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醉 悔
“还好吗?”
白玉姮还记得这人的酒量不行, 有一年偷喝了她的酒醉了一天一夜,就在后山的树下睡着,她寻遍整个天衍宗都不见人, 吓得她还以为他被什么妖魔捉走了,正打算去妖魔的大本营一趟。
结果发现这人在树下睡得可香了。
气得她当时就想狠狠惩罚惩罚他。
后面发生了什么呢?
白玉姮仔细回想了下,后面根本没有罚他, 见人醉的不轻还将人抱了回去, 等人醒了便见他用那双无辜又不知所以然的眼眸看着她,那担忧害怕愤怒的火一下子灭了。
她不懂如何当人师父,但自问自己对裴渊就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 百般溺爱。
就连其他几位长老也觉得当师父哪能当成她这样的,就不怕将人宠坏了。
白玉姮看着眼前高大的青年,一双不知情绪的朦胧墨瞳紧紧盯着自己。
她想,他并没有被自己宠坏。
相反,他长得很好, 身材高大、术法也厉害,并没有因为她不在身边而荒废修为, 还能稳坐长老的位置。
白玉姮笑了笑, 看他眼神朦胧,便知他醉的不轻,主动拉住他的手,将人往屋子里带。
裴渊身形一僵,在触碰到她之后, 喉间哽塞,反手将她的皓腕禁锢在掌中。
掌下温热柔滑的触感令裴渊生出了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许久、许久没有与她这么亲密的接触了。
白玉姮没有挣脱他越发收紧的桎梏,将人摁在椅子上坐着,两只手反握住他的。
忽地发现他是真的长大了, 手掌宽大,一只手便能将她双手紧紧包裹住,那一根根玉白的指骨苍劲有力,修长如玉竹,玉白之下是青苍的经脉。
白玉姮带着他进了他的屋里,哄了半日他松开她的手,这才又有了半点空闲倒了杯冷茶给他醒醒酒。
冰凉的杯沿贴上他的唇口。
裴渊拧紧长眉撇开脸。
还耍起小性子来了。
白玉姮笑了声。
见外面四下无人,只有几声急促的蝉鸣,将他的下颚钳住,喂了他喝下去。
“乖,将茶喝了,醒醒酒,好洗漱睡觉。”
裴渊双眼迷蒙,听着耳边轻柔的声音饮了下去。
喝完,没等她将杯子放下离开,便被他拦腰抱住。
“……”
白玉姮摸了摸他额,有些发烫,想多哄几声,让他清醒喝点醒酒汤。
但怀中的人不为所动,白玉姮舒了一口气。
白玉姮推了推埋在自己腹上的人,迟疑道:“师父?师父?”
半晌没人回应。
“真醉得不轻啊。”白玉姮呢喃一句,垂眸盯着压在腹上的鼻尖,浓密斜飞入鬓的长眉微蹙,卷翘的长睫不安地煽动,沾了茶水红润的唇瓣紧紧抿着……
能看出来他不舒服。
白玉姮看着他越来越紧的眉头,心软了,准备离开的脚步调转,让他抱得舒服些,指尖微动,原本大开的房门阖上,避免被人瞧见了。
“唔……”
白玉姮心尖一颤,垂下眼去看他神情,指尖温柔地摁在他的额上,轻柔地动作。
“下回不能喝这么多就别逞强了。”
煽动的长睫逐渐平稳,白玉姮叹了口气,稳不住唠叨他,即使他听不见。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有人同他说话了,裴渊紧抿的唇瓣哼出几声,白玉姮俯身去听。
“师、师父……”
“……”耳边的低声呢喃令白玉姮僵在原处,摁在他额角的手微无其微地发颤。
白玉姮抿了抿唇,撇开目光,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察觉有飞蚁划过脸颊,她抬手挥了挥,沾了一手的湿润。
“……”
白玉姮鼻腔发酸,此刻夜深无人,唯有虫鸣知晓她的心绪,无数丝丝缠绕、被她无视的情绪犹如细网将她捕捉。
天罗地网,密不可分,难以忽视。
悔吗?
白玉姮在心里问自己。
她自从知道那个秘术,便没有生出一丝的悔意,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那她的泪又是从何而来的?
白玉姮垂眸看着睡容痛苦不安的裴渊。
她想,她唯一悔的事便是没有将他妥善安顿好,当着他的面死了,还在死前说出那句让他等她的话。
让他这百年来过得不安。
温热的指腹想要抚平他蹙起的眉宇,心下生起细密的疼,针扎似的。
“恨我吗?”白玉姮轻声问出,声音在寂静的屋内细不可闻。
说罢,也没期待他能有什么反应,自嘲笑了声,手指搭在他的额角。
不管恨不恨,在她在的时候再对他有一些,当做弥补吧。
白玉姮揉摁的动作娴熟,无聊地扫视他屋内,又透过半开的窗看黑漆漆的夜色,半轮要落的月。
怀中之人忍不住收力,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与他的骨血交融生长。
半阖的长睫之下,一片清明。
*
“少主!!少主!!!”
一黑衣人急匆匆往里跑,嘴上还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一道难辨男女的声音喊住他:“作甚这般慌张!?少主正在书房会客!”
那黑衣人猛地止住脚步,气喘吁吁,气都没有喘匀便急急忙忙回道:“少、少使大人,不好了!徐、徐华继他们被、被抓了!”
那位被叫少使的蒙头蒙面的人闻言,浑身一凛,他冷声道:“谁?被谁抓了!?”
“官、官府……”
少使仅露出来的眼眯起,不知在想什么,那黑衣人趁此喘匀气,道:“徐华继他们的据点被江州的官府抄了,那些贡品都被送到了江州,再送回各家……徐华继被押入大牢,至今未知生死。属下收到消息立马动身向您汇报。
少使冷着一把雌雄莫辨的声闻:“可知是谁报的官?”
虽然心底有了猜测,但他还是不太愿意相信。
“听闻、听闻是、是……”黑衣人抬眸看了眼他,支支吾吾道,“是贤王,贤王亲临江州,让江州知州等人派兵剿了蓬莱小岛……”
说着说着,他的头边垂了下来,不敢接受怒火。
“呵。”
黑衣人听见一声极其轻蔑的哼声,将头垂得更低了。
“贤王?”少使冷冷道,“他竟也在江州?”
说着,目光瞥向了紧闭的书房内,心中鄙睨,但也并未说什么,他不好说,但那位主子可就不知道了。
“是在江州,就是您要徐华继抓的那四名修仙者!”
少使拧眉不悦,心中暗骂徐华继是个蠢材,连四个人都抓不住,不仅抓不到,还将他们的事曝光在官府眼下,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将他们全都供出来呢!
少使暗骂一声,要是让上面的人知晓了,他们都得吃挂落,得不了什么好的!
这般想着,越想越气,恨不得立马冲进书房里将此事说出来。
也恨少主非要将抓那四名修仙者的事交给徐华继那个蠢材处理,害得他们败露,也让他们损失无数!
就算此刻再悔恨当初的决定,也没有任何的作用了,事情已经发生,现在只能想好对策,一是为了应付江州那边的人,二是要将此事办好,不让上头的人发觉,对他们发难,三是……
少使抿了抿唇,宽大衣袖下的手有些发抖。
深呼吸了几回,缓过了神,他道:“你们可联系他了?有没有透露出徐华继在狱中可有说些什么?可别让他毁了我们的大计!”
黑衣人苦笑一声:“江州那群人看得紧,我们还没出手便察觉周围有不少的眼线盯着,估计都在等着瓮中抓鳖呢!所以我等并未冲动行事,先回来同您等通报一声,好做好应对之策!”
少使拧眉,正欲再说些什么,只听见吱呀一声,久闭的书房门打开了。
从中先后走出两个男人。
都是全副武装蒙着脸的,旁人瞧不出什么来。
少使和黑衣人都恭恭敬敬地朝走在前面的人行礼,不敢抬脸看,直到脚步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后,才松了口气。
但也没有彻底的松气,一想到徐华继给他们惹得祸事,心底那一口怒气也翻涌上来了,眉眼中簇着火。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谁惹你了?”
书房后走出的人高挑女子见他神色不对,追问道。
“少陵,主子可在里面?”
少使小心翼翼地问道,“心情可好?罢了,我还是自己进去禀报吧!”
还未等人反应过来,他提步迈进书房之内,敲过门提醒后,悻悻出声道:“少主?”
“说话。”一道轻柔的话从书房内传出,同时传来的还有一股浓厚的药味,和几声令人心惊的咳嗽。
“有急事禀报,”少使顿了顿,咬咬牙,顶着发麻的头皮,出声,“有关徐华继他们……还有贤王。”
“……”
屋内翻阅书页的声音一顿,语气也不由地一沉,如同九天的玄冰,冻人刺骨,仿若方才那轻柔的声音好似是幻觉:“进来。”
少使回头让那黑衣人也一同走进去,两人进去之后,房门一阖,留下高挑的女子在廊下蹙眉深思。
能令少使做出这般犹疑踟躇、惴惴不安的样子,看来此事很是棘手了。
还未等她思索是什么事,屋内劈里啪啦一阵响,是瓷器摔落地面的尖锐声响。
少陵眼皮子一跳。
想起方才少使进去通报的那句话。
徐华继、贤王……
贤王!
想到这个名讳,少陵心道一声糟了。
惹上谁不好,偏偏惹上这人……
心里不禁为少使等人默默点蜡。
第72章 知州 “江州乃恭王属地。”
翌日。
几人宿醉酒醒, 睡到了日上三竿。
“砰砰砰——”
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将熟睡的几人敲醒了,崔府的婢女朝里面喊了几声:“仙师?仙师可醒了?”
白玉姮坐在桌前翻阅书籍,闻声挥手将门打开, 问道:“怎么了?”
那婢女许是一路小跑过来的,额间鼻尖都是细汗,喘着气回答道:“府内来了贵客, 点名要见你们, 听管家说是府衙的人……”
白玉姮蹙了蹙眉,想到送进江州狱中的徐华继,许是他们将人审判出结果了, 心中也有些激动,那罗盘迟迟没有动静,只能先靠徐华继那里得到些消息。
这样想罢,便将桌上的书收好,走出门外, 同那婢女一同将人叫醒。
半刻钟后,几人洗漱好后走到正厅, 正厅内主位上端坐着一人, 管家此刻正为他看茶。
“大人您喝口茶,人已经让人去叫了,很快就会过来了。”崔叔笑着解释道,“我们少爷回来了高兴,老爷和夫人就纵着他们几个年轻人多喝了几杯, 还喝到月落中天,诶唷,您是不知道,这一个两个的酒量不行, 喝的一点也不少,醉的可不轻,睡到现在都没醒,您多担待些。”
崔管家又说了几番漂亮话,一番话熨帖又暖心,来人那点等了许久的焦急感也消了不少,连连摆手道:“无碍无碍,少年人嘛,我懂我懂,一高兴什么也顾不上!”
“崔叔!”
里面人刚说完话,他们就浩浩荡荡走进来。
崔明璨拱手道:“刘叔!?”
“小璨回来了啊!嗯,长得壮实了,”刘磊点点头,眼带笑意,“也黑了不少,看来这趟宗门之行所行不虚啊!”
崔明璨笑了笑,谦虚地恭维了几句。
刘磊看见他身后的几人,拱手道:“这几位想来就是你们同门师兄弟了吧?果真是个个英姿飒爽,非同寻常!”
白玉姮几人回礼,几句,来来回回叙完旧,这才进入正题。
“对了,刘叔您来找我们所为何事?”
刘磊脸上的笑淡了些,说道:“是关于你们在乐清镇的事……”
他半指大的眼余光扫过正厅中的几人,压低声音道:“知州大人让我来请你们过去一趟,此事得私聊。”
崔明璨点了点头:“好,我们知晓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走吧。”
说罢,回头与白玉姮几人对视一眼,转身走出崔府。
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江州府衙,路上正巧碰上出府办事的朱鹤,朱鹤眼睛直直地看向人群中间的白玉姮,唇瓣微动,想是起了要跟上来的心思,但又见他们步履匆匆,走在跟前的中年男人穿着府衙的衣裳,只好同他们点点头,侧开身子,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
站了良久,直到身旁的小厮出声提醒,他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往崔府内走。
一路顺畅走到府衙,一位美髯白面,身如修竹的男子站在案桌前挥墨。
听见声音后抬眸看去,眉眼一笑,倒是有些像女子,若是忽略了他浓黑的胡子的话。
“来啦?”
“嗯。”刘磊点头,他过去自顾自斟了杯茶水喝,刚想说话,只见知州大人快速撂下毛笔,匆匆走到他领回的人跟前,一言不合便要行大礼。
“下官参加贤王殿下!”
刘磊猛然一惊,一口茶水滞在喉中不上不下,半指大的眼睛瞪成了一指大。
刘磊并不知晓贤王在此,身体已经跪了下去,大脑还是一片空白,他回过神来,在思索着自己一路上有没有做出点对贤王不敬的事,额间沁满了细汗,后脊头皮阵阵麻意。
还好还好,他虽不耐等了他们许久,但也并未出言责怪,也没有任何的不当行为。
刘磊内心如何风暴,其他人尚且不知,李天阔上前将知州扶起,淡声道:“贺大人无需多礼,出门在外我不想暴露身份,你们也替我保密。”
贺思点点头,说道:“下官知晓,定会守口如瓶。”
李天阔颔首,并未再讲什么。
崔明璨从他身后探出脑袋,问道:“不知知州大人让我等前来,是要说何事?”
贺思让刘磊给他们看座斟茶,又屏退其他闲杂人等,屋中此刻只有李天阔五人,贺思解释道:“徐华继在狱中想要咬舌自尽,幸好我们的狱卒发现及时,将人救了回来,但是……”
众人闻言心下一突,急忙追问:“但是什么?”
贺思叹了一声:“舌头断了,接不回去,恐怕没法子说话了。”
顿了顿,恐给贤王留下一个看守不利的印象,他又道:“不过他会些字,现在正想办法让他供出幕后主使。”
李天阔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转而问到其他:“贺大人来江州赴任几年了?”
贺思愣了一瞬,回答道:“今年满打满算,已有六年了。”
“据我们所知,这徐华继等人做此种生意已有十来年之久,就连搭上那取人皮的幕后主使也有好几年了,你在任可有发现什么不对?”
贺思鼻尖坠着冷汗,后脊发凉,他的任期快要到了,若是顺利,明年便可以重返京城,但……
贺思对上眼前这位比他少十来岁的少年,心中惴惴,一番心思在胸腔辗转反侧,最后化为一声轻叹。
“此事下官确实失察了,甘愿领罚。”说罢,他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复而起身又道,“若说毫无察觉那是没有的,只是……”他眼皮掀了掀,袖中的手轻颤,心下也知晓若是此事说出来,便得罪了那位,但若是不说,眼前这位也是不容他糊弄的,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
“江州乃恭王属地。”
贺思咬牙,将话说出来后,反倒了松了口气。
他只说了这句,李天阔心中顿时了然。
再联想知道的事,想必是他这位兄长想要另辟蹊径上贡新奇玩意儿博得父皇欢心,这才纵容了底下的人。
李天阔按下心下的复杂不表,面上一片冷情,这恭王当真是胆大包天。
正当气氛有些沉闷之时,崔明璨瞄了眼岑楹,提议道:“我们这儿不是有为大夫吗?正好去瞧瞧情况如何。”
岑楹默不作声给了他一肘,下一刻面带笑意道:“不知伤得如何,可否让我去瞧上一眼,心许能治好,也能为您早日追寻幕后真凶提供助力。”
见她已然说到这份上了,也瞧见贤王待她们毫无避讳,点了点头。
几人转移到狱中。
李天阔问:“你可还知晓些什么,如实说来。”
他一双鹰眼如有实质,好似能将人的看透,分明是一个比他还要小的少年,却有如此威慑力……
贺思心道是过不去了,反正已经将人供了出去,该得罪的已经得罪了,现下他只能牢牢扒紧贤王这一条船。
他沉思半晌,可以压低声音沉声道:“三日后是江州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全州府乃至五湖四海的制灯人都会相聚在一起。若徐华继真的将那些掳来的人做成了人皮灯,可以从制灯那人入手。”
“下官宦海沉浮多年,也有些人脉在,可为殿下助力,”贺思顿了顿,又道,“那年年中花灯节头奖的花莲事,第一次正式举办花灯节,便是由她提出的,且市面上第一回出现人皮灯就是从她名声大噪开始。”
贺思又向他们解释了花灯节和花莲事。
花灯节顾名思义便是为了观赏工匠技艺带动夜市而设,自从某一年出了个花莲事的灯匠,市面上便多了不少的新奇玩意儿,还有诸多不同的灯笼形制,甚是受欢迎。
据贺思所知,那花莲事本是从南边逃难来到的江州,被一户猎户救下,安家落户在了此处。
此人性格豪爽,热衷结交友人,来自五湖四海的能人异士,往来之人皆是白丁。
但他也并未深入了解,不过是一个素爱结交友人的女子,他也不至于多加阻拦。
自前朝女帝以来,现下对女子的桎梏不多,一直延续着那朝的传统。
所以,不过是爱多交友人,算不得出奇,多么惊世骇俗。
李天阔倒是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你是怀疑这位花娘子与这事情有关?”崔明璨问,“我爹曾与她有过几回交集,我也见过此人,英姿飒爽,人中豪杰,倒不像是那种阴险毒辣之人。”
崔明璨没说的是,他曾见过她责骂手底下犯错的人,对她说的那句话至今尤为记忆深刻。
第73章 岑神医 缝回去
那时候他被他爹押着一起出门谈生意, 路过花莲事的制灯工坊,正巧他爹被坊中的管事拉住商谈,他趁机偷溜进去, 能躲一时是一时。
“你去哪?”崔仕源眼睛犀利地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偷溜,不顾脸面喝住他。
崔明璨头皮一紧,捂着腹, 难言憋出一句:“人有三急!”
说罢, 也不管自家老爹被气成何样,直接溜了。
瞧着不争气的,崔仕源气得吹胡子瞪眼, 若不是还顾及有人在场给他留点面子,不然定要大骂他几句懒人屎尿多!
崔明璨不说这厢还不觉得什么,一说了当真有些急了,找了人问茅房的位置,径直走过去。
谁知晓隔着个茅房竟然让他听见花莲事责骂属下。
这还是他第一回听见她这么生气冷厉的话语。
崔明璨蹲着茅坑上, 裤子都没脱,竖着耳朵偷听。
“尔等可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是花莲事的声音。
静默半晌, 有男子粗粝的嗓音嗫嚅。
崔明璨没听清, 下一刻是一声拍桌的巨响,同样传来的是花莲事厉声。
“大点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入我花家灯坊, 为利为名,皆不可损人生计,害、害人性命……”
后面声音越说越小声,竖耳听的崔明璨只听到了前半句。
花莲事:“呵, 很好,都记得是吧?那你们可有做到?”
那隐忍火气的声音又低又沉。
“损人名声,害人性命,这就是你们说的解决方法?”
“当家的,”有人忍不住反驳,“我们这也是为了工坊好,若不是那些贼人挖了我们的匠人,抢了我们的生意,还三番五次的打压我们,我们何故出此下策!?”
“难道这就是你将人幼儿绑架勒索的理由吗?”显然花莲事被气得不轻,声音陡然又尖又细,“容易离心之人我们工坊不要也罢!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又有何惧,左不然能将此化作一次有利的宣传,化险为夷。可你们倒好,打起来这般下作的狠毒心思!”
有人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惊喜道:“当家可是有了决断?能将此次危机化解?”
花莲事的冷呵传来。
“不过是一些小计俩何须你等这般自乱阵脚。”
“人立于天地之间,需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当年我等立的誓言道的初心,都忘了?”
她的话中不免带着失望。
“也罢,尔等心思不纯之人,自愿请辞吧,工坊留不得你们这尊大佛。”
“当家的我们错了!”
“当家的……”
随着一声用力甩门声,屋内炸起嚎亮的求饶,屋内人纷纷追上去求饶,崔明璨腿了蹲麻了,这方收了心思不看这场闹剧。
回去时,自家老爹吹胡子瞪眼等在那看他,哪哪都不顺眼。
崔明璨摸了摸鼻子,将方才无意偷听的话说出。
崔仕源眯眸,叹了一声:“花东家当真是仁义之辈。”
崔明璨讶异,他还是第一回听到自家老爹嘴里夸赞一位商贾。
后者见他不懂,白了眼解释道:“那花莲事本就是靠仁义聚拢来了一群志同道合的能人异士为她做事,若自己尚不遵循自己立下的规矩,那岂不是令下面的人寒心?”
崔仕源本还想说一些什么,正欲侃侃而谈时瞥见自己这个不争气的打了个哈欠,眼角都沁出泪花了,登时气得不行,拧着他的耳朵,心下忧愁自己的庞大家业该如何是好。
“我爹对那花当家时有称赞,能将一家小工坊做成举世闻名的大工坊,胸有谋略,心又有大爱。”崔明璨对自己老爹看人的能力很是信服,“这位女豪杰又怎会是那些为了利益剥人皮伤人性命的可恶之徒?”
贺思在江州多年自然也是知晓此人,那些为她死忠效命的能人志士,皆是因故落魄被她救济,受她恩惠,信服与她,任她差遣,但……
“崔公子年少,不知人心易变,当年说着建功立业报效国家,愿为生民立命之人,亦会在多年权柄在握后以权谋私,残害忠良,鱼肉百姓。”
贺思倒是颇有感触:“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白玉姮与他们互看一眼,都看出贺思的话里藏话。
李天阔:“哦?那贺大人属于前后哪一种?”
“……”贺思冷不丁地被他责问,打着哈哈尴尬一笑,“不过是见多了官场沉浮,有感所发有感所发……殿下莫将此言放在心上。”
“哦。”
“……”
他这般说了,李天阔淡然一个哦字令贺思抓耳挠腮,不知他是何意,只好敛下心思带路。
几人也不再探讨人心易变这话,待到后面会过这位传奇娘子便知一二。
大狱占地颇大,几人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竟仍未到,狱中光线随着深入愈发幽暗,莹莹烛火摇曳,各种气味愈盛。
岑楹将一药瓶轮流递给几人。
“这是清凉丸,吃了之后体内污浊之气外排,吸入之气亦是清新舒爽的。”
崔明璨吃了之后惊讶,果真如此,他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嗔她:“有这好东西干嘛不早点拿出来?小爷差点屏气敛息昏厥过去!”
岑楹龇牙咧嘴,踮起脚去拧他耳:“胆子大了啊,敢这样跟我说话?!信不信我给你扎几针让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这种恼人的话!”
崔明璨本就是逗她的,怕她真生气了,立马滑跪道:“岑神医妙手!感恩您出手相助,令我等肺腑清新,不必吸这污浊之气!您当是我等的再生华佗,今生父母啊!”
“……”岑楹听后,嘴角上扬,颇为受用,愣是没听出此人的阴阳怪气,红着脸咳了两声,摆摆手道,“不必不必,区区一颗丸子算得了什么!我岑神医会得可多了!”
崔明璨见她没入坑,不由泄气,正欲叹气说些什么,便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后腰,他侧眸看去,下颚角又是一刺痛,正好对上岑楹笑吟吟的眼……和那在烛光下闪着银光的细针。
“……”
“唔!唔唔!?”崔明璨瞪大眸子,吐出的话都成了哑言。
岑楹笑嘻嘻地转动着手里的银针,促狭地对他笑。
崔明璨抖了下,泪盈盈地跑到白玉姮身边,挤开某人,抓住她的衣袖想要告状。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玉儿你看她!快让她解开!
被强硬挤开的裴渊冷着脸将人后领提起,像拎小鸡般将人丢在一旁,冷厉的眉眼含着警告的意味。
“唔唔唔!?”
——你干什么!?
“唔唔唔唔唔!?”
——干嘛挤开我!?
崔明璨瞪眼。
不过对上他眼的一瞬,登时熄了火,灰溜溜地跑到李天阔身旁,瑟缩着。
这些没良心的人!!
一个个这么凶干什么!!
想到裴渊看他的眼神,盯他的手,他就猛地打了个冷颤。
活像是要断了他手似的。
他又没干什么!
不就是拉了一下他好徒儿的衣袖吗!?
肉都没碰到!!
崔明璨也不知他哪来的占有欲,活像是他来跟他抢徒儿一样,他又当不了白玉姮师父!她当他师父还差不多!
莫名其妙!
憋憋屈屈的崔明璨蔫了。
白玉姮似有所感,转眸看去,落在她身后一步的裴渊正熟视无睹看着前面,注意到她的目光后,看了过来,眼神中带着询问和疑惑:怎么了?
“……”白玉姮摇摇头,转回视线,还未等她疑惑是不是自己多虑时,那道幽暗又灼热的视线在灼烧着她的后背,可接连几次却没发觉什么情况,她虽疑惑,但并未放在心上。
落在后面的裴渊毫不吝啬地将所有的目光放在她身上,沉默且如有实质。
打打闹闹终于到了徐华继的牢房,原本还算壮实的人此刻瘦脱了相,浑身没有几处好的,像死了一般躺着草堆中。
贺思见状也觉得有几分尴尬。
打都打成这样了,居然也没能让人开口,着实让人觉得无能。
贺思轻咳一声,本想解释几句,但见无人理会他,便歇了心思,立在一旁。
岑楹上去查看,见此人眼珠子还在动,又掏出一颗药丸子塞入他嘴中,入口即化,原本奄奄一息的人,有了动静。
崔明璨帮着她将人的下巴撬开,岑楹倒吸了一口凉气,冷声道:“这舌头是要不了了。”
贺思心下一突,若是要不了那他岂不是说不了话了!?
“可能治好吗?”
岑楹道:“很难。”
贺思方要说很难但也没说治不了,那便是能治,但听她下一句,话就噎在了嘴里。
“倒还不如想办法让他写下罪证。”岑楹瞥眼过去,心中心道,此人看着文文弱弱,没想到下刑的手段竟如此狠辣,身上竟没有半点好肉,生生给人蹉跎咬舌自尽。
是了,岑楹到不觉得徐华继此人会是那种忠诚之辈,会宁死不屈死守幕后指使,倒像是受不住酷刑自残的。
贺思被她这一视线看得尴尬,难以为情,转眸看向贤王,去琢磨他的脸色。
气氛陡然有些紧张,白玉姮轻咳一声,问道:“小楹可有什么法子?”
岑楹嘿嘿一笑:“我岑神医的名号可不是吹的,自然是有法子的。”
说着也促狭看一眼崔明璨,又从袖中掏出家伙什,对崔明璨道:“掰大点他的下巴,我给他缝回去。”
“缝、缝回去!?”
第74章 线索 花莲事
贺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了一下。
岑楹颔首, 不再多说什么。
不过是一刻钟时间,岑楹便处理好了。
贺思震惊:“这、这就好了?”
岑楹未理会他,掐了个净身的诀将手洗净, 而后掐诀施法,嘴中念念有词。
原本鲜红、可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贺思瞪大了一双眼, 他早便知道崔府的这位小公子去了仙山拜师, 他本以为这世上哪有什么法术仙人,都不过是前人虚构的罢了,那可没亲眼看见, 如今见着了,无不震惊,惊得目瞪口呆。
也不怪贺思这般样子,修仙之人不得宗门命令不可轻易踏入凡间,就怕有心思不纯者用法术欺凌无辜凡人, 引起修仙界与凡间的冲突和隔阂,遂即使听闻有修仙人但也鲜少亲眼见到, 再者, 修仙人捉拿妖魔之时都会另设结界,不让凡人听见看见,唯恐引起惊乱。
岑楹又将一药丸送入他的嘴中,原本意识模糊的人此刻清醒过来,模样惊惧地看着他们, 看样子像是被吓得不轻。
贺思一时尴尬,解释道:“犯人若是久审不出供词,那便会另谋别法……”
李天阔接收到他的视线,颔首, 淡声道:“贺大人何须解释,我自是知晓,也懂得你们的难处。”
贺思心下一动,感激道:“殿下英明,是臣愚钝了。”
李天阔不再多说什么,而是问岑楹道:“能否审了?”
“可以。”
徐华继惊惧难言,嘴中一直念念有词,仔细听是他求饶之声。
“看来被吓得不轻啊,精神都涣散了。”岑楹转头问白玉姮,“玉儿能否用那令人坦言的法术?好让他吐露真言?”
白玉姮:“可以是可以,但这人小心谨慎,心志坚定,此前试过一次,都没能让他说出真话,真假参半。”
李天阔道:“无碍,只要能问出半点真的,都是一个线索。”
白玉姮这才没说什么,手指利落翻折挑花,最后掐出一个诀。
被施法的徐华继情绪得到稳定,眼神清明地盯着一处,不再胡言乱语。
“问吧。”
“是谁让你抓人制灯的?”李天阔开门见山。
“是、是、是……”徐华继额间暴起了根根青筋,像是在抵抗着什么,但终归是抵不过,嘴上都磨出了血,“是少使,他时常前来乐清镇寻我,就是为了发布画皮大仙的任务……”
李天阔猛地上前一步,急问:“画皮大仙是何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是、是、是……”
“诶哟,这是哪位贵客亲临我们江州大狱呀?”
一到突兀的轻快声音在外道响起。
一个朱红梅纹圆领长袍,手持玉骨扇的男子走了进来,一双闪着精光的狐狸眼在牢中几人身上来回逡巡。
“贺大人。”他虚虚拱手,问贺思,“不知贺大人怎的找了这么多无关紧要之人来审问朝廷一等要犯,所谓何意?”说罢,细长的眼睛扫过其他人,状似恍然,“不知几位是哪位大人?可是贺大人找来为我助力的?”
“你是?”李天阔挡在四人身前,眯眸打量他。
来人对他的态度心有不悦,但还是翩翩有礼道:“在下江州州判,正是审问徐华继的主责。”
“……”
贺思本想提醒他眼前人的身份,但又想到他因背后有势力,时时压他一头,事事要争他前面,遂歇了心思,让他作死,好出了这一口多年积郁的恶气。
“呵。”李天阔轻呵一声,他还以为是何等要职,不过是从七品的小小州判,不足为惧。
“你一个小小的从七品州判竟有这般大的口气,倒是令我刮目相看,这江州州府……”李天阔淡淡的视线扫过贺思和被他气得脸涨红的州判,“竟是个本末倒置,尊卑不分之地。”
这指的便是这人目无上峰,礼数不周。
贺思汗颜,唯唯道:“这严州判乃是恭王之人,且令姊是恭王宠妾……”
李天阔默然,登时懂了他为何这般畏缩。
严震见他沉默了,以为是怕了他姐夫的名号,一下子有了底气,一双细眼宛若带着刃朝他们射过去,冷哼一声:“本官还以为来了个什么神通,原来不过如此。行了行了,贺大人,此事上面已经交由我来审问,那便请您谨守边界,莫要指手画脚,令你我难堪。”
贺思气红了脸,瞪着他,怒声道:“严震慎言!”
“你知不知道眼前人是谁!?”
“呵,我管他是谁,反正我只认我姐夫,在这江州我姐夫最大。”严震鄙睨,觉得他大惊小怪,又不是圣上,且他姐百般受宠,有他姐夫撑腰,他又有何怕?这般想着,腰杆子都挺直不少,宛若一根板正的竹,“这可是我姐夫的属地,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敬他三分!”
好大的口气!
贺思正欲说什么,被李天阔拦下,恨恨地瞪他,心中畅快此人无法无天久了,这下终于有人能收拾收拾他了。
“本王倒是与你姐夫许久未见了,你替我去问问,这叔侄之情能否大过这‘夫妻情’?”
本王!?
他是王爷!?
严震耳中嗡嗡作响,心如鼓震,心下戚戚,又不敢置信:“你你你你是何人!?胆敢用此尊称!!”
崔明璨本就被他气得愤懑不已,闻言紧忙从李天阔身后探出来,狠狠地啐他一口,腰杆直挺,颇有几分狐假虎威之态:“呵,尔等粗鄙卑贱之人见到我们家贤王殿下为何不跪?不仅不跪竟还敢出言不逊!!该当何罪!?”
严震唇颤牙抖,本还想挣扎,但被贺思一冷声呵斥,便滑溜地哆哆嗦嗦跪下了。
李天阔无奈地看了眼崔明璨,觉得此人甚有几分大监的天分。
身后的低低轻笑声更是让他唇角扬起,他听见身后人低语道:“崔明璨还挺有范的。”
白玉姮同意:“嗯,很有宫里有眼力见儿大太监的范儿。”
岑楹又是噗嗤一笑。
崔明璨自是听见了这么大一声笑,他龇牙,警告这两人别灭他威风,却被裴渊冷冷地瞥了一眼,眼里的不耐警告更甚。
“……”嘁,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有靠山!
想罢,直接站在李天阔身边,尽忠尽职地当护卫当小太监。
以后李天阔,不,李兄就是他最最最结实最大最闪亮的大腿了!他要抱紧金大腿!!
见他这个不值钱的样子,又引来白玉姮和岑楹轻笑。
严震此刻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两股战战,跪在发寒坚硬肮脏的地上,拿出最恭敬最虔诚的礼数跪拜贤王。
“下官严震,叩见贤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李天阔不言,对白玉姮两人道:“你们继续问。”
严震心下一慌,又急又惧。
怕他们从徐华继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但瞥到地上的污血时,心下一松,这人被他狠狠打成这样,舌头都断了,只怕他们要有心无力咯!
这样想着,本来慌张不安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甚至存了看他们笑话的心思。
还没等他安心多久,在白玉姮重新问了一遍画皮大仙是谁,徐华继能发声后,严震倏然惴惴不安,如何也想不通一个伤成那样只剩一口气就要咽下的人居然还能说话!?
“画皮大仙是谁,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不、不知道,我从未见过此人,都是他身边的少使与我交接。”
白玉姮拧眉,又道:“少使是谁?你们如何联系的?可知他模样年岁?以及住所?”
“此人蒙面只露眼睛,声音不男不女,雌雄难辨。每月初三会亲自前来找我……”
“竟这般谨慎!”贺思讶异。
“花、花、花……”他面容扭曲,似是想阻止自己说出口,与一股力量在作斗争。
“殿下!”一旁安静的严震忽地大声喊道,李天阔不悦地看他,严震心乱如麻,但还是抖着身体,硬着头皮道,“殿下既与恭王殿下多年未见,不如由臣下带您上门,叙叙旧情?”
“……”李天阔盯他半晌,蓦地一笑,露出森白的牙,“好啊,我们现在便走吧。”
说罢,抬脚走出牢里。
见身后并未有人跟上来,他冷着脸抬眸,“怎么?严大人不是要给本王带路?”
“走啊。”
“……”严震汗流浃背,后脊发凉,强颜欢笑道,“殿下的几位贵客也一起吧,好让府内一起招待招待,不能落了这东道主的礼啊……”
“……”李天阔嘴角的笑抿直,“不必了,我们先走,他们,”一双锐利的鹰眼似是能穿透人心,刺得严震颤如筛糠,他平静继续道,“自然有他们的事要干,本王与恭王叙叔侄情不需要外人在场,你说是吧严大人?”
“……是、是,殿下言之有理,是微臣思虑不周。”
“严大人,带路吧。”
这一声好似阎王索命,严震就算百般不愿,但也无计可施无可奈何,谁让他自打嘴巴说出的话,这回怎么样都不敢违抗不尊,灰溜溜地走过去。
李天阔回头对他们缓声道:“你们继续,我稍后便回。”
而后又对贺思道:“以上礼相待。”
贺思垂首:“是。”
两道匆匆脚步离开大牢。
牢中几人目光齐齐看向独自争斗,抗衡得五官歪七扭八的徐华继身上。
“你方才说的花……”
他们本还以为线索中断时,他竟吐出一个花字,声虽然不大,又被严震突如其来是喊声遮掩,但也都听到了,几人霎时有了人选,皆是惊讶对望。
“可是花莲事?”
崔明璨震惊不已,声音又尖又细,刺得人耳蜗生疼。
徐华继闭了眼,嘴角抽搐。
第75章 引诱 名正言顺的身份
花家工坊。
“东家, 有人找。”
一身姿犹如男子般高挑健壮,容貌飒爽的女子坐在石桌前,手中把玩着一只小巧的浅绿素胎高颈酒瓶, 目光沉沉,不知落在何处,听到门外的声音后, 应了一声。
“将人请进来吧。”
“是。”
“花东家许久未见, 近来可好?”
花莲事眯眸,瞧着眼前走近的人,道:“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黑衣蒙面的人自来熟地坐下斟茶,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颇为熟稔。
“你居然还敢光明正大来我这?”花莲事一双凤眼满是讥讽,“我当以为你们怕了那官府,正东躲西藏不敢出来呢。”
少使闻言也不恼,乐呵呵地笑:“东家怎能说这样的话, 好歹也是一家人。”
花莲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再次被他激怒,冷冷地啐了一口:“呸!谁跟你们是一家人, 我花莲事堂堂正正, 与你们这些蝇营狗苟之辈没有半分关系!”
一张俊俏的脸瞬时涨红难堪,冷眉竖眼,恨不得将人捆了去!
少使呵呵一笑,没有半点恼怒,将手中的茶盏来回折腾, 就是不喝,面具中传来一阵轻叹,夸道:“花东家的茶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我家主子很是想念, 不如您为他再煮一壶?”
花莲事泄了气,面无表情:“没空!你也快些滚!”
“花东家这般推脱该不会是想等官府那些人过来吧?”
“……”
少使瞧她脸色,轻笑,“姐姐当真还是如同当年一样,心思单纯。”
花莲事脸黑如锅底,双眸似是能喷火,瞪着他:“与你何干?又与我何干!”
“诶呀呀,您说这话会让主子伤心的。”
“……”
少使也不与她多说,将面具卸下,露出一张坑坑洼洼,烧焦似的脸,将手中的茶一抿而尽。
“东家还是想想我们主子吧,他这些日子可不好受了……”
花莲事不动如山。
少使捂着心口,叹道:“东家当真是心狠。”
“主子很想念您的茶,不如随我走一趟吧。”说罢,还未等花莲事反应过来,一阵淡淡的香扑鼻而来。
啪嗒!
花莲事只觉得眼前一黑,翻眼晕了过去。
少使看了眼她,叹道:“哎,姐姐您怎么总是这样犟?主子只是想见见您……”
话说罢,高瘦的身躯将人轻轻一揽,披风遮住身形,再次打开时,已然没有半分人的踪迹。
少使打开房门,轻车熟路往后门走。
饶是他再如何机敏警惕,也没有白玉姮设的结界悄无声息。
几人对视一眼,齐齐动作,轻巧灵敏地追了过去。
四人脚步停在了一个灯红柳绿的巷子外,看着那人从侧面进了里面。
四人抬头一看那牌匾:怡红院。
白玉姮让人停下,下意识看向裴渊,见他眸中是她所想的那般,点了点头:“别追了,这青楼里有结界。”
崔明璨不想半途而废,问道:“你不是会解吗?”见她摇头,又急道,“你不会还有你师父在啊!裴师叔您应该会吧!?不进去万一花莲事出事了怎么办?”
“你别急。”
岑楹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既然知道他的贼窝,说明人就在里面,跑不了。”
崔明璨蹙眉,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三人都没有任何举动,也只好听话。
“那花莲事被抓,我怕凶多吉少,会不会杀人灭口了!”
裴渊道:“不会。要杀在那工坊便可以动手,无需费尽周折将人带走。”
白玉姮也道:“是这个理。此处的结界与寻常的不同,这种类型的结界,只有关押上古凶兽才会设,且这结界中还被人加设了一层,想来这些人是知晓此处有凶兽的,若是我们擅自闯进去,恐怕既会打草惊蛇,还会将凶兽放出,周遭的百姓也难逃一劫!所以我们不可轻举妄动,万一……”
她顿了顿,岑楹接了她的话:“万一强行将结界破了,将那不知底细的凶兽放出来,那才是大难临头了!”
崔明璨闻言一想,若是凶兽出来为祸人间,那江州,乃至整个人间,都会变成炼狱!
一想到这,好似耳边都响起自己父母亲人、无数百姓的痛苦呼救,哀嚎遍野。
他那点担忧急切瞬间消弭,眉眼凝重地点点头:“好,我们从长计议!”
“不过很奇怪,这里怎么会有凶兽?还会被禁锢在此处?”白玉姮百思不得其解。
话说此处不是什么幽林秘境,也不是什么苦寒之地,而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繁华城中心,也从未听到过有谁将凶兽隐藏于此。
裴渊也拧眉,说道:“观其气,闻其味,你们可有闻到一股新鲜的人血人肉味?”
崔明璨听到他的话,瞬间打了个寒颤:“师叔您这话听着怪渗人的!”
裴渊瞥了眼他,又道:“血腥味很淡,但那种害怕、惊悚、哀痛……的情绪就弥漫在这,比那些享乐之情更甚。”
“你的意思是他们抓的人都是在这里被……”白玉姮手在脖子那来回动了动。
“嗯。”裴渊十分确定这怡红院便是他们处理那些人的暗点。
“师叔您怎么知道的啊!?”崔明璨震惊,回想他的话,问道,“您能感知到人的情绪?”
裴渊快速地瞥了眼白玉姮,点头道:“算是。”
“人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裴渊淡声解释,“每种情感都可以感知,这是浅层的感知力,只有……”裴渊袖下的手慢慢攥紧,轻轻发颤,“只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人能感知到最深层最隐蔽,并能通过感知情绪,利用人心……”
崔明璨与岑楹惊讶:“还能这样?这是哪个门派的功法!竟如此厉害!”
裴渊抿唇,眸底闪过一丝晦暗。
好似耳边又响起了一阵阵尖利刺耳的咒骂:
“裴渊!你就是天生的邪祟!害人精!”
那声声咒骂,狰狞的模样好似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恨不得将他撕碎。
“你这个没爹没娘的贱货!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裴渊你不得好死!!”
……
“裴渊,动手。”苍老的声音轻如蚊蝇,落在旁人身上却好似一座压得人喘不上气的大山。
那成人一手能拿起的剃猪刀,他需要双手攥着,一步步走过去,举起手中的刀刃,寒光将方才痛骂他的人刺得眼生疼,刺得他们纷纷求饶。
“裴渊饶了我们吧!求求你求求你!”
“我们再也不抢你东西吃了!再也不欺负你了!放过我放过我!”
“啊啊啊啊啊!”
刀刃挥起落下,滚烫的鲜血喷洒在他身上,声声哀嚎好似他的鼓舞曲,激得他双眼通红,头皮发麻。
“感受到了吗裴渊?这就是恨,是怨,是悲……”
那道苍老的声音犹如鼓舞曲的伴奏和声,癫狂又振奋。
“多么美妙的情绪啊……”
“哈哈哈哈哈哈啊呃!”
刀刃破空而来,钉在肉/身之上。
“这是喜,是吗?”
他赤/裸着双脚,踩着一地的黏腻腥臭,从阴暗中走近。
冷峻的脸落在他快要涣散的瞳孔中。
“你你你……”
“这是……”
他微微歪头,似是疑惑,他在猜。
“是悔?”
他粲然一笑,恍若令冰山消融的烈阳,纯真无邪。
“我说对了吗?老师?”-
“……!”
裴渊动了动手,发现手中握着一手莹润软滑。
他垂眸看过去,似是不敢相信,一双凤眼微睁。
白玉姮好久没见过他露出这么呆呆傻傻的一面了,一双眼瞪得溜圆,像一只震惊炸毛的小猫。
“没事吧?”她无声地问。
裴渊心澜随风骤起,霎时掀起惊涛骇浪,但面上还算镇定。
“没……嗯,有点难受。”裴渊紧紧地反握住她的手,生怕她松开。
他扶着额,对上另外两双眼,解释道:“感知过多容易心力受损,精神损耗。”
崔明璨与岑楹恍然,岑楹道:“那师叔您就多休息休息,这消耗心力之事最易损伤寿命,可要好好养着。”
白玉姮心下一紧,蹙眉问道:“可有治疗的法子?”
手被人攥紧,白玉姮看向始作俑者,挣了挣,没挣开。
“这得养养,我这有些要,可以养着,但是主要是要师叔您不耗心神感知,相信过了一时半载就能好了。”
裴渊颔首:“多谢。”
四人离开了这怡红院。
前脚人刚走,后脚便有人走到那,站了许久观望。
“哼,竟让他们抢先一步!”-
“怎么还没睡?”
白玉姮刚从岑楹屋中出来,便见院中站在一人。
白衣飘飘,站在院中,月华倾洒在他身上,好似这月中的仙人,好像一眨眼便会飞走。
月华清冷,在他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孤寂。
白玉姮心下一紧,走上前去问道。
“近来少眠,你呢?怎么还在外面?”裴渊眉宇微微一皱,看向她走过来的厢房。
“我跟小楹说些话。”
白玉姮说道。
裴渊颔首低眉,唇瓣几欲张合,但还是未能说出来。
他如今好像进入了死胡同。
他知她不愿将身份道明,若是道明了,他与她还是师徒,可就算不道明,他们仍然是师徒,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师徒禁忌之恋带来的影响能将她推至风口浪尖,甚至可以掩盖她从前的无上功绩。
旁人提起她,想到的不是她如何神明如何无私奉献,而是她的私情,她的艳/史。
纵使裴渊天不怕地不怕,能眼也不眨的杀了血亲,也不怕天下悠悠之口。
但他怕,唯一怕的,只有她。
他不想让她沾上污点。
他也不想成为她的污点。
此时此刻他在她的身边,心中的欲念疯长,他想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迫不及待想待在她身边,占有她,甚至……吞噬她。
他想以另一种身份。
名正言顺的身份。
“怎么了?”见他欲言又止又难以隐忍的样子,白玉姮疑惑。
裴渊摇摇头,反问道:“你们关系很好。”
白玉姮似乎闻到了一丝醋味,晃晃头,好笑自己想得太多。
“小楹人很好,我很喜欢她。”
“哦。”
裴渊淡淡。
“你和谁都很好。”
白玉姮笑:“因为他们对我也很好啊。”
“……”裴渊抿唇,那两片薄唇抿得发白。
白玉姮俏皮一笑,朝他眨眨眼:“师父您也很好啊,您对我很好,我也想对您好。”
裴渊眸色如墨般深沉,语气不明:“哦?你想怎么对我好?”
裴渊小心翼翼地蹭过她的手背,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勾起她的尾指,缓慢又迅速地攥紧,生怕她跑了。
眸光深沉,直直望向她的眼底,好似能穿透人心,看到她最内里的欲望和渴求。
他在引诱她!
第76章 愿意的 他的痛苦,他的欲望
他在引诱她!
不知为何, 白玉姮脑中轰然闪过这个念头。
二人勾缠的手,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微微濡湿, 黏连纠缠。
她心绪凌乱,撇开眼,就连被他攥紧的手也想要猛然缩回去。
“玉儿……”
一声轻叹落在耳边, 他炽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洒在耳廓, 灼红了。
“师父想徒儿如何对您好?”白玉姮缓了缓心神,她向来不是遇事退缩的主儿,此刻像是听到他的画外音般, 强势地回问。
那一双清亮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裴渊心底在咆哮,还能怎么对他好,那自然是……
他猝不及防对上她的视线,唇瓣一紧,好似蜗牛触角碰到的异物, 瞬间收回手来。
白玉姮步步紧逼,将他的手反握回去。
裴渊被逼得连连后退, 抵在石桌边, 手往后撑住,失神了片刻。
“师父?”
“您想如何?”
她清丽柔亮的嗓音寸步不让,又带着引诱之意,哄得他下意识想将深藏在最深处的秘密说给她听。
“……”
“嗯?您与我说说,您想如何我都可以……”
好像海中的海妖, 唱着蛊惑人心的歌曲。
裴渊猛地箍住她的双肩,薄唇紧抿,眉宇冷峻,带着难以抑制的阴郁。
正当白玉姮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 他猛地将她拨开,步履匆匆地快走回屋内。
在白玉姮眼里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样子。
“噗——”
只有虫鸣的院中,一声突兀的笑声响起,白玉姮笑弯了眼。
这人真是有贼心没贼胆,敢用迷魂术对她,她反过来却怂了!真是没用。
她倒是好奇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看她的眼神格外的奇怪。
白玉姮想了想,想到了今日他说的感知情绪,想是和他的出身有关。
裴渊生来带着邪祟的命格,人人避之不及,甚至他的亲人亦是对他厌恶至极,几次三番想要将他除之而后快。
后又遇到欲将他引入魔道的奸佞小人,可想而知,在她遇见裴渊之时,他是如何的冷心冷情,又是如何的难以管教。
白玉姮对他怜惜。
那时她遇见被一群狰狞可怖的妖魔肆意地踩在脚下,掼进污泥之中的小裴渊,一双冷厉的凤眼透露着他的不服输和勃发的阴狠,但他奄奄一息,几乎没有挣扎的力气。
不知是无意间对上他的眼,看到他眼里的恨想要感化他,亦或是被他的凄惨处境触动到,想要救他拉他出泥潭。
她出手了,将打他的妖魔喝退,反手覆灭,缓缓走近站到他身前。
感到踩着身上的力度消失了,裴渊挣扎着抬起头,那些方才还在张牙舞爪,肆意嘲笑他的妖魔都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他没有死?
裴渊感受到身上犹如凌迟般的痛,五脏六腑好像都被撕碎了一样。
疼痛让他清醒,让他被鲜血沾污的眼清晰地看到站在光下的人。
是她吗?
眼前的人?
是她救了我吗?
迎着灿烂的日光,裴渊好像看到了神女,普度众生的神女!
她是来救他的吗?
还是想要将他带走?
可他犯了好多的错,杀了好多的人,他能跟这么厉害的神女走吗?
裴渊怔怔地看着眼前人,那虚化的光晕染在她身上,轻丝衣袂飘飘,就连那墨发都在发光。
好美好美……
裴渊第一回见到这么美的神女,她在对他笑!
耳畔如雷声在轰鸣,他在一片嘈杂中听到她清亮如泉水的声音:
“你愿跟吾走吗?”
“……”
裴渊于污秽之中仰视她。
总觉得自己在做一场梦,真实到让人脚步虚浮,一戳就碎的梦。
可她朝他伸手了,她不在意他满身的污秽肮脏。
裴渊眼睛都不会眨了。
只见她柔柔一笑,朝他伸手,笑问:“可愿跟吾走?”
裴渊耳畔轰鸣,那颗冷硬的心在剧烈地跳动。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有,他听见自己急促粗重的呼吸,还有那干涩粗哑的声音在回应她:
“……我愿。”
他愿意的!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肯定。
从那日之后,他成为了天衍宗姮鸾帝君座下弟子,从人人厌恶欺凌的邪祟成为天衍宗备受尊敬的弟子。
屋外,月光皎洁。
白玉姮啧啧称奇,既为自己这位昔日弟子如今师父感到疑惑,满心的不解。不禁也有些头疼,他会操控人心的事她也算是知道的,以往他想要她心软倒也用过此术,虽说知道,但她好像回回都中计了。
不过,是他操控,还是她自己心软,只有她自己心中知晓了。
屋外人百思不得其解,屋内人靠在门后,久久不动,任由阴暗吞噬,心却如同一把烧得极旺的大火,快要将他的理智他的克制他的欲望,烧干烧透!
后悔,又如同浪潮,将他淹没。
他就该一鼓作气,不管不顾一切,什么名声,什么伦理,都是狗屁!
他要她知道他的心,他的痛苦,他的欲望!
各种情绪在翻涌。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翌日。
“罗盘亮了!罗盘亮了!”
崔明璨披头散发还未梳洗就跑了出来。
“你们都醒了啊?”
崔明璨瞪眼,脸色那抹笑了淡了下去。
岑楹白眼一翻,也不知道这位少爷发什么疯,明明自己有院子不住,非要跟他们挤厢房,还美其名曰怕他们不适应,特意过来照顾。
岑楹也不知他发的什么疯,跟一步也离不开他们似的,不管如何,反正他乐意就好。
此刻她更加无语了:“罗盘昨夜已经亮过了。等你知道,估计碎片早就被人抢走了!”
崔明璨傻眼:“你们都知道啊!?那你们怎么不跟我说?”
他还以为是昨日回来的时候。
“你自己睡得跟个猪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还是小玉体谅你昨日连轴转劳累过度,才让你好好休息休息。”
“哦……”
崔明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他又激动道:“那我们赶紧去找吧!”
岑楹白眼快要翻上天了,真想揪他耳朵让他清醒清醒:“东玄长老的罗盘尚未有具体定位,此刻只是停留在了江州,具体位置需要我们分头去找!”
“正好你醒了,我们将昨夜商量的计划稍作更改,今日就辛苦一些,若能及时找到,我们就离成功很近了!”
白玉姮笑眯眯地说道,心里也忍不住激动,之前罗盘指针随意晃动,并不安定,他们也愁碎片已经被人抢先一步了,结果此刻却在江州的方位定下来了,没有任何的变动,这说明他们要找到碎片此刻就在江州城内!只要她用身体内的元神感应碎片中的元神,想来很快就能确定方位!
“好!”崔明璨也不禁激动起来,忽地又愁道,“那那怡红院怎么办?花莲事怎么办?”
裴渊出声:“花莲事还活着,我用探灵术探过她的气息,并未有什么异常。”
岑楹也不由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崔明璨急道:“那快将那计划与我说一下!”
白玉姮颔首,防止隔墙有耳,白玉姮很是小心谨慎道:“小灿和小楹你们两个负责在城内搜寻四方镜碎片,小阔则是去府衙去找贺大人商量对策……然后,小阔带人将怡红院中的人……再让兵将封锁怡红院附近……我和师父先前往怡红院,将那处地形什么的摸个清楚,再看看是何凶兽具体是被关押在何处。等夜里我会与师父一同布下结界阵法,待你们将青楼周围都清空无人之后,我们再汇合进行强攻。”
“强攻?”崔明璨拧眉,“我们这样大动干戈岂不会打草惊蛇,让他们跑了怎么办!?”
“那也是没办法了。”李天阔也不想用这种吃力不讨好,容易打草惊蛇让人逃走的计划,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再拖延不仅不能保证花莲事的安危,也不能保证那伙人是否逃窜了。
时间紧,任务重,这已然是最好的办法了,他说道,“怡红院本就是江州最大、人流量最大的地所,若不将百姓带走,恐那巨兽被放出来后伤及无辜。”
“可……”
“别可是了,我们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小阔会让守城门的将士把城门关了,若要紧急出城的也要经过审查,周围也会布下重兵把守,除非他们会遁土术,不然单凭他们凡人之躯,是不可能飞出江州城的。”岑楹说道,“我们如今最大的对手便是那不知底细的凶兽。若将凶兽情况探明,我们也能在最快最短的时间内将他们一网打尽!”
崔明璨眉眼严肃,听完点了点头:“好,就依你们的!我们分头行动吧!”
“啪!”
“诶呦!岑小楹!你干嘛打我!?”
岑楹揪着他炸毛凌乱的发丝,无语道:“你确定要穿成这样出去?你不介意我也不会说什么,但是你得离我远点!我可不想丢脸!”
崔明璨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搭,里衣松松垮垮,露出里面精壮白皙的肌理,他耳朵霎时一红,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先去洗漱!”
岑楹白眼一翻,不耐烦道:“动作快点!太慢了我可不等你了!”
话虽这样说,但脚步却丝毫未动,甚至还给自己倒杯茶水,闲适地抿了一口。
白玉姮看着这两个欢喜冤家就觉得好笑,一边笑着,一边将一个制造精致只有鸡蛋大小的小灯塔放在岑楹手中,灯塔被一条蛇缠绕,蛇头至于塔顶,若是寻到碎片便能发亮。
但她却不能这样说,她避开裴渊,压低声音与她咬耳朵道:“这是我师祖……就是姮鸾帝君留下的宝物,是之前师父让我拿的宝物之一,但他并不是很舍得给我,你别让他看见了……古书上说这是寻灵塔,你偷偷用,应该能帮上你忙!”
岑楹一听,咯咯咯地笑了几声,点点头,说道:“保证不让裴师叔看到!”
白玉姮挑了挑眉,与她交换了一个“你懂的”的表情后,拉着裴渊出去了。
神神秘秘的。
裴渊垂眸看着她油亮发乌的发顶,心下微酸,什么时候他竟然有了不能听到的秘密,是她和别人的,独有的秘密。
白玉姮不知他心中所想,脚步飞快,拉着他两步并作一步走,往怡红院走去。
因是白日,怡红院这种青楼只在夜里繁华,此时早已关门休整,只有几个清扫大门的小厮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清扫地面。
来之前白玉姮与裴渊便做了变装,此刻是两位姿容平平的公子哥,正欲走进小厮问话,还没开始问,眼前人无意抬起头,便让双方愣了神。
“怎么是你!?”
第77章 魇兽 恨海情天
“怎么是你!?”白玉姮压低声音, 但听过她声音的人自然会认得出来。
不仅是白玉姮惊疑,就连她身旁的裴渊也有些惊讶。
廖明远怎么会在这!?
仔细看他身上的衣物是小厮的粗布衣,没想到多日没见竟然他比他们先一步发现怡红院有问题, 白玉姮心中升起一丝敬佩。
廖明远比起他们的震惊,反倒显得平静多了,但见到他们也没好气, 尚且还有理智在, 记得现在自己隐藏的身份,默默地垂下眼,继续做事。
白玉姮与裴渊对视一眼, 没有过多交流,径直往怡红院中走。
青楼一般白日歇息休整,夜里灯红酒绿歌舞升平,此刻楼内只有几位龟公坐着喝点小酒吃点花生米,聊着天。
见到有客从外面来, 急忙起身迎客。
“诶呦!这是哪来阵风吹来的贵客!”
龟公见两人衣着华丽,气度不凡, 连连说着好话, 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从他嘴里出来。
“不知二位贵客白日前来可是要看歌舞还是……”
龟公小心翼翼地说道。
“没什么大事,我二人初到江州,听闻这怡红院是最繁华最好的,马不停蹄便过来瞧瞧。”白玉姮压低声音笑道,“如今一看, 果真名不虚传!比我们京里的别有一番滋味!”
龟公一听京里来的,登时不敢小看,又瞧两人身姿气度都不是虚的,脸上笑出的褶子都有了几分真心实意。
“那可不!”听到他们夸, 与有荣焉,“我们这怡红院可有好几十年了!在江州不可谓是一家独大,没有哪家同我们这般规模大、花样多……嘿嘿,就连姑娘都是数一数二的!保准比京里的姑娘还要水灵!”
白玉姮但笑不语,龟公鼠眼骨碌一转,露出黄黑斑驳的牙:“二位请,想来路途遥远也累了,我们二楼正好有两间雅间,二位可歇息休整一番,待楼里的姑娘歇息好了,再让人来伺候二位。”
“一间便好。”
见他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白玉姮也不吝啬,将一锭银子抛给他,说道:“这院中可有什么禁忌之处?我倒是没逛过这么大的青楼,想多瞧瞧,别让我走到不好的地方,弄得我们里外不是人,丢了面儿。”
龟公摆摆手:“哪有那么多讲究!您随意,这楼里没有您不能去的,但还有不少贵客在歇息,莫要惊扰了便好。”
白玉姮颔首笑:“多谢告知,你先下去吧,我等歇息会儿便逛逛。不必这么拘束,来了这儿没有京里那么多虚礼。”
龟公见他出手不仅大方,说话也极为大气有礼,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有轻蔑之意,心下更是对京城里的人多了些好感,感叹道,不愧是京城来的,就是大气!
“诶诶诶!您好生歇息,若有什么事可有唤人,这楼中每一刻钟就会有下人巡逻,保证贵客们的安全。”
“好,多谢。”
阖上房门,白玉姮与裴渊对视一眼,用灵力探寻周遭环境,并未发现异常,想来昨日感知到的凶兽气息是在后院。
二人换了身衣裳,分头从容走在楼中,就像她说的那样,好奇江州最大的青楼是何样的。
本来还有几分窥探忌惮之心,在她随心随意闲逛下也没了。
投射在身上的视线消失后,白玉姮勾唇笑了笑,眯眼瞧在楼里设下的结界,在她瞳孔中泛起五彩的光,可在寻常人看来却发现不了任何的异样。
脚步掉转,走到了庭院之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各类奇花异果争分斗彩,好似一下子进入了奢靡之境。
“呜呼……”
一声细碎轻若蚊蝇的叫唤从被繁茂花枝缠绕的假山那传来。
袖中的金蛇竖瞳轻颤,嘶嘶嘶地吐着舌,在袖中蠢蠢欲动。
“……”
白玉姮感知到金蛇的不安和警惕,安抚着弓起的蛇背,摸了摸它乱动的头。
她抬眸望过去,一双利眼好似能穿透表象,看见深藏的阴暗。
“诶哟!贵客您这在儿呀!”
又是那个龟公。
他从长廊那头快步走过来。
一面快走,一面笑着:“奴擅作主张,给您送了热水洗漱,没想到您竟不在屋内。”
白玉姮笑答:“不过出来走走。”
“没想到院中的花草这般繁茂,争奇斗艳,好不生动。”
说到这个龟公可有话说了:“您有所不知,这院中的布景都是恭王殿下亲笔布置的,就连那些名贵罕见的花草也是殿下为了韶姑娘种下的!”
白玉姮挑眉,这位恭王殿下真是不一般啊。
“韶姑娘?”
龟公咧嘴一笑,说起这个也有那种与有荣焉的自豪,原本驼着的腰杆挺直:“是哩!我们怡红院的头牌!有着天人之姿的韶姑娘!这位姑娘才情容貌都是上乘!就连恭王殿下都说韶姑娘‘好女盛京’哩!”
白玉姮讶异:“这般厉害?看来今夜我可得瞧瞧这韶姑娘是何模样的!”
“您瞧不到的,韶姑娘早就被恭王殿下包了,寻常人等瞧不到,就连我们这些低等下人也看不到姑娘的芳容!”
“那还真是可惜了……”
那龟公健谈,白玉姮与他多聊了几句。
“咦,那边是什么花?长得可真喜庆。”
龟公瞥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丛丛开得茂盛艳红的花攀爬在假山石头上,垂吊下来也颇有几番韵味,他还以为是什么名贵的花:“这您贵人可没瞧过,是民间俗称的蜈蚣花,也叫凌霄花,跟旁的名贵花不同,这边到处都是……”
白玉姮若有所思。
耳边是龟公的絮絮叨叨,神思恍惚中,白玉姮想起某件事来。
那时候她刚将裴渊带回,小小的少年血性和狼性未收,白日里颇让她头疼,但也没有起过将他送走的念头,许是他害怕或是什么,夜里竟像只受伤的小兽,独自舔舐伤口,阴郁、哀伤、惧怕、惊疑……
成夜成夜的睡不了一个好觉。
看着他眼底的青黑,时常恍惚的神情,她不免生出几分怜惜,心道毕竟是自己带回来的,那便要负责到底。
元光给的安眠的药却对他毫无作用。
他扯着她的衣摆,那双狼性未退的眼盯着她,狠狠的,但说出的话却是哀求:“能留下来陪我吗……”
白玉姮本想摇头,毕竟男女有别,他也不算小了。
可对上他眼里的血丝眼底的乌青,还有那紧攥不放、轻颤的手,心倏然一软。
起了恻隐之心。
罢了罢了,反正望仙山除了她和他以外别无他人。
不过是小儿来了陌生地方,生了依赖之心,她是他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可将他视为亲儿。
说服了自己,她点头,坐在他床边,哄他入睡。
“师父可以给我讲故事吗?”
白玉姮拧眉,本想再拒绝,他却说:“徒儿从未听过娘亲……”
她眼皮子一跳,打断道:“可。”
在她寻找有什么可用的故事时,躺在床上的人松了口气,唇角微勾,垂下闪着得逞之后的眸子,一副柔弱无助的样子,伏在被褥之上。
不知是不是那时她松懈了心里的顾忌,夜里她准许他入她寝殿,在她床边安榻而眠,会为他搜寻世间珍奇故事,念给他听。
其中便讲到一个有关魇兽的故事。
此魇兽并未是寻常魇兽。
寻常魇兽只会吸食人的梦境,无论好坏,只会令人进入睡梦之中,并不会产生坏处。
但这只魇兽,乃是合欢宗开山鼻祖之一的凌霄帝君所养,只爱吸食春、梦,只待在淫、靡之地,吸食还不够,它还会释放一种如同春、药,令人上瘾的气息,只要是吸入这种气息之后,会令人进入幻境,情与欲的幻境。
对何人有情,对何人有欲,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它便会将此放大放大,再放大,让人永远沉浸在它布下的幻境当中,直至精、尽而亡。
而那凌霄帝君正是靠着这只与她共生的术灵魇兽,突破修为,成为一个“传奇”。
而那些被她吸食而死的人的家族对她进行讨伐,将那魇兽封印,又将她逐出合欢宗,而后她便下落不明,至今仍是一个谜团。
白玉姮给裴渊读的故事之一正是凌霄帝君用魇兽对付剑宗宗主,与其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而后相爱相杀,你恨我爱我恨你爱的缠绵悱恻恨海情天的故事……
当时白玉姮初次读到这个故事,讲了一半便停了下来,慌乱尴尬间对上裴渊清亮的眼,瞬间头皮发麻。
她第一回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这个故事不太好,我们就不看了……”
说罢,就要去翻书堆,一边翻一边想,藏书阁怎么会夹杂了这种乱人道心的淫、秽之物呢……
小裴渊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这个故事很好啊师父,徒儿很想知道这剑宗宗主和凌霄帝君最后怎么样了。”
“……”
白玉姮木着脸翻到后面,略过无数旖旎暧昧,令人耳红心跳小儿不宜的文字,摇摇头:“应该没有在一起,凌霄帝君作恶多端,最后被逐出合欢宗,从此下落不明。”
“至于这个剑宗宗主……因为被……咳咳,修为受损,没能突破修为,算是寿寝正终吧。”
小裴渊没听完,但听到这个结局他拧起眉头,心中只觉得这个结局并非他心中所想的,但又没能看到故事的始终,也不敢妄下定论,只好看着她将书收起,心里记着这个故事人物,想着下回找来看看。
心里虽然好奇,但面上不显。
他道:“师父还要讲吗?”
“……”白玉姮又怕这堆书中又有那些东西,摸了摸他的头,干巴巴笑道,“睡吧,时候不早了,再不睡就长不高了……”
裴渊对自己比她矮一个头很是在意,听到她这么说,立马合上双眼,酝酿睡意。
“贵人贵人!?”
“您怎么了?”
白玉姮回神,瞧着那凌霄花,再想起方才察觉到的气息,基本可以确定了。
她笑了笑:“有些困了,我先回去歇息了。”
龟公也没在说什么,心中想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无趣,竟然让贵人失神了!要是按照以往,不少贵人都觉得他讲得故事有趣生动,还会给不少的赏赐嘞!
他不禁汗颜,看来得另外准备一套话术了……
白玉姮不知龟公心中所想,疾步回了雅间。
裴渊此刻也方方坐下。
“怎么样了?可有什么发现?”
“我知道那凶兽是什么了!”
两人异口同声,而后齐齐一愣,裴渊眼中隐隐含着笑,道:“你先说。”
“是魇兽!”白玉姮双眸闪着光,对上裴渊略显愕然的眼,“是合欢宗那只魇兽!”
第78章 堵 我有心上人了!
“魇兽?”
裴渊为她斟茶的手一顿, 不过一霎,恢复正常。
“嗯,是合欢宗凌霄帝君的那只魇兽, 我想廖明远在这里想必也是感知到那熟悉的气息,他们合欢宗之人定是知晓其中要害。”
裴渊一默,复而应和她道:“那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师父您方才要同我说什么?”
裴渊将她喝完的茶杯又自如顺手添上, 心有异样, 缓声道:“你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这怡红院中被封印的凶兽就是魇兽。方才在楼中似是瞧见了合欢宗少主的身影,我与她见过几回, 能认得出是她,此刻她不在合欢宗而是在此处,也许也是为这魇兽而来。”
“南月珠?”
裴渊一怔:“你认识她?”
白玉姮想起南月珠在重光殿外拦下她特意说的那番话,暗暗一笑,眸中带着调侃的笑意盯着裴渊, 点点头:“唔,认得, 我们比试的时候她不就坐在师父您旁边嘛!而且这位少主生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 自是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裴渊还来不及泄下一口气,听到她这般不要钱的形容一个人,眉头一皱,心中郁气堵塞难舒。
“而且啊,这位少主还特意来找我, 同我说了一些话……”白玉姮调笑地打量着裴渊的神情,见他眉头紧锁,面露排斥,心中疑惑不解, 不是说要结为道侣吗?不是两情相悦心有所属怎么可能让一个女子当面说出成为她师娘这种话?怎的听到此人这幅表情?
“说了什么?”裴渊隐隐不悦。
“她说和师父您两情相悦,即将成为我的师娘嘞!”
白玉姮扬起一抹笑,多有调侃之意,更多的便是感慨。
可她这幅样子落在裴渊眼里却是另一种意味。
她不在意。
她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心。
心里没有他所以能笑得这么自然坦荡,没有半分的别样情意!
裴渊攥紧茶杯,死死抿直唇瓣,心下一片凄然。
酸涩上涌,喉间涩然,他艰难地解释道:“没有,我与她……并不相识,只是在下山之时遇上过几回,没有她所说的……那种情意!我有心上人了!不是她!”
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其中的语气莫名的沉重又酸涩。
白玉姮以为是自己冒犯他了,尴尬道:“哈哈,我还以为她会是我师娘呢……哈哈哈师父既然有心上人了,那想必很快我就能见到师娘了吧?”
说罢,对着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
裴渊心里堵得慌。
撇过头不想看见她那个期待、小心翼翼的样子。
但他向来对她没有任何的防御能力,她既然问了,他便不会让她的话落空。
“嗯……你很快便会见到了。”
语气闷闷的,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她,白玉姮偷笑,心道,虽然心里不知为何有气,但还是很听话。
“师父能告诉我是谁吗?我发誓!”她竖起三根手指,神色严肃,而后又扬唇一笑,“绝对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
她明艳灿烂的笑刺到他的眼了。
他虽跟她说她很快就能见到了,但依据现在的状况,估计还要很久很久很久才能让她意识到他对她深厚的情感和……无尽的欲/望,甚至让她对他有那方面的感情……
但,裴渊没有任何的把握。
他们相识相熟已有百年之久了,他每日学着她钟爱的模样,想要润物细无声地把自己融进她枯燥乏味的生活之中,她悠远漫长的生命里,她的眼里心里……
可好像没有任何的用处。
她用禁术以身殉道封印妖魔,她没有对他透露半个字!就连她的最后一面,她也不愿意让他看见!而那元光帝君却能一直陪着她身边,与她并肩作战!
就连她重活过来,没有第一时间与他说,还对他隐瞒身份……
回忆种种,裴渊只觉得自己于她而言不过只是一个徒弟!不值一提的徒弟!
就连她应下只收一个弟子也是被他蛊惑了之后才答应的!
裴渊心里恨,可恨多了,又不知该对她生出何样的情。
那些求而不得,那些失而复得,都化作了难以言之于口的欲!
他想将她囚起来,锁着榻上,吃着他,含着他,吞下他!日日与他连在一起,生生世世一刻也不再分离!
想让她感受他被炙烤了百年的情与欲!
心中的激荡透露在表面上,裴渊眸子沉沉地盯着她,好似眼前人已然赤-裸-裸地成为他的盘中餐掌中物,那股想要将她撕碎、啃噬、揉碎进骨血中的欲念开始像疯长的藤蔓般将他的理智困住,眼底氤氲浓稠的红,獠牙伸出,想要再进一步。
“师父您……”
白玉姮惊呼出声,见他情况不对,硬生生看他将手里的茶杯捏碎,锋利的碎片划伤他的掌心,滚烫的鲜血淋漓掉落在地上,晕染成一片,她心里疑惑不过是提了一嘴他的心上人是谁就这样大的反应,该不会他的心上人是不该提的人吧?
白玉姮眼皮子一跳,心下惴惴,难道,难道……
难道是她“死”了之后他认识了不好的人!?那个姑娘身份不对?
这厢还在思索他是不是被人坑骗了,还是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那厢红到快要滴血的眼里是恨不得将眼前人拆吃入腹。
二人各怀心思。
裴渊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将手中攥着的碎片松开,疼痛让他理智回笼,虎视眈眈的野兽被困住,他还是他,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是她喜欢的样子。
“此事你以后便能知道了。”
裴渊压着声音跟她解释。
白玉姮心思神游地点点头,也不管他说什么,心里想着等回去的时候打探打探他这百年来可否认识什么不一样的人。
“嗯……”
白玉姮无心顾及这个了,她满心满眼都是他弄出的伤:“师父,您这伤得及时包扎,我给你清理清理吧。”
裴渊收回手,不敢让她碰。
笑话,若是让她碰了,那那点岌岌可危的理智就再也收不回去了,他暂时还不想在此时此刻对她做那种事,虽然他不一定能做,她肯定会推开自己,骂他有病骂他有违纲常伦理……
裴渊拧眉,扫了眼这装潢华丽,但处处透露着奢靡之气的青楼,这间房不知有多少人在这里做过那些事,他嫌脏。
得找个好时机好理由……
他一边脸色阴冷地包扎伤口,一边心里盘算着好时机。
耳边是她叽叽喳喳的声音:“那个魇兽还在封印之中,若是再和你说的南少主这两件事结合一起,说不定他们正在想办法放出那只魇兽,虽不知他们想要将它放出来是为了什么,但总归是对我们有利。那些人就是因在封印魇兽的结界上再多设了一层,让其对我等闯入者有所排斥,所以才那么有恃无恐。这回南少主要是能顺利将魇兽收走,我们也不怕在闯入他们巢穴时遭受魇兽的抵挡从而让他们逃了,也不会将这里的百姓卷进来……”
她说着说着便高兴了起来,觉得这事可行性很高,抚掌一笑:“嘿!等南少主对付魇兽之时,我们正好可以从中渔利,将那伙人一网打尽!最好来个瓮中抓鳖!”
裴渊原本被激昂的情-欲牵扯,心不在焉地听着,但见她兴高采烈,红润的双颊,眉飞色舞的灵动神态都令他着迷。
他微微勾唇,默默地盯她,不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神态地听着。
忽地,他福至心灵。
一双点墨般的凤眸一眯,心里默默念着那一个关键字。
——魇兽。
凌霄帝君的魇兽-
裴渊没有看错,在怡红院里看见的人确实是南月珠,但她并不是光明正大地来的,而是避开所有可能会认识的人,偷偷地溜出合欢宗来到此处。
南月珠阖上门,将袖中藏的泛黄破旧书册展开,上面有图有字,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整页。
南月珠眯眸,又从袖中掏出一只状似罗盘的东西,只有小饼大小。
圆盘从掌中漂浮在半空。
圆盘中有两小人,细看是以观音-坐-莲形态下、衣衫半露的交-媾男女。
南月珠神色严肃,站在离圆盘一尺远的距离,双手飞快地掐诀念咒,圆盘颤动,一缕缕状似青烟的雾从四面八方飞入,直至汇进两个交-媾的小人中。
静待片刻,小人开始旋转上下浮动,不过是数秒,那股青烟又从小人中喷涌而出,凝聚成一只青面獠牙形状可怖的凶兽。
南月珠收了势,任由青烟散去,将圆盘握在手中。
“呵,终于让我寻到了这只魇兽!”
南月珠点漆的眸中闪过一丝光,娇媚的脸上尽是笑意:“果真在这里,不枉费我搜寻多年,今夜便将臣服在我南月珠手下!”
南月珠畅快地笑了几声,心道,此次她修为勘破有望了!只要!只要她将凌霄帝君的魇兽收归了,让它臣服于自己,那她坐上那个位置指日可待!
心情激愤,南月珠换回男装令人上了几坛好酒,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算作为今夜的事提前来个庆功宴,预祝自己开门红,一举成功!
第79章 入境 催-情-香
日落西山, 金灿橘红遍染大地。
月华露,所有人都紧张期盼的夜幕降临,尘嚣, 渐随夜杳。
一切准备就绪。
“嘣!”
“嘣!”
一两声碰撞在夜里响起,却又因人声喧哗而不明显。
白玉姮和裴渊隐在茂盛繁杂的花树中,屏着气, 看一同藏着隐蔽处、正在施法的南月珠。
二人对视一眼, 各自分开,找到在某处等候多时的李天阔。
“一切准备就绪。”
李天阔颔首,说道:“你们找到所有出入口皆已被官兵封锁, 阵法也已经布下,只要敢往外逃,便能将其一网打尽!”
白玉姮笑道:“辛苦了,怡红院里情况如何了?”
李天阔沉吟一会儿,道:“已经控制住了, 老鸨还算识相,所有人都被关在你设的结界之中, 外头进来的路也有人把守, 今夜一只蚊子都不可能飞进怡红院。”
白玉姮舒了口气,放下心来:“很好。”
李天阔又问:“那只凶兽……”
“可有把握?”
“这凶兽乃合欢宗帝君术灵,被封印于此。合欢宗少主在,瞧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她想必有办法将凶兽收服。”
李天阔点头。
裴渊却道:“还是莫要掉以轻心, 南月珠虽为少主,但年岁颇浅,法力尚不足以将凶兽收服。”
白玉姮垂眸思索片刻,也点头道:“你说的确实在理, 是我思虑不周了,我这就去助她一臂之力!”
裴渊道:“我跟你一起。”
白玉姮看了一眼他,点点头:“好!”
李天阔:“那好,我们里应外合。”
“嗯!”
说罢,三人兵分两路,各自往相反方向走。
回到花丛之中,白玉姮与裴渊各据一方,看着南月珠仍在施法,见她进度缓慢,白玉姮对裴渊点点头,随后飞快结印掐诀,合力将遮掩在最外层的结界破除。
不过是三两下的功夫,只剩下封印凶兽的结界了。
那厢的南月珠见遮掩在外层的结界被破除惊了一下,心道自己的功力上涨了不成?还以为要废一阵苦功夫,结果不消一炷香功夫便瓦解了。
心中窃喜,但又想到留给自己的时候不多,便收了心,沉下气掏出破旧的书册,看了眼,将烂熟于心的步骤一一施展。
又将那欢喜圆盘拿出,悬浮在半空,飞速结印掐诀,嘴中念念有词。
一阵青烟从繁茂的假山花丛中弥漫开,霎时整座庭院如同魔境,青色的烟雾缭绕,难辨事物。
“呜呼……”
“呜呼。”
一声声沉重而急促的鼻息从地底传出,天地灰蒙,一阵没来处的风将庭院亮如白昼的灯火熄灭,霎时间,青幽的烟与光,伴随兽类的粗重低吟,恍若幽暗地域。
白玉姮心惊了一瞬,攥紧身侧的花藤,以免自己被地动山摇甩出去。
没想到南月珠进展这般快速,想来早已做足了准备,只差这最后一步,便能将魇兽放出。也怪不得制人皮灯之人会将贼窝设在这里,想必也是因封印结界松动知晓此处有凶兽,以此来作为掩护。
白玉姮为那群贼人感到心惊,要知道魇兽虽说只吸食梦境,但也是极具破坏力,凶残至极的兽类,那些人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日夜与魇兽作伴,将行踪掩盖于此,也是胆大心细。
脚下摇晃了片刻便停歇,但那声声低吟却愈来愈烈,好似要冲破屏障,夷平一切。
白玉姮与裴渊还是带有听蝉,耳蜗中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问她:“可还好?”
“没事。准备开始吧。”
“好。”
说罢,二人齐齐将力施向飘悬的圆盘上。
地动山摇又来了,比任何时候还要猛烈。
“吼——”
蛰伏多年终于重见天日,野兽痛快的嘶吼,吼得令人心惊胆战,三魂丢了七魄。
“铮铮铮……”
门窗被吹裂的声音。
“快跑!”
寂静幽深的庭院突兀地发出一声惊喝,几道身影从摇摇欲坠的假山洞口中钻出。
“嘭!”
假山石裂,飞溅成灰,迷得人眼盲耳瞎。
“啊!”
假山震的碎石余威毫不费力地将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摔得四仰八叉。
“啊啊啊!”
“妖、妖、妖怪啊!!!”
随着一脚重而沉的力量踏在地上,仰躺倒地的人无意瞥见青烟之中朦胧模样的妖兽,庞然大物,仅是一只脚便能将他踩扁……
无意对上那青幽的灯笼大的眼,那人被吓得湿了裤-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形状可怕的妖兽现身,占据了偌大的庭院,假山碎石、残花败枝凌乱堆积在四处。
“糟糕!”
南月珠眼见情况不对,急忙掐诀念咒,支使圆盘之中射出凛冽的寒丝,将欲要潜逃的妖兽扣住,圆盘骤然变大,正在交合的二人分开,中间小盘分成八卦阵的模样,一个幽深而又满是吸力的黑洞正在将魇兽收入。
“吼——”
魇兽发怒,踩得大地蓦然开裂,象大的脚便要将飘悬的圆盘踩碎。
白玉姮见南月珠实在难以分出心神将魇兽的动作制止,将捆住救下的人安顿好后,她也顾不得是否会被发现,直接跃出,站在魇兽光滑的脊背上。
金蛇幻化成绳索捆住魇兽的脖颈,往后一拉将它想要踩过去的动作制止。
“师父您将人送出去,这里有我!”
清泉般清冽的女声在庭中响起,南月珠睁大眼,震惊:“白玉姮!?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
又回味她方才的话,身躯一震:“裴渊也在此!?”
几乎与她同时道的话:“好,你小心为上。”
南月珠心情复杂,幽幽地盯着裴渊说话的方向。
白玉姮喝道:“集中注意力!莫分神!”
南月珠抿唇,将方才弱化的力量加强,不再思虑其他。
“轰隆!”
魇兽轰然倒地,白玉姮分神瞥了眼,伤了魇兽一只腿的人从身后跃出。
“原来少主私自下山打得是这个的主意。”
男人意味不明的话悠悠传来。
南月珠脸色青黑,冷冷地盯着不知从何处跳出来的男人,咬牙切齿道:“廖明远。”
“少主还是留着话回合欢宗同宗主说吧!”廖明远呵笑。
南月珠咬牙,没想到自己的行踪竟被人发觉,发觉便算了,竟然还是与她不对付的廖明远!
还有裴渊!
一时心绪难平,南月珠分了神,那股吸力减弱,魇兽蓄了力将桎梏自己的两人掀翻,发疯似的攻击。
白玉姮被一股冲力带到向后倒。
腰间被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箍住,减缓向后倒的冲击力,平稳落地。
还没来得及说话,二人被迫分开,躲避拍下来的凌厉掌风。
“呜呼呜呼呜呼……”
庞大的魇兽缩成石狮子大小,青幽的眼发幽发亮,鼻息喷涌,额上发红的角震出圈圈铮鸣,青烟被震得也带出圈圈如同涟漪水波般,朝四面八方涌去。
“小心!它在释放催-情-香!”
南月珠脸色如同锅底般黑,既没想到魇兽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容易收服,又有被人窥见秘密的复杂。
白玉姮捂了鼻,但还是被熏得踉跄几步。
视线还有了片刻的模糊。
再去看裴渊,只见他只身在与魇兽搏斗,那袖中飞出的白丝将魇兽铮鸣的角缠住。
靡靡之音暂停,眩晕之感暂且停住。
白玉姮也松开手,飞速掐诀,一道金色的亮光从她自身犹如圆盖般笼罩住几人。
“我设了结界,它逃不出去了,南少主尽快将它收入囊中!”
南月珠应道:“好!”
魇兽变小后看着温润可爱,毫无杀伤力,但此刻几人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他们在无知无觉中掉入了它不知何时编造的幻境之中。
青烟散去,白玉姮睁开迷蒙的双眼。
寂寥入荒野的景象落在她眼底,一条干涸的河床被她踩在脚下。
“……”
白玉姮揉了揉发酸的眼。
这是……
她伸手轻触着温润柔和的细流。
她的灵台?
魇兽能勘探出人心底的情和欲。
所以她的情和欲是她的灵台?
白玉姮看着荒廖的枯黄,一眼望去,没有一丝的生机,皆是枯败之相。
她一面沿着细流走着,一面观察如何破解这个幻境。
幻境入了她的灵台,是想让她沉迷进去?
可她如今无情无欲无知无觉,如何会沉溺在其中?
细流的尽头是一颗年老枯败的柳树,枝丫干枯发黄,细条硬邦邦垂着。
泉眼是从柳树树干中的枯洞中流出,涓涓不息。
但好像柳树并未能吸收到流水,未能得到滋润,反而是像牺牲自己滋养外界。
白玉姮围着柳树转了个圈,仔细观察,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终于在泉眼旁边发现一丝青色。
旁生的嫩芽,清脆柔弱。
白玉姮大喜过望,将泉水引流围成一个圈,柳树快速地吸收水分,快速生长,而后又从洞中吐出更多的流水,流向远方。
“……”
挖的沟渠霎时间恢复原样,就连柳树也戛然生长,快速枯败。
白玉姮不甘心,用手捧着泉水浇灌那株嫩芽。
可惜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靠在树干上,眯着眼思考。
还没等她思考清楚,从远处,她方才走过的地方,露出一个黑点,正在踩着她的来时路,一步一步靠近。
黑点渐渐露出人形,是个消瘦至极、神色倔强的小孩。
“!!!”
裴渊!?
白玉姮讶异,站起身去牵他,却从他身体里穿过去。
这个小孩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弟子裴渊!还是她将他捡回来的那个样子。
衣衫褴褛,双颊凹陷,但那双黝黑沉默的大眼清凌凌地,小嘴紧紧抿着,脸色倔强而又凶狠,像只随时拼命的小狼崽。
他默默地掏出一个小木勺,舀起一小勺水浇在嫩芽上,反复重复数次。
“裴渊!你能听得到吗?”
无知无觉的小裴渊在默默浇完水后拿着小木勺离开。
白玉姮想要去追,但不过霎时那个小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有一个黑点从远处走来。
白玉姮急忙起身去拉他牵他看他喊他,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次来的裴渊是大一点的,脸上长了肉之后,有了孩子的样子,红润可爱的脸,但还是那冷冷生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
一如方才,他浇完水后离开,转眼就消失不见。
白玉姮焦躁的心在期盼着下一个裴渊的到来。
是少年的裴渊。
一身天衍宗弟子服,高束马尾,眉眼依旧凛冽,但那身孤僻冷硬有了柔和之色,也有了几分独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
他提着木桶浇水,丝毫不在意为什么浇了这么久,嫩芽依旧没变,没有任何的长势。
人走又来,如此循环反复,他越发的柔和温顺,唇角微勾,带着轻轻的笑。
他就像勤劳的农民,日复一日地浇灌,哪怕没有任何的收获。
第80章 她来了 不是梦
恍然梦碎, 白玉姮骤然清醒。
她看着毫无头绪的幻境,心道只能强攻了。
想罢,飞速掐诀, 金蛇现身,顺着枯桠的枝干将柳树卷住,强行破了这幻境。
不过一霎, 她还未看清眼前景色, 忽地被拖入另一个幻境。
幻境中人影幢幢,她眯眼细瞧,是两个一高一矮的小豆丁。
“哥哥……”
“你又跟人打架了?”
白玉姮探出脑袋去看。
矮个子的小男孩又瘦又小, 身上又脏又乱,面对眼前的人瞬间开始抽泣。
“是、是他们先动手的!他他们说哥哥你的坏话!”
“谁让你强出头了!连比你小的师弟都打不过,还好意思逞英雄,谁稀罕!”
小男孩听到他冷嘲热讽的话,那点委屈更盛了, 瘪着嘴,轻声唤他:“哥、哥哥……”
“别叫我!”高一点的男孩穿着华丽, 厉声喝住他, “现在是在合欢宗!不是祝府!以后不许这样叫我!”
矮个子的小男孩抽噎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可是你就是我的哥哥呀,父亲让我跟着你……”
“别跟我提他!”高个子男孩面容瞬间扭曲起来,好似听到了仇人一般,“我说过了, 从入门那日起,这世上就没有祝府长公子祝贺祁,只有合欢宗谢长老三弟子祝三花!”
“可是哥哥……”
“不要叫我哥哥!你不过是个卑贱奴婢生的野种也好意思叫我哥哥!?我没有你这个弟弟!”
祝三花一听他这样说便急得跳脚,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矮个子男孩哭声渐大, 但又想着他说过的男孩子有泪不轻弹,擦了擦脸上的泪和鼻涕,死死咬着唇,不让哭声哼出来。
“你快点回去!别让人看见你!我可不想被人知道我和你有关系!”
祝三花一双上挑的细眼睨着他,见他用那双擦破泛起血丝的手擦着脸,将眼泪鼻涕糊在一起更是生气,没好气道:“恶心死了!”
边说着,边将袖中藏的药瓶丢给他,面露嫌恶道:“我再说一遍,以后,见到我只能喊师兄!不许叫哥哥!更不许擅自来找我!听到了没有!”
“听、听到了……”
小男孩落寞地站在原地,垂着头,紧紧攥住那小药瓶,低声抽泣。
白玉姮站在树后,想着自己应该是被拉进了廖明远的幻境里。
还未等她细想方才那个凶巴巴的男孩是谁,一个衣袂飘飘,长得清丽好看的女孩快步走了过来。
“明远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女孩的声音清脆脆的,语气带着关心,“你都不知道我快要被你吓死了!还好吗?师弟他们已经被师父罚过了,若是再敢欺负你,你别怕,你来找我我为你主持公道!”
小廖明远听着师姐殷切的关心,原本止住的泪一下子汹涌激昂,嚎哭地更加大声。
“师师师姐……哇!”
漂亮温柔的师姐没有看见他身上脸上的脏污似的,将他拥入怀里,一边轻拍着他瘦小的肩:“怎么了?莫哭莫哭,师姐带你去吃好吃的怎么样?明远别哭了……”
“师姐我想回家……”
小女孩明显一愣,他的家早就没了,是被家人托孤在宗门的……
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一味地拍着他的肩。
“师姐,父亲姨娘都不要我了,就连哥哥也不不要我了……”四五岁男孩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惊恐又无助。
“你还有我呀!还有好多师兄弟姐妹呢!”
“师姐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吗?”
“嗯!”小女孩见他不哭了,扬起一抹笑,唇角有一个小小甜甜的梨涡,“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白玉姮看完眼前的景象,正要出去,画面如同奔涌的流水般,向前流走,带走眼前的画面,又展现其他的画面:
有小廖明远被人欺负受伤睡着后,小祝三花偷偷进去为他敷药的画面;有师姐陪着他一起修炼的画面;亦有他的师姐和哥哥,不,是师兄祝三花一起组团下山捉拿妖魔的画面……
时光流转,光阴似箭。
廖明远与他的哥哥、师兄祝三花的关系好似没那么僵硬了,但还是会将他拒之门外,不许他喊他一声哥哥。
本就焦灼的关系在长大后陷入了三角暗恋之中,暗恋的对象便是那位温柔甜美的师姐——温九涟。
白玉姮如同看了一个绘声绘色的话本子般,瞧出来了三人之间的焦灼关系。
他爱着她,她却爱着他,而他却恋着另外一个人!
白玉姮不由地咂舌,怪不得在天衍宗他们捉弄廖明远时他会有那样的反应。
自己爱而不得的师姐爱着自己又敬又爱又恨的哥哥、师兄,可妾有意郎无情,祝三花心中痴恋着宗门少主南月珠!
三人爱而不得,纠纠缠缠,原本还有些少年情分,此刻因为爱恋近乎变成了相看两厌的仇人!
白玉姮唏嘘片刻,不愿再窥探廖明远的内心,紧忙掐诀将自己解救出来。
金光闪过,脚下犹如踩在松软的沙上,时光的浪潮涌上来,令她眩晕,脚下不稳,连连往后推。
白玉姮拧眉,眼前光影快速流转,最后的景象落在实处,她蓦地睁大了眼。
等等!
这这这……
这不是她的寝殿吗?
她的幻境早已解了。
那她现在……
她这是进入了裴渊的幻境!?-
热。
欲壑难填的热。
裴渊睁开眼,视线迷蒙,浑身燥热难耐。
他捏着眉骨轻叹,鼻尖似乎还尚存着一丝甜腻的幽香。
催-情-香。
他吸了许多魇兽释放的香,此刻那股香在体内烧得厉害,快要将他五脏六腑灼伤。
浑身的血在汹涌在澎湃在叫嚣,气势汹汹想要冲破束缚。
魇兽的情毒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猛烈。
裴渊痛苦难耐地拧起剑眉,盘起腿想要靠打坐来平复。
忽地耳边传来一阵清冷的暗香,他睁开朦胧的眼,迷迷糊糊地瞧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走近,轻声细语地喊着他的名字:“渊儿?”
他倏然睁大眼,等看清人脸后,掌风凛冽地冲向快要挨近的人。
胆敢假冒他师父!
裴渊咬牙,怔然看着自己的手穿过那道身影。
幻影?
他咬破舌尖,疼痛让神识和视线变得清明。
只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子半蹲在榻边,用湿润的巾帕擦拭着躺着榻上的……男孩?
裴渊认得出他儿时。
这是被她救回来的第二日,他发了热,身上伤痕累累,就没有一处好皮。
“渊儿,来将这碗汤药喝了,喝了便好了……”
“啪!”
原本虚弱躺着床上的人此刻双眼血红,朝着眼前人龇牙咧嘴,像是野狼遇见敌人时的防备攻击状态。
汤药尽数洒在她身上,旁边看着的裴渊眼皮子一跳,下意识去看她的神色。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柔和……甚至可以说是无悲无喜。
掐了个净身诀将身上的异物清理干净。
“乖,要喝药,不喝药你这身子可好不了。”她语气带着轻哄,丝毫不怕眼前这个炸毛、凶神恶煞的狼崽子。
“嗷!”
他一口咬上她伸过来的腕子。
她如白玉般莹润的皓腕深深地镌刻一个血淋淋的牙印。
“呵!”姮鸾帝君挑眉看着手腕,讶异那一丝疼意,惊讶地说道,“你这小子嘴还挺有劲的。”
说罢便用金蛇变成绳索把他绑了。
“好好喝药,再折腾就将你扔出去!”
她本意是想逗逗这孩子,没想到他听了眼里竟含着泪,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好似怕极了会被她扔掉。
姮鸾帝君心下懊悔,将人拥入怀中,将他无声的泪拭去,可眼里的泪水越擦越多。
她也不免有些慌张:“不哭不哭了……师父跟你开玩笑的,不会扔了你的!师父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跟你开这种玩笑!”
怀中人身体不断地颤抖,窝缩成一团,不断地向她怀里钻,他在试图靠近温暖。
姮鸾帝君将人紧紧拥在怀里,一刻也没有松开。
怀里的人微微睁开眼,打量她的神色,见她眼里脸上都是担忧之情,又瞥过血淋淋,深刻的牙印,抿直唇角,最后闭上眼睛,只有轻颤的睫毛透露出他的紧张惊恐……还有一丝得逞的松懈。
裴渊默默地看着,额上沁满汗珠。
他知道那时的他心里想的,知道他是害怕因为伤了她,会被她厌恶、恐惧,甚至抛弃。
裴渊无力理会身侧变换的场景,依靠在床沿,粗粗地喘着气,咬牙抵抗在体内横冲直撞的火。
酸软无力的手将紧箍在腰上的桎梏解开,青筋暴起的手向下……
“唔……”
无论如何都没有释、放的征兆。
裴渊只能睁开眼去寻幻境中的那道窈窕身影。
她就躺在他旁边,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
双眸紧闭,睫毛纤长浓密,将他最爱的那双如水般缱绻的眼眸遮住。
视线如同凝了湿漉的水汽,一路从她饱满的额头,到两弯细眉,到眼眸,的挺鼻……流连到她不点而朱、水润的唇瓣上。
怎么看都看不够,甚至升起了极度渴望占有的心思。
裴渊呼吸变得急促,好似溺水之人露出水面后拼命地吸取空气,沉浮在水中没有任何的支点,他只能随着水波荡漾回旋的速度上下凫水……
“新郎官来啦!”
闻声,裴渊倏而睁开眼,眼前熟悉的寝殿变成既陌生又熟悉的样子,跟民间嫁娶一样的火红装饰,大红喜被,龙凤烛,桂圆莲子干果铺撒在喜床上,而喜床上坐着凤冠霞帔、含羞带怯的新娘子!
裴渊怔愣片刻,被身旁一群看不清脸的人哄闹着:
“新郎官快同新娘子喝合卺酒!幸福美满,良缘永结!”
“新郎官别害羞啊!快掀红盖头!”
人声散去,龙凤烛光下竟是他心心念念日思夜想之人。
那人清凌凌的眸子此刻含着无尽的春水,看上一眼便要将他溺毙于此。
“郎君……”
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此刻真的在自己眼前,和自己身上一样的大红喜袍,妆容美艳,眉目流转,顾盼生辉。
裴渊第一回知道美梦是何滋味。
“……”
“郎君,我为你更衣罢。”
欲要动作是手被他攥紧,眼前人挣不开,水汪汪地看着他,贝齿轻咬唇瓣,可怜又可爱,简直烫到他心里。
对上她水光潋滟的眼,裴渊看见自己眼底浓重溢满的对她的渴、望。
神识化作一湖。
潮水变得激/昂,那一阵阵浪花拍在崖上,凶狠且猛烈,像是海啸,势必要席卷吞灭所有。
迷失沉溺之中,裴渊好似闻到了那抹甜腻的香被清泠泠的幽香代替,脑海中的那跟弦绷紧,几欲临发。
“吱呀——”
寝殿的门被人蹑手蹑脚地推开,动作轻到几乎不可闻,幽香愈发地近了。
她来了!
是真的她!
不是梦!
脑海中唯有这个意识是清晰的!
裴渊睁开眼,血红的眸子死死盯着藏在幽暗通透的屏风后的身影,那手中掌的舵,如同爆发的火山,滚烫炙热的岩浆即将喷/发,所有的情与苦,终将像破土的藤蔓,凌空而起,冲破九霄,最后喷涌而出。
与那星星点点熔岩一起落下的还有他低沉暗哑的嘶、吼——
“白玉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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