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的故事,不能只有我一……


    人最不该否定的就是自己存在的价值。


    李天声把诉说念得很轻,好像只要再来一阵微风,就能把他的质疑全部刮散,卷成碎屑。


    可风停了。


    在他开口讲述苦楚的时候,就已经停得只剩空寂。


    万里黑夜做衬,针般大小的声音穿耳过,却留下混着血泪的疼痛。


    “我……做错过很多事情。”


    “很多,都需要我不断回头,才能明白是错的。”


    “越往后看,错得越多。”


    其实李天声也不是个爱回头的人,他也骄傲过,癫狂过,也曾为了心中理想,目光坚毅一往无前过。


    可他始终无法放弃身后停滞的一切。


    他曾以为自己配得上世间万物的宠爱,他有常人不敢想象的恣意与风流,他总是坚信只要是想达到的,出手便可得。


    可天命总爱与人开玩笑。


    命运总是摧残不屈的脊梁。


    ……


    【哪怕是经历了接连一百二十多次的反复,尚不能磨灭掉他改天换地的信心。


    谁能有他更具资本与天争斗?


    谁能比他更有理由搭上世界的名号?


    李天声的眼中总是写满了自信,写满了骄傲,仿佛那笔直的脊梁比世间最硬的顽石全叠起来还要硬,仿佛那双怒意中烧的黑眸永远不会歇火停息。


    他是天之骄子,是这个世界最值得拥有一切美好的人。


    ——李天声是如此坚信的。


    他是救世之希望,也是最能让苦难变作幸福的人。


    ——李天声是这般肯定的。


    “我的世界,我说了才算!”


    “这一次不行,总还有下一次,而你,只能失败一次!”


    那时,他把贯武大陆视为掌中之物,已然成神的李天声万般执着,认定自己应当解放贯武的枷锁,还他身边所爱之人一片朗朗乾坤。


    直到……李天声发现,他所坚信的那些归属与收获,似乎并不属于他。


    历经多世,他结识了许多的知交好友,灵魂伴侣,传道恩师,生死兄弟……数不清的人曾与他在故事中留过浓墨重彩的一笔,可随着故事的翻新,有的人却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起初李天声尚不知缘由,但这并不能阻拦他前进的脚步。


    不过是阴差阳错下没和自己站在一队罢了,李天声看着空缺的位置,很快便想好了谁能重新顶上,反正他才是主角,只要有他在做决策,缺了谁都不是大问题。


    只要有他一直坚持,总会有成功的那一天。


    不过是某个兄弟不再做自己的兄弟,成了路人;


    不过是某个情缘不再钟情于李天声,成了陌客;


    不过是某个长辈不再理会他的成长,成了生人;


    不过是……一些本该与他齐心协力的人,站在了他对立面,不再和他并肩而行。


    可那又怎样呢?


    难道没了这些人,就能让他败北了不成?


    兄弟的修为不是举世无双,他总能找到下一个平替,继续并肩。


    美人的投怀送抱他又不缺,少一个两个他无所谓,多的是女人爱上他。


    师长前辈就更不必多言,轮回的次数越多,他学到手的本事就越多,这些人的离去就更加的无所谓。


    他能一步步走到如今,靠的最多的难道不正是自己吗?


    利益衡量下,他只在乎身边位置上是否需要他们,而不是多在乎是否要挽留他们。


    陆陆续续地,人越换越多,越走越多,陌生人取代了旧熟人,陌生人又混成了新的旧人,再次被换,再次离席,反反复复,从未停歇,直到……原班人马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李央央。


    从炎国小李村开始,就一直陪伴他成长,陪伴他在修武一途奋发图强的邻家小妹、青梅竹马。


    他和李央央是童年邪修屠村事件中唯二的幸存者,彼时他携着李央央四处奔波,经历一系列的颠沛流离,聚散离合,一同踏上修武境界的大道。


    在他的认知里,李央央温柔,体贴,宽容,无私,勤劳……有着数不尽的优点,让他着迷。


    她是李天声的第一个妻子,也是他最爱的妻子。


    每当李天声外出闯荡,无法归家时,李央央总能把这个家打理得很好,每个人都能在李央央的调解下友好相识。


    她是李天声最信任的伴侣,是最可靠的后背,是最温暖的港湾。


    ——也是从未想过会离自己而去的人。


    一百二十多次的重启,故事总是会产生偏差,但李天声生在李村,李央央向来是他结识的第一个的同龄女性,也许李天声会在后续的不同走向中换掉结识的红粉,却永远有李央央坐镇主位,做他永远可以安心回头的港湾。


    久而久之,他把与李央央的相识当做了必然,当做了人生中永远不会缺席的角色。


    可剧情是会变动的。


    第一百二十七次,李天声选择在童年背井离乡,独自一人出了李村,想办法找助力阻拦邪修杀戮。


    经历了前面一百多次的试错,耗时一年多,他终于请来了炎国宗门的某位闲散长老,赶在邪修动手前有了底牌,成功救下了整个李村。


    他从起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彼时,他是这么想的。


    可没了屠村的经历,李央央心无仇恨,不想随着李天声去修武,不想做劳什子的修士。


    她拒绝了李天声的邀请,没和他一起拜入修武的大宗。


    李天声却拍着胸脯保证,让李央央安心等他,等到自己有所成就时,会回来迎娶李央央。


    哪怕红尘佳偶换了无数,甚至没有二三佳人,他的正妻之位只能是李央央。


    可李央央又为什么要等他?


    等到李天声光荣回乡,带着中武境天骄榜榜首的名号来风光迎娶爱侣时,却发现青梅早已嫁作他人妇,还带着家人去了外地逍遥快活去了。


    逍遥?


    这个词似乎与李央央不搭。


    彼时的李天声只是一味地按照经验作判断,在他的认知里,央央是温柔贤淑的代表,绝不会做出背离家乡,去追求身心快乐的行为。


    村民们说的,还是李央央吗?


    不是。


    那不是李央央。


    ——当他循着踪迹去找自己丢失的爱人时,看到的却是一个如小鹿般跳脱,正满目欣喜与家人嬉闹的女子。


    李天声以为自己认错了。


    可李央央还记得他,记得小时候救了全村的邻居哥哥,见他找上了自己,也是明媚活泼地邀请他短暂同行。


    他看着李央央与往昔截然不同的模样,头一次,他感觉到了惶恐。


    这份夹杂着恐惧的心悸,似乎与以往遇险时的慌乱不安完全不一样。


    李天声说不明白具体该是怎样的心情。


    但他知道,他在害怕。


    但他无法阻拦李央央的离开。】


    ……


    “我强拆了他们。”


    夜色之中,冷漠声音轻轻流淌,不带分毫的重量。


    “我把她抢了过来,强制与我在一起。”


    “……可然后呢?”李天声自问道。


    可然后呢?难道他把李央央困在自己身边,就能留住他的妻子,他的灵魂寄托了吗?


    迫于修士的强大淫威,她又回到了李天声的身边,做了李天声最爱的模样。


    温顺,大度,爱慕着李天声,愿意做他永远的背后依靠。


    可那终究是被迫的。


    ……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李央央也会变。


    不只是变得陌生,也变得会隐忍,会为了目的而伪装。


    原来李央央一直记得他拆散家庭的仇,即便是做了李天声的贴心妻子,也没把真心交出去过。


    在某一日,她在为李天声端上歇息的茶水时,她递过来的茶杯被李天声拦住了。


    茶里有毒。


    起初李天声还以为是谁在故意算计他,可李央央却不想装了。


    她愤怒地袒露了自己对李天声的怨恨。


    可她得到的却只是李天声不理解的皱眉。


    李天声不明白,为什么李央央会想要离开自己。


    明明在每一次的经历中,她是最需要自己,也最爱自己的那一个。


    明明无论他做得多过分,李央央都会站在他的身边,确定他行为的正确性。


    他想过许多人的离去,也接受了许多人的离去。


    可唯独李央央不行。


    这是他最扎实的后背,是他唯一能全身心去信任的人。


    若是李央央走了,他的身后交给谁?他的归属又是谁?


    他能回去歇息的家又在何处?


    谁都可以离开李天声。


    只有李央央不行!


    可他拦不住一心执拗的人,见毒杀李天声不成,李央央直截了当地选择了自尽,而且是神魂覆灭,无法复原的自尽。


    李天声身为鬼帝,又掌握轮回之能,必然不会对李央央的灰飞烟灭无措,只需一个抬手便能召回魂魄碎片,温养十几年即可,再不济重开一世,故事翻新,李央央依旧完整。


    可他眼看着李央央自尽而亡,竟一脸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没想杀李央央,他甚至愿意原谅她的冲动,和她继续夫妻的生活。


    可李央央抢先一步丢下了他。


    所有人都丢下了他。


    那一刻,他的愤怒涌上心头,又在一瞬间变为了荒诞。


    恐惧,惶恐,无措,痛恨……到最后,他却只能触摸着李央央冰冷的尸体,送别最后一位陪伴自己走到今天的故人。


    可他不愿意放弃。


    一百多次的重来,他早就失去了许多既定的同伴,每一次阴差阳错的变动,都会影响到与不同人的相识相知。


    许多人来过他的人生,做了李天声命运中的重要角色,可再次重来,这个位置其实可以换做别人。


    他以为,任身边人如何更迭,李央央都应该是不同的。


    他以为,无论他走得多远,多困顿,一回头,总会有央央温柔站在身后,为他疏散阴霾。


    事实证明,李央央也只是芸芸棋子中的一枚。


    可那不重要——李天声心想。


    兄弟,师长,同伴,红粉……诸多的角色已经开始与他没了纠葛,那些象征着李天声的过往早已变得扭曲不像话。


    李央央已是他最后的理由。


    [我是……为了回馈这些爱戴我的人,才要拯救世界。]


    [我不能,在回头之后,身后一无所有。]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的李天声了。


    他不能失去归家的港湾。


    就算是抢,他也要把李央央留在身边!】


    ……


    【为了保留改变的成果,他依旧要在屠村事件前离开李村,为自己的开端寻找各种契机。


    可只要他一离开,李央央就会变回他不认识的模样。


    只要远离他,李央央就会重新拥有自己的性格。


    ——那个该死的,永远不会喜欢上李天声的性格。


    李天声一遍遍地忍着不甘,去抢夺李央央的未来,想尽办法让她与自己扯上瓜葛。


    第一百三十次,他故意压迫与李央央订婚的男人,逼他放弃婚约,让给自己。


    那一世,李央央的未婚夫与他为敌,李央央与其里应外合,又因合谋失败做了亡命鸳鸯。


    第一百五十四次,他悟出了记忆分享的绝技,把所有的记忆都给了李央央,试图用过往唤回那个爱恋自己的妻子。


    可李央央却哭着怨他,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她一个凡人。


    她又凭什么去舍弃自己,只背负别人的人生!


    “我本来就可以拥有不爱你的选择!”


    ——那一世,李央央的哭诉吵得他耳畔发疼。


    疼痛一路蔓延,直到心口也不肯停息。


    他送出去的记忆,竟逼疯了李央央。】


    ……


    【第二百九十一次,他不想和李央央对着干了。


    这次他没再离开李村,任由了屠村事件发生,他成了李央央唯一的依靠,成了李央央眼中最爱的存在。


    时隔数千近万年的光阴,他终于又得到了他的妻子,得到了他最爱的李央央的模样。


    可时间过了太久,久到他早就熟悉了鲜活又顽强的李央央。


    看着眼前空洞的、只会一位顺从他的妻子,李天声久违地陷入了沉默。


    他注视着眼前的深爱之人,心中却只有短暂的喜悦降临,而后,这份喜悦便被另类的情愫所取代——他竟然感觉到了陌生,甚至是可怕。


    恶心。


    他忍不住想。


    他亲手创造了一个只会服从自己的傀儡。


    他创造了一个不会思考,只会附和的工具。


    可他却欺骗自己,说这是李天声的爱人。


    这是他过得最煎熬的一世。


    他恨不得时间快进,赶紧飞跃到重启世界的时候。


    他才不要这样的李央央!】


    ……


    【第三百零二次,依旧失败。


    他陷入了无法挣脱的死循环之中,如果要鲜活的李央央,那李央央就永远不会爱上他。


    如果他要李央央爱他,那他就得不到鲜活。


    他分不清自己爱的究竟是哪个了。


    又或者,他其实哪个都不爱。


    那他又在执着什么呢?


    [……]


    是啊,他到底,在执着什么呢?


    李天声望着天空,在意识到这个问题后,竟陷入了茫然。


    “如果,我并不爱她。”


    “那我……又是为了什么而重来?”


    他开始了许久不曾做过的复盘。


    细数了一遍后,他惊恐地发现,数百次的轮回中,他执着于李央央回来的次数,竟然比他单纯想要改变世界的次数还多。


    [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对她执着?]


    [这真的……是我该做的吗?]


    那一世,他对自己如是质问道。】


    ……


    【第三百零三次,他没去找李央央。


    他学会了掐灵蝶,用灵蝶帮助自己感知远方。


    而后,他飞了只灵蝶去看她。


    他想看看没有自己的李央央,会度过怎样的一生。


    那一世,没有剧情的干扰,李央央依旧鲜活,依旧是凡人,嫁人,生子,过着不愁温饱,家庭和睦,时而也会因杂事发牢骚的生活。


    这在凡人的范畴里,也称得上是美满了。


    他终于让李央央过上了舒坦顺遂的一生。


    他终于愿意把李央央放归到她自己的世界。


    他终于承认了李央央不再属于他。


    看着李央央与第一世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李天声深刻意识到,这不是他的爱人。


    但这是他想让李央央拥有的模样。


    也是李央央本该拥有的模样。


    [可是……]


    可他还是失去了所有。


    遥想他第一次与苍天作对,拼尽一切去扭转世界的规则,不就是为了自己的爱人能有更多的时间与自己作伴吗?


    换句话说——他能一遍遍地坚持,不就是坚信着自己坐拥全世界的优待,应当为拯救世界出一份力吗?


    可如果,那些偏爱全是虚假的,全都是被强送给李天声的模板呢?


    事到如今,他还剩下什么?


    原来他从未得到过真实的爱。


    他拼了一切办法要到手的,只是一具没有自我的傀儡。


    可他总不能守着一副皮囊,一个傀儡去过日子。


    他的收获可以是假的,可他的骄傲不是!


    他才不要被故事施舍的爱!


    那然后呢?


    倔强的话谁都会说,那他要如何面对孑然一身的未来?


    连李央央都离开了。


    他认识的人都有了自己的人生。那些人生丰富多彩,美轮美奂,却永远不会有李天声参与。


    唯独他的四周空无一人。


    无论他回头多少次,都不会有人等着他了。】


    第82章 我的故事,不能只有我一……


    【人的骄傲要多少次的挫折才能打碎?


    一万次够吗?


    似乎是够的。


    可天说不够。


    祂从来没见过李天声低头。】


    ……


    【李天声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一个出生在穷乡僻壤的少年,在经历了童年的屠村惨剧后,心中怀着莫大的仇恨,为了给亲人复仇踏上了修武的征程。


    途中,他遇到了许多的挫折和拦路虎,也遇到了许多真心待他的好友长辈或后生,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身边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他人生的疆图也越来越宽阔。


    经历了一系列与至亲至爱的分分合合,一次又一次的灾难敌袭情感纠葛等麻烦事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世并不是李村的凡人之子,而是天生地养的鬼煞帝王。


    也发现了自己的仇人竟然就是一直潜藏在自己身边的鬼城圣女,萧筱路!


    大仇得报,又经几度小波折,他终于突破了修武一途的最高境界——神武境。


    也是传说中的登神。


    可是成神之后,等待他的却是大陆即将覆灭的消息——原来这只是一部名为《贯武神尊》的既定故事,当故事的主角走到了终点,剧情迈入完结,世界就会失去后续,彻底崩塌。


    彼时,他愤怒,却也昂扬:既然如此,那我便改变这世界的既定走向!


    既然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那就没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他才是世界的至高神!】


    ……


    【而后,便是直至一百二十七次的失去。


    也是直至第三百零三次的倔强。


    他用了一百七十多世与李央央纠缠,终于接受了自己实则孤身一人的事实。


    第三百零四次,他去吃了李央央的喜宴。


    他看着身穿嫁衣,头戴红盖的故人,聆听着唢呐吹奏的喜乐,面色平淡,默默嚼着桌上距他最近的菜肴。


    这场婚礼很热闹。


    但是与他无甚关联。


    他用旁边的视角看完了李央央嫁人的全过程。


    他用目光送走了自己曾经最爱的人。


    喜宴之后,他找了个遥远的地方,图个清净,独自躺在野地里,听着耳边簌簌的风吹草动声,清洗着脑中挥之不去的唢呐喧嚣。


    他有些落寞。


    只是他那张脸表现得过于平淡,看上去并无情绪溢出。


    他已空无一物,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开启新一次的轮回,更不知晓自己的未来将何去何从。


    他任由青草味的风刮过鼻腔。


    很快,一根狗尾草擦上了他的脸颊,痒意打乱了他的迷惘。


    “看吧,我说了是个活人。”


    ——原来是他眼睛不带眨动,让路过的几个小孩误以为了他是尸体。


    李天声朝他们看过去,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实在是吵闹。


    “为什么他不说话啊?”


    “难道是傻子?娘说有的人天生脑子不好,就算长大了也和正常人不一样。”


    “啊↗↘→,那他好可怜啊。”


    李天声全程默不作声,却是把他们编排自己的话听了个遍。


    谁能想到堂堂百世鬼帝,在一群儿童的嘴里,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沦为了天生的痴呆儿。


    李天声坐了起来。


    见他有了反应,几个孩子还特意围着他手牵手转了一圈,像是在围着篝火做某种祈祷仪式。


    李天声:“……”


    这时候再解释自己是正常人,似乎为时已晚。


    于是李天声又躺下了。


    天空入目,他的手里忽然被塞入了一块硬糖。


    “小哥哥,你先吃糖,等我们办完正事再来陪你玩。”


    小孩子说得郑重其事,看着倒真像是有大事要办。


    李天声:“……”


    能有多大?有他要干的事大吗?


    但他剥开了糖纸,塞进了嘴里。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了孩童们的吟唱声。


    他再次坐起身,好奇看过去,发现这些孩子一人搬了一块石头,念叨着古怪的咒语,把石头层层垒在一起,堆了约莫三尺的高度。


    李天声吧蹦咬了一口糖,而后,孩子们的祈祷声传了过来。


    “贯武传说中的神明啊,请你救救我们村子吧,三日后邪修就要拿大家的性命祭阵,求你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凡人吧。”


    这口糖真是硬到叫人咽不下去。


    原来那丑了吧唧的石头堆竟是供奉神明的牌位吗?


    李天声忍不住问他们:“为什么不去找附近宗门的修士?”


    “见不到。”


    “修士大人们不会见我们这些凡人的。”


    “而且吉水门太弱了,听说里面最厉害的修士是初武境。”


    “可是邪修自称是中武境。”


    “听上去就比吉水门厉害!”


    “听说这世上有神明存在,如果是神明的话,肯定不怕邪修!”


    李天声:“……”


    听这操作,莫不是鬼煞大阵的杀门阵?


    算算时间,好像确实该有这么回事。


    怪不得这些孩子能看见他,想来是邪修打在他们身上的鬼杀印起了作用,让他们与活死人无异,这才能见到隐匿了活人气息的自己。


    李天声站起身,面无表情,嘴上却还是安抚了他们的担忧:“会听到的。”


    “你们祈祷的神明最爱管闲事,他肯定会听到你们的祈愿,降下奇迹。”


    他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态度无比自然,却也正是这副笃定的寻常模样,更叫人信服。


    孩子们带着喜悦,叽叽喳喳离开了。


    李天声嚼着糖,嘴里甜得陌生。


    明明,他才失去了自己所拥有过的一切。


    明明,现在是他最该心中迷茫的时候。


    可嘴里的糖果味道浓郁到发腻,劣质的橘子味呛得他想咳。


    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刺激着他的感官,夺走他的一切哀愁,强拽着他回归现实,又掰着他的双眼去看那尊石头堆成的丑陋神龛。


    [好丑……]


    [……………]


    [……仅此一次。]


    有关审美的犹豫结束,他抬手把神龛拍得烟消云散。


    而后,他朝着孩子们归家的方向走去。


    风依旧吹得草地簌簌作响,舒缓音调飘到他的耳畔,试图将他拉回草地继续歇息。


    青草味的风拽着他的衣摆,似乎在诉说此地可以尽情放任寂寞流淌,可以任由伤悲消磨,邀请他不要带着迷茫和痛苦离去。


    可李天声并未回头。


    他想偏了。


    这是他的世界。


    这是以他为主角的故事。


    他该拥有的,从来不是谁托付了真心的爱。


    [那并不是我该纠结的东西。]


    李天声立于草地,望着天际,也遥望着自己从未动摇过的通天大道,忽然笑了出来。


    笑意不带声响,直达眼底,击碎了迷惘。


    他在同一个地方堵了太久,可说白了,真正困住李天声的,是他自己。


    他竟忽略了最重要的事。


    他的收获从不片面。


    他所拥有的,早已是整个世界。】


    ……


    【第三百零五次:


    他开始了独自的轮回。


    世界依旧喧嚣,命运的齿轮严丝合缝地转动。


    他的身边依旧熙熙攘攘,来者甚多。


    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依照着“剧情”的指引汇聚而来,与他称兄道弟,与他生死相依,与他共贺喜悦。


    而他也在精准扮演着自己“李天声”的角色——热血、仗义、偶尔风流,但值得信赖的主角。


    然而,那喧嚣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在庆功宴最酣畅时,在生死之战最激烈时,在红颜知己最温存时,一个冰冷的声音总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这一幕,已发生过三百一十四次。]


    [此人占的是第七个好友位,会在四年后因理念不合与我分道扬镳。]


    [此女与我并无一见钟情的要素,若我不去刻意经营,三月后她便会脱离故事,拥有新生。]


    剧情将他和许多人拢成了集体,却未能赋予他们真正的共鸣。


    偶尔,故人会回到最初的位置,回到最开始那样,仿佛跨越了无数轮回的间隔,失去的宝物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那一刻,他的心会猛地一颤,几乎要将第一世对好友的昵称脱口而出。


    可他知道,这只是一次巧合,只是恰巧是此人站在了此地。


    再次重来,他还是要面对不同的故人,做重复的自我介绍。


    一次,两次……十次……十五次……


    他身边的熟人们一次次地经过,一次次地重来,他也一遍遍地与他们介绍着自己的名号,装作不认识的模样。


    渐渐地,次数多了,人就疲了。


    他不是器物,会累,会觉得难过,也会觉得……无助。


    [早有预料。]


    他想。


    他曾在李央央试图离去时料想过这样的未来,只是那时候的他畏惧自己的短板,不愿到达这样的局面,拼尽全力要规避。


    如今的他不再纠结,已经迈步踏了进来。


    可是……曾经无解的孤独,如今依旧无解。


    甚至与预料的状况相比,这份疲惫来得太早太快了。


    快到他还没有想好解决的办法,内心就已经被郁气堵得闭塞,甚至呼吸都不再顺畅。


    他试过转移注意,投身到其他的事情上,起初倒是见效,他尚能骗骗自己的感知,让自己遗忘这些烦闷。


    可越往后,身心的疲惫就越难被忽视。


    [好闷。]


    [好想把这些糟心的事讲给谁听。]


    [好想像最开始那样能一直保持少年心气。]


    [好想在一瞬间就能获得大量的快乐,一次性填补内心的空洞。]


    [我该怎么办?]


    他找不到排解的办法。


    疲惫开始将他的魄力吞没,孤独逐渐将他的决心覆盖,多重压力的重担下,他渐渐想不起来自己一路向前的目的。


    只有求生的本能在驱使他找寻破解的契机。


    他开始检查手头还属于他的东西——真真正正属于他,不会离开他的东西。


    他找到的事物很潦草,许多甚至只是一个概念,比如他登峰造极的武学技艺,比如他永不磨灭的通天大道,再比如……他用来固定世界、开启轮回的锚。


    李天声陷入了沉默。


    第三百二十次的结尾,他对着那不具备生命的光点,凝视了许久,许久。


    第三百二十一次:


    他创造了李鸿仪。】


    第83章 我的故事,不能只有我一……


    【他把重置世界用的锚点赋予了人的意识。


    李天声想得很简单:创造一个能感受快乐的全新“自己”,让他去体验,自己去旁观,用最初的自己去得到世界的反馈。


    以此,来维系他摇摇欲坠的感知。


    可锚点毕竟不是真正的“李天声”,他剔除了那些于世俗中容易添乱的性情,取了个新的名字,以此与自己做了区分。


    他取名李鸿仪。


    鸿飞万里之志,仪彰光华之象。


    这是曾经的他,是他眼中最初的自己。


    他把最开始的模样给了李鸿仪,自然,也把最初的宏愿送给了李鸿仪。


    “去人间看看吧。”


    “帮我体验一下。”


    “我已经忘记了那时我为何而快乐。”


    黑暗的意识空间中,他目送着不情不愿的李鸿仪离去,看着新生的“自己”正带着懵懂与不安,跌入他早已厌倦的光怪陆离。


    他有许久未曾这般激烈地期待过。


    期待李鸿仪归来,为他带来凡尘烟火气,为他带来人间新鲜事,为他带来初次为人的笨拙与纯粹。


    而李鸿仪也没有叫人失望,去过的玩过的都是李天声会触动的。


    看着这些久远又清晰的欢乐,李天声忍不住勾起唇角,任由回忆浸润他干涸的心田。


    可李天声没想到,这份轻快,只持续了三次。】


    ……


    【李鸿仪开始了追逐爱情的旅途。


    他创造出来的陪伴,


    似乎更需要其他人的陪伴。


    是因为共用一套底色的缘故吗?


    原来他其实是如此脆弱的性格吗?


    李天声想了又想,觉得应当有自己的一口锅要背。


    毕竟,底子是他传过去的,爱美是他的本性,李鸿仪的思维逻辑或多或少会受自己的影响,会用爱情解读困境无可厚非。


    但李天声没想到,李鸿仪会拒绝给自己记忆。


    “……”


    他远没有别人想象中的大度。


    他很想发火让李鸿仪不要自作主张。


    可他也远没有了以往的活力。


    他想了又想,最后只是坐到了李鸿仪的旁边,问李鸿仪做了什么。


    哪怕只是讲出来也好。


    至少,告诉他,让他知道。


    让他能感受到缺失的快乐。


    “她叫花语然。”


    可李天声发现,这不是他想要的快乐。


    李鸿仪带回来的是甜蜜和烦恼。


    这是独属于李鸿仪的感情。


    李天声再次感受到了茫然。】


    ……


    【直到后来许多许多次,李天声都没再主动找李鸿仪讨要记忆。


    似乎从一开始做好的约定,在无形之中已被默认撕毁,谁也不必再遵守毫无隐私的人生。


    李鸿仪可以放心去追逐他的爱恋,沉浸在那些虚无缥缈的精神寄托中。


    而李天声?


    他不想听李鸿仪又认识了哪些知心爱人。


    他只是一味看着顶着自己模样的李鸿仪做傻事,心想着总有他磕到头的一天。


    到那时候再教李鸿仪也不迟。


    只是,他得想想怎么才能撑过空虚,等到那一天。】


    ……


    【好像也没有很难撑?


    把李鸿仪的时间设置在百年前真是最正确的决定,李天声心想。


    他自己无法穿梭时间,让名为李天声的存在出现在遥远的过去。


    可李鸿仪作为上一时代的过客,却能在未来留下零星踪迹。


    “你可认识李鸿仪?”


    名叫练无渺的女人认出了他的脸。


    彼时,李天声点头,又摇头,任由练无渺自行去脑补他的过往。


    果然,练无渺把他当做了被遗弃的孩子,甚至在练无渺的脑回路里,李鸿仪已经成了黄土一抔,早死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李天声除了点头还是点头,以为这样就能把人敷衍过去。


    他实在是没心情处理李鸿仪的旧情债,不想应付不认识的女人。


    可练无渺却感性大发,将他拥在了怀里。


    他想挣脱,却在听到练无渺的言论后没了动作。


    “你一定很累吧。”


    “这些年,独自一个人长大,独自一个人背负这么多,一定过得很辛苦。”


    “我不会让你再苦下去了。”


    “我会做你的母亲,做你永远能依靠的港湾,谁让你吃了苦,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


    “孩子,我是你的母亲。”


    母亲。


    这是一个李天声从未接触过的词汇。


    他无父无母,天生地养,收养他的李家人死得早,没给他留下印象,而改变了屠村剧情,踏上修武一道后,他又因常年在外见不到二老,互相不亲近。


    母亲,实在是一个陌生的概念。


    可练无渺说的话实在是太有诱惑力。


    李天声真的很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后背,需要一个能全身心托付自己的港湾。


    尽管他不明白母亲一词究竟意味着什么,可他还是开了口,喊了出声:“母亲。”


    而后,便是止不住的倾诉。


    “母亲。”


    “我好累。”


    “我……真的,真的好累。”


    他终于有了契机去倾诉自己的苦痛。


    他终于能短暂地结束自己无始无终的漂泊。


    母亲。


    这是多么美好又温暖的存在啊。


    他不再需要李鸿仪分享快乐。】


    ……


    【又是一次重来。


    李天声睁开眼,却难以置信地皱起了眉,不愿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一切。


    事情开始变得有些诡异了。


    李天声已经许久没见过后院红粉争风吃醋的画面,这一次,倒是有人叫他看了个够。


    他太懂这些争着做他干娘的人是从何而来。


    李鸿仪玩得太过火,竟然遗忘了自己叮嘱过他的事,竟然同时去招惹了许多的伴侣。


    这一次的轮回被彻底搞砸了。


    李天声久违地生了火气。


    这场火越烧越旺,越攒越烈,却因一心同体,意识无法同时出现,李天声找不到火源发泄。


    等到他重回意识空间,这股火在见到李鸿仪时烧至顶峰。


    “真不该让你拥有意识!”


    失败和失控接二连三,每次都会在结局之时朝他涌来,李天声可以接受反抗剧情失败的痛苦,可他竟然还要再去面对变化回退的局面!


    他分明在李鸿仪诞生之前就已经控制好了进度!


    他创造李鸿仪不是为了找个人来惹祸!


    他早在最开始就告诉过李鸿仪处世的原则!


    愤怒烧毁了他对李鸿仪的信任。


    他不会再放任李鸿仪带来失控。


    他把李鸿仪关进了最深的意识牢笼之中。】


    ……


    【他重新开始了自己的旅行。


    可失去了李鸿仪的剧情,和最开始的孤独没了两样。


    他找不到能让他停留的港湾,找不到能短暂歇脚的栖息地。


    孤独。


    空洞。


    许多次,李天声总是望着练无渺第一次出现的地方,久久不能回神。


    想念。


    他想念“母亲”了。


    几百次的积累,他又积攒了许多的郁闷和难过,可他独自一人走了许久,都无人站出来倾听。


    他开始对着那些模板化的傀儡说自己的难过,得到的却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应和——“李哥你这么厉害,这种事你肯定明天就能忘掉的!”


    这是模板化的角色们唯一能给出的回应。


    这是剧情对他身为主角的信任,谁也无法动摇。


    可李天声做不到。


    如果睡一觉就能忘,他就不会创造一遍遍地重来,一遍遍地想要改变世界。


    他割舍不掉这些过往。


    他无法逃避这份浓到窒息的孤单。


    [我好累。]


    他要把李鸿仪放出来吗?


    李鸿仪真的会听进去他叮嘱的话,不会把事情再次搞砸吗?


    他真的……要再信一次吗?


    “我很累。”


    他又回到了最开始与“母亲”相遇的地方。


    “李鸿仪,我好累。”


    “我好想……”


    他好想把李鸿仪占据的快乐拿回来。


    可他还是没能狠下心去想这件事。


    “李鸿仪在变得鲜活。”


    “我需要变化。”


    “我不能让故事的改变回退。”


    他必须接受李鸿仪不是工具。


    但他需要李鸿仪去百年前帮个忙。


    “做我的父亲。”


    ——为我带来港湾吧,李鸿仪。】


    ……


    【他的耳边终于有了活人的动静。


    虽然这个活人在被关了禁闭之后开始变得谨小慎微,不爱靠近自己,可只需要他一个眼神横扫,李鸿仪又会缩着脖子与他搭话。


    李天声把他的反应全看在眼里。


    他看得出来,李鸿仪畏惧自己,甚至逃避与自己沟通。


    放在前几百次,这没什么。


    李天声能去剧情里找干娘求安慰。


    可次数越来越多,李天声发泄的阈值也在提高。


    仅仅是有所依靠,已经无法排解他内心的苦闷。


    为什么,总是在失败?


    到底要做到哪种地步才能结束?


    李天声真的可以改写世界的规则吗?


    [好累。]


    [谁?到底谁才能来改变模板化的进程?]


    [难道真的只有我自己吗……]


    [我到底该怎么办?]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算完?]


    [到底…该怎么办…]


    [我真的…还能成功吗…]


    [我真的…还算…是主角…吗…]


    他要把这些庞大的苦痛说给谁听?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他在做的一切。


    可他抓不住这个人,没办法让他安安静静坐在自己旁边聆听。


    为什么,李鸿仪?


    为什么,连你也想要离开?


    [难道我真的,只能一个人了吗。]


    好累啊。


    李鸿仪,拯救世界,真的好累啊。】


    ……


    【数不清的剧情重叠忽闪,炮灰如一条条长龙首尾衔接,相继来找他的麻烦。


    这是第几次?


    一万三千多少来着?


    李天声捂着剧痛的头颅,撑不住翻涌而来的记忆。


    他还在剧情之中,可这一次却出了大意外——原本他该到达的结局迟迟没有到来,竟是硬生生把时间拖到了记忆解封,让他以肉身接收上万次的轮回!


    现在是剧情的最末期,按照记忆的提示,只差一点就可以结束重来。


    可离清云去哪了!!!


    那些被解封层层袭来,一世又一世的痛苦回忆把他折磨得不轻。


    按照往常,他已经回了精神海修养,可现在离清云迟迟不出现,关键的剧情迟迟走不完,他根本不可能重启成功!


    李天声有些崩溃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他甚至想放弃寻找离清云的念头,鬼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死在了探索秘境的路上,鬼知道他再找下去又要耗费多久!


    “拦截百年鬼谋,杀死前身冥神的萧筱路,问鼎登神阶,斩杀离清云,百代楼宇坍塌,世界重启……”他一遍遍复盘着最后的剧情,到最后人都有些恍惚了。


    就差离清云,就差他一个!


    “呃啊……”他的精神海传来刺痛。


    他以为那只是自己在接收记忆时的正常反应,他从未用肉身接收过如此庞大的信息,会出现预料之外的反应也有可能。


    可他太自信了。】


    ……


    “结束后我才知道,那刺痛其实是天轨趁虚而入,往我意识在刺入了诱针。”


    “有那根诱针在,我的思想会受到天轨的诱导,会下意识去顺从天轨的安排。”


    月夜下,李天声说着这段翻车的惨痛经历,忍不住频繁闭目,连呼吸也变得沉重。


    “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你的特殊。


    对不起,当我发现我需要你的时候,我已经来不及救你。


    ……


    【李天声终于走完了这一世的剧情。


    可不知为何,他丝毫也笑不出来。


    他的直觉让他怀疑离清云的行为,在他的认知里,离清云从来不是会逃避生死的敌人。


    能让离清云避世不出的,究竟是什么?


    可他的思绪里埋着天轨刻意堆积的混沌,让他看不清现实与过往之间的分隔。


    李天声模糊了炮灰的定义。


    就连那躲在背地里看戏的小子跳出来,李天声都没多想,把他当做了和离清云一起的同伙,直接就地处决。


    凌霄鬼刃刺破了常予白的根元,可不知为何,朝他扑面而来的却是勃勃生机。


    等李天声觉得不妥,再想有所反应准备补刀,常予白又当着他的面散成了灵渣,就连地上离清云的尸体也没了踪迹。


    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李天声诧异,他竟不知道自己的手段何时变得如此残忍了。


    他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心中震撼久久未平。


    直到凌霄闪过明亮锋芒,映出他脸上的惊恐,他忽然回了神,也终于察觉到了那最初的疑点所在。


    不对!!!


    李天声用力地握住剑柄,连忙朝着附近最临近的城镇奔去。


    不对!离清云那家伙向来孤僻!怎么会有同伙!怎么会有人冒死来给他收尸!!!


    “他是谁!和离清云关系好到能给他收尸的人,是谁!”


    他问得笼统又仓促,可问题太鲜明,又叫人无法辩驳。


    集云镇的凡人都见过清云尊者挥手击杀邪修的英姿,这四个字一出来,就没不认识的。


    而能和清云尊者形影不离的常予白,自然也逃不过他们的八卦渠道。


    “能关系好到这地步的,当然是清云尊者的爱徒,常予白喽。”


    徒弟?


    徒弟?!!!


    离清云哪来的徒弟!


    “你,你还好吧,你怎么眼睛这么红,跟疯了一样!”


    李天声听了他的话,才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搜索了一番自己的神魂。


    果不其然,一根灵力化作的长针扎在他的神魂之中,牵引了他的思绪起伏。


    “哈……”李天声无力地苦笑出声。


    太迟了。


    他发现的太迟了。


    故事马上就结束了。


    [我搞砸了。]


    数不清多少次的重启,数不清多少次的挣扎,他求的不就是一个能真正扭转一切的变数吗?


    变数来了,可是……


    一抹湿润顺着李天声的脸颊落下,落入漆黑的衣袍中。


    那可是连离清云都能改变的人!


    “可是他死了。”


    “我杀死了他。”


    他亲手杀死了他苦苦追寻的变数。


    就是因为他太依赖记忆封印,太过轻视存在感低微的苍天……


    可是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死人又不会活过来。


    天际落雨,他站在街道的正中,任由水滴把他拍打成落汤鸡。


    雨越下越大,风也越刮越狠,黑色披肩被风雨吹得飞扬,冷意借机渗入他的骨髓。


    就连环境都在嘲笑他的可怜,嘲笑他竟然妄图干扰上天。


    李天声默不作声,一直站在落雨最浓的黑云之下。


    瓢泼雨水下了一夜,清洗的不止是石地上的灰尘。


    他借着雨夜洗走了哀痛,等到天亮放晴,他擦干脸,面色死气依旧。


    他又成了一如既往追寻变数的李天声。


    [至少,我证明了变数可以等待。]


    既然会有常予白到来,那日后就还会有“常予黄黑红蓝绿紫”前来接踵。


    他要做的事还不能停,他要奔赴的道还没走完,甚至连路标都未曾出现。


    他想要的真实的世界,还远远没有到来。


    他还会继续找下去。


    他依旧要封锁记忆,用他的老法子去采集可能性。


    直到新的希望出现。


    直到有人能改变这荒唐的世界。】


    ……


    “我很累。”


    李天声讲完了自己的一切往事。


    “我,真的很累。”


    他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这里不是百年后的剧情,没有人认识李天声,没有人能分出肩膀给他依靠。


    可他却放下了一万多世以来的倔强,诉说了自己内心的疲倦。


    他看向常予白。


    月色下,常予白的衣袍实在是素得刺眼,也不知那跳脱的嘴里会不会蹦出同样刺人的话。


    可常予白并未与他对视。


    常予白也在看着遥远的黑夜:“本来,我是怨恨你的。”


    “可如果没有你,离清云早就死了,是你一万多次的坚持救了他,把他带到了我的面前。”


    常予白:“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已经没办法再怨恨你了。”


    如果不是李天声,他哪里能遇到离清云?有哪里有机会去改变离清云的命运?


    事情到了如今,已经说不出对和错,只剩下了满心的庆幸和感激。


    庆幸自己还活着,感激一切救援都还来得及。


    “……”李天声没有接话。


    他没有常予白这样的乐观。


    “可我还是要劝你别放松。”常予白话锋一转,又把李天声拉回到了最开始的残忍话题上。


    “除了你,可没人再像你一样坚持去爱护贯武大陆。”


    李天声:“……”


    李天声:“我的确在想,这次结束,我要休息很久,久到可以永远不出现在人前,永远不参与进贯武的纷争。”


    李天声笃定道:“你比我更适合拯救世界。”


    常予白:“然后呢?我去取代你做贯武的至高神?”


    李天声:“我会把权柄交给你……”


    可常予白怕的就是这个:“你就这么放心把你的世界交给我一个外人?!”


    李天声被他问住了。


    李天声反思了好一会儿,设想了一系列的可能,最终发现,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不放心。”


    他怎么可能放心。


    光是离清云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李天声就不放心把掌控权递过去。


    让离清云师徒做贯武大陆的神?


    这世界真的不会第二天就完蛋吗?


    常予白他就更不熟了,鬼知道这人的脑子里会不会隔几天蹦出点新花样——至少李鸿仪针对白皇的脑回路抱怨了好几回,真的很难让人放心。


    李天声:“……”


    兜兜转转,还得是他来挑大梁。


    常予白见他想明白了,顿时也是松了口气。


    怕就怕李天声灵机一动,把他们师徒俩分配到了不合适的地方。


    那就真的是让人欲哭无泪了。


    但也不能总让李天声疲劳上工,常予白认真思索,认真给出了回应:“你不是需要来自父母的呵护吗,师父也有一万多次的记忆,每一世也都是长辈的年纪,你看,我们也不是不能做你的——”


    “好了闭嘴。”李天声只觉得两眼一黑。


    他也算是有幸认识到了白皇这张嘴的威力。


    常予白撑着一口气说完最后两字:“——朋友。”


    李天声:“……”


    常予白:“……?”


    李天声:“你……啧。”


    常予白:“!!!”


    李天声最终还是选择生生咽下这口艰难的呼吸。


    他挥走了常予白这尊大佛,只想单独坐在房顶上擦擦冷汗,恢复平静。


    真是难熬的一夜。


    可确实是一次新鲜的体验。


    李天声从未和谁提起过自己一万多次的经历,他还以为,自己肯定不会愿意去逐个回忆其中的辛酸。


    可原来,他也能把过往说得很释怀。


    是因为他找到了变数,过往已经不再沉重了吗?


    李天声不知。


    可一遍遍地顺下来,李天声发现,他所谓的质疑其实影响不大。


    哪怕是他最不理解自己为何而前行的时候,他也没有停止过拯救贯武的步伐。


    无数次的回忆阅览结束,他再回过头去看最初的自己,竟是那么地青涩、无知。


    又大胆。


    简直不像话。


    可就是那个青涩的自己,做出了无人敢想的决定,用一条通天大道框死了自己的毕生追求,而后不停地朝着这条道路奔逐,直到如今都未曾歇息过。


    累。


    可原来不只有累。


    原来疲惫,也是一种收获。


    他知道常予白的意思,那不只是不想接受责任的传递,那其中也有对他的信任。


    在常予白看来,他李天声才是贯武的主角,谁也无法取代。


    多么厚重的认可。


    李天声并未犹豫,直接把这份认可接了过来。


    [这是我的世界。]


    这里是贯武大陆,是孕育了他的家乡,是李天声诞生的温床。


    也是他执拗不肯撒手的所有物。


    [这里曾书写过我的故事。]


    而显然。


    他的故事,从来不只有他一个人。


    第84章 你竟敢引他入魔


    常予白被赶下房顶,倒也不恼,临走前他特意观察了一番李天声的状态,确定了此人已经不似白天那样死气沉沉,不再一副随时撒手不干的模样。


    常予白:呼——


    当贯武的主角风险高不高的先不提,出勤率已经能吓死人了,他可是好不容易和离清云在一起,可不能把时间花在这种事上!


    “回来了?”


    他正思索,耳边倒是传过来离清云的声音。


    常予白抬头,发现长廊上离清云正倚着柱子等他。


    夜深露重,离清云却将衣衫穿得单薄,只一套里衫披了个薄外搭,又站在了开窗顺风的位置,夜风一来,便卷了他小半的外衣,更显得里面轮廓具体。


    好在落脚的城镇人烟稀少,今日店家留住的客人只他们三人,李天声又还蹲在屋顶没个后续。


    眼前这番勾人景象,只会入了常予白的双目,让他呼吸愈发急促。


    只是屋顶好一阵的冷风不是白吹的,常予白偏头咳了两声,默念了句心无杂念,便当个没事人一样朝着离清云走去。


    离清云倒是挑眉,带着兴味看他强行镇定的模样。


    “嗯,回来了。”常予白回应了方才那声问候。


    “谈得如何?”


    话是这么问,可离清云也不瞎,白日里他也察觉到了李天声状态的差异,想的和常予白是一个东西,自然也是不愿插手剧情相关的破事。


    只是,虽然离清云心底对谈话的结果门清,却还是要问上一嘴,让常予白把过程讲给他听。


    常予白简单说了下他和李天声交谈的过程。


    离清云:“……”


    离清云不爽:“啧。”


    “他倒是什么都跟你说。”离清云语气带着讥讽,头也不乐意地撇向一边,“多大的人了,又不是个小孩子。”


    上万岁数的人,也好意思对着他徒弟玩谈心这一套。


    怪不得去了这么久。


    常予白听了也是连连点头。


    “下次类似的事你歇着,我去说。”离清云还是觉得不爽。


    只是这句话讲得太突然,又因为离清云如今这副吃味的模样太有青春范,常予白想回应,却下意识用了近年来最熟悉的称谓:


    “小云也有意要劝他?”


    小云二字一亮相,离清云嘴角都跟着抽了好几下。


    “是。”离清云深呼吸,平复掉了试图剧烈起伏的心跳,不甘心地压低了声线,“予白,我好歹也是你的师父。”


    天塌下来都有当师父的顶着,和李天声交涉这种危险的事,还是让专业的人去干更好。


    比如他这个李天声宿敌专业户——离清云如是道。


    话是这么说,但常予白想了一下,觉得不在理,当即反驳了回去:“可我也是你的师父。”


    谁还没当过谁的师父了!


    凭什么难处都要让离清云顶着!


    常予白觉得不行。


    离清云:“……”


    大晚上他是出来聊这个的吗?


    倒是瞪大你的狗眼看看气氛啊!


    离清云微笑都快绷不住了。


    但他一手把常予白养大,自然有的是办法治他。


    离清云贴近于他的距离,有意转了音调:“予白心眼子变坏,倒是想听我叫你一声师父了。”


    而后,便贴着他的耳朵,轻轻一吐,便道出了勾魂般的“师父”二字。


    听上去真是大逆不道。


    两边都大逆不道。


    常予白:“……”


    常予白勉强找回了呼吸的节奏,红着脸想开口,想让离清云先冷静。


    只是开口又是下意识的“小云”,惹了离清云的反应更激烈。


    “哥~”


    多久没听过的软语了。


    这下真是连必杀都拿出来了。


    常予白被酥麻得彻底无话可说。


    接连两次被言语戏玩,常予白也是反应过来,离清云这两招其实是在反击他的“小云”称呼。


    常予白:师父只是不想被叫小一层辈分罢了。


    他懂!小云这个称呼还是太年轻了,哪里能对的上清云尊者的风度!


    常予白兴奋道:“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叫小云了!”


    离清云眨着眼,很是欣慰常予白这次能及时理解他的意思,却尚未察觉到眼前人灾难性的脑回路即将上线。


    常予白兴奋加重:“因为师父已经是大云了!”


    “咳咳咳!”


    离清云差点没被这句突袭呛个半死。


    “不行!!!”呛咳完,离清云赶紧出言打消常予白的诡谲念头,“哪个都不行!”


    清云尊者要脸!


    哪个都不许被用来称呼他离清云!


    绝对不行!


    常予白失落:“哦。”


    离清云被他搞了这么一出,一心想要酝酿出的旖旎氛围全面崩盘,平复了好几个呼吸才缓回了心态。


    好,很好。


    这种事的主动权还是得抓在自己手里,换了常予白的脑回路,鬼知道要跑偏到哪里去!


    而后,离清云也不再废话,抓着常予白的手,牵着他回了卧房。


    直到房门落锁,常予白才猛地反应过来:“!!!”


    合着师父穿成这样出来等他不是因为凉快,是想要的意思啊!


    ……


    夜幕转入微芒。


    黎明破晓,李天声听了圈下面的动静,两人睡得倒还挺沉。


    是该说新婚燕尔劲头就是足,脑子里装不下别的;还是该说这两人真够信任他,把安保的工作全扔他手上了?


    感受着远方越来越近的微弱波动,李天声心底无奈,却也手上掐了个诀,顺应着对撞的方向递了过去。


    灵力相撞,荡出了一丝无形的波澜。


    “嗯?”


    李天声愣住。


    灵力回传来的感知波动不太对。


    “血腥味?”李天声拧眉,瞬间联想到了这股力量当属于谁。


    [还没安分。]


    李天声沉了脸色——自己尚未去找萧筱路麻烦,她却还是动了屠杀无辜百姓的心思。


    也不知这究竟是作为冥神的底层逻辑在发力,还是萧筱路当真是毫无人性。


    [但太显眼。]


    以冥神的行事风格,应当不会将杀意摆弄得如此明线,简直就是明晃晃在邀请他过去。


    调虎离山。


    冥神依旧是冲着常予白来的。


    想了想,李天声还是决定去看一眼:“戌吾,你留下。”


    一柄漆黑的鬼刃长刀悬停半空,得了命令后由隐去了形体,单从品阶来看,此刀不亚于凌霄半分,已是天阶之上的水平。


    而后李天声才安心去了“陷阱”一趟。


    与此同时,离清云浅眠中的眼眸徐徐睁开。


    他也察觉到了方才古怪的灵力波动,但毕竟轮不到自己出手,离清云也没将袭击当回事,只是捕捉了一番外面的动静,发现并未出现打斗,甚至连李天声的灵力都只剩了一丝丝。


    离清云眼底闪过一抹意外之色。


    这就走了?


    他犹豫着起身,上半身直起的同时,搭在肩上的半个胳膊滑落到了腹部,顺带把睡梦中的常予白也惊醒了。


    “清云?”


    ——这是两人折腾了半夜最终定下来的称谓。


    常予白睡意未褪,侧躺着不想动,迷迷糊糊又搂紧了手边的腰肢,嘴上含糊着问了句:“……怎么了?”


    离清云看向他懒散的睡眼:“李天声走了。”


    一句话瞬间惊醒常予白。


    常予白起身时甚至连衣袍都拽了过来,离清云一个眨眼的功夫,便看他穿了上半。


    真是八百年难得一见的神速。


    “什么麻烦连他都得亲自去一趟?”常予白一张脸满是惊讶,“要开团了?”


    离清云:“……”


    虽然不懂开团这俩字怎么来的,但离清云还是听懂了含义,而后更是一番沉默。


    以照李天声此人行事的尿性,怕不是不想当电灯泡,找了个闲散的破事躲灾偷玩去了。


    想归想,离清云还是把现状讲了一遍:“调虎离山。”


    常予白系扣子的手顿住。


    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调谁?李天声?”


    常予白脸瞬间垮了:“他故意的啊!那你现在才告诉我,你也是故意的……”


    说到后半句常予白很是委屈。


    他大清早的美梦就这么被激了个透心凉。


    离清云偷偷勾了个坏笑,在常予白看过来时及时偏了头,没叫他看见。


    “卯时正刻,合该清醒。”


    常予白不是很快乐地“哦”了一声。


    眼看常予白起床气中带了分倔脾气,离清云强忍着笑意,给他来了个早安吻。


    原本只想给个蜻蜓点水的触碰,不料竟被提前察觉,离清云刚凑上去,就被常予白猛地抓住,二人保持着不变的姿势,硬是唇齿交融了十几个呼吸才算完。


    离清云抹了把唇瓣,怀疑方才的力度绝对会留下红痕。


    平日里看着人畜无害的小白狗,偏偏在开荤的事上不讲轻重,跟个山林野狗一样凶。


    而且还倔!非要让痕迹自行恢复,不许动用灵力还原。


    离清云心中无奈摇头。


    只能过会儿再出去了。


    二人大清早便是这般你侬我侬的甜腻场面,好像谁也没在意风雨欲来的危机,可当阴森鬼气撞破墙壁的一瞬间,两人又同时闪身,轻描淡写落到了干净的地方。


    破木屑混着尘埃飞扬,一阵灰蒙薄雾过后,曼妙身影若隐若现,抬手间,夺命锁链朝着常予白的方向层层突袭,叫人眼花缭乱。


    离清云想过去帮忙,可脚步还没动两下,两团黑气在自己面前翻滚凝实,化作了覆面的人形模样,全都是玄武境的修为,拦在了他的跟前。


    这两个鬼使倒无意杀他,只是困住他的行动路线,看来是有意留他做别的目的。


    鬼使在前,来者是谁已经昭然若揭。


    远方战场,常予白纵剑准备回击,可黑鳞被召唤出来的一瞬间竟然哐当落地,犹如一柄废铁,晃了半天也不见剑灵回应。


    没飞剑成功的常予白:???


    常予白又使劲晃了晃重剑,依旧无果,只能放弃武器,赤手空拳试图迎战。


    他再度动用灵力,不对劲的地方又添了一重,胸腔竟然生出几分沉闷郁气,像是心脏被一只大手给掐住般难受。


    常予白对此状况感到熟悉,但问题是……这是鬼屿的鬼气入体才会有的反应。


    这地方怎么看都跟鬼屿搭不上边吧?


    “她变强了?”旁边的离清云也在诧异。


    按照记忆里的对决,萧筱路再强,实力也只是尊武八重,更多是打了个隐藏修为的信息差,叫人猝不及防,再麻烦点就是萧筱路连命都不要,直接启动第四具冥鬼神躯,沦为无意识的怪物,打起来确实叫人吃力。


    现在距离结局百年之隔,萧筱路却光是修为就已经有了成神之兆,少说也是尊武九重的境界。


    离清云心下凝重:看来这调虎离山之计,还真是有把握才来的。


    对比占据,离清云再度陷入沉思。


    说起来,予白的修为,好像才突破尊武四重来着。


    虽说予白作为变数不受修武的规则限制,但尊武的境界差了一重便有云泥之别,八重和九重的差别更是不亚于凡人与修士的对比……这个差距,打得过吗?


    作为体会过尊武九重的修士,离清云不免投递过去担忧的目光。


    一抹鬼气入肺,离清云瞬间睁大了眼:“予……”


    他刚想提醒常予白这是会湮灭生机的鬼气,虽不知为何竟出现在了鬼屿之外的地方,但当务之急应动用杬诀的最终式恢复体内生机才是!


    可他话音未起,就看到常予白周身已经有了勃勃生气萦绕。


    只是这些生机杂乱无序,闷头往根元的位置挤,看着笨拙,却护住了本体不会被鬼气吞噬。


    离清云震惊的模样难以消解。


    他没料到常予白竟也学会了杬诀的最终式。


    只是这招用起来浑然不觉,怕是连常予白自己都不知道,这招起死回生大法已经被他掌握在了手中。


    是因为上一世吗?


    是什么时候悟出来的?


    离清云还沉浸在震撼之中,只是想得入迷,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被鬼使拎了起来。


    离清云:?


    “我劝你别做太多无谓的挣扎,看看这是谁?你若是老老实实去死,我倒是能留你这好徒儿一命!”


    萧筱路含恨威胁的话语近在耳边。


    离清云:“……”


    果然,自己就是个人质。


    师徒俩同时露出了一瞬间的不屑模样。


    萧筱路却对二人的嫌弃一无所知,心中又气又急。


    她废了一番功夫引走了李天声,却不确定那陷阱能拖李天声几时,现在唯有速战速决,才能避开李天声那尊煞神。


    她已经知晓了鬼帝是何等存在,哪还敢有硬碰硬的心思,可常予白与她结的仇更是深厚,却还得了鬼帝的助阵,甚至寸步不离!


    不趁着此次机会杀了常予白,日后她都难以找到复仇的可能!


    一个天生为神的鬼帝,一个法则之外的未知……贼老天还真是看得起她,让她一个人去对付俩个怪物。


    可谁叫条件给得太香了呢。


    萧筱路只能堵上这一把。


    比起李天声那霸道不听人话的畜生,常予白就好对付了,谁不知道白皇最是惦记宝贝徒儿,现在她手上既有小鬼屿的威压,还有压制黑鳞的秘宝,加上人质在手,怎么看怎么稳赢。


    但贯武大陆长大的居民有个很不好的习惯,一旦局势来到了自己能稳赢的地步,就会想放手一搏干点作死的事。


    萧筱路看了眼被鬼使拎过来的离清云,好巧不巧见到了离清云没遮全的脖颈红痕,就连唇角也挂着一丝痕迹。


    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可自己来之前,这地方就俩人,能干得出这事的还能有谁?


    萧筱路笑得尖锐,看着被锁链围困,找不到突破之法的常予白,一时间乐得更是开怀。


    而后便是绕着离清云转了一圈:“难怪白皇为何对你这般爱护,原来是只见不得人的娈宠。”


    离清云:“……?”


    被打死的次数太多了吗?嘴这么碎?


    但离清云情绪波动不大,类似羞辱的言语他听了一万多世,这次甚至连造谣都算不上,听了叫人毫无波澜。


    但离清云不得不佩服萧筱路作死的水平,竟然敢当着常予白的面,把话说得越来越难听了。


    比如给他交代个好去处什么的——离清云听了没反应,但他不瞎,对面的常予白已经脸越来越黑了。


    呃,予白是不是起床气还没消完来着?


    嘶——


    离清云顿时心道不好。


    但常予白已经气炸了。


    一瞬间,空间震荡,层层白光闪过眼帘,无声切割了眼前的画面,再转眼,困住常予白的锁链牢笼已经消失,只剩下了满地的碎屑。


    “!!”萧筱路大惊失色,连忙催动手上的招式抵挡,两只鬼使也被她扔出去当了沙包。


    常予白一言不发,只是慢慢抬着脚步朝目标走去。


    期间朝他攻击来的招式都被白光忽闪所湮灭。


    再看去,堂堂白皇竟魔气萦绕,黑紫色的阴邪气息已将灵力的波动覆盖。


    萧筱路怀中物件滚烫,她不信邪地拿出来看,却发现怀中的秘宝已经沾染了魔气,全都涌向了常予白的方向。


    “……哈,哈?”


    萧筱路没忍住后撤了半米。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老天耍了。


    这根本不是用来资助她镇压常予白的宝物,这玩意就是用来混乱常予白的感知,让常予白入魔的!


    见对面走一步杀一招的实力,萧筱路哪还看不明白,白皇的能耐同样脱离了修士的范畴,都是她招惹不了的怪物!


    给她几百条命都不够送的!!!


    “予白!”


    “戌吾!凌霄!”


    离清云和李天声的声音同时响起来。


    一个担忧迫切地试图唤醒神智,一个带着焦急由远及近。


    戌吾凌霄一刀一剑同时作用,前者直击萧筱路手中秘宝,后者催动周围全部鬼气与失神的常予白对抗。


    李天声字句咬得沉重,怒意混于其中:“萧筱路!”


    “你竟敢引他入魔?!”


    第85章 天机隐现,魔障难言


    杀生锁魂之阵被设置在中州与炎国的交界地,发动范围囊括两个大型城镇及周边无数小村落。


    李天声赶过来时,地面上正隐约浮现着血红色的纹路,只是纹路扭曲错综,灵力浅薄,若不是修为高深之辈,很难察觉这些纹路源自同一阵法,凡人更是连看都看不出来。


    冥神屠戮中州的杀门阵一向设置在边缘地带,没几个真高手坐镇,等到阵法启动,再想赶来已经迟了。


    之前的每一世,冥神都是用打入底层的法子掩人耳目,以此图谋一场巨大的杀戮。


    李天声沉着脸色,扫了一圈,确定了阵法核心的位置。


    凌霄剑出,剑尖点入核心,而后燃动幽冥鬼火,直接烧毁了将要启动的杀戮阵法。


    一番操作下来不超过三个呼吸,看似再简单不过。


    可李天声没动。


    他了解萧筱路,不是十拿九稳的局面,她绝对不会轻易动手。


    果然,法阵被毁,纹路却如活物般涌动了起来,朝着点在核心位置的凌霄剑缠了上来。


    黑色线条速度惊人,一眨眼的功夫便爬满了剑身,甚至缠在了握剑柄的李天声身上。


    李天声任由这些阵法纹路蔓延,不动声色。


    方才他在这些线条中察觉出一丝不似寻常的气息,只是尚未拿捏其来源,等到这些纹路将他的身体覆盖了大半,仔细看去,其中还藏着一缕银色丝线。


    李天声忽然睁大了眼。


    而后,他望上苍穹:“是你。”


    李天声说得笃定。


    他有想过天轨会不满他的行径,想办法劝他收手——以往的天轨总是这样,想循规蹈矩,费尽心思克制他和李鸿仪的作风,一次次地安排剧情往既定的方向发展。


    以往李天声为了保住贯武大陆的完整,尚且忍了天轨的做派,明里暗里却没放弃一举推翻天轨的办法。


    现在他已经有了解决的助力,还没主动去找苍天的麻烦,却反被苍天先一步给算计了。


    还找上了萧筱路一起做局。


    好得很。


    两大仇敌同时出动,真是怕他闲得慌。


    “我从未与你正面较量过。”李天声嗓音压得低沉,“但你上一世的算计,我还记着。”


    上一世,天轨利用李天声的灵魂动荡,竟引诱他杀了常予白。


    此仇李天声不放在嘴边提,可不代表他真的不追究了。


    “你最好趁着这一次搞定你的目的。”


    “不然,你活不过三天。”


    天机也察觉到了他的敌意,隐匿黑纹中的银丝颤动片刻,竟忽地散了形象,不见踪迹生怕被李天声抓住痕迹找上门去。


    只是逃跑的前一瞬间,李天声便有所预料,先一步勾住了银丝尾端,哪怕银丝提前消失,也随着李天声猛然一股扯劲,重新被拽了回来。


    “跑什么?”他说这话时语气用得很轻,若不是脸色冰冷,倒像是在疑惑打趣。


    而后神力如墨般铺开,顺着银丝的轨迹迅速染上黑色。


    啪地一声,银丝半截断开,趁着自己尚未被污染完全,赶忙断尾求生——原来是天轨选择了自断经脉,放弃了对此地的掌控,以此来逃避李天声的吞噬。


    李天声不动声色收回了力量。


    他手中还残留着断裂的墨丝。


    “可惜。”


    “跑也没用。”


    可惜难得天轨露出了能被捕捉的实体,却还是叫它逃了。


    但中州是故事的根基,再逃,天轨的本源也还在中心域,能不能找到,无非是时间的问题。


    而和他李天声比时间,是最无谓的挣扎。


    视线再次落回手中墨丝之上,李天声能一瞬间察觉这股力量来源于天轨,还是靠得构成丝线的法则——银丝缠上他的一瞬间,来自于剧情的束缚感将他包裹,看来天穹为了困住他的行动,不惜动用了故事的核心力量。


    可李天声早就脱离了既定的故事,自成一脉,这股力量对旁人而言或许骇人,可对李天声而言完全够不上威胁。


    也不知道天轨是蠢还是自信,难不成是自己一万多次的重启,让天轨误以为自己一直在失败,有了信心来降服自己不成?


    李天声掐着墨丝,而后缓缓吞噬,化入了自己的体内,彻底夺去了这两座城池的掌控权。


    忽然,李天声屏息凝神,意识海中竟传来求援的信号。


    戌吾刀颤颤来报,常予白遇到袭击,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突然人有了入魔的迹象。


    李天声:?!!


    入魔?


    常予白?!


    李天声被这道消息吓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这恐怕才是天轨的主力目标。


    “……呵。”李天声面色阴沉,原本的冷脸渐渐浮现出了鬼煞般的杀意。


    “原来算计的是这个。”


    调虎离山?


    调虎离山!


    又是鬼煞大阵的杀门阵,又是银丝凝出法则实体,怕不是最后的狼狈逃窜也是为了叫他放松警惕。


    以为是没头没脑的阴谋诡计,结果真的只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从始至终,天轨看中的目标都是常予白!


    常予白入魔会有什么后果?


    不知道,但谁敢赌有没有变故!


    瞬间,黑芒忽闪,此地人影消失不见。


    再一抬眸,李天声已经穿梭空间,来到了常予白的身后。


    邪魔之气缠身,喘息声沉闷如野兽,看着尚有神智,但其中更多的是敌意,释放的灵力也很驳杂,嗅上去堵得人呼吸不畅,种种迹象看来,确实是入魔的征兆。


    李天声怒意同样翻腾。


    再一看周围的场地,鬼魅潜伏,煞气浓郁,寻常修士站在此地不过多时便会鬼气入体,被渐渐剥夺生机。


    这分明就是一处小鬼屿!


    一看就知道是天轨特意开的特权!


    李天声怒上加怒,眼见常予白正要挟着魔气参战,他当即把人拉回来,扔到一旁,换自己上去发泄火气。


    他没错过萧筱路拿出来又赶忙塞回去的一块物件,那上面的气息和银丝一模一样,几个瞬闪逼压,戌吾凌霄并行飞舞,最终将萧筱路围困在了三角形的范围之中。


    “你!”萧筱路神色狰狞,不敢置信李天声会回来得这么快。


    可一想到自己也被苍天算计,努力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引常予白入魔,萧筱路便含着恨意敛了不甘,眼睛滴溜溜转得飞快,试图在此地残局中找出脱身之法。


    李天声看她挑眉毛就知道她想干什么,凌霄剑柄入手,而后直接刺穿她的神经骨,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块残缺碎片掉落在地,萧筱路下意识想去捡,却被李天声抢先一步,勾了个手指,将其牵引到了掌心之中。


    而后,他感知着其中蕴藏的规则之力,用对待银丝的方式同样侵染了这块碎片,黑色铺就权利实体,这一方小鬼屿天地的掌控权也落在了他的手中。


    李天声一个挥手,便抹消了这鬼啸不断的阴森场面,还了此地清净。


    “你用的什么法子,怎么和祂沟通上的?”


    李天声直接切入正题,朝着萧筱路质问道。


    可萧筱路见了他这手毁天灭地般的本领,正吓得要死,哪里敢轻易抖出自己知道的消息,她哪里敢赌李天声会不会在套完她的话之后当即了断地宰了她!


    “我,我……不是我,我也是被逼……”萧筱路嘟嘟囔囔着,倒是求饶的话接连不断,一心把自己打造成同样被蒙骗的可怜人。


    可李天声第一世就见识过她伪装的能耐,哪怕她演得再无害,也触动不了鬼帝分毫,反而是一个狠厉瞪眼看过去,示意她赶紧说真话。


    萧筱路连忙颤颤巍巍切进正题,不再躲闪自己的罪过,只是话语间依旧在为自己找补,努力塑造自己误打误撞的可怜形象。


    “苍天与我下了命令,会帮我引走大人,届时便是我来讨白皇性命的时候,我也不想做人走狗,可是天穹当空,要我不准多问,只管听命便是,只要我在合适的时间过来,毁掉常予白,我反抗不得啊大人!只是那苍天倒也知道不雇白工,若我事成,就许我一条性命,大人,你知道的,我全部身体接二连三葬于两位手中,已经不能再死了!”


    李天声不信她这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管听其中有用的东西,听完便也了解了现状,知道了萧筱路的动机。


    李天声眯了下双眸,顺便帮她把没说的话全抖了出来:“你想杀常予白,天意想毁了常予白,你俩不谋而合,但你开局应当没说错,是天意主动找上的你,不然凭你的本事,根本无法寻到祂的踪迹。”


    “而祂答应你的何止是性命,你与祂的约定应当是你毁了常予白,祂便帮你融入第四具身体,帮你掌控那无限接近于神的力量,并为你打开通天之道,助你成神。”


    他每揭穿一句,萧筱路的脸色便苍白了一分。


    到最后,冥神已经彻底没了柔弱可怜的模样,正剩下了冰冷容颜中对李天声的无限恨意。


    可李天声还没打算放过她,依旧开口道:“你被骗了,你根本成就不了神武之境。”


    “凭什么!!”萧筱路何止含恨,不甘和埋怨齐齐迸发,涉及到自己道义之事,她哪里容得下李天声置喙。


    可李天声的回答很简单:“因为我才是神。”


    萧筱路被他这句话打得猝不及防。


    “什么?”她一脸疑惑模样,看上去很是不信,怕不是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萧筱路表情变得很是耐人寻味,“你确实很强,但你终归……”


    她话没说完。


    李天声一看她不信,也只是沉重地叹了一声,而后也不听她的质疑之言,直接指尖运转灵力,点在她的额间。


    而后,找准她轮回记忆的封锁口,一举释放。


    “想成神,并不简单。”李天声换回了平淡的语气,眼神中流淌着顷刻而逝的悲悯。


    “还是先看清你自己的命运,再说别的。”


    ……


    相比于李天声那边剑拔弩张但被老狗稳压局面的架势,离清云这边就有些无奈了。


    引常予白入魔用的是愤怒,可魔气绕体之后,常予白的便意识不清,眉心快拧成了麻花,一看就是入了魇的状态。


    也不知道予白究竟是魇到了什么,竟会这般痛苦。


    离清云想不明白。


    若是与自己有关,可他和常予白已经破了前世的悲剧,依他对常予白的了解,定不会因往事不堪而沉沦。


    他教给常予白的便是着目前方,他也从未见过常予白为身后而逗留。


    那究竟是什么?


    离清云轻声唤了他好几次,仍旧不见效果,看着常予白疲惫状态不减,离清云的眉心也跟着一起皱了起来。


    这样不行,得更深入才能把常予白唤回来。


    离清云把他拉了过来,额头相互贴得紧实,而后放松自己的呼吸,渐渐地将心中杂念放空,尝试与常予白神魂交融。


    交融的过程比离清云想象得还要顺利,神魂探路尚未用掉几个呼吸,他便感受到了常予白那边传来的……嗯?


    怎么什么也没有?


    离清云的神魂睁眼,看到的不是多么叫人难堪的场面,甚至一个人都没有。


    空洞,寂寥,空无一人。


    钢筋铁泥层层堆叠,垒成难以想象的高度,四四方方的铸铁森林缭乱纷杂,各种色彩染在枝干上,有的还滴滴作响,也不知是不是森林里独有的物种。


    他迷茫地望着四方,竟不知该从哪条路走起——钢铁的森林到处都是缝隙,到处都是岔路,每条岔路的深处,隐约有嘈杂又混乱的声响涌动。


    予白以前是生活在这种冰冷的地方吗?


    离清云看不懂这处地界的建构,但他是奔着常予白而来,犹豫片刻后,决定放开神识去找。


    可在他神识拓展的一瞬间,一阵响亮的轰鸣飞驰而来,离清云不过回头的功夫,眼前便出来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巨大钢铁爬兽,朝着他飞驰电掣而来。


    可不知为何,他却只是呆呆地看着,并未做出反应。


    等到眼前一片漆黑,再度涌现色彩,离清云已经从那片钢铁森林里脱离了出来。


    原来是神魂交融被强行中断了。


    “那是……”死亡吗?


    离清云还在心惊胆颤着。


    他也是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那其实是常予白死亡的瞬间,他之所以一动不动,无所感知,是因为当时的常予白便是这样的状态。


    神魂交融,融的不止是意识,还有相互的感受。


    那应当是死亡。


    离清云心想。


    可那感受不对。怎么会有人在死亡面前依旧心静?


    “予白……”他下意识念出了爱人的名。


    而后,常予白的面容便闯开了他的思绪,映在了他的面前。


    不同于入魔时的挣扎,此刻的常予白正满脸的担忧,一双眼死死盯着离清云,眼中同样流淌着担心的意味。


    离清云哑了许久,才缓缓开了口:“那是什么?”


    常予白:“……”


    常予白犹豫着:“卡车。”


    离清云没听过这个词,但他听出了车的发音,所以那其实是一辆架势用具。


    “那当时的你……”


    常予白:“清云。”


    他打断了离清云的话。


    “那些都过去了。”


    那些都过去了。


    从他被离清云起了名字的那天起,他就只是常予白,一个全新的人物,一场全新的人生。


    那些过往,都不再属于常予白。


    离清云又陷入了哑然。


    可他同样舍不得常予白难过,于是便埋葬了方才全部的心疼,不再去追究那究竟是怎样的过往,不再疑惑那究竟是何等的痛苦,竟能引他陷入了魔障。


    离清云只是一味地贴着他,与他紧紧相拥,用体温诠释着彼此赋予的安全感:“好。”


    离清云:“都过去了。”


    谁还没有几个不堪回首的过往呢。


    重要的是都过去了。


    一切都已经成了往昔,就算再糟糕再痛苦的来时路,都已经被甩在了身后。


    都已经不必回头惦念。


    第86章 冥神死,峰回路转见天枢……


    常予白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温暖,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总算是逐渐平复下来。


    放松之余,他也有些庆幸,暗自庆幸着自己及时在意识海捕捉到了离清云散开的神识,赶忙切断了神魂的交融,没让前前世那些狗屎般糟糕的玩意被看见,进而影响到离清云的心情。


    那的确是常予白舍弃掉的东西,连他自己都忘了个干净,若不是来得突然,打了他个猝不及防,也不把状况搞得一团乱麻。


    呃,好像也没有很麻。


    常予白耳边传来些动静,听着不太善良。离清云也同样听到了凄惨的叫声,二人带着疑惑缓缓朝着声源看去,得到的却是李天声淡然无波的点头。


    常予白:“……?”


    离清云:“……”


    看李天声的架势,完全不像要留人家一条命的样子,常予白看着古怪,还是好心提了一嘴:“杀生不虐生。”


    李天声无语。


    “她自找的。”


    李天声可不把冥神当普通修士看,萧筱路自他记事起便在不断杀生聚魂,到了后期剧情更是以一己之力挑动多次大型战乱,因战争被屠戮的黎民百姓数不胜数,全都是为了她聚魂的一己私欲。


    这般人物,早就已经罪行累累,罪无可恕。


    “而且,有用。”李天声说得含混。


    反正常予白乍一听没听明白。


    “啊————”激烈的崩溃喊叫刺入在场三人的耳畔。


    萧筱路苍白的容颜滑落几条泪痕,眼中混沌难消,神识不清不明,嘴角却勾得上扬,一时间竟分不清她在哭还是在笑。


    “凭什么!凭什么!!”


    大概是记忆轮回到了百来次,萧筱路终于发现一切都无法更改,偏偏她所坚信的无法更改,越是期待转机,就越要品尝落空的痛楚。


    失望累积,渐渐汇成了绝望。


    绝望积压,终于碾碎了她的信仰,让她的意志彻底陷入了崩溃。


    “凭什么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凭什么……我就不能成功一次。”


    “根本就行不通的事,又为什么要让我坚持……”


    “这不是我的通天路吗?”


    “我不是选择走生路了吗?”


    “为什么还是会死啊!!!”


    萧筱路喊得拼劲了全力。


    可在场谁又没经历过拼尽全力无法达成目标的痛?


    看着三人无动于衷,萧筱路强撑着的最后一份倔强崩塌,她迷离的双眸之中,倒映着李天声的黑色身形,恨意点缀在瞳孔之中,将其萦绕。


    “我恨你……”起初,她说得很小声,可见李天声依旧不为所动,她的情绪便也彻底释放,不再顾忌别的。


    “我恨你!李天声!我恨你!!!”


    “我才是鬼帝!我才该是鬼屿真正的主人!!我才应该以鬼神之躯踏上神武境界!”


    “你根本就不该出生!你只会夺走我的一切!凭什么你就是后浪,凭什么我只能做你的垫脚石!李天声!!!你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你只会害死我——”


    剧烈的刺激之中,萧筱路本就不稳的神魂更加动荡,等到她学写完崩溃的怒火,她那傲人的修为也碎了一地。


    她的道义彻底破碎,她所坚持的杀戮聚魂谋生之道终究只是一场空。


    看不到前方,看不清来路,所做的一切还被李天声这一罪魁祸首亲自否定。


    百般痛恨堆叠,她的神识也跟着一起破碎、泯灭,当场魂飞魄散了。


    常予白看得瞪大了眼。


    他不是剧情中人,不晓得两任鬼帝的爱恨情仇,只是震撼李天声居然不费吹灰之力便碾碎了一届尊武强者的存在。


    他下意识看向离清云:“她刚刚,是恢复了那些记忆?”


    离清云点头。


    常予白:“!!!”


    离清云安抚他,让他先别急:“我与她不同,我行事作风不极端。”


    李天声猛回头,连扣一串的问号:?????


    耳朵出问题了?刚才是不是听见什么不得了的话?


    离清云腰杆挺得笔直:“她没有后路,我有。”


    李天声:“你的后路就是让贯武大陆跟着你一起陪葬?”


    李天声不乐意了。


    他可太懂离清云为什么不崩溃了,因为这人每次窥完天轨,都能把所有的埋怨付诸行动,把所有的怨恨转为毁灭世界的动力。


    离清云是舒服了,苦的还是他李天声!!!


    不许避重就轻,更不许随随便便美化自己!


    常予白:啊,这……


    常予白不管了,一股脑地站在自家人这边:“清云真棒。”


    很没有感情的一句棒读。


    常予白成功用四个字把对面两位同时噎了个透彻。


    李天声:“……”


    李天声扯了个不满的嘴角:“嘁。”


    狗男男。


    闲事扯完,李天声依旧是直接切入正题,摊开手掌把碎片给他们看。


    “这是……”离清云觉得眼熟,但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常予白闲杂破事记得多,瞥了一眼,也觉得熟悉,瞬间在脑子里找到了对应的玩意:“璇玑星罗仪?”


    经他这么一说,离清云也发现此物竟酷似璇玑星罗仪的一角。


    “冥神把天枢机打穿了?”常予白诧异。


    “那不至于。”离清云想到了关键,“那玩意主动让她去的天枢机?”


    离清云喃喃道:“莫非天意本源藏在了天枢机之中?”


    天枢机作为中州四大宗门之一,平日里的要事不是算命就是传达天意,璇玑星罗仪更是立宗之本,星轨流转,能与天建立沟通渠道,向天命发问,而后天命通过仪器给出回应。


    离清云摸过碰过,却不记得璇玑星罗仪中竟还藏着天轨奥妙。


    李天声也跟着冷哼了一声,显然也是被这一线索打得猝不及防。


    他和离清云不是没打过璇玑星罗仪的主意,甚至有那么几次轮回他们对着璇玑星罗仪又拆又问,各种招式都试过了,最终才确定璇玑星罗仪纯纯就一问答工具,找不到突破剧情的线索。


    谁能想到纯粹是天轨能藏,一丁点的漏洞没叫他们找见。


    “所以,去天枢机?”常予白没他们复杂的情感,指哪打哪,有了目标一股脑地赶过去就是。


    他巴不得赶紧解决了麻烦,好踹走李天声这个电灯泡。


    三人的今日的行动目标便定在了天枢机。


    常予白想起自己和四大宗门尚有几分交情,提前飞了个书信过去通知一声,而后便要拿传送卷轴过去。


    李天声拦住了他。


    常予白:“?”


    常予白恍然大悟:“也对,你会空间穿梭,可以带着我们过去。”


    李天声:“。”


    李天声:“不是。”


    李天声:“先去个别处。”


    别处?常予白被这句话搞得一脸懵,想不到都要开团了,怎么还有支线路径点要刷。


    但李天声掐诀穿梭空间的前摇看着不对劲,分明是想自己一个人过去的意思。


    常予白:“?!”


    常予白惊讶:“你自己去?”


    李天声本意如此,不过看他有兴致,也不介意多来一个人:“一起?”


    常予白:?


    那你倒是说去哪儿啊!


    常予白百思不得其解,遂再次转头求助外援。


    离清云:“……”


    离清云猜到了,但不是很想说。


    可常予白那架势分明是做好了软磨硬泡求知的准备,离清云摇了摇头,告诉常予白:“他冲着冥神第四具身体去的。”


    常予白没听懂。


    常予白:“可是冥神都已经散魂了,不会附身到第四具身体上了吧?”


    他还以为李天声是要去铲除隐藏的后患。


    离清云的神色则是意味深长许多,朝李天声看过去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含混的嘲笑。


    常予白满头疑惑,没猜透这一则哑谜,更加看不懂了。


    李天声:“。”


    很烦。


    被各种看破的感觉,很烦。


    尤其是看破他心思的人是离清云,更烦!


    至少常予白不甚了解他的事,可离清云确实熟知他的每一段经历,稍微一猜便能联想到要点……简直毫无隐私。


    更要命的是他也同样熟悉离清云,同样要付出代价,连对方一闪而过的微表情都能瞬间悟出其中的嘲讽含义。


    李天声:“。”


    打完了他一定要躲俩人躲得远远的。


    看在离清云最终没明着说出来揭他短的份上,李天声虽是沉着脸,最终还是把他们二人一起带了过去。


    冥神的第四具身体藏得很是隐蔽,几人到了地点,却还是要继续绕好些个弯路,兜兜转转并破除掉封印法阵,这才找到被隐秘起来的洞府深处。


    一进入,哗哗水声入耳,清爽湿润的气息铺面而来。


    此地竟是一处天然灵泉。


    灵泉之中,一具只见轮廓,尚未成型的躯体浸泡于泉水之中,泉水池边铺了许多的天材地宝碎屑外壳,可以想象其中的精华定然是全给了泉中躯体滋养。


    虽然只有勉强的轮廓,躯体内部的灵脉走向却是极度的灵动自然,任谁看了都要说是天生修武的最好苗子,可见这具身体被照料得很精致用心。


    常予白怀着好奇接近了几步,却感受到这句不成型躯体竟外放着强悍的灵力威压,其威慑程度不亚于真神临世。


    常予白撇了眼李天声,上一个让他第一反应能如此心悸的,还是这位煞神。


    看来冥神是真的奔着不成功便成仁去的,想用这具身体一举突破至高境界,登临神武。


    可惜了,按照离清云给他讲的故事发展,贯武大陆只能有一个神武境,再多的挣扎都只是徒劳。


    “这具身体便是她筹谋了几百年的生路。”离清云看着泉中躯壳,也是心生感慨。


    冥神登临尊武境界的时日远超其他修士,恐怕早就隐约察觉了自己的死期将至,精心为自己寻找求生之道。


    可惜,她用的法子罔顾人伦,杀生聚魂,令万万千的生灵死于大灾难之中,形成魂灵飘往鬼屿,又被她炼化温养出了这句的尊武九重的至臻身躯。


    凭萧筱路的神魂强度,根本不可能契合如此高修为的躯壳,生硬融入只有被反噬神魂的下场。


    又或者说,整个贯武大陆根本没人能掌控这句身体。


    至少常予白是这样寻思的,也是按照这样的想法去问的问题:“你要留着自己用?”


    李天声:“……”


    就在常予白以为他不想说的时候,李天声竟然破天荒地“嗯”了一声。


    常予白猛地又把视线转了回去:“?!”


    真的假的?李天声很缺身体吗?居然要一个人用俩……嘶!


    常予白总算是想起来被搁置在一旁许久的某个人物。


    “难道你是要用给李鸿仪?”


    李天声却道:“只是一个想法。”


    这句话说的不假,他只是有这么个想法,就连来到此地,也只是顺从如此想法前来看看。


    只是看到了这句未成型的身体,确定了与李鸿仪的确匹配,他才决定顺手推舟,把身体给李鸿仪用。


    李天声的视线一直落在那具空洞未成型的轮廓上。


    以往他不给李鸿仪身体,是因为锚点要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把“李天声”的身体借给李鸿仪用,至少能保证神躯不死的功效发动,能在李鸿仪丧命的时候保住他。


    若真给了李鸿仪独立的身体,等这人浪着浪着出了闪失丧了性命,他连重启世界的开关都得一起赔进去,找都找不明白。


    但李天声也关注过李鸿仪对独立身体躯的渴望,也思索过使用哪种方式可以让李鸿仪拥有契合的躯壳。


    早在几千多次的轮回之前,他就意识到冥神制作失败的第四具身体可以为他所用,可以用来给李鸿仪体验全新的自我。


    只是,这个想法迟迟没有能用上的机会,他也没办法告诉李鸿仪这件事。


    如今,他倒是寻到了契机,也有了理由帮李鸿仪打造身体。这本该是放松的好事,可不知为何,看着眼前无形的轮廓,李天声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第87章 我心匪石,与己亦有容情……


    李天声还记得自己前夜闲来无事,回了趟意识空间,去看了眼被他仓促丢在里面的李鸿仪。


    当时李天声想的是先把常予白的相关情报搞到手,先弄清楚李鸿仪与他们二人都经历了些什么。


    回去时,李天声是放松的,多年的重点总算有了卸下来的时候,他的心态也不似从前那般紧绷,相应的,他是带着轻快的舒适感去找的李鸿仪。


    可李鸿仪还是很怕他。


    李天声是眼看着李鸿仪从对自己大开大合变得拘谨矜持,只是以前他眼中只顾着别的,不是很在乎李鸿仪的感受,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足够听话,不会惹祸的陪伴。


    那份霸道逐渐侵蚀了李鸿仪的自信,越到后面,越是把他变得逐步恐惧自己,只是二人之间早就有着远超血脉的关联,李鸿仪还是会时不时来开导自己,履行着李天声最初的需求。


    可李鸿仪每次都是强撑着一副笑脸的模样。


    这次更甚。大概是知道这即将是最后一次轮回,知道一切的努力终于要迎来尽头,李鸿仪整个人对他都是爱答不理的撞他。


    全程,李鸿仪都在摆烂,只说不问,除了最开始讲完了自己和白皇师徒相遇相处的全过程,后续李天声每提出一个问题,他都有气无力地回上一句。


    李鸿仪的每一句话都用来回答了李天声的疑惑。


    等到李天声想要的问题全都问完,意识空间陷入了无声的沉默。


    然后呢?你没什么想问的吗——李天声不信他心里没憋着话。


    可李鸿仪垂着头,李天声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耳边断断续续传来的动静。


    【我……你……你还会重启吗?】


    【比如来个全新的进展,让一切都从头开始什么的。】


    李鸿仪问得并不含蓄,只是他问话时的声音缩得紧,听着不像是在聊大事,而是在恳请什么一般。


    李天声当时说了一句不知道,他还没想好。


    他嘴上确实是说得这般含糊,可心中的考量却从未停过。


    他说不知道,拿不定是否开个新世界的主意,可心中,他是更倾向于不重启,维持现状。


    如果不是遭遇了灭世的危机,那贯武大陆完全没必要为了所谓的过往而被颠覆。


    贯武大陆上生活的不只有被定义的炮灰和角色,还有许许多多隐于市井的普罗大众,这些人没做错什么,也没混淆过自己的人生,又凭什么要为别人的不真实付出被否定此生、重来一世的代价?


    就算故事终章,许许多多的角色幡然醒悟,回看来时路充满了懊悔,可那也是他们自己做过的事。


    人们应当为自己的每一个行为负责,过往经历的生或死,都只是来时路。


    时间最擅长的就是吹散过往,吹灭一切的悲欢。


    等到再过去几十年,几百年,这些过往也会沦为风沙,永远地被新世代遗忘。


    未来新鲜明亮,一切又何必重来,又如何保证重来之后的发展一定会尽如人意?


    这世上,哪里会有真正完美的世界呢?


    可李天声的确还没想好。


    他不知道与天轨决战之后,是否会波及到芸芸苍生,是否会让贯武大陆遭受重创,如果真的要付出惨重的代价,那他又确实要考虑是否要还原世界的容貌,让人们忘却掉这一世的恐慌流离。


    那是连他都无法确定的未来,他无法做出保证。


    他没办法告诉李鸿仪一个确定的答案。


    李天声只能看着李鸿仪的头越垂越低,已经完全没了与他对视的可能。


    时间缓缓擦过,最终,寂静幽黑的意识空间之中,只落下了李天声的一道叹息。


    一如他现在望着这具未成形的身躯一般满心纠结。


    李天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当时其实该解释下为何犹豫,按照他所做的那些行为,恐怕李鸿仪已经误以为了他会选择重启一轮新世界。


    那便难怪李鸿仪会不想搭理他,兀自垂着头难过。


    李鸿仪最在意的便是留在这世上的痕迹,若是保留此世的进展还好,李鸿仪已经度过了他的三十年,该做的事都已经做了个遍,就算身死道消,这世上也依旧有人会记得李鸿仪来过,会有他留下的踪迹,不至于只是个匆匆过客。


    可若是一切终结,新世界开启,李鸿仪便完完全全没了参与其中的余地,他甚至来不及去做些什么为自己留名,世上也不会再有人知道贯武大陆竟还有他这号人物来过。


    这和泯灭了道义又有何区别。


    也正是这具身躯来自萧筱路,李天声目睹了冥神因大道无望崩溃散魂,这才明白自己对李鸿仪的忽视背后又是怎样沉痛的压力。


    一直以来,李鸿仪都能自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顺便把这些好玩的分享给他。


    哪怕李天声不乐意听,可在他看来,李鸿仪是个健全的人,再大的麻烦也能自行调理。


    可他忘了,李鸿仪的来源也是李天声。


    那些会让李天声痛苦的事,没道理李鸿仪就能躲过去。


    那些李天声会隐瞒的心思,李鸿仪也会下意识地藏在心里闭口不提。


    黑暗是会吞没人的感情的,在那片无边无际的意识空间里待久了,不止李天声自己变得沉默寡言,渐渐说不出安慰人的话,也做不出确切实际的保证,甚至渐渐地封闭了自己的内心。


    黑暗渗人,就连李鸿仪也受到了影响。


    只是李鸿仪需要用热情感化自己——这是自己最初就定给李鸿仪的职责,是李鸿仪根本逃不掉要做的事。


    那每一次的重启与重逢,李鸿仪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见自己的?


    李天声发现,他连李鸿仪的恐惧从哪一次诞生出来的都记不清了。


    “哈……”


    他想过救很多人,救自己,可到头来,他却把最亲密的存在当做了陪伴的工具。


    这样的视线落在李鸿仪身上,如何能不叫他恐惧自己?


    谁又会乐意被物质化呢?


    “可我为何要惦记这些……”


    李天声呢喃的声音微弱,如蚊声低微,一旦隔了距离便无法听清。


    [我为何要在乎李鸿仪?]


    [他本就是工具。]


    是锚点,是陪伴,是汲取快乐的途径,是寻找变数的助力,是……


    是他自己。


    截然不同的自己。


    他想起来某一世,他趴在练无渺庭院的吊床上,死活无法入眠,心里想的全是如何解决四大宗门即将面对的困境,应当如何解决恶罗刹围攻中心域的危机。


    这些只凭他现在的实力根本做不到,他得想办法找些变强的法子,比如再去一趟鬼屿,看看是否有针对恶鬼的办法。


    练无渺却说,你应当多爱惜一下自己。


    她不知道李天声生来便是鬼煞之躯,只晓得鬼屿烧人,害人性命,不是个应该多去的地方。


    【你应当多爱惜你自己。】


    【你本该是世上最爱你自己的人。】


    那番话,或许是来自长辈的心疼。


    可放眼如今,李天声却生出新的感触。


    他抬手,收纳了灵泉中的身体,并在芥子空间寻了个单独的地方,运转周遭的灵力,炼化塑型,照着他对李鸿仪的理解捏出崭新的形象。


    凝练阵法垂在下方,等身躯成型,便能将李鸿仪的分魂塞入,成为崭新的人类。


    或许,他的本意就是不想让李鸿仪就此消散。


    或许从他给李鸿仪取了名字的那一刻,锚点就已经不再是锚点了。


    或许从一开始,他的内心就没把李鸿仪当做工具过。


    谁会容忍工具一次次地冒犯自己的需求,抛弃主人去拥有不一样的崭新生活呢?


    李天声想让所有人都能从贯武的既定剧情中得以解脱,这其中又怎能不包含李鸿仪?


    于是百般纠结与百般的通悟之后,李天声决定先帮李鸿仪拥有他自己的人生。


    ……


    天枢机。


    中州四大宗门之一,常年宾客不绝,多得是德高望重之辈前来求天命一问,得以知晓自己未来的人生进程是否如意。


    只是天机看得多了,人就容易出问题,相比于其他宗门的邪修概率,天枢机在培养坏种这方面也是独树一帜的强。


    任谁从头看遍了自己不如意的人生,还无力回天的,都很难乐乐呵呵去接受那些痛苦灾难。


    修士嘛,谁不想逆天改命?努力修炼到一把年纪,图的不就是个好前程吗?


    当了邪修又何尝不算是一种改换命数呢?


    于是,璇玑星罗仪前,多得是捏着罗盘的弟子叩请天命,而后绝望之际堕入走火入魔之景。


    常予白三人来得不巧,刚好见识到了这番传奇景象。


    李天声懒得配炮灰玩你推我搡,干脆直接给了一巴掌把人揍晕,又麻利扔给了带路的长老,让他们自行处理。


    全套流程丝滑顺畅,一气呵成,看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邪修就已经闭着眼被拎在长老的手心里了。


    常予白强忍住了鼓掌的念头,没当着天枢机长老的面给人家难堪。


    离清云不紧不慢:“呵。”


    只是他这声笑意轻飘飘,音量控制得极佳,如风擦过,实在叫人抓不住踪迹,误以为了是错觉。


    等到璇玑星罗仪前总算干净,李天声拿出星仪碎片,挨个对比巨型仪器的位置,总算是在犄角旮旯找到了被撬掉的一块缺痕。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等着谁讲出下一步要干什么。


    常予白想了想,拿过碎片,直接对在了缺口的位置。


    李天声:“我试试用引线拉祂过来。”


    之前的银丝给了李天声灵感,若是法则能实体化,那便也尝试着将天轨实体化拽过来便是。


    只是媒介必然离不开璇玑星罗仪。


    此提议同时征得了全票通过。


    常予白点完头,扶好这块缺口,等到李天声手掌碰到璇玑星罗仪的实体,常予白忽然猛地抬头,发现星轨居然自行运转了起来。


    “予白!”


    耳边好像传来了谁的急切呼唤。


    但是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头脑也混沌不清晰,他浑浑噩噩地甩了甩头,想开口关切询问一句,可话滚到嘴边,他忽然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我在,想什么?”


    他皱眉。


    而后,轻声的呼唤传来,他回头望去,发现看不清面容的几人正站在客厅,笑着问候自己的归来。


    他低头,原来自己正站在玄关处,脚边还放着他要换的拖鞋。


    常予白:“……”


    常予白:“…………”


    常予白:“哈!!!”


    他再次生出了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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