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乔阴领了这么差事, 心里还挺美的。
他挂念着祝弥呢,可是祝弥现在是名门正派的修仙弟子,而他是正儿八经的妖怪,动不动去骚扰人家, 指不定会被祝弥那个师父做法给收了呢。
他一路上风驰电掣到了南山门, 结果看到祝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并且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乔阴大哭大闹说要跟南山门讨个说法, 哭得师文清脑袋都大了, 不管不顾把人从祝弥的洞府里打包丢下山。
并怒吼一一句,“倒反天罡!我还没找闻人语要说法呢!赶紧滚回去!”
乔阴从话里听出端倪,又马不停蹄回了长明城,一进门就对着闻人语又哭又闹, 问他祝弥是不是要死了。
温春来猛地捂住他的嘴,疯狂给乔阴使眼色,奈何乔阴已经深陷祝弥要死的悲伤情绪里, 压根就没看到,涕泗横流个不停。
闻人语瞄了温春来一眼。
温春来面露尴尬,“……我忘记和他说了。”
一直到花孔雀匆匆赶来把乔阴打晕拖走, 长明殿里才安静下来。
等到下一次到了去南山门送东西的时候,乔阴早早地就去候着闻人语把东西给他了。
结果等了半个多时辰,乔阴都没看到人, 又急匆匆地跑去问温春来。
温春来一拍脑袋, “少城主他自己去了, 我忘记告诉你了。”
乔阴语气幽幽,“温叔,您这是人老多忘事啊……”
温春来也不恼, 意味深长地问,“你上次去,祝弥醒没醒?”
“没醒啊。”
……祝弥没醒。
那师文清就没有理由拦着他不见祝弥了。
反正祝弥也看不见他。
—
“师文,余师……闻人语来了。”
师文清扶额,“知道了。”
“他快到师弟洞府了。”
“……知道了。”
“他说他要住下来。”
“……知道了。”
师展惊呆了,“师父,我们不拦着他么?”
师文清睁开眼,“拦得住么?他既然知道祝弥没醒,就一定会来。上次叫你千万把那只狐狸精拦在祝弥洞府外,结果呢?你倒好,被人哄得七荤八素,还把人主动带进去了。”
师展神色讪讪,“师父,那可是道行极深的狐狸精,狐媚之术非寻常妖怪可比,他说他和祝弥情谊深厚,又说指不定祝弥见了他就好起来了,还说见一面给我一万灵石,所以我才被骗的……”
师文清一阵头疼,他就两个半徒弟,两个乱搞结果一个堕魔一个渡劫疑似失败,一个竟然被狐狸精耍得团团转!
没一个省心的!
好半晌,师文清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好才平静下来,又问师展,“他要住哪里?”
师展面露迟疑,“…住师弟的洞府。”
“……”
左右也是拦不住,师文清也只能由着闻人语撒野。
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决定去祝弥那里看一眼,结果发现祝弥的洞府被闻人语用阵法锁起来了。
……简直反了天了!
“师父,怎么办?”
“……办不了,就这样罢。”
反正祝弥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等到祝弥醒来,闻人语自然会避开。
他们心里都清楚,祝弥不会想见到他的。
闻人语也不愿意让祝弥更厌恶他。
“那祝弥多久才会醒过来啊?”师展忍不住担忧。
“也许很快,也许永远都不会醒了,”师文清面色间浮出一丝沉重,“就算醒了,恐怕他也会……”
听出师文清的犹豫,师展不禁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心如死灰么?”
“……”
南山门胜在心法,也败在心法。
对入门弟子的要求就极为严苛,只有意志弥坚者才可修炼心法。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或耽于美好的幻梦,或败在残忍的真相。
若是前者,祝弥再也不会醒过来,沉睡到阳寿耗尽,形魂巨消,但不会转世投胎,永生永世,此番天地间再无此人。
若是后者,祝弥这一身的修为尽废,道心破碎,沦为凡人,到时祝弥还能有心力从头再来么?
况且,祝弥身上还有一颗离恨心。
离恨心本就是为执念所生,用了便是有情比常人来得更猛烈缠绵,无情也比常人更痛苦难捱。
……进退两难。
祝弥能不能醒来,醒来后能不能道心稳固,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眼下,只能用闻人语的心头血刺激祝弥,望他能早日清醒。
祝弥的洞府每个月会打开一次。
师展去送药时,偶尔会撞见闻人语抱着他师弟在看风景,耳鬓厮磨,呢喃私语。
他师弟被照顾得很好,衣着精致洁净,鞋底衣角一尘不染,面色如常人丰盈白润,看起来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
那只叫黑羽的鸟常伴二人左右,只是体型越发大了,大到祝弥的洞府住不下,被闻人语丢到外面看门。
一年。
十年。
五十年。
一百年。
两百年。
三百年。
四百年。
祝弥的身体和容貌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仔细算起来,祝弥已经四百八十七岁了。
金丹修为的修士阳寿只有五百年。
隔着大半个山头,师展都能感受到躁动不安的魔气。
他匆匆赶来,发现闻人语这个月提前出了洞府,在山顶的湖边看梨花。
正是梨花开的季节,师展没有打扰,远远望去,梨花落了闻人语满头,只是师展一时竟分辨不出他发丝和梨花的颜色了。
闻人语周身的灵力在如海浪一般翻涌,表面上偶然翻起一阵小波浪,海面之下勉强维持着最后的平静。
师展忽然回过头,师文清不知何时来了,语气沉重地招呼,“师父,他这是怎么了?”
师文清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祝弥再不醒,闻人语要道心破碎了。
不论他如何强大,在此刻也无能为力了。
—
闻人语误杀良景生和风过川后,四处寻找复生的灵药,二人死而复生,和闻人语一笑泯恩仇,放下了过往所有的恩怨。
闻人语身份暴露之后,决定不再隐瞒,和他坦白假扮成余默的经过,他大方地原谅了闻人语,从此以后坦诚相待、真心相对。
闻人语逼他成亲后,改了性子,事事以他的意愿为先,二人过得和睦而幸福。
闻人语从虚妄迷境回来后,没多久就记起了他,跟他解释和洛宁的事情不过是误会一场,然后带他一起回长明城成了亲。
闻人语没能狠下心刺下那一剑,紧要关头收了手,用了别的办法让他混进了天玄宗,虽然在天玄宗的生活有些辛苦,但二人私底下经常相会,还算乐得自在。
在祝家后山,闻人语没有变成怪物的样子想吃掉他,也没有冷言冷语相待。
闻人语没有当中退亲让他难堪。
……然后呢。
闻人语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的世界里和从前一样,有父母亲朋,有老师同学,有他爱吃的一切美食,有他喜欢的游戏和漫画,有他丰富而轻松的现代生活。
有他十八年来拥有的一切美好。
没有得到什么,也没有失去什么。
“祝弥,起来去上学咯!”
祝弥睁开眼,“知道啦,马上来。”
和往常一样,他很快从床上起来,洗漱,换衣服,收拾书包,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去。
桌上有热好的牛奶和新鲜的三明治,都是按他的喜好做的。
祝弥胡乱咬了两口,端起玻璃杯顿顿喝了下去,放下杯子后急急忙忙走出门,“爸,妈,我去学校了!”
“诶——”他妈的声音突然传出来,“我和你爸送你去!”
他妈很快踩着红底高跟鞋出来,大波浪卷发,豆沙色口红,修身的黑色连衣裙。
祝弥惊呆了,也看呆了,练练赞叹,“妈咪,你今天也太漂亮了!你送我去上学会闪一定爆整个一中!”
“就知道贫嘴!”他妈佯装嗔怒,心底却是很满意的。
祝弥也不着急了,笑得神采飞扬,自恋指了一下自己的脸蛋子,“妈咪,还好我长得像你!”
“那是,要是长得像你爸,这个地球上就要少一位帅哥了,”林楚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怎么看怎么满意,又抽空扭过头去催,“猪头,好了没?你儿子上学要迟到了!”
“来了来了!”祝明大步流星地跟上来。
他脸上虽然留下了些岁月的痕迹,但得益于林楚平时的督促,祝弥人道中年头发依旧茂密,身材依旧紧实,看起来依旧清俊。
祝明更是夸张,西装笔挺,皮鞋锃亮,头发也精心打理过。
“怎么样?看起来和你妈配不配?”
祝弥发出没见过世面的赞叹,“绝世佳人!天下第一配!”
祝弥反应太过夸张,引得林楚和祝弥哈哈大笑起来。
气氛好不快活。
去学校的路上,是祝明开的车,林楚和他小声交谈着今天的约会计划,祝弥坐在后头眯着眼睛补觉。
今天是祝明和林楚的结婚纪念日,两人结婚多年一直保持着过各种纪念日的习惯,经常约会到半夜才回家。每当此类纪念日降临,祝弥就会通史一顿晚饭,以及被迫收入一笔巨款。
今天更不可能例外。
祝弥是被转账声叫醒的。
一睁眼就笑得牙不见眼的,忍不住心神荡漾,“爸妈,祝你们约会顺利!我先走啦!”
“晚饭自己解决啊,”林楚叮嘱,“我和你爸今晚不回来吃晚饭!”
祝弥往学校里走,背对着他们挥手,“知道啦,拜拜!下午放学我去同桌家打游戏!”
刚巧,他同桌就在他前面不远处,祝弥加快脚步冲了过去,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嘿呀一声。
他同桌早就习以为常,扭过头看他,“不是说要锻炼身体?你今天怎么不开你价值两万的自行车了?”
祝弥很臭屁地哼了一声,“配不上今天的我!”
同桌眼神扫描他好几遍,也没看出什么不一样,“怎么配不上了?”
“我今天是这个世界上最帅和最美的人生的孩子,岂是昨天的我可能比拟的?”
“说人话!”同桌胳膊肘捅他。
祝弥嘶地一声,“我爸妈结婚纪念日约会,不上班,开车送我来的。”
“作为二人私会丢下我的补偿。”
少年面容青涩,却难掩秀色,身体才抽条,胳膊和长腿肌肉极为匀称,线条修长优美,淡蓝色的夏季校服穿着他身上,空荡的地方被蓬勃的青葱气息充满了。
同桌扶了扶眼镜,呵呵了两声,又听到有人在议论祝弥,忍不住对祝弥竖起中指,“建模怪,离我远点!”
祝弥习以为常,谦逊笑纳。
……
放学后,祝弥去了同桌家狂打了三个小时的游戏,期间,同桌妈妈还投喂巨量零食水果,祝弥得到了精神上和□□上的双重满足。
告别的时候,两人约了下次一起打游戏的时间。
祝弥这才从同桌家离开。
他刚想叫车,结果在楼下看到了祝明和林楚,林楚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小咪,你打完了?那我们来得刚巧呢。”
祝弥愣了一下,爸妈怎么来接他了。
怎么和上辈子不一样。
林楚从车上下来,没一会儿祝明跟屁虫一样,黏到了林楚身侧。
祝弥回过神来,跑了过去,紧紧抱住了他们,眼泪簌簌地滚落。
祝弥心里默念着,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妈妈。
他没有时间再来一次了——
作者有话说:写到这里有了快完结的实感,幸福幸福,请降临在鱼咪手心[爆哭][爆哭]
第102章
一声尖锐的哨鸣声穿透水面。
一霎那, 浸泡着他的潮水蒸发,混沌褪去,视线还模糊着,那些被隔绝的动静先行一步涌进耳朵里。
“怎么还不醒?他该不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出现幻觉了罢?”
有人深吸了一口气, 回答中仍透出一丝焦躁,“……应该不会, 再等等。”
不是他在朦胧之间听到的那道声音, 却也很熟悉。
祝弥想睁开眼, 眼皮却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一样,无论怎么挣扎,都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
“师父师父!师弟眼球转了一下!”
“噢,我看到了。”
两人交谈的声音忽远忽近, 祝弥仿佛又再一次坠入无边的梦境里,只是呼吸之间的功夫,他就猛地拧了自己一把, 不能再睡了,不然真要死了。
胸腔历经几次沉重的呼吸之后,祝弥再一次凝聚全身的力气, 缓缓地撑开了自己的眼皮。
背着光,两张脸的五官都隐没在阴影里,本能却比大脑先认了出来。
“……师父, 师兄。”
师展愣了一下, 旋即欣喜若狂, 扭过头去看师文清,“师父,师弟真醒!”
师文清嘴角勾了起来, “看到了,先听听你师弟说了什么。”
师展噢了一声,又看向他,俯下身,“师弟,你刚刚说话了么?说什了?我没听到。”
祝弥嘴角动了一下。
师展满怀期待,又问了一次。
祝弥:“……”
他已经说不出第三次了。
“你个耳背的,让开,我来。”
师展被师文清推开,自己俯下身去,“好徒儿,你有什么要说的?”
片刻后。
师展着急地问,“师父,师弟说什么了?”
师文清:“……噢,他说他饿了。”
祝弥:“……”
我没说。我不饿。
“去弄点仙露来喂他。”
虽然没有力气说话,但还有力气转眼睛。只见师展急急忙忙出去没多久,师文清突然意味深长地睨了他一眼,从门口出去了。
祝弥不明所以地发了一会儿愣,试图摆动自己的四肢和躯干。
非常意料之中的,一点都没动。
此时,黑羽从入口处挤了进来,足有两个人那么高,一张嘴能吞下他脑袋,鸟喙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两下,又抬起脑袋杵在原地,定定地盯着他。
漆黑的眼瞳有些诡异。
祝弥吓坏了。
他的鸟乱吃了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大了?
好一会儿,黑羽又恢复了正常,那股子怪异消散了,唧唧啾啾地又来蹭他的脸。
祝弥松了一口气的瞬间,黑羽体型又变小了一些,面前称得上是……
可、可爱。
不多时,师文清和师展又回来了,给祝弥喂了少量的仙露,又一起往祝弥丹田里注入了灵力。
祝弥终于感觉到自己恢复了一丝力量,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刚想运转体内的灵力,就被师文清拦住了。
“先别着急,你睡了太久,经脉堵塞,等过段时间再说。”
祝弥愣了一下,“太久是多久啊?”
“四百年。”
“……什么?”祝弥大惊失色,他只不过是做了几个梦,竟然过去了四百年。
真真正正的,弹指一挥间。
渡劫仿佛还是昨日。
“你再不醒,再过一两年就要老死了,还好你醒了。”
祝弥心有戚戚,“那我现在这是……渡劫成功了?”
“……是,”师文清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不过你现在的修为在哪一个境界,还要等你彻底恢复过来才清楚。”
祝弥神思飘远,怎么他渡个雷劫就这么艰难?别人渡劫就是轻轻松……等等,别人是谁?
想了好一会儿,祝弥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索性又放弃了。
他在自己洞府里绕了一圈,四百年过去,他的洞府竟然一点灰尘都没落,甚至干净得一尘不染,每一样摆件都和当初一样熠熠生辉。
按下心头的诧异,祝弥进入了自己的灵境,才刚进去,他又心口普通狂跳地逃出来了。
无字书一共十页,眼下翻到了第六页,他的灵境得到了空前的拓展。
而灵境里,被各种灵石灵草,灵矿灵脉塞得满满当当,琳琅满目。
富裕得他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好一阵子过去,祝弥才从震撼中冷静下来,又看了一眼。
好嘛,真是他的,全是他的。
祝弥嘴角控制不住地开始上扬。
花了三天三夜,灵境里的东西只清点了一个小角落,如此大动干戈,祝弥累得又躺了五天。
期间,师文清和师展都来看过,十分担忧,只是追问时,祝弥无论如何都不说他是为了什么才劳累成这样。
二人自动脑补祝弥是为了早日恢复修为,日夜不息地开拓经脉、蓄养丹田,以至于再度病倒在床。
和闻人语商讨时,师文清忍不住将此事说了,为此感到隐隐痛心的同时,又忍不住自豪祝弥转了性,话语间的满意抑制不住地流淌而出。
黑羽变小之后和祝弥寸步不离,闻人语时不时会感应黑羽的眼睛观察祝弥的言行举止。
祝弥为了宝贝夜不能寐的全部经过自然也在尽收眼底。
师文清难得主动跟他提起祝弥的消息,竟然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闻人语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后,决定帮祝弥保密。
“你是不是还没离开我们南山门的山头?”师文清突然警惕地看着他。
二人用的传音阵法,能看到彼此身边的景物。
还未等闻人语说什么,师文清语气不由得严厉了些,“人魔殊途,况且他现在才刚醒,道心不稳,你不要再出现在他眼前了。”
闻人语沉默了片刻,应了一声好。
师文清这才满意,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
祝弥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练剑结束后清点宝贝。
点了一个多月,法宝没点完,祝弥精神头倒是好了不少,镜子里的自己精神饱满、容光焕发。
不过奇怪的是,他昏睡了那么久,竟然一根白头发都没长,也没有长皱纹。
纵使是修士,随着阳寿消逝,不仅仅是修为会倒退,身体也会跟着衰老。
没醒来之前,他是金丹的修为,阳寿五百岁,他已经四百八十多岁了,算起来可谓是行将就木,怎么可能一点衰老的痕迹都没有,除非他昏睡时他体内的灵力还在孜孜不倦地运转……
思及此处,祝弥愣住了。
—
在祝弥勤勤恳恳的苦修之下,一年后,祝弥能正常运转灵力。
和师文清估计的相差无几,那一波劫雷把祝弥的修为从金丹劈成了化神。
这四百年也算是值了。
祝弥怔怔的,还没有对自己成为强者有什么即时反应,师展就不服气说要和祝弥切磋。
祝弥也跃跃欲试,应了。
师文清默默飞远了些。
“师弟,虽然你躺了四百年,但修炼的速度算起来比我还快一些,如今的修为比我还高了,所以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师展一脸严肃,抱了抱拳。
祝弥执剑回礼,“师兄,你只管像从前一样放开手打便是了。”
祝弥刚入门的时候,可没少被师展磋磨过,师展打他跟打蚊子一样轻松,看他的招式哪哪儿都是破绽,现在嘴里说着让他放马过来,实际上心里还是打怵的。
不过自己如今已经是化神的修为了,左右不能比以前败还惨就是了。
这么想着,祝弥又有了底气。
“不过,”师展忽然又开口,“我是师兄,那我还是让你一招吧,师弟,你先来。”
师展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祝弥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醒过来这么久第一次正正经经的比试。
他凝神聚气,灵力随着意念聚集在剑上,抬手一斩,惊天的剑意翻涌而出。
此刻,此间天地如深山落雪般寂静无声,剑意所经之处冰霜层结,寒意刺骨,逝水剑铮铮作响,发出了寒风呼啸的动静。
砰——!
不远处的师展被直接这一剑轰飞了。
祝弥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的剑,又抬头去看狼狈落到地上的师展,神情空白。
自己这么强?
明明才使了七分力……
师展单膝跪在地上,挣扎了好几下,双膝止不住地打抖,咳了两声。
“师兄,还比么?”
师展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抬头,坚定又果决地摇了摇头,“不比了,我认输。”
祝弥更是傻了眼,师兄就这么认输了?以前师兄可是把他吊起来随便打,现在反过来了?
师展脸色难看,扭过头去对师文清说,“师父,隐魂神殿我不去了,我连师弟都打不过,届时那里必定高手云集,”
祝弥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剑直接把师兄打得连秘境夺宝也不想去了,惴惴不安地观察着师兄的脸色。
岂料,师展毫不避讳地转过脸来,开口直言,“师弟你不必愧疚,是我技不如人,去了也是……”
祝弥想了一会儿,提议道,“师兄,我也想去,不如我们一起去?”
师展神情呆怔,噢了一声,“也行。”
师文清看不下去了,“不应该是胜者去么?你们两个就这么越过为师商量好了?”
“师父,那是人家宗门徒弟众多,资源分布过来要争抢,我们只有两个人也要这样么?”师展忍不住问。
祝弥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师文清眉心一跳,“……”
最后,师文清咬牙切齿地宣布,“那你们就一起去,若是真的有本事拿了什么好东西,大头归祝弥,小头归你,就当是本次比试的彩头。”
两人都没有异议。
师文清又恢复成云淡风轻、仙风道骨的模样,冷冷清清地瞥了二人各自一眼,飞走了。
徒留两人面面相觑。
祝弥逮到了好时机,抓着师展,“师兄,我想想问你个问题。”
师展已经才方才的失意中缓了过来,又是一副稳重靠谱的正直大师兄模样,“知无不言。”
“我昏睡过去期间,长明城是不是有人来过?”
“有啊。”师展回得干脆。
祝弥却不由得感到了一丝紧张,“真的?”
“就那个狐狸精,还有那个……”师展想起什么,突然迟疑住了。
“还有谁?”
“……没有谁了,那个狐狸精来了一次,还化成不同的样子骗我,所以我才以为还有别人,思来想去,就只有他一个,”师展倒打一耙,看他,“怎么?”
祝弥张了张嘴,最后没说话,心里的疑窦却没有消失。
“难不成你是想问闻人语来没来过?”师展又说。
祝弥没想到他就这么戳破了自己的心思,神色讪讪,干笑了两下。
师展不以为意挥了挥手,“他一个魔头来我们南山门做什么?师父不会让他进来的,你别怕啊。”
“以后我们跟这种人划清界限就是了。”
“……”
第103章
有的修士终其一生都在寻求进入秘境寻找宝贝的机会, 却临死都没能等到。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秘境其中藏着的宝贝,有的时候甚至能决定一个修士的未来。
越是这样的秘境,能进入其中一寻宝贝的机会越是难得。
隐魂神殿就是如此。
神殿的结界无法被外界力量强行打开, 只有到了时机神殿才会自行敞开大门, 无论修为高低都会平等地欢迎每一个修士。
有传言,这样的秘境不是前人留下或是天地的巧合, 而是九重天上特地设下的考验, 若是在其中碰上了什么奇遇, 当场飞升也是有可能的事情,故而,隐魂神殿一开,到时必定会有众多高手云集。
更何况隐魂神殿确实有好宝贝——护魂珠, 一千年一颗。
祝弥很想要。
师展惊呆了,说话时舌头都不住打结,“师弟, 这是神器,和别的护魂法器不一样,能抵挡飞升雷劫的护魂珠, 届时争抢护魂珠的,那可都是奔着飞升去的强者,那至少是炼虚境的修为, 你……”
祝弥现在是化神期, 不能说是蝼蚁, 但在这些人精面前,祝弥根本就不够看的。师展不想继续打击他,就此停住了。
祝弥一脸的淡定, 拍了拍师展的肩膀,“师兄啊,指骨英雄出少年,我的优势就在于比他们年轻啊,我跑得快!”
师展:“……”
师文清冷冷清清地睨了他们各自一眼,然后对祝弥点了点头,空口道,“不错,你的优势确实在于年轻,心思活泛,不会钻牛角尖,跑得也快。”
祝弥心里其实没底,刚刚那话纯粹吹牛安抚师兄,师父这么一本正经地赞同,然而让他越发地惴惴不安起来,于是给师文清使了使眼色。
奈何师文清假装没看到,又端着架子继续,“实在不行,你还可以用色相引诱一下,让他们饶你一命。”
一听到这话儿,祝弥登时眉心一跳,神色讪讪,他还以为师父当真赞成自己去和别人抢呢……
“我问你,你要护魂珠做什么?”
“当然是挡飞升雷劫啊!”祝弥下意识快嘴回他,看到师文清质疑的眼神时,莫名感到一阵心虚,“师父,你干嘛这么看我?难道您也认为我不该去抢么……?”
不料,师文清只是摇了摇他,“不,你想要你就该去抢。但你实话告诉我,你想抢是因为你自己要用么?”
祝弥犹豫了片刻后,坦诚道,“……可能不是。”
师文清眼睛眯了起来,打量着面前的人,和当初拜入他门下时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又似乎有了太多的变化,他语气不明,“你倒是诚实,若是一个不小心,你就会没了性命……”
祝弥没等他说完,“……师父,我就是想要,说不定我会毫发无伤就拿到了护魂珠呢!”
“……你想得美!”师文清没忍住用剑身敲了一下他的手臂,“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对手,为了这么一点虚无缥缈的可能就敢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你是傻子么!”
“要是抢不过别人,那便见好就收,护魂珠再怎么难得,也不可能抵得过性命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祝弥收敛了脸色,“师父,我知道了,要是抢不过那就算了,活着才有希望。”
师文清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
祝弥松了一口气,又试探性地问,“师父,那能不能给我和师兄一些傍身的法器啊……”
“库房里自己找!”
师展适时弱弱地开口,“师父,那些等级不够……”
“……”
师文清进了自己的灵境,好一阵搜罗,分别给了两人护体护魂的神龟甲、丹药和用于逃命的灵戒,还有一些联络的小灵器,都是有器灵的灵器,当场给两人滴血易了主。
都是压箱底的宝贝,灵器易主后,师文清别过脸去,心疼地眼角抽抽,这些都曾是他历经十方绝境争抢得来的,也曾带着他死里逃生过无数次,若不是这些年他把南山门的心法参悟到了新境界,只需要修心即可增进,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祝弥和师展二人得了灵器,欢天喜地的试来试去,忽然捕捉到师文清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祝弥和师展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安静了下来。
“还好只有两个徒弟,还好宗门衰落得早……”
听清楚话语的二人,“……”
师展听不下去,“师父你放心,我日后一定会重任振兴师门的!”
师文清身形一滞,缓缓转过身去,呵呵了两声,“……等我死了再说。”
“师兄你瞎说什么!你日后一定会飞升的!我要在你的见证下,把师门传承发扬光大!”师展有些激动地反驳他。
师文清深呼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勾起嘴角,“等你师弟飞升那日,你的愿望就指日可待了。”
祝弥大惊失色,连连摆手,“师父,我刚刚说着玩而的,我才刚踏入化神境,离飞升还远着呢!”
“不远,你的心魔渡了一半,等把剩下那一半解决了,就是飞升之日,”师文清悠悠地点破,“这就是南山门修炼之法的长处,只不过很多人都止步于前一步,而你不一样,只要安然击败剩下的心魔……”
飞升。
祝弥愣愣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来,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就连踏入修行之路的一开始,他也只是希望自己和黑羽不用被人随意欺负而已。
“师父,”师展又开口询问,“你不是说自己差一点就能击败自己的心魔了么?这样说的话,你应该会比师弟早飞升才对啊。”
祝弥回过神来,看向了师文清。
只见师文清哑然失笑,又转过身去了。
祝弥以为等不到他开口说话了之时,师文清像是释然一样地感慨。
“我曾经也以为自己能克服心魔,一步登天。是那时候的我太年轻了,不知道人心远不如自己预想中的坚强。”
师文清侧过脸来,意味深长地盯着祝弥。
祝弥被他看得心头一凛。
“……你师弟这样的傻子,反而更有希望。”
祝弥真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对着师文清干瞪眼,“……”
师展沉默了片刻,“师父,那日后我们宗门只收傻子做入门弟子?”
师文清:“……”
—
经过好几日的准备,祝弥和师展一同出发了。
隐魂秘境就在狱澜,从南山门过去,日夜兼程,七八日就能赶到。
在山上修炼时,祝弥常和师展结伴巡山,若是碰上了什么不速之客,两人就会合力将那人弄走,手段包括但不限于言语劝服和身体劝服,所以二人还是有些默契在的,这一路上偶尔碰到不知好歹想抢劫的,也被顺利解决。
这一路可谓顺利,祝弥到时,太阳才刚下山。
此时正值夏日,即使太阳落了山,光线还是亮的,兼之到场的众人都是修士,五感非常人可比,都谨慎打量着彼此。
其中大多人都和同一个大陆来的其余宗门结了盟,祝弥用剑柄挑起面纱,视线从缝隙里扫了出去,认出不远处聚集的人群里又有云天的一些宗门,天玄宗也有人来了,只不过那是祝弥不认得的生面孔。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天玄宗从当初的打击中缓过来了没有?
“师弟,你在想什么?”
祝弥被叫过神来,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
师展闻言,给他解答,“天玄宗在那两位掌门的带领下,近年来势头不错,隐隐有压过其余宗门,重现当年荣光之势,毕竟底蕴深厚,修行之法和当今主流的方式没有什么差别,不会沦落到我们宗门这样的地步。”
“我看他们这次来的也都是弟子,不过是给他们机会历练,跟着捡点宝贝,不是冲着护魂珠来的。”
“歇息一会儿,子时马上就要到了。”
祝弥悠悠收回眼神,嗯了一声,把剑收了回来,面纱重新落了回来。
两人打坐歇息到了子时,被结界轰然大响的声音给震醒了。
一瞬间,数道流星一般的身影如过江之鲫飞进了结界里,簌簌声不绝于耳。
“师弟,走了!”
师展一把将他扯了起来。
祝弥这才彻底清醒过来,跟上了师展的步伐。
结界内的天是亮的。
两人寻了个人少的地方落脚,商量接下来的去向。
神殿在结界的中心,护魂珠在神殿里,师展想要的神像眼睛也在神殿里,但每一颗护魂珠出现的精神体位置都是不同的,没有人能确定这一次护魂珠会出现在神殿具体的什么地方。
二人商量过后,能不打就不打,能捡漏就捡漏,拿到自己想要的就立刻收手。
毕竟这里高手云集,跺跺脚都能把他们踩成骨灰,低调行事、保存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如此一来,舍弃了其余天材地宝的诱惑,兼之手里还有地图,绕开了可能会发生争端的区域,赶路的速度便越发地快了起来。
离神殿还有一般的路程时,祝弥就感觉到了空气里漂浮着似有若无的一股幽香,这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思虑过后,二人谨慎地慢了下来。
越往前,那股气味便越发浓郁。
“师兄,你闻到了么?”
“闻到了。”
祝弥诧异之中掺杂着一丝惊喜,“难道是前方有人在烤鸡?”
师展迷糊地看了他一眼,“什么烤鸡?难道不是灵石的气味么?”
两人四目相对,神情空白。
……完了。他们陷入幻觉了。
二人转身就往后跑。
不料,身后有拦路虎。
一身黑衣,身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看不出何门何派,长相倒是不错,就是一看就不像是什么正经人。
他扬起下巴,对着祝弥开口,“刚刚在那边,我注意你好久了。”
祝弥狐疑地盯着他,“……我才刚到。”
那人璀然一笑,扬起一边眉,“我是说,在外面,原本是想和你打个招呼的,奈何你身边这位,”那人顿了一下,犹豫道,“应该是你师兄,瞪了我一眼,看起来很凶,所以我才没去。”
“……所以,你跟了我们一路?”祝弥试探性地问。
与此同时,祝弥和师展对视了一眼。
他和师展的修为不算低,神识也足够敏锐强大,倘若此人跟了他们一路,而他们无知无觉,甚至中了人家的陷阱,那两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可不一般。
“是啊,”那人抱着胸,用剑撩了一下自己面颊前的刘海,“你们飞得太快了,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让你们等一等我了。”
师展面容严肃,语气也跟着严厉起来,“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我刚刚不是说了么?想和你师弟认识认识。”
话音稍落,祝弥就不由得皱起眉,然而不远处的人已经不在原处。
……好快!
祝弥心一紧,却在这一瞬间瞄到那人在自己的肩膀左侧,面纱被剑尖轻轻地挑了起来。
说那是迟那时快,逝水应念而出,哐当一声,剑波震荡开来,那人后速退了好几步。
“……有点意思。”那人嘴角饶有兴味地开口,“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祝弥一剑砍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来咯[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第104章
那人反应极快地避开, 速度却比祝弥还要快,不到眨眼的功夫,剑尖已经抵在了祝弥脑袋上斗笠的边缘。
铁了心要让祝弥露出真面目。
祝弥没躲,脑袋上一轻, 视线变得清晰起来。
那人动作迟了一息。
斗笠还没掉到地上, 就被祝弥脚尖一踢,裹着灵力的面纱边缘变得极为锋利, 飞旋着冲向了那人。
逝水剑回到了祝弥手中。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 那人来不及施展法诀, 只好提剑挡住面纱斗笠,露出了没有防守的左侧,祝弥趁机向前,逝水剑刺破了他颈间的皮肤, 鲜血立即滚了出来。
那人明显一惊,旋即回过神来,把剑往一丢, 嬉皮笑脸地求饶,“不打了不打了!好哥哥,你就放过我呗!”
见祝弥没有收手的意思, 那人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仰头扯着祝弥的衣角,佯装捂住自己的眼睛抹泪, 委屈巴巴地说, “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你行行好,绕我一命, 行么?我也很厉害的,你要是放了我,我们可以同行,我给你开路,给你疗伤,给你保驾护航。”
祝弥被此人能屈能伸的厚脸皮惊呆了,茫然地看了施展一眼,剑就那样悬着,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施展看出来他的犹豫,给了个“你自己决定”的眼神。
“好罢,你若是要执意杀我,那我也从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咻地一声。
那人手腕上悬着的铃铛掉了下去。
那人顿时噤声了。
“起来罢,”祝弥收了剑,同时把他的铃铛取到了自己手里,“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说实话。”
地上的人神色讪讪,瞄了祝弥一眼,抿着唇站了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叫乌子铭,是伏龙宗的弟子,原本是跟着同门的师兄长一块儿来的,半路走丢了,恰巧碰上你们,所以就一路跟着了。”
“不过在结界外的时候,我确实也是想和你说话来着。”
伏龙宗祝弥倒是知道的,只是这人流里流气的……祝弥半信半疑睨了他两眼,还是把剑收了起来。
乌子铭的修为应该要比他和师兄都高一些,真打起来,两人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一番思虑后,祝弥开口道,“你走罢。”
乌子铭还在抖身上的灰尘,听见这话,猛地抬起头,语气坚决,“我不走。”
祝弥:“……?”
“你拿了我的铃铛,还想赶我走,你知不知道那是我娘传给我,留给我未来道侣的?”
祝弥把铃铛收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面不改色地回,“我现在知道了。”
乌子铭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小狗一样汪汪叫,“那你还收?!”
“我就收。”
“那你嫁给我。”
“不嫁。”
“你还给我!”
“不还。”
“……那我要跟着你,直到你愿意把我的铃铛还给我,或者你答应做我的道侣。”
祝弥没忍住额角一抽,“随你的便。”
方才闻到烤鸡的香味时,隐约之中听到了一声铃响,想来是什么触发幻觉的法器,这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
祝弥和师展换了条路继续前行,乌子铭果然跟在了他们身后。
二人开了传音入密偷偷地讨论。
“师兄,他真是伏龙宗的弟子?”
“是,修为这么高,应当是哪位长老的亲传弟子。”
祝弥疑惑,“去神殿比我们快的人多了去了?他跟着我们干什么?难不成是看中了我们身上的宝贝?”
但一路上过来,他和师兄并没有拿出什么宝贝,至于带在身上的,两人也没有漏出来过。
这就奇了怪了。
“或许只是真的和同门走丢了碰巧遇上我们,”师展安慰他,“提防着他点就是了。”
乌子铭紧随其后,两人停下来休息他也休息,两人一动身他也立刻起身,跟屁虫一样压根甩不掉,拿他没办法,只好就这样让他跟着了。
结界内的天始终是亮着的。
刚进来的时候,路上时不时就能听到打斗的声音,越往里走,这些动静就越发地少了。
按照地图上的指示,离神殿已经不远了。
嗡鸣声也越发地清楚了起来。
“喂,你们没听到么?”乌子铭一个跻身跃了过来。
“听到什么?”祝弥问他。
“嗡嗡嗡的声音啊,”乌子铭顺其自然地答,“说明神殿就在前面不远处,你要去神殿里面啊?”
祝弥停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神殿会发出这种声音?”
“因为……”乌子铭眼睛弯了起来,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我是骗你的。”
叮铃!
祝弥眼前一阵眩晕,拼了命地集中视线,才看到乌子铭手里不知何时又多出来一个铃铛。
比他收起来的那个小得多。
和他收起来的那只,大抵是一对子母铃。
眼前人影憧憧,乌子铭的脸开始变得模糊,祝弥想扭头看师展,却一点力气都没有,脑仁发胀,脚步虚浮,没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乌子铭用的是子铃,催眠效果虽然不如母铃,即使是这样,中了毒的人也很难从幻梦中醒来。
毕竟,梦里会出现他内心深处最不见得人、最渴求的东西,世间又有多少人能经得起这样的诱惑?
那毒粉也是极为珍贵的,用了一次就少一份,若不是为了这把剑,他都不舍得用。
他拿起逝水剑,再三确认后,眼中升起一丝狂喜。
果真是柄极品好剑。
他是单水灵根,本命武器挑来挑去都不满意,当时祝弥御剑飞过时,他就盯上了祝弥的本命剑。
先前和此人交手一试,果然非同凡响。
大概是融了什么水灵根的神器。
拿回去重新融了,再滴入自己的血液强行易主,倒也是个可行的法子。
那就可惜了此人……乌子铭端倪了躺着的人两眼,有些纠结起来。
好剑难得,美人更难得。
把剑融了,这人必然也会元气大伤,变得丑陋不堪,然后不久于人世……
那还不如现在就杀了。
乌子铭擦了擦剑,叹了一口气,又把剑放下,把祝弥腰间的乾坤袋扯了过来,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铃铛。
乾坤袋里的东西他一一看了个遍,看来看去,也没看到什么好东西,嫌弃地撇了撇嘴,把乾坤袋丢到了一旁。
……已经没有拖延下去的理由了。乌子铭目光变得凌厉,捡起手边的剑,朝祝弥心口刺了下去。
那把剑忽然偏了一下,从手臂和身体之间的空隙穿过去,插进了地里。
乌子铭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竟然还是护主的,回头把你融了也这么护着我就好了。”
没办法,他只好召出了自己的剑,剑光一闪。
变故却在顷刻之间发生了。
躺着的人睁开了眼,死死地抓着剑身,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彩,乌子铭不由得一怔,回过神径直把剑捅了下去。
皮肉被割开,疼得祝弥冷汗冒了出来,用残存的理智默念着法军,逝水铮然一动,自行扫了过去。
乌子铭为了避免受伤,往后一弹。
祝弥得了空,从地上爬了起来,把逝水剑紧紧握在了手中,鲜红的血液顺着剑柄蜿蜒而下,缠绕在逝水透明的剑身上,像是凭空生长的猩红细蔓,妖艳诡异得吓人。
神识扫去,四种空空荡荡,哪里有师展的气息?
祝弥不禁心中一凛,难道是从他出现幻觉那一刻开始,师兄就不在他身边了?
那途中和自己交谈的人是谁?也是错觉么?
……好恐怖的幻术。
“你居然醒了,”乌子铭面色中带着几分讶异,“难道梦里就没有什么你留恋的东西么?”
祝弥抿了抿唇,有点难以启齿。
……梦里有烤鸡。
自从他醒过来后,整整一年,他都在辟谷,一口正常的饭菜都没吃过,所以在梦里饱食了一顿就感到了空前的满足,然后就醒过来了。
“你把你的剑给我,我饶你一命。”
祝弥嘴角一抽,忍无可忍地开口,“你脸皮真厚。”
“你不给,那我只能抢了!”
乌子铭不在废话,掐诀起势,轰然的剑意奔涌,直捣祝弥面心。
祝弥不甘示弱,同样挥出一道惊天的剑意。
两道剑意在半空中碰撞,发出尖锐的哨鸣声,余波犹如骇浪翻涌,将四周的景物都掀飞了起来,飞沙走石,悍然大动。
祝弥被波及,连连后退数百步。
而乌子铭却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原地。
……那至少是炼虚小圆满的修为。
祝弥沉默了。
搞什么。他只是馋了点,不至于被这样的人缠上罢。
“你这把剑跟了你,真是委屈了,若不是这把剑,你早就化作齑粉了。”
“那又怎样,这是我的剑,它就乐意跟着我。”
乌子铭噗嗤笑了一声,一边笑着说话一边逼近,“那我今日就要给它易主!”
“何必呢,你又打不过我,不如放弃挣扎,我或许能放你一条生路。”
祝弥抵挡着他的攻势,“早知道我就该杀了你!”
“晚了!你后悔也来不及了!”乌子铭不慎在意,“不过这个人情我已经还你了,要不是我不舍得你这张脸,此刻你已经在轮回路上了!”
乌子铭的灵力陡然暴涨,恐怖的神识倾轧而下,逼得祝弥不得不把自己的神识收缩到最小,把所有的灵力都集中到了自己的剑上,全力抵住了劈过来的剑意,然而,那不过是螳臂当车的自不量力。
祝弥被击飞了出去。
砰地一声,祝弥单膝跪倒在地,耳边一阵寂静,眼前的景物不停抖动。
祝弥咬紧了牙关,还是没能把那一口腥甜堵住,胸腔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血从唇角漫延而出。
……
远处的人没了动静,那把漂亮的剑被虚虚握在手中,直直插在了地上。
乌子铭十分警惕,先是用神识确认了一遍他没有气息,又打过去几道凶悍的灵力,见跪着的人没有任何反应,才慢慢飞了过去。
跪着的人脖颈弯了下去,露出一段白皙的雪光,青丝垂落,下巴若隐若现,血色啪嗒啪嗒地掉落在地。
……真死了。
乌子铭感到一阵惋惜,把虚虚握在剑柄上的手抠开了。
垂下来的发丝扫在乌子铭的手背上,莫名一阵难耐的瘙痒。
他拿了剑,却没有起身,反而伸出手把祝弥缭乱的发丝撩到他耳侧,悠悠地抬起了他的下巴。
清绝出尘得不似凡人的长相,因为嘴角洇着的血迹将唇染得嫣红,多了几分艳绝秾丽,属实叫人浮想联翩。
乌子铭顿了一息,将他下巴上的血迹给擦了,决定要把此人带回去。
死人就是听话得不得了。
没一会儿,那点狼狈的痕迹就被清理了个干净。
乌子铭放下剑,弯腰想把人抱起来的那一刹,怀里的人长睫轻颤,倏然睁开了眼,眼眸如月下初雪般清亮。
当真是惊心动魄的一眼。
乌子铭呼吸一窒,回过神的瞬间,皮肉撕裂的痛意让他眼前一黑,来不及说话,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往下一倒。
祝弥把自己的手从他的胸腔里掏了出来,手里血肉模糊的一团。
心脏被他捏爆了。
祝弥没有犹豫,施展法诀,被他的受击神魂碎了个一干二净。
整个过程非常迅速。
以至于结束的时候,祝弥还在发蒙,他的心在狂跳,扑通扑通,仿佛要冲破胸膛一般的激烈。
祝弥视线在面前的尸体上驻留了许久。
恍惚间想起闻人语来,想起他沾满鲜血的双手,想起他对对手毫不犹豫的剿灭。
如果他一开始就杀了乌子铭……
他胸口堵着一团棉花一样的闷,每呼吸一次,那团棉花就裹满水汽,让他越发喘不上来气。
又过了好一会儿,祝弥才缓过神,把乌子铭身上的东西都搜□□净,装进了自己的乾坤袋。
祝弥打起精神,从地上爬了起来,用灵力刨出一个坑,又用自己的剑继续刨得更深,一直到能装下一个高大的人,才停了手。
祝弥把乌子铭的尸体放了进去,连同那团被他捏碎的血肉也塞进胸口的破洞里,然后又用衣服把那个丑陋的黑洞遮住。
整理得差不多后,祝弥把他的佩剑放在了尸体的一旁。
做完这些,祝弥总算彻底冷静了下来。
……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治疗伤口,想办法联系上师兄,然后再做接下来的打算。
又想,师父,色诱真的有用!
但是太窝囊了。
他把气息憋得干干净净,又生生挨了那几下灵力,才换来这个结果。
下次不能再用了,也不能说出去。
祝弥深深吸了两口气,正欲飞身离去时,蓦然感到了一阵密集而恐怖的气息。
他仓皇抬眼,头顶不远处有五个人,身上穿着和乌子铭差不多的衣服,目光穷凶极恶地望着他——
作者有话说:战斗小咪[彩虹屁][彩虹屁]
第105章
祝弥反应再怎么迟钝也看出来了, 这几人和乌子铭是一伙的。
给乌子铭报仇来了。
祝弥欲哭无泪,且不说他还没有从和乌子铭那一战中缓过来,就算是他没有受任何的伤,处在全盛状态, 也不可能是这几人的对手。
为首那人, 修为已经逼近大乘期。
弹指间,他灰飞烟灭。
说得有些夸张了, 但也没差多少。
人贵有自知之明。
他打不过……那还不能跑吗?
思忖间, 祝弥身影飞速闪动, 如流光一样嗖地飞走。
他练得最好的就是装死和遁逃!
风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刺进他皮肉里,不过修士不同于凡人,这点痛意无伤大雅, 没有对祝弥造成丝毫的影响。
只是那几人也不是吃素的,紧随其后,神识压了过来, 有一人险些缠上他。
祝弥被吓一跳,有些心慌。
这几人修为不低,不出意外的话, 追上来的三人和他差不多,但斗法的经验似乎要比他丰富得多。
这不,一眨眼的功夫, 三人已经默契地从不同方向飞去, 试图将他包围起来拦住他。
再这样下去, 不出多久自己就要被追上了!
祝弥分出神,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三片小纸人来。
他很少下山,作战经验不多, 很多时候师兄和师父都会和他分析遇到各种困境的解决办法,基本上都是以“逃”为主。
祝弥一狠心,将自己的元神撕下来两片,迅速塞进那小纸人里,小纸人立即长出血肉,身形容貌和他有五六分相似,分别往不同的方向逃去。
那纸片人身上有他的气息,远远看着和他本体着实分不出什么区别,况且他特地放了三个,还能拖一段时间。
不出所料,那三人迟疑了片刻,跟上了不同的分身。
祝弥趁机飞得更快,主动把元神撕成碎片这事儿正常人都干不出来,这是走投无路濒临死绝之时的下下策。
冷汗涔涔地流,疼得祝弥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要灰飞烟灭了,不过没一会儿,他又缓了过来,发现痛意比他想象中的要稍能忍受一点。
前方有个隐蔽的洞穴,祝弥毫不犹豫钻了进去,给洞穴做了一番伪装,同时自己的气息全都封住洞穴里。
要是能靠着这个洞穴躲过去,那自然最好。
如果不能,那争取一下疗伤的时间也多了一丝胜算。
他钻进灵境里,一脚踏进灵泉坐下,开始修补受伤的经脉和肉身,同时把丹药给服了下去。
灵泉的治疗效果远比他想象中的优越,随着水波的荡漾,那些淤塞受损的经脉被顺通填补,自丹田而始灵气在经脉之中畅游,身体里的暖流越发强烈。
撕裂元神的痛意开始慢慢被微微发麻的热意盖了过去,重新长出了完整的身体。
祝弥热得脸色发烫,眼睫都覆上了一层轻薄的热汗,他受不住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灵境里的这口灵泉,功效比他之前用过的都要强得多。
也不知道是那人是从哪里给他挖过来的。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祝弥感觉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同时外界听起来风平浪静,不由得稍微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那些人已经去别的地方找了,还是只是还没搜到这里。
……不能坐以待毙。
祝弥果断灵境里出来,然而他才现身,压倒性的威压扑面而来,他毫无抵抗之力,被死死摁倒在地,连头都抬不起来,喘息都无比艰难。
片刻过去,祝弥听到渐进的脚步声,那双黑底金丝的长靴一步步走了过来,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原来是藏在了这里。”
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祝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意识到这人不是追在自己身后的那三人中的之一,而是为首那人身侧的年轻人。
“抬起头来。”那人又慢悠悠地说。
祝弥:“……”
如果不是不能开口说话,他现在已经把这人的祖宗十八代放在脏话里翻炒了。
那人想起来什么似的,哦了一声,“差点忘了。”
话落,那紧迫的威压减轻了些。
还不等祝弥抬头,那人就率先用剑鞘抬起了祝弥的下巴,挑飞了他头顶的面纱斗笠。
四目相对间,寂静无声。
那人眼皮微微下压,眸光异常犀利,好似要用目光把他的脸刮下来一层皮似的。
“你怎么杀的他?”
祝弥无语凝噎片刻,“……你也想试试吗?”
眼前的人长眉微挑,大笑了几声,倒显出几分爽朗来。
更诡异了。
祝弥一脸狐疑地盯着他,心里盘算着自己要是和他打起来能有几分胜算。
百分之一。
那人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我也想试试,你来。”
祝弥:“……”
神经病啊。
难不成是觉得两人修为相差太大,才这样轻视他么?
那人俊眉星目,嘴角荡漾着看起来颇为真心的笑意,看起来颇有几分风流倜傥和自视甚高的轻慢,眼眸却一错不错地看着祝弥。
“他能死在你手里,此生也算无憾,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这人和乌子铭怕是有些龃龉,祝弥回过神来,“你不是要来给他报仇的么?”
那人舒然大笑,眼中的热切越发明显,“……你说的不错,就是因为要给他报仇,所以我才想弄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祝弥心念百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搭在他胸前,同时缓缓抬眼,观察着他的脸色。
那人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继续。”
欻地一声。
祝弥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五指穿破他的胸膛,柔软的心脏瞬间被捏爆,血液迸溅的噗嗤声转瞬即逝。
祝弥始终留了一丝余力提防着突变,细微的神识悄悄往洞穴外铺了过去。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过我还不想死……”
那人声音竟是没有丝毫的影响,祝弥脸色一变,立即抬头看他,面前的人已经换了一张脸。
祝弥大惊,“……师父?”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祝弥就反应过来,这不过是此人迷惑他的幻象。
他醒过神来,将手掏了出来,凝起灵力冲向此人的丹田。
那人处惊不变,盯着他的目光阴戾森然,脸换了一张又一张。
从师父到师兄,再到他前世的家人,最后一张是闻人语的脸。
但祝弥始终都没有停下自己的进攻。
偷袭丹田不成,祝弥扭头就把逝水剑召了出来,每一剑都精准狠辣,不留余力。
那人明明受了伤,却好似完全没有被影响到,躲避的身形依旧灵活迅猛。
他终于正了正脸色,脸上轻浮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意外和认真,“你倒是……好狠的心。”
话语间,那人心口被他掏出来的破洞转眼间恢复了平整,连血迹也消失不见。
祝弥心里暗骂,那么大个洞跟没有过一样,这怎么打?!
该不会是什么不生不死的怪物罢?
很快,他自己又想通了,此人身上一定有什么一击毙命的弱点,他要找到那个弱点……
洞穴实在不大,才这么一会儿功夫,石壁上已经又石头滚落,轰隆轰隆,震耳欲聋。
那人终于坐不住了,开始施法反击,祝弥倾身闪过,脑子里乱哄哄的,却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浮现——
那就是他决不能从洞穴里出去,外面有更多的人!
和他猜测的不错,此人修为比他高得多了,若不是他提前疗过伤,兼之吞了丹药,这会儿早就灰飞烟灭了。
从师父那里顺来的法宝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时,面前这人终于露出了些许的疲态,出手时动作迟钝了些。
“看不出来,你还挺顽强!”
轰!
祝弥想躲,却发现那根本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身后洞穴的封印被撕毁了!
……糟了!
他一直想法设法堵着洞穴口,还是被此人知晓了意图。
那不如……继续跑啊!
然而,那人却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扑息之间就拦住了洞口。
还用的师展的脸。
两人之间的距离挨得近,施法怕是来不及,祝弥跃身向前,剑尖一刺。
岂料,那人登时怒目圆睁,横眉竖眼,大吼一声,“是我!祝弥,你干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祝弥迷瞪了一瞬,却还是不敢真的相信,还是砍了下去。
师展简直要惊掉下巴,避开他的攻击。
趁此间隙,祝弥紧急回头一看,那人还站在洞穴里头呢。
那眼前的,就是真的师展了。
祝弥在他身侧停下,期期艾艾地开口,“师兄,我以为你是他变的,所以才这样的。”
好在师展不介意,摇了摇头,只是问,“你怎么样?”
“还能继续。”
“那就好。”
远处那人脸上的悠闲自在不复存在,二话不说就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势。
师展的到来,让祝弥信心倍增,一招一式间少了慌乱,多了从容。
洞穴内灵力汹涌,搅得四周山林撼动,声响不绝,似有天崩地裂之感。
祝弥和师展配合默契,渐渐的,那人落了下风。
此时,祝弥和师展呈左右夹击之状,在那人分神瞬间一剑贯穿了他的眉心,蹦出来的血溅到了他脸上。
那人砰地摔到地上。
祝弥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如释重负地转身,“师兄,我们赢了!”
那里空无一人。
祝弥笑容凝滞在脸上,呼吸轻到快要消失。
他猛地扭过头,看向地上的尸体,蹲下去检查了几下,才倏地放心下来。
至少被人追杀不是幻觉。
一回生二回熟,祝弥冷静地敛尸收赃,隐匿踪迹,飞快地逃了。
……
秘境内的天不会黑,祝弥根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换了很多条路线,一边逃一边找,结果神殿没有找着,碰上要给乌子铭报仇的人却不少。
一开始来追他的那三个修士也被他杀了。
后来,祝弥碰到了已经死去的乌子铭,还有明明已经死在了洞穴里的那个人。
渐渐的,他开始习惯,一次次碰到已经死去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和自己斗法时,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拔剑,甚至有些麻木了。
伴随而生的,还有各种他熟悉的脸孔,上辈子的,这辈子的,甚至还有上辈子的他自己,有时他们会帮他剿灭对手,有时候只是在一旁静静的观摩。
祝弥一开始还把出现的亲朋好友当成慰藉,后面便不再搭理,再后来为了避免被蛊惑,他会直接拔剑把一道道熟悉的身影斩破。
他走不出去,得亏他的灵境资源足够丰富,耗了这么久,他也只是有些精神疲乏,并没有多大的伤处。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按照地图的指示,他一直试图往神殿的位置前行,但没能走出去,兜兜转转还是在原来那一块儿地方。
祝弥猜自己误入了什么幻境,或者是有人专门为他设下的幻境。
或许从他遇到乌子铭和那批追杀他的人开始,他已经在幻境里。
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大概就是那五人里剩下的最后一人,只有他还没有露过面了。
他又转念一想,如果是那个人设下的幻境,那应该就是冲着杀了自己来的,自己现在疲于奔命,他若是想要杀了自己,那岂不是轻而易举?为何还不来要他的性命?
祝弥都有点想去找他了。
此时,耳后响起空气被撕裂的闷响声,祝弥反应十分迅速,用灵力蓄起护盾,把最后剩下来的一块护体龟甲扔了出去。
那人果然来势汹汹!
还不能祝弥回过神,几道灵力簌簌冲来,祝弥眼疾手快地御剑抵挡,连日来的疲惫让他状态不济,被突如其来的灵力打得元神晃动。
真不愧是大乘期的修士。
这一下比他之前碰上的四个人加起来的威力还要大得多,打得他差一点儿就一命呜呼了。
但经过这段时间终日白昼和连环杀人的淬炼,他命硬的程度大有提升,没那么容易死。
但也不好活。
在半死不活间挣扎了呼吸之间的功夫,祝弥又本能地站了起来。
那人长须长眉,神情严肃,口吻狠厉,“你在搞什么?快点把幻境解开!”
祝弥心里冷笑,“我还想叫你解开呢!”
这是唯一一个没有被他杀死过的人,这不是幻觉。
看来不是此人捣鬼。
“你什么意思?”那人面色越发凝重,“这幻境不是你设下的?”
“……”
祝弥没回他,而是在琢磨怎么杀了他。
这人一开始就是为了给乌子铭报仇才来的,就算现在他和他同时深陷幻境,也不可能结成同盟。
要是自己不动手,哪怕能从幻境里出去,恐怕他也不会放过自己。
那不如自己先动手。
他已经在乌子铭身上吃过一次亏了,不可能让自己再犯同一个错误。
念头攒动间,逝水剑杀意凌然,剑影如同大雪飘落,绵密而迅速,铺天盖地地压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祝弥感觉自己的修为好像提升了,逝水剑在自己手里的威力也更上一层楼。
最重要的是,他有点没有自知之明了。
他不想忍了!
长胡子明显是没有想到他敢直接动手,一时间怒不可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齐齐往祝弥身上呼啸而来。
……是个罕见的纯法修。
灵气强悍而纯粹,每一掌打下来,飞沙走石,地动山摇,祝弥竭尽全力地稳住自己没有被轰走,逆着风想要靠近那人,试图近攻。
但那人经验丰富,手段老练,不过十几个回合,祝弥都没能靠近他分毫,而他身上不可避免地被灵力中伤,波及经脉丹田,眼睛红得充血。
“现在你我都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从这幻境里出去,而不是同归于尽。”
祝弥咬着牙,“那是你的,不是我的!”
长胡子也看出来不对了,他比此人修为高出那么多,误入险境的经验更是深厚不见底,无论是经验还是修为,此人在他面前都不过是螳臂当车。
饶是他活了这么久,在幻境当中碰上旧人旧事,都无法做到丝毫不动容,而一动容,意志必然会被幻境蚕食、消磨,等心念崩塌,人就会成为幻境的养分,成为幻境的一部分。
可是此人在幻境中看起来比他游刃有余得多,心志坚定,灵力充沛,见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惶恐和激动,而是想杀了他。
他居然余力分析当下情形,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究竟是哪门哪派的弟子,小小年纪就有了这么坚韧的心智?
他分神间,祝弥距他仅有两臂之遥,逝水剑径直捅向他的左侧胸口。
长胡子愣神了那么久,祝弥以为自己会成功。
但看到他手里凭空出现的伞时,祝弥心神微微一乱,在被伞尖打过来之前紧急收手回挡。
浩瀚的灵力余波迫使祝弥飞了出去。
他咬住牙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屈膝落在地上,划出好长一段距离。
……他竟然还是个伞修!
祝弥失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里的伞,心中惴惴。
但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犹豫,越往后拖,自己的状态不可避免就要下滑,届时胜算就更少了。
灵力冲撞出来的火花璀璨而热烈,几乎要把这片惨白如纸的天空烧透。
“你以为我灵力紊乱,你一个化神期小儿就能打败我?痴人说梦!”
祝弥眼尖,捕捉到熟悉的身影,眉眼变得凛冽而锋利,“那可不一定!”
“我的帮手来了!”
出现的人一身黑衣,袖袍翻动之间能看到上面暗绣的金丝闪动的碎光,弥漫着华贵而奢侈的气息。
纵使多年不见,祝弥脑海里还是第一时间浮现出了那张脸。
来人动作干脆果决,灵力凶悍而暴虐,几乎是顷刻间,找到了长胡子的弱处,以不容抗拒的霸道灵力从后背摧毁了他的丹田,全身上下的穴关被洞穿,经脉被尽数扯出撕碎,五脏六腑和骨架转眼间化成齑粉,一摊无骨的肉一样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即使亲自动手杀过人,祝弥还是眼前这残暴的景象吓得一愣。
不过不由他多想,惨白的天空骤然间乌云密布,光线被一一吞噬,天地间如同地域,寂静无声。
眼前不再是熟悉的山林,洁白的神像一一从地底升了起来,散发出圣洁柔和的光芒。
……神殿。
祝弥回过神来,想抬脚迈过去时,借着神殿的光,他的余光捕捉到一旁的身影。
矗立在原地,似乎是在看他。
祝弥这才注意到他雪白的发丝,不由得怔了一下。
不杀点迷惑心智的幻影,他进入神殿后势必会受到影响。
祝弥没有迟疑,两三步走到面前。
祝弥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次怎么这么逼真?
他一动不动,祝弥手里握着剑,径直刺向了他心口——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两章就完结[奶茶][奶茶]
第106章
祝弥干脆利落地把剑收了回来。
他吃过亏的。
那幻境可恶的很!里头出现的人虽不能说和真正鲜活的人相比, 可不也没有假到能一眼就分辨。
同他说话打闹,他都会回应,真要斩破幻影时,他还会流泪。
他在幻境里第一个碰上的人就是师兄, 师兄凭空消失后不久, 两人再次相遇了。
二人同行了一段时间,结果祝弥发现自己歇息时, 假师兄竟然想杀了自己, 原因是假师兄觉得自己拜入南山门下后, 很多原本属于他的东西都被师父给分了出去。
祝弥反手就抽剑把那道幻影给砍了。
师兄是不会这么想的,小小假人,别想污蔑他的好师兄!
幻境之中所见,都是深陷其中之人所想, 在幻境中逗留的时间越久,幽微的恶念就会被无限放大,他琢磨出来这一点后, 对出现的幻影不再手下留情。
至少,他绝不相信自己在濒临死绝之前想要见到的人,会这样对待自己。
那都是他的至亲至爱, 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这么一剑,幻影很快就会破碎,祝弥没有再去看他脸上的神情, 而是转身朝神像走了过去。
他应该很早就到了神殿周围, 只是被幻境困着, 迟迟没有真的进入神殿。
四座神像列位东西南北不同的方位,青龙、白虎、朱雀、玄龟灵蛇,神像口中朝着中心发射出不同的光束, 凝聚成一颗玉珠,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圣光璀璨。
……没想到护魂珠还在,而且自己还这么误打误撞就碰上了。
倒霉了这么久,终于踩上狗屎运了,祝弥按捺着激动,飞到了护魂珠前,伸手就要取走。
然而护魂珠像是被什么屏障给包裹了起来,祝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摸索了好一回,都没能碰到护魂珠。
他运起灵力,心里默念着取物的口诀,不死心试了十几次,护魂珠自岿然不动。
……
祝弥沉默着落回地上,沉默看着不同方向的神像,片刻后走了过去。
大概是需要打开什么机关才能让护魂珠的屏障消失。
祝弥飞到一道神像旁,研究了一会儿,发现神像上居然有指示。
他按着指示念出法诀,同时把灵力注入进去,那神像忽然发出咔咔的响动,开始调转方向,往前移动。
灵力一停,那神像就不动。
祝弥又把灵力调转起来,重复了方才的举动,神像缓行一段距离后,停下来彻底不动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法诀,念完之后祝弥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都要被抽空了,丹田感到一阵空虚。
照这样下去,用灵力把剩下的三个神像移动到正确的位置,他可能做不到。
祝弥眉头紧皱,虽然神殿秘境不限制进入者灵力的高低,但在取走护魂珠这里却暗藏了对修为的要求。
修为不够深厚,想取走护魂珠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真是艹了!祝弥心里暗骂一声,他人都已经在这里了,护魂珠眼看着唾手可得,难道让他就这么放弃?
他又不是傻子!
大不了他再嗑点丹药。
祝弥盘腿坐下来,正想打开自己的灵境去搜罗点丹药时,却见子漆黑中,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将剩余的神像往前一推,一步到位。
祝弥:“……”
是在羞辱他么?
不管了,先抢了再说。
护魂珠到了手,想象中的追杀却没有到来,祝弥顺势望去,眉心猛地跳了一下。
……怎么还没消失?
祝弥唰地起身,踏空飞到了那人面前,借着神像明亮的光,祝弥将把人上上下下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简直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看错了。
这人真的是闻人语么?
白发金眸,魔纹覆面,灵力中尽是狂暴肆虐的阴狠魔气,可怖的气息让他心生恐惧,像是坠入黏腻湿冷的千年泥潭一样让人不适。
和他记忆中的闻人语相去甚远。
虽然闻人语偶有被魔种逼得失态的时刻,但他却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天玄宗弟子的典型做派,始终坚守着邪不压正的底线,不说光风霁月,至少不会如此……如此……
祝弥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眼前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又陷入了幻觉,还是面前的人就是蠢蠢欲动想要争夺的护魂珠的魔族。
但绝不会是闻人语。
绝不能是闻人语。
“……你是谁?”祝弥目光紧紧锁着他,声音却不住地颤抖起来。
闻言,那人很快住了手,凛冽的眉眼望了过来,眉心蹙起,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声音也是祝弥记忆中的样子。
可是……可是眼前的魔头怎么会是闻人语呢?
一定是他出现幻觉了。
祝弥扬起剑,毫不手软地砍了过去。
闻人语一怔,立即提剑来挡,手中的流光剑,远比天上的漆云还有黝黑沉重。
祝弥来护魂神殿三日后,他去了一趟南山门,原意只是想偷偷看一眼祝弥是否安好,却被师文清告知祝弥来了此处。
他翻遍了整个秘境,都没找到祝弥的人影,直到后来撞上了师展,才有了一些线索。
他找了三个月,才找到这里。
祝弥下手竟然没有一分留情,一招一式,都有他的影子,威力却隐隐有青出于蓝的意思。
也不知道祝弥在秘境之中辗转了多久,才能有如此的进步。
“……你为什么不还手?!”
祝弥不由得有些恍惚,面前的人只接招不出手,他防守的招式,甚至有一些和自己的剑法一模一样。
那片残缺的记忆翻滚而出,断断续续地凑出他的过往。
画面里全都是闻人语。
那些尘封已久的伤疤和痛苦终于再一次浮现。
“你还手啊!”祝弥有些崩溃地吼他。
闻人语还是没有丝毫的反抗,任由他的剑锋割破他的肩膀手臂,灵力撕裂他的经脉,一声不吭地忍受着。
纵使他再不聪明也知道脑海里的记忆是残缺的,不完整的,无论是失忆后对闻人语本能的忌惮和抗拒,还是对余默天然的亲近和纵容,都在提醒两人之间深不可及的过往。
闻人语总是沉默,总是安排他这样安排他那样,总是不讲道理地要他接受一切。
可他做不到只是像一颗被捏在手里的棋子一样指哪打哪。
他想知道闻人语在想什么、要做什么、要去哪里,然而沉默如同一堵高墙,将他永远拦在闻人语的世界之外。
闻人语又叫他的名字。
祝弥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嗡鸣不止,呼吸紊乱,握着逝水剑的手也开始发麻。
……怎么能是闻人语呢?
然而,闻人语就算变成了这样,叫他名字的语气一如从前。
闻人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又为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并不知道的事?
祝弥鼻腔酸涩,眼眶里涌上一阵热意,使得闻人语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在泪水中模糊扭曲起来。
“……我恨你!”
闻人语一怔,横在面前的流光剑忽地褪去了漆黑,剑意铮然大作,澄明的剑身倒影出祝弥通红的眼眶。
“……祝弥,别这样说。”
接受祝弥的怨恨,就要承受祝弥的疏远冷漠,忍受经年累月的思念和不复相见的痛苦。
闻人语曾经自大地以为自己能做到,只要祝弥还活着,还记得他,然而当这一切真正发生的时候,过往的温存会像尖刀一样分割他的五脏六腑。
祝弥却真的想要他死一样,每一剑都挑着他最脆弱、最毫无防备的地方而去。
祝弥泫然欲泣的眼里,多了一丝坚定,“……我要杀了你。”
话落,逝水剑微微一偏,从漆黑的剑身边缘猛地划过去,发出刺耳饶心的噪声。
那一剑算不得有多精妙绝伦,完全能挡住。
可是闻人语偏偏停了下来。
一声利剑穿过血肉的闷响。
不是正对着心脏,而是在刚刚那一剑的上面,是当初那道血印所在的位置。
一上一下。
心脏早就被捅了个稀巴烂。
闻人语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目光平静而幽深,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疼。
“祝弥,不要恨我,好么。”
他的剑还插在闻人语的心脏上,只要他注入灵力,闻人语瞬间就会元神受损,性命攸关。
闻人语却全然不在乎的样子,只是说不要恨他。
祝弥怔怔地望着他,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想要护魂珠?”
“……是。”
祝弥咬牙切齿,“…你这个骗子。”
闻人语嘴唇嗫嚅两下,没能说出话。
祝弥苍白的脸色如月下新雪,眼眸里蒙了一层水雾,淌出了茫然又绝望的悲伤。
浓重的魔气丝丝缕缕缠上了祝弥的肩膀手臂,腰身和腿脚。
眼角的泪被轻拭而去。
“……别恨我。”
丑陋肮脏的、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的气息。
祝弥仰起头,凝聚起灵力,趁着闻人语没有防备,将元神挤进了闻人语的识海里。
让修士进入自己的识海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且不说有被夺舍的可能,识海里藏着他的元神、他的记忆、他所有极力在人前隐藏的所有秘密。
而闻人语滞了一息,而后没有任何反抗,让祝弥进去了。
祝弥得以窥见闻人语过去的记忆。
此时,穹顶之上一声惊雷响起,撕裂黑沉厚重的天幕,如同尘封已久的过去被劈开了裂缝,终于要全须全尾地暴露在太阳之下。
目光被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刺痛,从祝家后山初遇误吞极阴之水到一同去往天玄宗,再到穿心一剑让他摆脱被惦念的风险,安排他成为天玄宗的弟子,祝弥感到心口一阵刺痛,再看,已经十年分别的开始,他看着闻人语和洛宁一起进入虚妄迷境一同击杀蛛妖。
画面一转,闻人语走到了那可怕的人皮白骨树前。
祝弥瞬间仿佛身临其境,冤魂的哀嚎撕裂着他的元神,难以想象的恐惧吞噬他的理智。
可画面里很快出现了他的身影,闻人语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挥剑斩魂。
闻人语不停地斩杀树洞里的鬼魂,森寒暴戾的鬼气一丝一缕冲入他的丹田,累积成海,混入他的灵力当中。
闻人语在其中过着如此单调重复的日子。
但很快,闻人语又有了新的动作,他剜开自己的心口,一滴一滴地浇灌着树心里一颗微小的宝石,经年累月,细心地呵护着,那颗宝石渐渐长大,变成了心脏的模样。
……好熟悉。
祝弥肩膀止不住地抖动,为什么闻人语从来都没有和他说过?
记忆还远远没有结束。
闻人语的记忆里有太多太多他未知的事情,他离开凡间时闻人语和良景生的对峙、天玄宗浴血奋战后闻人语紧随其后的寻找,极阴之水和离恨心变成他的灵根、他能拜入南山门的背后经过、他的本命剑的由来、他渡劫没成功时闻人语的堕魔……
可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闻人语日复一日地把自己的心脏拿出来,将仅剩的血液挤得干干净净,喂入他口中后,又小心翼翼地把心脏放回身体里,等待下一次喂养。
四百年的霜雪不仅仅染白了他的发丝,更将他的心永久地凝结在漫天的冰冷里。
画面里,看起来他只是在做一个美好的梦,远比闻人语看起来更像是活着的那个人。
再后来……
他醒来后,闻人语从来都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
这些画面像是吸干了他的气血才变得如此鲜活生动,祝弥晕晕乎乎的,一时有些站不稳,抽出剑刺进脚边的地里,然而还是没能撑住,跪坐了下来。
恍惚之中,闻人语也蹲了下来,后背上传来温暖有力的安抚灵力。
雷声轰隆轰隆作响。
惊得祝弥勉强拽回一丝神魂。
他愣愣地仰起头,一片寂黑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只劫雷变成的眼,狰狞可怖,勃然大怒地转动着眼球,好似在搜寻着什么目标一样。
祝弥感到一阵惊慌。
那只眼睛立即锁定了他,眼球中爆发出猛烈的雷光,径直劈了过来,一道接着一道,源源不断。
祝弥被吓得傻眼了。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破境雷劫有这么可怕么?他怎么记得上次不是这样?
闻人语猛然回过神来,立即祭出天阶法宝,用所有的灵力凝结出阻挡攻击的法阵。
“……祝弥,千万要撑住。”
祝弥被他这一声过于复杂的叮嘱叫过神来。
他眨了眨睫毛,无意识呢喃,“……那是什么?”
可是来不及了。
那滔天的劫雷已经劈得了他们身前。
天地为之变色,脚下的土地剧烈晃动着,呼啸的空气似乎要将他五马分尸,烈火烧灼的气味呛得他眼睛酸涩。
祝弥使出全身的灵力,加固了闻人语的法阵。
余光中,闻人语神色一如初见般凛冽,自有泰山崩于前而泰然自若的镇定,而雷光将他的脸四分五裂,使得他看起来宛若真正的阎罗一般,叫人望而生畏。
闻人语扭过头来,跟他说话。
可是什么也听不到了。
可怕的雷劫被法阵拦住了。
……这只是第一道。
没有给他们留出分毫的喘息时间,劫雷又奔涌而来。
再这样下去,他恐怕要被劈死了!
雷光闪动之间,祝弥看到了师父和师兄的身影,同时施法蓄力想要为他抵挡第二道雷劫。
轰地一声!
祝弥被震得全身发麻,嘴里泛出一阵腥甜,远处的师父和师兄同样也被甩到地上。
他微微偏过头去,“……走啊!”。
闻人语貌似听到了什么,扭过头来看他。
祝弥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惊慌和恐惧。
法阵已经出现了裂口,第三道劫雷不可能被拦住。
“……走,走啊。”祝弥攥紧手里的剑,口齿含糊地朝他叫唤。
闻人语果然闻声而动。
祝弥怔然,感到了一阵轻松。
他不想总是要闻人语挡在自己面前。
只是片刻之后,祝弥险些要被气死过去。
闻人语那根本就不是想走!
电闪雷鸣之中,他看到闻人语朝吓人的那只眼睛砍了一剑。
祝弥:“……”
沉默片刻后,祝弥摸了摸手里的护魂珠,提剑跟了上去。
……凭什么劈他?
穿到这里来经过他同意了么?还敢拿这一套准则要求他!
雷光闪烁之下,白衣男子衣袂翩然,青丝随风飘动,冷玉一般的面容,嘴角衔着一点朱红,出尘之姿宛若九重天上的仙人一般,叫人挪不开目光。
而他身侧的黑衣男子一身肆虐的魔气,脸上被魔纹覆盖,看不出具体的长相,只让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
然而劫雷之浩大,将二人彻底吞没其中。
……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月换新天。
一切归于平静。
那里只有闻人语躺在地上。
师展看了又看天阶正在消失,而那里没有师弟的身影,才试探性地开口,“……半仙雷劫?师父,师弟他成功了?”
师文清目光深远,语气中却带上了隐隐的自豪和得意,“……不到五百岁就登了天梯,这下你的愿望又成真了。”
师展大喜过望,刚想是说什么,就被师文清拍了一下脑袋,“只要能飞升,那就是真正的仙人!以后不准说半仙!”
师展:“……”
闻人语瞳孔涣散,蓝天白云都影影绰绰,映不进他的眼底。
他的七魂六魄再也撑不住了,如泻水一般,不受控制地向四周飘散。
……祝弥飞升了。
这世间没有了祝弥,他却依然眷恋。
他想等祝弥下凡历劫,想等祝弥亲临灵境指点,想再等祝弥的一眼青睐。
他竭尽全力地想要拉回自己的魂魄,想把它们粘在一起,不然关于祝弥的记忆就不完整了……
可他做不到,无能为力地看着它们四分五裂,带着关于祝弥的记忆,像浮云一样四散飘远,离他而去——
作者有话说:好吧还有一章[害羞][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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