每一次痛苦在自己眼里都纤毫毕现到夸张的地步，他们迫切地想拯救对方，为对方的痛苦而痛苦着，却从没想过对方也是这样的心情。
一边拥吻一边又用自己的伤口狠狠伤害对方，到底是图什么啊。
主神步步紧逼，“你不想他再被什么胁迫，你汲取自己的血肉打造了这样一个囚笼给他，可是你知道林郁看到这些在想什么？他在想原来你经历了这些，原来你这样痛苦，他在愧疚！”
越说主神也越生气，看着这俩癫公不停地互相伤害掉入所谓宿命的轮回不得解脱，祂真的是厌蠢症都要犯了。
主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仅剩的一只手掐住了齐玉书的下巴，强迫他看向那个屏幕，“不许逃避，你亲自来看，来看看林郁和你都是多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祂嘶哑地笑出了声，“他竟然真的以为自己是去拯救你的。”
齐玉书牙关紧咬，嘴唇颤抖，情绪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曾经因为不敢承认而忽略的那些东西又浮了上来。
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谈后悔岂不是一切皆空。
“只要——”
他刚要开口，一个重拳落到了他的脸上，他的头被打到一边。
齐玉书闭了闭眼，固执地继续说：“到时候一切回到原点，不会有人——”
又是一拳。
这次是主神慢吞吞走到另一边打的，可就是这样普通人都可以轻松躲开的拳头，可齐玉书心神大乱，他躲不开。
“清醒了吗？”主神问。
齐玉书赤红的眼睛看向祂，不说话。
主神又想叹气了，“你和他怎么都是这样啊。”
明明祂还在不是吗？
“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主神疲倦地平和下来，“我其实也做了很多事的，我们都在为彼此着想，为什么不能互相信任一下呢？”
“我们曾经信任对方如同信任自己，”齐玉书反驳，“可到最后我们还是落到了现在的下场。”
信任显然无用，唯有自己最可靠。
主神因这句话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悲伤表情。
齐玉书感觉自己嘴巴发苦。
他又伤害到了一个自己绝对不愿意伤害的人。
“但是，你看，”主神平静地说：“我们现在又因为信任来到了这里。”
事情是在渐渐好起来的。
“你就算不相信我们，”主神又说：“难道你不相信其他的你自己吗？不止是我和林郁，你也正从不同的世界拼命向我们靠拢不是吗？无论如何，我们终究会再次相逢的。”
齐玉书只信任自己，毕竟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再信任，那这个人也太可悲了。
主神不希望他成为这样的人。
或许是一直以来坚不可摧的认知被摧毁了，又或者是主神所描绘的未来太美好了，总之齐玉书真切地意识到了自己败局已定。
在最本质的灵魂中，他们确实都爱对方胜过爱自己。
就算在故事的最后，他们一起消散在星空中，只要还互相牵绊着，那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齐玉书肩膀垮了下去，闭上了眼，“是我输了，对不起。”
*
林郁刚刚结束一次回溯，在那次回溯中，他差一点点就成功了。
生命在指尖消逝的感觉还停留着，他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连悲伤都没了力气，只是麻木地等待着那个怎么都控制不住的方向盘。
却不想，一个慌神，他就又回到了自己的精神空间中。
主神正在他面前点着系统面板，久违的声音响了起来。
【宿主，呜呜呜，】是031，【终于联系上了，宿主你还好吗？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躯体还能掌控，林郁眨了眨眼，看到了躺在他身边的齐玉书。
相比于他的惨烈，齐玉书的身体非常完整，只是脸颊和衣服上沾了血迹。
但是现在这具完整的身体胸膛平静，已经没了呼吸。
齐玉书死去了。
其实齐玉书的尸体他看得多了，但是这次不同，这个世界不会再一次次重启了，齐玉书也不会忽然跳起来再给他一刀。
主神成功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林郁问主神，同时认真地看着齐玉书的脸，将他模样仔细地记下来。
主神身上还有着其他情绪残留的痕迹，这些痕迹的混杂无比清晰，是一种类似不得不如此的无奈与疲倦，“他认同了我们的计划，选择在未来等着我们。”
祂与林郁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些相同的东西。
果然不管当时和齐玉书对峙可以做到多寸步不让，面对离别他们之间永远只剩下最纯挚的遗憾。
“话说你要不要我帮你钻进齐玉书的壳子，”最后是林郁先打破氛围，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我一边看着他，一边又在精神空间看你，感觉自己要精神分裂了。”
主神经他一打岔，情绪是好一些，“拜托别用这么普通的语气说这么地狱的话。”
“不过，”主神话锋一转，“如果你实在喜欢齐玉书这个壳子的话，我可以定制一个1：1完全还原的，然后套在031上，这样他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林郁简直为主神天才的想法所震惊，“太可怕了吧，论不当人还得是你，给我好好尊重遗体啊！”
主神无所谓地说：“放心，他不会在意的。”
插科打诨完他们之间又安静了下来。
毕竟这一遭实在是太累了。
忽然间，林郁想起了什么，问主神，“你把我送回过去，万一我在过去就绷不住失败了怎么办，或者我被齐玉书说服认同了他的想法？”
他们背靠着背，林郁看不见主神的白眼，“我敢把你送回去，就是知道处在相同的位置你绝对比齐玉书更疯，大不了回来你们继续打，也就是耗得时间更久一些罢了。”
就差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但林郁开心地笑了出来，“你果然很了解我啊。”
“坚持了那么久，很辛苦吧。”
“还好，每天很忙，其实也没有那么想念你们。”
“啊，原来你每天都在想我们啊！”
“这样的理解能力我建议你去看看脑子。”
“……”
“……”
“谢谢啊，谢谢你还坚持着。”
“没有什么谢不谢的，我们谁都不欠谁什么，如果非要说什么的话，你不如夸我两句英明神武。”
“不要，这不还差一个人呢吗？等他回来我们一起让他说。”
“呵，我才不信你，到时候你们两个肯定要搭伙欺负我一个。”
“走？”
“走，下一站。”——
作者有话说：结局he！正经he！所有人都好的he！相信我！
第89章 困难总比办法多
林郁这次醒来, 没有接收到任何记忆。
周围一片漆黑，似乎是在某种特殊的液体里，动作时可以感受到明显的阻力, 不大, 但这种感觉确实存在，与此同时他可以自主呼吸。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没有什么奇怪的不应该出现在哺乳动物身上的器官。
继续向身边摸索, 手臂没伸展开就摸到了界限, 似乎是玻璃, 敲上去的声音有些闷。
大概可以确定了，困住他的东西应该是个大概两米多的长方体，一面是玻璃, 另外三面有些奇怪的管道, 应该是为了换这些液体的。
难道自己真的变成了一条用肺呼吸的鱼？
还是说其实自己已经死了，这是被泡在了福尔马林里，自己忽然诈尸会不会吓到谁啊。
这样想着，林郁摸索到玻璃面, 毫不犹豫地一拳打了上去。
坚硬的指骨第一下就在特殊的玻璃上敲出了一大片蛛网似的裂痕，刺耳的警报声同步响了起来，林郁充耳不闻，继续第二拳、第三拳。
终于, 伴随着“哗啦”一声, 玻璃碎裂崩开，营养液没了阻挡爆发般流出。
林郁侧耳听了听，根据水流的声音判断了一下距离，察觉他待的这个空间挺大, 存放的东西也很少。
不过很快也不需要他猜测了，在林郁跨出那个仓室时，自他下脚的地方为中心，辐射扩散开地灯，灯光蔓延到墙上，照亮了房间。
这是一间银白色的实验室，出了正中心的培养仓之外空无一物。
031这时候才终于连接上了林郁，【宿主，早上好！】
【现在是早上吗？】林郁下意识向墙壁看去，想找个窗户，却发现这房间是完全封闭的，目之所及只有相同的银色墙壁。
【那倒不是，呜，对不起宿主，其实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031有感应系统，不像林郁正常情况下接受信息只能靠五感，不靠视力它的感知都可以蔓延到几百米之外，这种情况下它了解的按理来说应该是比林郁多的。
031很快解答了林郁的疑惑，【根据检测，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地底，我的感知目前无法到达地面。】
连031都无法触及的地面，主神到底给他送到哪来了，这还是任务世界吗？
没办法，林郁只能问031，【有世界观介绍吗？】
主神不知道跑哪去了，就算联系上了他现在也不能手刨几百米爬上去，还不如先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031将目前它接收到的资料传给林郁。
这是一个未来星际世界。
这时的人类已经不再局限在一个星球，他们的足迹遍布宇宙，科技快速发展，星系甚至可以被私有。
现在的人类经过了一场大爆炸后的再进化，精神力被发展与利用，现在已经是日常生活与战斗的重要方面。
精神力等级高者，还可以放出伴生体，是一种精神力的具象化，一般是动物。
大概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了认知，但是现在的认知暂时还是不能让他爬出去，林郁只能继续翻看主神给他留下了什么信息没有。
最后，他是在邮箱中发现了主神发来的任务内容。
【因为这趟是我私人安排，所以没在系统那里设置流程，这次世界任务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但是为了后续事情的准备，我建议你去了解一下这个世界。】
留言到这里还算正常，林郁继续往下看。
【你的年纪上不了小学了，但是没常识也不太行，所以我把你安排进了帝国军校，效果应该差不多，你凑合一下。】
【一定要好好学习怎么做人啊。】
林郁眨了眨眼，感觉有点什么想说，但是又说不出来什么。
【ps去都去了，这里有几个节点任务你接一下。】
【附件：录取通知书、身份证明、任务内容】
原来目的在这里，林郁都要气笑了。
什么理由都是冠冕堂皇，分明是主神有需要在军校里完成的任务不想做丢给他了。
林郁怒气冲冲地打开和主神的对话框，一连串质问打出来发送，属于他的消息转啊转啊转，最后竟然转出了一个感叹号。
031凑过来看了，【宿主，主神那边信号不好无法接收啊。】
什么东西竟然能拦截时空管理局系统的信号？
林郁不信邪，又一连串发了一大堆垃圾信息过去，无一都无法被接收。
几乎是林郁以为主神是不是莫名其妙暴毙在哪了时，主神的又一封邮件发来了。
【我猜你现在在想我是不是死了，没死，但是一时半会儿没空出来，你在外面自己注意，时机到了我会联系你。】
【还有，记得保持单身，起码别在搞出大事情的时候被曝光和谁谁谁在啃嘴子，你的婚姻关系我有用。】
【哦对了，不用管这壳子的记忆，唯一的记忆就是没有记忆，按着我给你的资料来就行了。】
然后就任由林郁如何敲祂都再没有回复。
安静地像是死了。
看来真得林郁自力更生了。
没办法，林郁只能自己对着系统屏幕点来点去地调试。
031询问：【宿主在做什么？】
林郁头也不抬，【在试着用系统链接这个世界的网络。】
连031都震惊了，【还能这样吗？】
执行者手里所有的系统都连接着远在时空管理局的主机，但各个小世界又处在不同的时空中，时间和空间都不同电信号又怎么可能联通，所以实际上系统和主机的联系靠的是某种特殊的精神力量。
这种精神力充当了电信号的作用。
之前听031介绍了，现在精神力已经是日常生活和战斗的重要方面，而且主神发给他的邮件是通过时空管理局的通讯渠道，附件有录取通知书之类，如果不能取出来导入这里的网络数据，那些东西毫无用处。
主神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祂大概就是以为谁都能懂这一跳好几步才能达成的目的。
所以这里的网络必定和精神力有关，系统也必定可以连接这里的网络。
……应该这样就差不多了。
林郁点下最后的确定。
原本的系统界面变成了空白，中间的圆圈转了几圈后，变成了一行欢迎词。
“林郁先生，星网登陆成功，欢迎回来。”
果然，主神已经给他准备了账号。
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终端，靠终端登陆星网，星网识别精神力，所以星网中的ID独一无二，里面记录的东西囊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林郁看到了主神为自己安排的身份内容。
名字还叫林郁，户籍落在一个偏远小星系，接下来会去到帝国主星系中的耀光星系7号星的帝国军校报到。
异常简单，没有任何亮眼的地方。
不过主神这次好歹有点良心，给林郁的启动资金很丰厚。
其实他们才刚刚结束了上个世界，连时空管理局都没回去就直接跃迁到了这个世界，林郁一睁眼却能面对主神安排好的一切。
之前主神最多只是言语支援，上个世界没办法了才肉身现世，在这里却一开始就和林郁一起降临。
不知道祂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不过林郁隐隐感觉到了，大概这里就能结束一切。
没有时间修正加上上个世界太刺激了导致的结果就是一些下意识的反应还残留在身体里，林郁下意识选择最直接最暴力的方法打破营养舱。
警报声还在不停地响，但响了那么久也没个人来查看一下，估计接下来如何出去还是得靠自己。
而且，离报到日期没多少时间了。
*
这里是没有所属地区的一颗偏远星球。
宇宙中有很多这样的偏远星球，荒无人烟，连起名的价值都没有，所以一般被统称为垃圾星。
事实上垃圾星亦有区别，有的垃圾星离繁荣星系近，所以能星如其名获得被倾倒垃圾的殊荣，那样尚有拾荒者会去到那样垃圾星捡些有价值的东西，但有的垃圾星是整个星球都无用，只是太空垃圾漂浮在宇宙中。
没有人定居、没有矿物可以开采，甚至离主星系太远了连被倾倒垃圾都有着高昂的运输成本。
林郁刚从土里冒出头，发觉自己所待的就是这样一颗星球。
更恐怖的一件事是，原来他能在这里收到信息是因为他是用自己的精神力使系统链接进星网，但别人没有他这样堪称变态的精神力。
也就是说，这里应该没有任何信号，这里也不应该有任何消息发的出去。
……
主神你这到底是给我搞哪来了，这还是人类社会吗？
林郁目前对这个世界认知很有限，没有足够的信息时他不想引人瞩目，而且就算消息发了出去，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
闲的无聊，心里还在纠结，林郁满世界乱窜。
一边窜一边胡言乱语，仗着这里荒得灵长类动物只剩猴子直接将信息发送进最近公共频道。
【林郁：你好，其实我是帝国开国皇帝，昔日我被奸人所害流落至此陷入沉睡，现如今我已苏醒，要杀回帝国耀光星系7号星夺回一切，现在只要你带着舰船接我出这个鬼地方，助朕重新登基，朕封你为帝国元帅。】
然而，就在林郁以为不会有人看见而肆无忌惮发疯时，附近频道弹出一条消息。
【asjxnhe：？】
林郁：……
林郁：？？？
这里的猴子都能成精了？
第90章 熟人
应该不是猴子, 如果猴子已经进化到可以使用星网了，那一般称其种族为人类。
所以说，这里并非荒无人烟, 还是有人类存在的。
林郁停下脚步, 放轻呼吸，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隐匿进丛林中。
【031，】他呼唤系统, 【扫描一下周围有多少人。】
这里荒郊野岭, 一般不会有人单独来, 目前对方人数不明，林郁不打算先冒头。
031的回复来得很快，【宿主, 左前方五百米处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吗？】
【是的, 】031笃定地说：【我除了实体感应外，这次还感应了精神力信号，这里的星网终端只有那一个。】
实体感应要分析周围的所有东西，然后1：1建模分析, 但精神力感应只需要捕捉附近的精神力信号，因此覆盖范围大得多。
031这么说了，就证明这里除了林郁之外，真的只有一个人。
这不应该。
怀着这样的疑惑, 林郁直接向031指出的方向移动。
既然只有一个人那就没什么好忌惮的了, 林郁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
他现在身处一片密林之中，到处都是遮蔽视线的灌木和藤蔓，虽然只有短短五百米，但是林郁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料想那个人看他也是相同的。
所以林郁干脆直接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他实在是过于自信, 以至于干脆地将先手交了出去。
已经走到了031地图显示的地点，林郁几乎和那个代表人类的点重合，却没看到任何人。
低头静立了一会儿，周围还是毫无动静。
黑发的青年停在了树下，头微微垂着，毫无任何危险意识地将自己的后颈暴露出来，那一片格外醒目的白看起来尤为脆弱，轻轻一掐就能断了似的。
隐在暗处的人手指捻了捻，有点心痒。
林郁感觉后背莫名一凉，却没往细处想，只当自己衣服不合身吹了风。
刚从营养舱爬出来时，林郁身上什么都没有，光溜溜一条，现在这身还是他在那个研究室其他房间找到了的研究员制服。
很简单，白衬衫黑西裤，裤子还算合身，但衬衣显然大了一号，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
也是他这壳子看起来依然只有青年的原因。
握了握拳，林郁看着自己苍白消瘦的手腕，心里有点微妙。
不过这身体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一直放在营养液里，到现在没肌肉萎缩到只剩一张皮已经算不错的了。
此时暗处的潜伏者还是没有动静。
这也太能忍了。
林郁没了耐心和他继续耗下去，猛地转身看向自己身旁这棵树的树冠，果然听到极细微地沙沙声，视野中一道暗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不在视力能发觉的四周，那就只有树上可以藏身，林郁刻意将致命弱点的脖颈向上暴露都没能勾的对方动手。
一种可能是对面实在太弱而且对他没有任何进攻想法，二是对面意识到了这是陷阱而没有动作。
他一开始以为是第一种，但现在显然那人的身手好的出奇，不应该忌惮到这种程度。
不知道那家伙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在树丛之间移动极快，林郁眼花缭乱，几乎以为自己遇见的真的是只猴子。
但很快，那人就冲到了自己面前，确实是个人形。
林郁隐约看见一头金发，急忙低头躲避对方的攻击。
可是对方实在是太快了。
虽然对方的攻击路数在他眼中分毫毕现，但这具壳子是跟不上反应的速度，这也不是上个世界，可以利用阴气强化身体。
他原本以为这荒郊野岭遇到个谁也不会强到哪里去，结果没想到对面厉害得出奇，甚至将他打得一时无法招架。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要说谁错了的话，林郁选择投主神一票。
你到底是给我送哪来了。
心里骂归骂，打也还得打，林郁猛地架住对方砍向他后颈的手刀，侧身脱离出去拉开了一点距离。
这时，他也看清了对面。
一头金发，一双蓝色的眼眸，还有挡住了大半张脸的防护面罩。
但很熟悉，熟悉到林郁几乎要立刻叫出他的名字了——
草。
这集他不是刚看过吗！
怪不得这人上来就是给他一顿暴打，原来是出门就遇到了数值最高那个boss。
或许是林郁的震惊过于明显，他对面的人也停下了动作，“你认识我？”
“你带着面罩，”林郁皮笑肉不笑地回他，“看不太出来呢。”
没想到的是，对面的人竟然真的直接就摘掉了遮着大半张脸的东西。
林郁眯了眯眼。
是过于信任他，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试探他？
【查到他的信息了吗？】林郁在意识中发问。
031回答，【没有，星网可以搜集到的信息中完全没有关于他的内容。】
这不应该。
以林郁对这家伙的了解，就算他开局捡垃圾也早晚给自己混成首富，怎么都不至于岌岌无名。
所以林郁干脆地问了，“你这次叫什么名字？”
那家伙脸上茫然的神色一闪而过，“这次？”
在他们交谈时，林郁发觉对方已经完全卸下了戒备，他这才仔细打量起对方的穿着。
是一套很有质感的连体服。
颜色偏暗，不吸收光线，材质看起来很特殊，但显然并不符合作战服耐穿耐磨的要求。
他的大腿上绑着一把枪，却不是是用专业的绑带绑缚着，能一眼看出是自己后面添加的东西。
刚刚他俩对打时，对方没动过杀心，似乎只是想制服自己。
要不然这么近的距离，就是这把枪就够林郁喝一壶。
而且对方似乎太信任自己了……
结合刚才031说的，一个大胆的猜想在林郁的脑海中浮现。
林郁挑了挑眉，细微的笑容已经开始暴露坏心，“你是不是，没有记忆啊？”
他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这个壳子应该是个人造产物，所以主神跟他说不需要知道之前的记忆。
而如果这家伙也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爬出来的毫无记忆的实验体的话，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是。”
没有任何隐瞒地，这个人承认了。
林郁在毫无记忆时，会下意识相信自己感到熟悉的人，那是一种近乎笃定地直觉。
而这家伙，每次都占着主场优势，还总有着自己的目的，各种心思在他脑袋里面转来转去，一天到晚就想着怎么坑林郁了。
但现在，似乎风水轮流转，轮到林郁来当这个引导一切的人了。
林郁几乎压不住要翘起的嘴角，“啊，我当然认识你。”
他对面的人就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专注，专注的东西却并非林郁接下来所说的关于自己的信息，而只是林郁。
但他尚未发觉，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
自己的名字是林郁，那这家伙给他编个什么名字好？
就这个了。
“你的名字是，亚伦，”林郁微笑起来，眼角却尖尖的，哪怕要表达友善的笑意却莫名带着一股子狡黠，“至于你的身份——”
林郁想到了上个世界的经历。
虽然说互相给对方带去的疼痛对他们而言都是无足轻重的东西，但实打实的对抗中林郁不敢说自己没急眼过，尤其是现在自己有了一个报复回来的机会。
他偏了偏头，平和又愉悦地展露了自己恶劣的本性，“你是我九块九包邮买的奴隶。”
这话漏洞百出而且还挺侮辱人，但是亚伦只是安静地接受了这套说辞。
他问：“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叫林郁，”没什么好隐瞒的，林郁痛快地报出了自己的姓名，脑袋一歪，又不说人话了，“不过你不配叫我的名字，你要我叫我主人。”
亚伦看着他。
林郁理直气壮地看回去。
“好，”亚伦微微侧过脸，不让林郁看见自己嘴角那一毫米上扬的弧度，“主人，我知道了。”
*
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回到人类文明社会。
林郁询问了亚伦是在哪里醒来的，醒了之后在这里过了多久。
他本意是希望去培养亚伦的实验室找找有没有什么能用的设备，却想不到亚伦直接带着林郁去了他藏身的地方。
一个大概只能容纳三到四人的小型星舰停在那里，舰船外壁刷着特殊涂料，被茂密的树丛遮盖着，远远看去就是一大片阴影，完美地隐藏着。
林郁审视的目光落到亚伦身上，“怎么来的？”
亚伦面不改色，不闪不避地对上了林郁的视线，“捡的。”
捡的？
怎么可能。
林郁自己又不是没搜过实验室，里面空空荡荡全是乱七八糟的数据，林郁找了半天就摸到一身衣服，开局连个碗都没有。
结果这人说枪是捡的，星舰也是捡的？！
命运怎么能如此不公。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林郁都快被这人骗出PTSD了，立刻脑子里雷达狂响。
“真的吗？”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去，脚步直冲操作台，“我不信啊。”
与此同时，他快速地用精神力扫描整个舰船结构。
只是一个眨眼间的时间，这里的一切在林郁的意识中分毫毕现。
着重观察着磨损情况，林郁不得不承认，这东西确实是崭新的，有启动过的痕迹，但那痕迹预估大概也就是两个星球间的距离。
说明这东西的来处确实很近，而这整个星系都是被遗忘的垃圾星。
亚伦站在他身边，灿烂的金发与通透的蓝色眼眸淡化他身上曾经那种沉稳封闭的气质，对上林郁视线时眸光平静，模样几乎称得上无辜。
“怎么了？”他问。
林郁靠近他，几乎是与他耳语，“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吗？”
两人差不多高，亚伦笔直站着，而林郁身体前倾，头微微侧着，下颌似有若无地要落在亚伦的肩膀上。
没有那种实打实接触的感觉，但温热的气息和隐秘的撩拨却无比清晰，亚伦忽然感觉周围忽然鼓噪起来，血脉奔流的声音难平他的心痒。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林郁又问了一遍，音调低缓，是种奇怪的哄诱腔调，“原来你还是不相信我，你怎么这次又故意瞒着我？””我……”亚伦被分了心，几乎下意识就要出口解释，但转瞬之间意识到了林郁的手段，心里一惊。
再开口说话，话锋一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是说……我曾经做过什么让你这么忌惮我吗？”
林郁：……
竟然没骗到他。
果然不管失没失忆，这家伙都是一样难搞。
看来骗话这一条路是走不通了。
林郁退出亚伦的怀抱，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你一个小奴隶能做出什么来，都是小问题。”
假话，但让林郁对着罪魁祸首大吐苦水这也太丢脸了。
那最后的检查，就是操作台。
运输装置可以中转，但操作系统需要登录认证个人账号，总会有蛛丝马迹。
面对这家伙，一点心不能放。
林郁向屏幕伸出手，即将启动到开机键时，却被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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