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祝弥拜入南山门。
在狱澜, 南山门是寂寂无名的小门派,门派里头就一对师徒。
当师傅的,名叫师文清,年岁不知, 修为不知。
当徒弟的, 名叫师展,少年人, 未到百岁。
祝弥来了之后, 山上就多了一个人, 拢共也就三个人。
祝弥本以为师父会带自己苦修,不料端茶磕头那一日,被先被师文清骂了个狗血林头。
“已经金丹的修为,还是一身肉胎凡骨, 谁惯的你?!”
祝弥恭恭敬敬端着茶杯,不敢应声。
师文清是闻人语给他找的师父,闻人语大老远地把他送来这里, 已经令他十分羞愧。
若是惹得师父生气不要他,祝弥可没有脸再去找便宜前夫帮自己的忙。
见师父骂完了,祝弥规规矩矩给师文清呈上了茶杯, “请师父喝茶。”
师文清坐在桌边,冷着脸,端倪着挨骂了也若无其事的人, 片刻后将手里的茶杯接了过去, 放到了一边, 没喝。
“我问你,你这一身的修为,是怎么来的?”
祝弥仰起头来, 看着自己将来的师父冷冷清清的脸色,诚实地交代,“……我也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一旁的师展默不作声地瞄了一眼师父,看到师父故作严苛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正了正脸色。
不忍卒读。
他怕自己笑出声。
师文清面不改色,继续追问,“不记得了?为何不记得了?”
祝弥无措地看着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记得了。
就是不记得了。
脑子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一件事,初生婴儿的大脑都没他的干净。
不过师文清没有那么多耐心等待,旋即念起法诀,手势一掐,指尖点在祝弥的眉心。
一点点微光在祝弥眉心不停闪烁着,师文清合上眼,读取祝弥被封印在脑海最深处的秘密。
对凡人来说,那是很长的一段记忆。
从祝家梅会到天玄宗杂役之选,再到离开天玄宗被带回长明城,师文清一一看过后,倏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咬了咬牙,心中暗自生气。
闻人语这小子!难怪给他塞了那么多好东西!
祝弥这情况可不是一般的棘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下去。
师展急忙提醒,“师父,茶是——”
师文清已经喝了下去,喝完还咂摸了一下嘴,撩起眼皮看自己的徒儿,嬉皮笑脸的,“我知道,喝了就得当他师父,我刚刚那是吓唬吓唬他玩的。怎么?你不乐意我收别的徒弟?”
师展面色冷硬,“……那倒没有,招个师弟给我作伴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反正你十年都不见一次人影,这山上热闹些不好么?”
师文清虚虚咳了一声,“那为师不是要忙着飞升么?修炼这种事,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悟性高,天赋好,已经不需要为师时时刻刻盯着。”
又心虚交代,“你师弟,就交给你了。”
师展:“师父你——”
师文清食指比在唇前,嘘了一声,“就这么说定了!”
紧接着,他在祝弥面前打了个响指,祝弥涣散的眼神瞬间有了神采。
祝弥一回过神来,就看到师文清严肃得有些吓人的脸色,不禁绷紧了后背,跪得更直了,小心试探着叫了一句,“师父。”
师文清深沉地嗯了一声,严厉道,“给你五十年的时间脱胎换骨、洗髓伐经,在褪去这一身凡人肉骨之前,不要擅自来找我!”
祝弥愣住,片刻后疑惑地啊了一声。
师展往前一步,扬声对着祝弥,“还不速速谢谢师父!”
祝弥立即识相地谢了师父。
师文清收敛着脸色,虚虚地应了,“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师兄。”
说罢,师文清立刻消失在了空气里。
徒留祝弥一脸的震惊。
“师兄,”祝弥上道地换了称呼,“师父这是着急去哪儿啊?!”
师展:“……”
他心里默默地想,可能是去找闻人语算账了。
闻人语骗了祝弥,自己送他到了地方就回去,实际上人还在南山门的后山喝茶。
见师文清突然出现,闻人语回过神,打了一声招呼,“师叔祖。”
师文清一撩袖袍,大马金刀在闻人语对面的石桌坐下,张口就问,“他和你什么关系?”
闻人语沉默了片刻,回他们两人是道侣。
师文清眉毛一扬,“我就知道你们关系非凡。”
否则闻人语大老远地跑来狱澜大陆,还动用了陆逍遥的名头说一定要见他?
陆逍遥当时拜在他师兄门下两百年,后来才去的天玄宗,陆逍遥当时是他师兄飞升前的最后一位得意门生,师文清自然不可能不见闻人语。
闻人语出生的时候,他还抱过呢。
“他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你发现了?”闻人语看他。
师文清轻哼了一声,“自然瞒不过我的眼睛。”
“师叔祖眼力过人。”
“你当时成亲怎么不叫我?”
闻人语:“……”
“不用说我也知道,你强迫人的手段也太不光彩了,哪里又见得了人呢?他忘了也好。”
闻人语:“……”
“你怎么选了这么一个废物?他的灵根比常人的细弱得多,金丹修为了还是肉体凡胎,可见根本没有勤加修炼,你该不会是看着脸选的罢?太肤浅了!”
闻人语脸色微变,“若是师叔祖如此嫌弃,不如我另觅良师……”
“不行啊,”师文清眼看着装过头了,赶紧回绝,“我收了我收了!”
“虽说灵根先天残缺,但现在也好歹补齐了,心性倒是一等一的不错,我既然收了哪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闻人语得逞,神色放松了些。
“你回去吧,在他金丹稳固之前,你不要见他。”
闻人语抿了抿唇,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还是问了,“我偷偷地见也不行么?”
“当然不行!”师文清果断地回,“你是他师父还是我是?”
闻人语:“……”
……
而师文清常年闭关修炼,整个南山门便只有师展和祝弥两个人。
祝弥每日要做的便是冥想,煅体,吸收灵气,学习各种法诀,以及练剑。
头几个月,祝弥用的还是那把玄木剑,按师兄的意思,他现在还不会熟练操控灵力,用什么剑都一样,就这样将就用着。
南门山顶常看到的一幅景象便是祝弥在山顶那棵梨花树下练剑,学的是南山门的祖传剑法,有股四两拨千斤的灵巧飘逸,梨花树旁是一块明镜似的天池,天池常年倒映出轻盈灵动的身影,和剑下越发澎湃的灵力。
梨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天池里的涟漪越发激昂地涌动奔向远方。
等到第三年的时候,祝弥手里的剑换成了一把铁剑。
第十年,又换了一把剑身透明如水的长剑,灵力运转时能听到水鸣溅溅,那是祝弥的本命剑,祝弥取名唤作“逝水”。
第三十年,祝弥一剑已经可以将梨花树下的天池水全部引出,再一滴不漏地放回去。
第五十年,祝弥金丹稳固,终于赶上了寻常金丹修士的能力。
最开始的时候,师文清每三个月便出一关检查祝弥的功课,到后来变成半年一次、一年一次、三年一次、五年一次,再到撒手不管。
天池边。
“太慢了!”师文清数落祝弥,“整整五十年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
“也是金丹。”师展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师文清在小弟子面前颜面扫地,啧地一声,瞪了一下师展。
师展又说,“不过破了金丹境后,师父用了不到五十年的时间连续突破了三个大境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师文清得意地扬起自己的下巴,对祝弥眼底明显的惊羡十分满意,“身为我的徒弟,你们自然是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你师兄已经没有机会了,你还有希望。”
祝弥目瞪口呆,“我真的可以么?”
师文清忽地想起什么,眼神一滞,“……现在还不行。”
“那要怎么样才行呢?”祝弥经不住憧憬起来,若是自己也想师父这么厉害的话,那他要,要要……
他一时怔住了,他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
师文清收起不正经的脸色,看着祝弥,“修炼最终的是什么?”
“修心!”祝弥立即回他,这个问题在过去的五十年里,被深深镌刻在他的骨血里。
和寻常宗门急于锻体炼气不同,每一个南山门弟子的修行之路都是修心开始的。
修心的成效远远没有锻体炼气的效果来得快,南山门多年来却始终坚持不动摇,没有融入世俗。
也许这就是南山门衰落的原因。
“不错,多少横空出世的天才最终都因道心不稳而陨落,”师文清肯定了他,又说,“前人之事,后人之师,只有心智足够强大,击杀你的心魔,在往后的修行路才能一路坦途。”
祝弥神思一滞,看着师文清眼眸里自己的身影。
“祝弥,你要想突破金丹境界,你必须要击碎你的心魔,你知道你的心魔是什么么?”见祝弥呆滞不动,师文清一哂,点了点他的眉心,“是你丢失的记忆。”
祝弥愣愣地摇了摇头,过去五十年里,他做的每一个梦都是空白的,梦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记忆竟是他的心魔么……
“可我还是想不起来。”祝弥茫然道。
“不着急,我告诉你去哪里找,”师文清神色淡定,话锋一转,“不过今日,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说。”
师展直觉不妙,“什么事?”
师文清拍了拍手,高声道,“过来吧。”
祝弥和师展一齐看向来人的方向,生怕看到一张和祝弥相似的脸。
这些年里,有不少和祝弥有一二分相似的人上门拜访,说愿意重金求见祝弥一面。
祝弥不知何故,第一次时疏忽大意见了人,结果没多久南山门下人头攒动,都是求见祝弥的,声势浩大,颇为吓人,便再没答应过。
后来师展下山打听才得知,祝弥的脸在祝弥还没有来狱澜之时,就已经是风靡一时的整容模版。
不知道是谁意外得知的消息,透露了祝弥在南山门的消息,才引得这些人登门求见,只为一睹祝弥真容,好对着祝弥的脸调整自己的相貌。
南山门穷得响叮当,利用祝弥的脸挣过不少钱,只需要祝弥带上面纱,站在梨花树下,让那些人远远地看一眼,便能赚得盆满钵满,师展可不会拒绝这样的挣钱机会。
二人出神间,那人已经到了他们十步远的地方。
那人身影拔飘然,脸上带着白色的古朴面具,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师展醒过神,连忙把祝弥的面纱斗笠戴到祝弥头上。
师展道,“可不能让他白看了你的脸!”
祝弥:“……”
师文清清了清嗓子,说,“这是给你们两新招的小师弟。”
祝弥:“……?”
师展:“……?”
沉默变得诡异,没有人说话。
许久之后,师展才眯起眼睛,推了一把祝弥,“师弟,你去试试他的实力。”
透过面纱,祝弥盯着那白色面具,心里说不出的奇怪,但还是往前走了两步——
作者有话说:猜猜咪的脸是怎么在狱澜传开的[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82章
“请师兄赐教。”那人手里拿着剑, 抱拳对祝弥行了礼。
祝弥同样也给他行了礼,拔出了自己的剑,把剑鞘往后一扔。
紧接着啪地一声,剑鞘掉在地上, 祝弥赶紧回过头去, 忍不住开腔,“师兄, 你怎么不帮我把剑鞘接住?我今早刚擦的!”
师展面无表情, 推卸道, “……你没说啊。”
祝弥好一阵心疼,他平日里对自己的剑爱护有加,若不是为了装这一下,决计不会这样对自己的剑鞘。
好在师展很快帮他把剑从地上拿了起来。
祝弥回过头去, 透过面纱,朦朦胧胧地望着那张白色面具。
对面的人手里出现了一把雪剑,白光一闪。
祝弥意念一闪, 开口阻止,“慢着,师弟, 在开始前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师兄请说。”
祝弥没有犹豫,开口道,“你为何要带着面具呢?”
对面的人顿了一下, 不疾不徐地回, “仇家太多了。”
“那为何不用易容之术?”
“易容之术瞒不过有心之人, 直接挡住比较安全。”
祝弥了然,应了一声好吧。
那人又问,“师兄挡住脸又是为何?”
祝弥轻笑, “看我的脸要收钱!”
师文清受不了了,骂道,“你们两个叽叽歪歪的有完没完?还比不比了?”
祝弥回,“这就来!师弟,来!”
“先等等!”师文清又突然改口。
祝弥望过去,“……?”
“不许用灵力,只比剑术,”师文清对着面具男子说,“如何?”
面具男子点了点头,“可以。”
“那开始吧?”师文清又说。
“师父,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祝弥不快地问。
“傻子,我这是为你好!快动手!”
不容祝弥犹豫,他就被师文清用一股灵力给推了出去。
不准他们用灵力,自己却要用灵力把人推上阵,岂有此理?
祝弥已经没有时间吐槽,顺势使出了自己的剑,第一件便是朝着面具男子的咽喉而去。
师文清发现祝弥学剑有基础,刚开始时进步神速,师文清很嗨夸赞过一番。
只是到后来正式开始学南山门的剑法时,才发现祝弥原先所学的剑术与南山门的剑上在细节上有许多相悖之处,而祝弥又不会融汇贯通,进度反而停滞不前。
为此,师文清苦心钻研过一阵子,最后决定让祝弥放弃原先的剑法,摒弃原先的身体习惯,专心投入学习南山门的剑法。
祝弥表面是应下了,私底下还是不自觉地温习原先的剑法。
等师文清发现时,已经是十年之后,把祝弥狠狠斥骂了一顿。
祝弥那是已经深谙他的习性,不像刚拜入师门是对他十分畏惧,一阵软磨硬泡的求饶后,强行给他演示了一番他自己将二者结合起来的新剑法。
简直是……一派胡来!
细看之下,又确实有出彩的地方,并且瑕不掩瑜。
师文清只好盯着他,对其中许多荒谬之处进行了修正,让祝弥练了下去。
第二个十年,祝弥的灵力开始丰沛,而剑术停滞不前,一直到第四十年,这胡来的新奇剑法才突飞猛进,一把逝水剑在祝弥手里使得出神入化,灵气锋锐,剑意浩荡。
一直到现在,师文清也不好说祝弥练的是什么剑法,只能说是祝弥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剑法。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就算没有灵力依傍,祝弥的剑法也精湛灵动,出剑出其不意,防守面面俱到,把面具男子逼得节节败退。
祝弥连攻十几下,剑又快又准,面具男子虽然不停后退了数步,却把他的出击全都挡了回去,使得他一无所获。
而且这人到目前为止,只守不攻,也只是占据了半点下风。
祝弥心一横,剑锋一转,封住了男子的左路,试图将他往湖边逼。
男子果然中了计,身侧一侧,脚步往湖边退去。
祝弥见机会来了,逝水剑往男子脸侧飞速刺了过去,目标就是男子耳边的面具带子。
就在此时,男子左手腕忽地一动,哐地一声,剑身把逝水剑一挡,祝弥的意图落了空。
逝水剑被震得响起溅溅水鸣,连带着祝弥的手腕都被颤了一下。
祝弥没有放弃,剑尖左斜着作势要收回,在面具男子放松的一瞬间又往面具的右侧一击,已经触到了面具!
面具男子突然身体往后一倾,堪堪躲开了逝水的剑锋。
祝弥乘胜追击,将剑往右一滑,若是有灵力依附剑上,面具此时已经被横劈成两半。
可惜没有。
面具男子半只脚都踩在了湖的边沿,又不准用灵力,往后再退一毫,他就要掉进湖里去。
千钧一发之际,男子猛地一个侧空翻身,转眼就绕到了祝弥的左侧,平平无奇的铁剑突然变得锐意逼人,来势汹汹,宛若猛虎扑向了祝弥。
祝弥灵巧地躲开了他的攻击。
“你终于出剑了!”祝弥扬声道。
“师兄剑术过人,是在下大意了,”面具男子沉声道。
“哪里哪里!”祝弥应得说的谦虚,却暗含一股喜悦。
平时他和师兄比剑,这句话都是从师兄嘴里说出来的,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说出口时,祝弥抑制不住地小小激动了一下。
话里,面具男子已经再一次发起了攻击。
和祝弥不同,他的剑法罡烈迅猛,以力量取胜,祝弥虽能应对,却还是不免被其中蕴含的力道震得手骨发痛。
倏地,雪剑往祝弥的面纱下一探,眼看着就要把他的斗笠给掀开,祝弥不想自己斗笠掉下来,硬生生横过剑身把铁剑往上一推。
剑身相拼,迸发出璀璨的火光来。
祝弥也被那过于蛮横的力道打得后退数十步,身体连着脑袋往左一偏,才稳住身形站定了。
一阵溶溶的春风吹了过来。
轻薄雪白的面纱和柔软的青丝随风轻轻飘荡。
祝弥冷静地回过头,看着那道怡然的身影,再一次打起了精神。
“师兄——”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交锋,不分秋色,按理说只是一般的比试,应该停止比较。
但是师文清没有这个意思。
祝弥自然也没有。
祝弥心里不服,扬声提醒,“再来!”
这一次,面具男子没有再收敛。
这五十年里,祝弥很少出山,平日里的对手只有师兄和师父,不曾见过用左手使剑的修士,对面具男子这一手不由得感到诧异。
虽说刚蛮之下会导致速度不够快,可这一手力量也足以叫人惊叹。
两人又是连着打了十几个来回。
一黑一白,如同两股相缠的雾气一般,在宽广平坦的湖边肆意飞舞。
一炷香过去,攻势竟是有增无减。
师展不禁皱起眉头,“师弟怕是到了极限。”
“他吃错什么药了?平日里不是一累就立刻马上认输吗?”
“可能是知道打不过我们,每次都找我们查缺补漏呢,一发现什么致命的缺点,立刻马上就认输,等他觉得自己改好了,又继续打。”
师文清:“……”
“师弟新来的,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所以拼尽全力试一试。”
师文清:“这样逞强,事后怕是要卧床歇息几天。”
但比试在眨眼之间有了变故。
两人一个全力的重击之后,各自后退出相当长的距离。
面具男子被逼到湖边,祝弥则在梨花树下。
只比剑术,这段距离不亚于牛郎织女之间的银河。
不过扑息之间,一道剑光闪了过去,祝弥下意识运起灵力护住自己。
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斗笠啪地落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那道剑意被他往上一扬,飞击梨花树上的花。
雪白的梨花如雪纷纷飘落。
祝弥呼吸一凛,定定看着远处毫发无伤的面具男子,“你耍赖!”
面具男子抱剑对他鞠躬行礼,“抱歉,师兄剑意精湛,在下一时情急,忍不住用了灵力。”
祝弥偏过头,看师文清,“师父,这怎么算?”
师文清牙疼地嘶了一声,神色微妙地看了一眼那远处的面具男子。
还不得师文清说话,面具男子抢先开口,“是在下坏了规矩在先,自然是输了。”
祝弥嘴角微微一扬,又去看师文清,“师父,算我赢了么?”
“算,怎么不算?”师文清拍了拍手,笑得虚假,在祝弥下一句话出现之前堵住他的嘴,“不准说你要下山吃烧鸡。”
祝弥失落地哦了一声。
面具男子向前走来。
祝弥余光瞥着他,看着他一步步走到自己的身侧,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斗笠,递给他。
“师兄,你的帽子。”
祝弥一怔,伸手接了过来,又听见面具男子开口。
“师兄为何执意要摘我的面具?”
祝弥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你仇家多么?所以想看看。”
“说不定我也是你的仇家。”
“师兄几十年不曾下过山,不必有此顾虑。”
祝弥又说,“说不定你是我从前的仇家。”
面具男子一顿,没有再说话。
“你呢?为何到了后面,你却想要掀了我的帽子?”
“在下一贫如洗,想一睹师兄真容,所以出此下策。”
“那你倒是得手了。”
面具男子意义不明地嗯了一声。
祝弥不大高兴地想,若不是自己好奇想取了他的面具,新来的师弟会有这个念头么?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祝弥出神地想着,突然感觉自己发丝上一阵细微的动静,下意识地回头一望,看到师弟的手刚从自己头发上离开。
“你做什么?”
面具男子摊开自己的手掌,一朵雪白的梨花躺在其中。
“在下弄脏了师兄的头发,所以……”
祝弥微微一愣,道了谢。
面具男子合起自己的掌心,用指尖轻轻地捻了一下那朵梨花。
五十年来第一面——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挺甜的,对么[摊手][摊手]
(好多营养液,是谁偷偷爱我被我察觉了[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83章
“余默, 过来敬茶吧。”师文清突然出声。
祝弥侧身,让他从自己面前走过去。
梨花树下本就有一张石桌,石桌上的茶壶里的茶水从未断歇,是南山门流传下来的非同一般的茶具。
南山门说起来历史不必寻常的门派短浅, 什么镇门法器是没有的, 像这样的小玩意儿倒是数不胜数。
余默走了过去,倒了一杯茶, 恭恭敬敬地弯下身, 对师文清鞠躬, “师……师父请喝茶。”
师文清望望天,望望地,就是不看他面前的人。
祝弥:“……?”
师展:“……”
“师兄,师父这是什么意思?师弟不是他自己招来的么?”
“我也不知道, ”师展面色严肃地摇了摇头,“兴许是想为难一下师弟,试试他的诚心。”
祝弥茫然地啊了一声。
二人小声地议论完, 只见师文清还在装模作样,而余默不客气地把茶杯强行塞进他手里。
“师父请喝茶。”
余默不下跪,也不磕头。
师文清还在虚张声势地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茶杯, 与此同时,隐秘地朝一旁站着的二人递过去一个眼神。
祝弥疑惑道,“师父, 你看我们是什么意思啊?不应该看师弟么?”
他话刚说完, 袖子突然被扯了一下。
祝弥偏过头去看师展, 更为不解了,“师兄,你扯我袖子做什么?”
接收到师父的暗示, 师展沉沉吸了一口气,没理会祝弥,往前走到了余默身边。
师展开口说,“师弟,你先给我和祝师弟敬茶,再给师父敬茶。”
面具下的人微微挑起一边眉,不知道师文清的用意,又暗自瞟了一眼祝弥。
自己都看不明白师文清的意思,更别说祝弥了。
不过也没有别的办法,闻人语收回眼神,又到了一杯茶,给师展敬茶,“师兄请喝茶。”
师展倒是没有为难,和余默手里的茶杯碰了一下,然后干脆利落地喝了下去。
“到我了到我了。”祝弥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去,嘴角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自己也是当上师兄了!
闻人语把茶给祝弥递了过去,同样的话又说了一遍。
祝弥没有犹豫地接过,正欢欢喜喜地要喝下去时,师展突然开口。
“慢着!”
祝弥动作一顿,看向师展,“师兄,怎么了?”
师展眯起眼睛,郑重地纠正道,“余师弟,你怎么给祝弥敬的夫妻茶?”
祝弥一惊,看了一眼端茶的姿势,没看出什么不一样来。
各门各派的礼节不大一样,但总体上都是想通的,规模大一些的门派格外注重这些细节,但南山门不计较这些,祝弥自然是鲜少接触到,而且他又是穿过来的,更不知道这些礼仪细微的差别了。
余默不以为意,应道,“一时大意,师兄莫怪,再敬一次便是了。”
祝弥哦了一声,“那好吧。”
小师弟又一次规规矩矩地敬了茶。
祝弥反正是没看出什么一样,不以为意地接了过来。
师展又出声,“诶——”
只是不知为何,师展话都没说完,突然又住了嘴,本本分分站在了原地。
祝弥狐疑地瞄了师兄一眼,又不大确定地去看师文清,“师父,我喝了?”
师文清眼不见为净地闭了眼,显然是默认的意思。
祝弥两手握着茶杯,放心地喝了下去。
祝弥喝完,看着小师弟别过脸,把面具往上掀起一点距离,袖子当着自己的脸,脖颈微微一仰,也把茶喝了下去。
怎么喝个茶也把自己的脸遮得那么严实?小师弟究竟有多少仇家?祝弥出神地想。
等喝完了,师展才被解了禁,不快地开口道,“余师弟,你要是想娶祝弥,那可是要排队的!敬了一杯夫妻茶,那可算不得什么!”
闻人语沉默片刻,“……排多久?”
祝弥微微瞪大了眼睛,委婉地提醒,“师弟,我是男的!男的!”
“……我知道。”
师展掐指一算,片刻后,认真地回,“你前面三百六十四个修士向南山门投过聘亲帖,有男有女,其中修为最高的是大乘期,聘礼最丰厚的是悬铃宗的圣女,最近的一位是上个月来的古河派的掌门……”
闻人语:“……”
祝弥也惊呆了,“师兄,我怎么不知道?”
“怕影响你修炼没跟你说,”师展总算算完了,“我算了,你要是排队的话,要等到七百年后,这还是在你能把前面的求亲者全部打败的情况下。”
“师兄,我活不了那么久——”
“不重要,”师展拍了拍祝弥的肩头,板着一张脸说,“你死了到时候我会用千年寒玉床保存你的尸身,放入你的一缕残魂,便可以假乱真。”
祝弥瞠目结舌,“……”
他这是进了什么吸血魔窟?
师展又一脸认真地劝诫道,“师弟,你放才说你没有钱,连让祝弥摘下帽子的钱都没有的话,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闻人语:“……”
“好了好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师文清看不下去,挥了挥衣袖,扬声道,“南山门禁止同门相恋!都给我死了这条心!”
闻人语额角忍不住一抽,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
“师弟啊,听到没?师父说得对啊!男欢女爱的,多影响修炼啊,进了我们南山门,还是专心修炼吧!”祝弥趁机补上。
面具下的神情微微一滞,“是在下唐突了,师兄勿怪。”
“没事,赶紧给师父敬茶吧。”祝弥抱着自己的帽子,躲到了一边。
师文清这回可算是认认真真看着面前的人了。
本以为这回师文清能顺顺利利地把茶给喝了,不料师文清又突然发难,语气一重,“我问你,五十年前的约定,你做到了么?”
闻人语理直气壮,“……做到了。”
师文清冷哼了一声,“一次也没来?”
闻人语:“……不是说只是不能见面么?”
祝弥又没看到他,怎么能算见面?
和那些重金求见祝弥的人一样,他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祝弥在梨花树下的身影,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师文清没好气地说,“你还敢钻空子!”
闻人语:“……”
见闻人语毫无悔过之心,师文清特地叫了一声师展的名字,又说,“你方才说的那三百六十四个求亲者中,最后希望的是哪一位?”
师展翻开账册,快速掠过了一遍,“最有希望的是李xx。”
“祝弥最中意的呢?”师文清又问。
师展又翻了几下册子,片刻后回道,“是悬铃宗的圣女,这里头只有她和祝弥说过话,一共说了三句,第一句是‘吃烧鸡真的能美容养颜么?’,第二句是……”
祝弥迷迷糊糊听了一会儿师父和师弟打哑谜,没听明白,可这回他可算听懂了,震惊道,“师兄,我只是和她说了几句话,没有中意她!”
师展不管不顾,不理会祝弥的抗议,继续说了下去。
闻人语听不下去了,及时开口对师文清说,“我能没做到,是我的错。”
师文清对着师展挥了一下手,混乱的场面这才结束了。
师展这才停止了说话,把册子收了起来,宝贝地塞回自己怀里,看了一眼新来的小师弟,惋惜道,“余师弟,你若不是要拜入我们南山门,这册子上也许会有你的一笔。”
闻人语眉心绷紧,“……不必了。”
师文清笑得微妙,又问,“你错了?”
“是,我错了。”
师文清突然冷笑了一声,“也是难得,你竟也有今天。”
闻人语:“……”
一杯敬师茶晾了又晾,这回总算是被师文清喝了下去。
祝弥猛然回过神来,察觉到了不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师父,为什么师弟不用跪地磕头啊?”
当初他拜师文清为师,可是按着流程来的,一步不落。
师文清眉毛轻轻一扬,看着面前站得笔直的人,语气莫测,“和你不一样,我只能算他半个师父。”
“为什么?”祝弥追问。
“当然是,他已经无药可救!”师文清悠悠偏过脑袋,看向祝弥,“和你不一样,我教不了他那么多。”
祝弥压根没听明白什么意思,迷迷瞪瞪地想了好一阵子,决定放弃了。
“好了,礼成了。”师文清又说,“你以后也是南山门的弟子,要遵守门规。尤其是同门不准谈情说爱这一点!”
祝弥反应过来师父好像是在说自己,表忠心道,“师父,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监督好师弟的!”
闻人语:“……”
师文清满意地看了祝弥一眼。
“好了,今天是他入门第一天,放你们一天假,除了不能下山,可以自由活动,明日卯时,在此处集合,我有事交代。”
又说,“余默,跟我来。”
见师父和师弟都走了,师兄也要回自己的洞府,祝弥便自行回了洞府,睡了个天昏地暗。
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师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自己的洞府。
祝弥愣愣地从自己床上蹦下来,心想,师弟该不会真的要来找自己谈情说爱罢?
那可不行!——
作者有话说:先来几章甜甜的[亲亲][亲亲]
第84章
闻人语本来只是想悄悄过来看一眼就走, 没想到被拌住了。
是那只鸟。
鸟喙儿孔武有力,死死咬住了他的衣角,一副势必要把他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逮住的架势。
那只鸟长得奇大无比,真收拾起来动静又太大, 怕惊醒祝弥。
而且长得那么大, 除了自己,他又怪不了别人。
还没等他出手, 祝弥就先醒了。
祝弥话里还带着浓浓的困倦, 含糊试探, “师弟?”
闻人语应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
祝弥有些忐忑地从床上下来,挥手将火明石上的遮步掀开,四周光线亮起来了一些。
师弟脸上依旧带着面具,静静地他床边不远处, 没有回答。
祝弥眼神一扫,看到他叼着他衣角的黑鸟,忙叫唤了一声, “黑羽,快松嘴!”
鸟儿不为所动,反而更用力地拉扯师弟的衣角。
祝弥颇有些尴尬, 解释道,“可能是黑羽比较喜欢你,平时它都不愿意别人碰, 更别说主动找别人玩了。”
面具后, 闻人语眼睛稍稍眯了一下, 心情复杂,又问,“你给它取名了?”
祝弥点了一下头, “它的羽毛都是黑色的,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对了,师弟,你还没说你要来我这儿做什么呢?”
闻人语沉思片刻,谨慎道,“师父说我的洞府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我走错了。”
不是来找他谈情说爱的就好,祝弥倏地松了一口气,脸上洋溢起轻快的笑容,“这边洞府是比较多,你看着哪个比较好收拾随便住就行。”
南山门鼎盛时大半个山头都是洞府,后来渐渐衰弱,没人住的洞府越来越多,起初还能派人定期清理,后来连清理的人都没有了,就荒废了下来。
祝弥刚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一众荒废的洞府,精挑细选之后定在了这里。
原因无他,好收拾。
而且他还没有灵力,只能自己动手一点点地清理,足足花了一个月的功夫才清理完毕。
师弟可能在挑洞府时,误入了自己这里。
祝弥胡乱披上了自己的衣服,走到师弟旁边,把鸟从地上拔了起来,“师弟,黑羽没有吓到你罢?”
闻人语摇了摇头。
“你还要挑洞府么?你不认路,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师弟沉默了片刻,没有拒绝。
两人从祝弥的洞府里出来,外面天是黑的,风是暖的。
祝弥已经做好随师弟逛完一整圈的准备,不料师弟刚一出来,就找到了目标,指了指离他洞府最近的那一个,开口,“师兄,就这个吧,我选好了。”
两处洞府挨得实在进,只怕一人说话声音稍大一些,另一侧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祝弥一怔,随即警铃大作,脸上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师弟,这个洞府我看过,空间狭窄,光线不好,湿气也重,你要不再选一个新的罢?”
“不了,”师弟微微摇头,“师兄,我怕黑,不敢一个人住在太空旷的地方。”
祝弥:“……”
想不到师弟人高马大的,竟然怕黑?
师弟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再用没有证实的想法去揣测师弟的心思,多少就有些不符合同门师兄弟的情谊了。
“那好吧,”祝弥回他,“就当我两相互有个照应,也算好事一桩。”
师弟沉沉嗯了一声,突然又问,“师兄,若是我怕黑,能去找你么?”
“我不打扰你,只在你洞府里占很小一块地方,可以么?”
祝弥手一挥,“可以。”
祝弥心里得意,这下自己也是可靠的师兄了。
“师弟,我们进去看看洞府罢?”
两人又一前一后进了祝弥旁边的洞府。
用自己的灵力激活洞府内的明火石,闻人语发现洞府果然和祝弥形容的相差不大,除了灵气充沛一些,实在算不得一个好的洞府。
他没有再说话,开始动手清理洞府里的灰尘。
在旁边看着的祝弥心下微惊,“师弟,你怎么不用灵力清理?”
只见师弟幽幽转过身,似有几分为难地回他,“我灵力低微,今日那一剑,已经用尽了体内的灵力。”
祝弥更震惊了,师弟那一剑威力可不小……
他忍不住问,“你如今修为在什么境界?”
“筑基第八层。”
祝弥:“……!”
“那你今日何必要花光体内的灵力去掀我的帽子?!”祝弥简直为他的浪费行为痛心疾首,“你若是好奇我的相貌,何必急于这一时?!”
师弟没有回答,面具挡住了师弟的神情,但隔着面具,祝弥依旧感受到了师弟的无措。
“算了,你收拾吧。”祝弥无奈道。
南山门的规矩便是洞府只能自己动手收拾,若是被发现有人违背门规,必然遭到重罚。
此时师父还没闭关,被抓到了那自然是不会被轻易放过的。
但违背门规的事情自己也没少做啊,祝弥这样想着,便施了个小范围的净屋咒,把洞府里的床给弄干净了。
余默回过头来,看着他。
“你继续你的,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祝弥一边说着,一边坐到床上,“师弟,我坐一下你的床,不介意罢?”
“不介意。”
祝弥打了个哈欠。
“师兄若是困了,就先回去歇息罢。”
“你不是你一个人怕黑么?”祝弥眨了眨眼底的水珠,“我陪着你,等你收拾完了再回去。”
“不用道谢。”祝弥又自顾自地补上一句。
闻人语默不作声,继续擦拭着桌椅上的灰尘。
“师弟,你为什么到想在还戴着面具啊?山上又没有你的仇家。”祝弥又含含糊糊地问。
扭过头去看,祝弥手肘撑着床尾的矮桌上,已经困得眼皮直坠,不大精神地歪着头看他。
好似只有他眼底的那一点好奇支撑着他还没睡过去。
“在下相貌平平,恐污了师兄的眼睛。”
“真的么……”祝弥声音越来越小,眼皮缓缓地合上了。
祝弥睡着了,手臂搭到矮桌上,脑袋枕了上去,只留下半边侧脸,将要消融的雪色一般在晦暗光线里沉浮。
闻人语旋即丢了手里的布块,给自己施了个净衣咒,走到床边,把祝弥抱了起来,走向祝弥的洞府。
一直到把祝弥放回他自己的床上,祝弥也没有醒过来。
闻人语摘下面具,坐在床上,虚虚握着他的手,端详躺着的人。
直到天明。
翌日,闻人语离开,去了师文清那儿。
师文清对他的到来感到十分诧异,“你又来做什么?你该不会真的指望我教会你点什么罢?”
闻人语:“……”
“还是说你后悔了,不想让他记起来,不愿意陪同他下山?”
“……没有。”闻人语回答。
他这一次来南山门,就是为了此事而来的。
祝弥花了整整五十年的时间稳固金丹,如今再怎么认真修炼都无法再精进,离元婴期仅有一线之遥也如天堑之高。
要是想突破金丹期,需得找回被封存的那十年记忆。
修士与凡人不同,无论是精神还是□□,都远比凡人强大得多,按理说,祝弥如今已经是金丹修士,那些记忆早该想起来了。
然而,这五十年里,祝弥没有任何一丝要记起来的迹象,每日只知道修炼,打听好吃的好玩儿的。
那些令他痛苦的、被排斥的记忆被遗忘在内心最深处。
该来的终究会来。
祝弥想不起来,只能一点点地去找回来。
闻人语少见的迟疑,“我不知道,他自己想不想记起来。”
师文清轻哼了一声,“他什么都不记得,你让他选?他还能怎么选?”
闻人语陷入沉默。
“我看就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师文清幽幽道,“怕他想起来又恨你,又舍不得现在朝夕相处的难得日子。”
闻人语呼吸微滞,没有反驳。
五十年,不是修士的弹指一瞬么?
为什么会觉得漫长难捱?
至少自己知道祝弥人在哪里,在过什么样的日子,不是么?
那祝弥呢?
一个凡人能有多少个十年?
祝弥杳无音信地等了整整十年,等来一个唯独记不住他的自己。
师文清又说,“明日你就同他下山。”
闻人语倏地抬眼,眉心打结。
“你不是想让他选么?”师文清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我这就叫他来。”
祝弥醒来时,懵了一瞬才醒过神,回了师父的话,便起身赶过去。
自己何时回来洞府的?
师弟把自己送回来?
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祝弥心里嘀咕着,转眼已经到了师父的洞府。
他贪快,遁光飞行而来,没有御剑。
祝弥也是后来才知道,修士金丹稳固之后便能做到遁光飞行,根本就不需要再御剑。
他也问过为什么那么多修士修为远在金丹之上,却还是老老实实御剑飞行。
师父当时的回答是,为了好看。
那些宗门是为了好看,把御剑飞行列为门规,强制要求门内弟子飞行必须御剑,以体现宗门风姿与精神。
所以南山门也要这么做!
哪怕只有两个弟子,也要将南山门的风采发扬光大!
祝弥时常偷懒,比如现在,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祝弥才走进洞府。
朝师父行过礼后看到余默的身影,祝弥一惊,“师弟,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叫他来的,自然是有事交代。”
祝弥哦了一声,“师父,你叫我来也是有事么?”
“自然,”师文清眼里闪着精光,诱导似的一问,“你想不想下山?”
“……想,”祝弥回得不干脆,“不过师父,你不是不让我下山么?”
“以前不行,现在可以了。”
“真的?”
“真。”
“那下山做什么?”祝弥又问。
“找回你的记忆。”
“……”
沉默片刻后,祝弥郑重点头,“好。”
“那明日便去。”
闻人语下意识握拳,看向祝弥。
祝弥微微瞪大了眼睛,“师父,这么快啊?”
“那便七日后再去。”
祝弥哦了一声。
闻人语指尖缓缓松开,放松了下来。
师文清到底还是对他手下留情了。
祝弥思忖了一会儿,又说,“不过拜托师父帮我送封信。”
师文清眉头一挑,“信?你还能给谁写信?”
祝弥神色微变,不大自然地抿了抿唇,“……给我那个便宜前夫。”
师文清嗤地一声,饶有兴味地回,“好啊,你今夜就写。”
师文清看向闻人语,意义不明地嗤笑了一声,说,“明日就由你师弟替你送去罢,如何?”
“余默?”
“师弟也认识他么?”祝弥好奇地转过脸去看他。
闻人语低低地嗯了一声。
师文清笑了两下,眼神在祝弥和闻人语之间打转,又特地问祝弥,“你前夫很有名啊,你觉得你前夫人怎么样?”
祝弥面露纠结,“……背后说人坏话不好罢?”
“你尽管说,又不会传出去。”师文清回。
祝弥思忖了片刻,谨慎道,“他人还可以,很……大度。”
“但他是个大骗子,我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我来了[摊手][摊手]
第85章
当天, 祝弥就写好信,交给了余默。
不料,当晚余默就回来了。
在洞府入口处见到余默的时候,祝弥傻眼了, “师弟, 你不是要去送信吗?”
余默解释,自己路上刚好碰到了一位大能, 好心顺了他一程, 回来的时候也是如此, 所以送信前后花的时间不过一个时辰。
祝弥神情空白,“……”
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巧的好事?
“师兄,你要歇息了么?”余默又问。
祝弥点头,“马上了, 怎么了?”
“我怕黑,今夜能不能在你这里待一阵子,天亮我就走。”
师弟才帮自己送了信, 虽说也是托了那位好心人的福气,但师弟还是功不可没的。
这么一点要求,要是自己不答应, 未免也太过桥拆河了。
“行,你想待就待,不打扰我睡觉就行。”
没想到这一待, 便是七天。
七天之后, 祝弥要下山了。
临走之前, 祝弥还十分担忧,若是自己不在了,师弟怕黑的时候还能去找谁?
去找师父还是师兄?
以至于师文清交待下山的事宜时, 祝弥一脸的忧心忡忡。
“还没下山你就愁眉苦脸的,你还去不去了?”师文清没好气地问。
“兴许师弟是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
祝弥回过神来,长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余默,又扭头看向师父和师兄,郑重道,“师父、师兄,师弟有些怕黑,他……就交给你们了。”
师文清眉头一扭,“……?”
闻人语:“……”
“师弟是怕鬼么?”师展也是一愣,喃喃道,“不应该啊,鬼不怕他就不错了。”
师文清明白过来,向闻人语投去一个狐疑的眼神。
白色面具兢兢业业遮挡住了闻人语的脸。
师文清冷笑了一声,“你这么牵挂不下,就让他随你一块儿下山罢?”
祝弥神情空白,啊了一声,“真的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师弟不用修炼么?”
“让他跟你出去见见世面也好,修炼路漫漫,何必急于这一时。”
祝弥面露为难,期期艾艾看向余默,“师弟,你愿意随我下山么?”
余默点了点头。
见余默亲口应了,祝弥神情松快了一些,眉头舒展开,“那太好了。”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祝弥对师弟的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除了大半夜喜欢盯着他看和不怎么说话之外,找不出什么缺点来。
下山之前,祝弥把南山门库房里一半的灵石都薅进了包裹里头。
反正这些钱也算是他挣的,他还用不得么?而且他还要带上一个余默,一路上的吃喝和住宿,不都得花钱么?
他们此行去云天的天玄宗,找一个叫杨振的人。
师文清说,等自己见到了杨振,自然而然就会想起关于他的记忆。
去云天大陆山高路远,也没什么阵法捷径可走,只能一段路一段路地飞,兼之师弟灵力低下,快到傍晚之时,两人也才刚走到南山门百里外的镇子上。
此时唤作鹿鸣镇,周边有百十余宗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整个狱澜的消息都在这里流通然后又传出去。
祝弥第一次下山,想多打听一下有关云天的天玄宗的消息,自然首选这里歇息。
在山上待了五十年,祝弥见得最多的是湖面倒影和梨花谢了又开,认识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祝弥哪里见过这样的热闹,声音都说不出的兴奋。
鹿鸣镇的人真是太多,连他们这样一个脸穿面具、一个头戴面纱斗笠的队伍都不显奇怪。
祝弥挑了最热闹的茶楼坐下喝茶。
茶楼里有位说书人,说的却不是书,而是狱澜大陆最时兴的各类八卦。
不过听八卦也是要钱的,必须给了灵石,说书人才会把人纳入传音入密的范围之内。
若是不给钱,便只能看到说书人眉飞色舞地在台上静默说话,说得眉飞色舞、慷慨激昂,底下一众人笑得乐开怀的怪异场景。
诡异归诡异,台下听客脸上精彩纷呈,倒激起旁观者的好奇来。
祝弥也有了一丝好奇,往说书人的方向瞥了一眼。
“师兄也想听么?”余默开口询问。
即使有面纱罩着,祝弥还是下意识地尴尬了一下,回道,“我在想,他消息这么灵通,一定知道一些关于云天、关于天玄宗的消息。”
“师兄若是好奇天玄宗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一些。”
祝弥怔了一下,“你知道?”
“是,我是从云天来的,天玄宗的消息在云天到处都是,除了宗门秘辛,什么消息都能听到。”
祝弥:“……”
师弟都这么说了,他哪里还有借口去凑说书人的热闹?
“师兄想知道什么?”余默又问。
祝弥沉默,他想听台上的八卦。
隔着面纱,朦胧之中祝弥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师弟忽地起身,朝说书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没过一会儿,祝弥耳边响起了说书人激昂的声音——
“玉容大师最近又开门做生意了!据玉容大师亲传弟子最新消息,玉容大师见到了那张画像上美人的真容,整容的模子又又又更新换代了!这次是最最最逼真的!两个人一块儿做手术,一人可少两千灵石!”
台下一众听客顿时哗然一片,议论声响了起来。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啊?我还是想整得和画像上的人一样……”
“我想做,可是我没有钱啊!”有人痛苦哀嚎。
“怕什么?你要是长成那样还怕没钱花?你在街上一走,花儿都能淹死你!那些大能恨不得把全部身家都给你!”
“那我去借钱罢……”
“……”
祝弥神情一滞,瞥了一眼台上手舞足蹈的说书人,严重怀疑说书人是在给这个所谓的“玉容大师”打广告。
除了师父和师兄,再加上一个师弟,他根本就没见过任何人。
还没等他开口,隔壁桌忽然有人开口,“你这是和玉容大师串通好了罢?据我所指,那位美人可从未在狱澜真正露过面。”
被这一打岔,场面顿时死寂了一瞬。
说书人旋即跳脚,口飞白沫,“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这是污蔑!玉容大师见过那位美人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儿!”
“哦?据说那位美人一双瑞凤眼,琼鼻樱唇……”
“对对!他和画像长得一模一样!”
茶杯在桌上磕出清晰的响声,那人放下了茶杯,意义不明地笑了两声,悠悠道,“不对,他长的不是瑞凤眼,而是一双桃花眼,画像只得他一两分的神韵。”
说书人一顿,声音沉了下去,“……你见过他?”
“不错,我见过他,”那人高声回道,“不过不是在狱澜,而是在云天。”
“你们在场的任何一人,都不及他万分之一的风采!”
话落,全场死寂,尤其是那些照着画像整容的,脸色都白了。
祝弥心下微惊,恨不得掀开面纱看清楚那人的脸。
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他真的见过自己么?
台下的听客已经有人反应过来了,开始声讨玉容大师和说书人。
“我就说,明明是同一张画像,为何你整出来的和我整出来的不一样,原来是大师根本没见过本尊……”
“我的钱啊我的钱啊……我的脸啊我的脸……!”
“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祝弥分神去听议论声,再回过眼来时,隔壁桌已经没有人了。
祝弥心一横,看了一眼师弟的去向,没看到人影,纠结了一瞬后,还是跟了上去。
听起来,那人真的认识自己。
祝弥从茶楼里出来,外头的长街上人头攒动,神识拥挤,放眼望去,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好在祝弥还记忆他身上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飞速扫了一眼之后,祝弥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一炷香后。
祝弥追上了瞄定的那道身影,追上去后却发现根本不是茶楼里的那人,他认错人了。
过去了这么久,再回头找人已经不可能了。
祝弥沮丧地往回走,途中却发现不远处有人争斗。
迟疑了片刻后,秉着凑热闹的心,祝弥还是过去了,并暗下决心看一眼就走,以免被无辜波及。
这一看,祝弥险些觉得天都塌了。
正在斗法的两人,不正是师弟和他要找的那人么?
祝弥顾不及其他,召出逝水剑,加入了战场,大喊一声,“住手!不许欺负他!”
二人瞬间分出神,看向飞来的人,白衣白帽,虽看不见脸,却见他身姿瘦削轻薄,一截腰束得极窄,身形飘逸灵动。
一听到声音,良景生一时间心神大震,滞了一瞬。
却被闻人语逮住了机会,只见闻人语提剑猛攻,转眼已经迫近他眼前。
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剑意嗡鸣。
良景生猛然回神,连忙吹了一记短促笛声,笛声化作尖锐的利刃挡住了铁剑的剑意。
砰地一声,二人齐齐后退数十步。
眼看着闻人语要不死不休地继续,良景生又快速吹出一串笛声。
虽不知闻人语为什么换了一把剑,又换了一套剑法,不过当年那一击的教训,他可谓是刻骨铭心,绝不会再对闻人语掉以轻心。
闻人语身形闪动,竟是不做抵挡迎头而上了!
良景生心绪复杂,越发警惕起来。
此时,祝弥已经飞得更快,在闻人语之前离那串笛声利刃极近。
良景生胸膛一紧,抑制不住担忧地大喊一声,“祝弥!”
逝水剑极快极灵巧地穿过利刃,璀璨火光迸发四射,那几道利刃尽数被挡下。
虽有些吃力,但也安然挡住了。
祝弥落在地上,手里握紧了逝水剑,抬眸看向那人,凛声道,“你是谁?休伤我师弟!”
良景生一怔,眉头拧紧又散开,眯起眼睛,用笛子往祝弥身后一指,“你说他是你师弟?”
“不然还能有谁?”祝弥回他。
良景生顿了片刻,嗤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把戏。”
“但他不是你的……”
“是我的什么?”透过面纱,祝弥紧盯着那人的面孔,追问道。
此时,余默的声音蓦地打断了他们。
“师兄,我受伤了。”——
作者有话说:俺开了新文,有饱饱发现了吗[害羞][害羞]
第86章
祝弥猛地一回头, 看被打到地上的余默,关切道,“师弟,你伤得重不重?”
“有点……疼。”余默虚声回。
余默平日里内敛而隐忍, 能说出疼这个字, 只能说伤口真的不轻。
祝弥赶忙回神,跨步飞到他身边, 将人从地上半抱进自己怀中。
隔着面具, 祝弥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只能听到他因为伤口而紊乱的喘息。
“师弟,你伤到哪儿了?”
只见师弟抓住了他的手,吃力地带着他的手臂,捂到了丹田的位置, “这里。”
祝弥脸色一变,抬头看向那人,张口就是骂, “你好歹毒!”
良景生:“……你骂我歹毒?”
“我师弟不过是筑基修为,你竟然想毁了他的丹田,你还不歹毒么?!”
“筑基修为?!”良景生冷嗤了一声, 阴恻恻道,“闻人语,你搞什么把戏?!”
祝弥一惊, 四处张望, 根本就没看到别的人影, 又回头看良景生,“闻人语……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良景生神情蓦然剧变,眯着眼睛观摩着面前一黑一白的人影。
祝弥方才说不认识他, 也不知道他抱着的人是闻人语,还管闻人语叫师弟。
这五十年里,祝弥究竟经历了什么?
良景生思忖片刻,试探道,“祝弥,你失忆了么?”
“……”
良景生笑意不达眼底,目光在二人之间打转,了然道,“……原来如此。”
又问,“你是一点都记不得了么?”
祝弥一时心念百转,愣神看着他,片刻后忽觉自己的掌心有些痛了,才悄然回过神来。
受了伤的师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他的掌心紧紧攥着。
余默气息微弱,艰难开口道,“师兄,出门在外不要轻信他人。”
祝弥低头看他,小声地回,“那自然是,我不会信他的。”
余默嗯了一声,放心地倚在他怀中。
“既然你不记得了,那我来告诉你。”良景生扬声道,“闻人语他为了把你据为己有,用剑在你心口刺了一刀——”
轰地一声!
良景生被一股强悍的灵力打得身形一晃!
那股灵力凭空出现,叫人猝不及防。
良景生堪堪护住自己的心神,立即看向闻人语。
闻人语依旧一动不动,半靠在祝弥身前,一副柔弱得不能自理的样子。
祝弥对那道突如其来的灵力心生疑窦,悄悄地观察着。
“师兄,他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你的事?”余默提醒道。
祝弥一想,这说的倒是,朝良景生问,“你认得我,那你是我什么人?”
“我们是……”良景生一边防着那道有人偷袭,一边顺口回,倏地又停了下来。
闻人语就在祝弥身侧,若是他扯点什么谎,闻人语一定会给他捅了个底朝天。
闻人语对祝弥居心叵测,难道自己就光明磊落吗?
“怎么?难道你只是在骗我?”祝弥说。
顿了片刻,良景生语气莫测,“你不必管我是谁,你只需知道我们是旧交,交情不浅。”
“你所谓的师弟,就是闻人语!”
祝弥一怔,下意识低头看自己怀里的师弟。
场面沉默。
祝弥嘴角嗫嚅,“师弟,他说的……”
“……他认错人了,”闻人语喉结一滚,声音暗哑,“我不是他。”
“还敢狡辩,”良景生轻易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又说,“是不是,你把面具揭下来让我们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祝弥:“……”
“师兄,你信他,不信我么?”
祝弥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我没有不信你,你是师父招进门的,师父怎么可能会害我呢?”
闻人语呼吸微滞,祝弥觉得自己在他身边,就是害了他。
是了,明明失忆了,可是那几日还在长明城的时候,祝弥对长明城里的其余人都亲切友好,唯独看到他会格外抗拒。
来狱澜也是乔阴送他来的。
不记得他尚且如此,那等祝弥想起来了呢?
……
“怎么?你不敢揭?”良景生刺激道,“是怕露馅瞒不下去了么?”
闻人语抬起手,作势要去揭脸上的面具,指尖已经按在了面具的边缘,只稍微一用力,面具下的面孔就会显露出来。
良景生紧紧盯着他,他绝不可能认错,那诡谲的、亦正亦邪的气息,对祝弥堪称扭曲的独占欲……
突然间,面具上的手掌突然被另一只手修长白皙的手抓住。
是祝弥阻止了闻人语。
“师弟,我相信你,你不必自证。”
“……”
“祝弥!”良景生心下一惊,“你——”
“你不必来挑拨我们同门之间的情谊,你说的未必就是真的。”祝弥回他。
“师弟,我们走!”
祝弥不再理会他的挽留,把师弟从地上半抱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祝弥带着闻人语去客栈,说要两间房是被师弟拦下。
余默说自己受了伤,需要他时时照看,而且他又怕黑不敢一个人待着,只需要和之前在山上和他待在同一个屋子里就好。
言之十分有理。
最后,祝弥只要了一间房,叮嘱店小二多送一床被子上来。
进了屋,祝弥迅速把师弟放到床上。
“师弟,你好重啊,你今天不会背着我吃独食了罢?”
祝弥一边把师弟安置好,一边打趣似的询问,师弟一路上安静得好像死了一样,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师兄说笑了。”
见师弟还能回话,祝弥松了一口气,运起灵力,掌心覆在师弟丹田上,给师弟疗伤。
“师弟,你感觉如何?”
“……疼。”
祝弥眉头一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直接把手压在了他腹部,用更多的灵力灌进去。
然而师弟的丹田像个无底洞,注进去的灵力去无影踪,伤口不见丝毫好转。
祝弥脸色愈发凝重。
“师弟,你方才是被伤到丹田了么?”
过了片刻,他才听到余默的回答。
“……是。”
他方才分明看清了那几道笛声,都已经被他尽数击穿,师弟怎么会受伤呢?难不成是自己赶到之前被伤到了?
他越想越觉得疑惑,可是师弟丹田处的伤却真真切切,师弟的痛苦也真的。
他分神想着,手忽然被抓住,余默打断了他的施法。
祝弥被迫回过神来,“师弟,怎么了?”
“陈年旧疾,治不好的。”余默哑声回他。
祝弥一怔,“你,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伤?”
祝弥没听到回答,只听到师弟轻吐了一口长气,轻声说,“师兄,你陪我说说话罢。”
“说话?不会牵扯到你的伤口么?”
躺在床上的师弟微微摇头,“……也许这样我会好受一点。”
“那……说什么啊?”祝弥有些茫然。
他和余默相识的时间太短,一人阅历浅薄,一人沉默寡言,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能说的话。
“说你在这些年在山上的日子,可以么?”
“好罢。”祝弥没有再推拒,挑了些自己还记得的趣事儿给说了。
山上的生活十年如一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修炼,更多的时候连饭都不吃,说来说去,实在也没什么可说的。
等祝弥讲完自己刚开始修炼时是如何与师父斗智斗勇吃上第一顿自己的饭后,已经挑不出别的事儿可以说了。
祝弥声音渐低,垂眸看躺着的人,呼吸平稳,十分安静。
……睡着了么?
祝弥试图把自己的手从师弟的掌心里抽出来,他很早就发现了,师弟人看着冷漠,体温却比寻常人高一些,掌心总是烫人的很。
祝弥抽了两下,没抽出来,心想师弟也太粘人了,还好跟着自己下山了,若是师父和师兄,师弟早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余默突然出声,叫了他一下。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祝弥回他。
“我想起来有个问题要问你,所以又醒了。”
“你问吧。”祝弥对伤号很大方。
“一个人犯了错,后来改好了,那可以被原谅么?”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如果是你呢?你会原谅他么?”
祝弥呆了一会儿,有些为难,“说不好,得看是什么错。”
“如果是他对你说谎呢?”
脑海里忽地浮现出前几日在师父洞府里的场景,祝弥眨了眨眼睛,“那得看是谁了。”
“……是很亲近的人。”
“……”
沉默了许久,祝弥终于再次开口,“我也不知道。”
祝弥看着那张白色的面具,又补充道,“如果是闻人语的话,我不想原谅他。”
闻人语喉咙发紧,说是么。
“是,”祝弥垂眸,“其实刚才那个人,我一见到他,脑海里就有隐隐约约的人影。师父说,我越怕什么,我就越记不起什么。”
“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起过一丝一毫关于闻人语的事情。所以我不会原谅他的。”
“爱说谎爱骗人,他根本就不会改。”
师弟似乎不再好奇了,好像隔着面具在看他。
祝弥收拢神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明明什么都不记得,还这样断定他,很不好是不是?”
床上的人没有回答。
祝弥只自顾自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一种直觉。”
“我绝对不能再靠近他。”——
作者有话说:俺来也[摊手][摊手]
第87章
“师弟, 你不是认识他么?”那天师父问我他是个怎么样的人,”祝弥口吻迟疑,“我也说不好。”
“那你呢?你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沉默了许久,久到祝弥以为师弟又睡了过去时, 师弟忽然开回他, “……一个喜欢撒谎的坏人。”
祝弥有些意外,看着他。
看不到师弟的神情, 他判断不出来师弟说的是真心话, 还是只是为了逢迎自己。
“师弟, 你睡罢。”祝弥说。
余默没有再说话,呼吸变得平稳,像是睡着了。
又等了好一阵子,确认余默真的睡着了, 祝弥才走出房门去。
门吱呀一声关上。
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操纵灵力,祝弥后背上的小纸人丝滑溜进了祝弥的乾坤袋里。
祝弥往今日二人打斗的地方去。
那个人的话并不完全是假的, 或许他们曾经真的交情不浅。
天色将晚,长街上依旧人声鼎沸,听不清的嘈杂声像流水一样从耳边流过, 祝弥走得越发快了,不知道那个人会去哪里。
他不抱希望那个人还在附近,但还是想试一试。
貌似他知道很多事情。
而且他闻人语听起来……不像只是他的便宜前夫。
脑海里浮现出闻人语的脸, 明明已经有足足五十年没见过, 竟然还能记起闻人语黑沉沉的目光, 祝弥怔了一瞬,晃了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
到了巷子里, 早已经没有人影,又过去了好一些时辰,只能感受到两人打斗之后残留下来的痕迹。
奇了怪了。
若是自己和那人交情不浅,应该对那人的灵力气息感到十分熟悉才是。
但那两道灵力,他都没任何的熟悉感。
像是第一次见到一样,可是在那个人的嘴里,师弟是闻人语,他是自己的旧交,三人可谓是渊源不浅。
当时他看师弟气息微弱,再不疗伤生怕师弟出什么意外,急急忙忙就走了,现在想来倒是有些惋惜。
叹了一口气后,祝弥转身,准备回客栈去。
天黑了,师弟怕黑呢。
而且师弟又受了伤,若是自己不早点赶回去,只怕师弟会又惊又怕。
祝弥稳了稳自己头上的兜帽,抬脚要走时,衣角忽地传来一股力气,将他拽了回去。
“这就走了么?”
听到耳熟的声音,祝弥倏地回过神来,“……你没走。”
良景生低声道,“我在等你。”
“那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祝弥,我们相处了十年,我了解你。”
“……”
两人默契地找了一处僻静隐秘的地方说话。
良景生却问,“你不把帽子脱下来么?”
“你不是认得我么?”祝弥回他,“脱不脱又有什么干系?”
良景生眸色一深,沉默了片刻。
“我好像还记得你,只是想不起你的名字了。”祝弥又说。
“真的?”良景生回过神。
祝弥点了点头,“所以我才想着回来找你。”
突然想到了什么,良景生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轻讽,“你师弟不拦着你么?”
“他睡着了我才来的,你别想挑拨离间我们师兄弟之间的情谊。”
良景生突然嗤嗤地轻笑起来,“师兄弟?他还真敢说。”
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祝弥正了正脸色,“你认错人了,他是我师弟,不是闻人语,我又不是不认识闻人语。”
“如果他是闻人语,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如果他就是呢?”良景生压低了声音,透出一丝诡异的疑惑。
祝弥故作恶状,凶狠地说,“那我就……杀了他这个骗子。”
“你打得过他?”
“他才筑基修为,我怎么打不过了?”
良景生想起白日和祝弥师弟对决的场景来,虽然那人出手狠辣,灵力也算强悍,可是灵力并不稳定,上一道灵力还浩荡无比,下一招也可能软弱无力,除了偶尔的超常发挥,说是筑基的修为倒也相符。
若是闻人语,怎么可能会出现如此荒谬的错误?
难不成真的是他认错人了?
良景生心生疑惑来,一时半会儿想不通其中蹊跷,良景生回过神,又问,“你不是在云天的长明城么?怎么到了狱澜?”
良景生还知道自己来狱澜之前的驻留的地方,看来和自己确实交情匪浅……
祝弥放松了警惕,把自己一觉醒来什么也不记得以及如何来到狱澜拜师的经过简略地说了。
安静听完,其中疑窦重重,良景生蹙起眉,“你原先没有灵根,现在也能修炼了?”
祝弥一愣,“没有灵根?那我的修为是怎么来的?”
良景生陷入沉默,“我也不清楚,当年和你一别时,我神志不清,只记得是闻人语带走了你,后来又闭关修炼多年把肉身弥补好之后,才重新出来走动。”
“你身上的秘密……只有闻人语才清楚。”
“秘密?什么秘密?”
良景生顿了一下,诧异道,“这他都要瞒着你?”
“他瞒我什么了?”
良景生一时间心念百转,静默了许久,久到祝弥开始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才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祝弥:“……”
有鬼。
真的有鬼。
他现在好想见一下自己的便宜前夫。
“你呢?你说你是我的旧交,你是什么人?”
良景生回过神,笑意清浅,悠悠说起了二人从前在天玄宗的事情。
……
原来自己也是从天玄宗里出来的么?祝弥茫然得焦躁,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己的事情,而脑海里只有模糊得像雾一样的画面,看不到人脸,记不清时间,也忘记了事情的经过,隔靴搔痒一样的难受。
祝弥的面纱随着春日晚风轻拂着,良景生出神地盯着一阵。
“……就算你和我是旧相识,这也不是你能欺负我师弟的理由!”祝弥再度开口。
听着祝弥护犊子的话,良景生嘴角一抽,忍无可忍地说,“是他先动的手。”
“他一个筑基修为的修士,根本就不会和别人打架,你说他不自量力地去挑战你?”祝弥有些气愤,方才他就看出来了,这个人修为远在自己之上,更别说是师弟了。
而且师弟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姿态,怎么可能主动挑衅他?
良景生:“……”
他更怀疑那个人就是闻人语了。
良景生缓和过脸色来,又问,“那你下山来做什么?”
“我要去一趟天玄宗,把过去的记忆都想起来。”
“……眼下这样不是很好么?往事随风,去想以前的事情做什么?”
想起来,他都有些后悔几个时辰非要告诉祝弥的那几句话了。
把过去的那些事情全都忘掉,无忧无虑地继续修炼下去,对祝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要突破了,只有把忘掉的过去找回来,才能迎来雷劫。”
良景生这才想起来祝弥所在的门派,南山门,修行之法与当前许多宗门有所不同。
南山门讲究修行先修心,若是能克服心魔,修炼的速度会远胜他法,只是修心太难,多少即将飞升的大能因心魔而陨落,后来者便吸取教训,令劈他径。
至于心魔,往往都等到胸有成竹之时再去克服,不会傻到自找麻烦。
他眉头一挑,这另类的修行方式倒是再适合祝弥不过了。
祝弥望了一眼天色,喃喃道,“我该回去了。”
“……这么快?”
祝弥点了一下头,“你伤了我师弟,导致他旧疾发作,按理说,我该为他报仇。”
良景生:“……”
“但是我决定等我想起来了再说。”
一边说着,祝弥身形一动,已经往前走出两步,一瞬后又停下脚步,扭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良景生。”
—
祝弥轻手轻脚回到客栈的房间,心里有些愧疚。
师弟跟着自己下山,被那人打成这样,自己不仅没给师弟报仇,还跟他叙旧。
真是罪过!
师弟呼吸依旧有规律的起伏着,睡得很沉的样子。
祝弥舒了一口气,还好师弟不知道,不然师弟该伤心了。
他又用灵力往师弟的丹田注进去了一阵,发现依旧无济于事,隐隐感到担忧。
师弟这才筑基的修为,丹田就无法积蓄灵力,日后可怎么办?
也不知道师弟的旧疾到底是怎么来的。
胡乱想了一会儿,祝弥收回神思,在地上铺好自己的床褥,躺了下去。
又想,良景生当时说师弟就是闻人语,究竟是什么意思?
师弟和闻人语很像么?
他不知道师弟长什么样,看不出来两人像不像。
迷迷糊糊地思忖了一会儿后,祝弥捕捉到床上窸窸窣窣的动静,意识到了什么,“师弟,你醒了么?”
“……醒了。”
“怎么样?你还疼么?”
片刻后,祝弥听到师弟的回答。
“好疼,师兄,你能上来陪我睡一会儿么?”
祝弥:“……”
师弟又虚弱地说,“……好黑。”
祝弥:“……”
一阵风卷残云后,祝弥还是抱着自己的被子,睡到了床上。
两人各自盖着一床被子,挨着躺在床上。
师弟终于不再说什么好疼好黑这样的话,祝弥把刚刚的愧疚感也抛之脑后。
眼睛将闭未闭之时,祝弥忽地睁开眼,含糊地问了一句,“师弟,我能看看你的脸么?”
耳边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师弟还没有睡着。
祝弥一点点地清醒过来,又说道,“若是不可以,那就算了。”
他虚虚地合上眼睛,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垂下去。
“……可以。”余默回他。
祝弥还在愣怔之中,余默已经拉过他的手,放在了他脸上的面具边缘,轻轻一扯。
面具被带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来了[抱抱][抱抱]
第88章
师弟长得……
眼睛是眼睛, 鼻子是鼻子的。
好吧,其实就是很普通的一张脸。
但祝弥花了一番功夫,才把自己的注意从师弟的眼神上移开了。
深沉的、难以逃离的漆黑,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是闻人语。
那就好。
祝弥在心底偷偷松了一口气, 倘若良景生说的是真的, 师弟就是闻人语的话……
“为什么突然想看我的脸?”余默问。
祝弥抿了一下唇,“良景生不是说你是闻人语么?我怕他说的是真的。”
闻人语神情一滞, 说, “原来是这样。”
祝弥嗯了一声。
“就这么相信他的话么?”
“一半一半罢, 我也不知道他说的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余默没有再说话。
“师弟,你还要戴回去么?”祝弥扬了一下手里的面具。
“不用了。”
祝弥哦一声,把面具放在余默的枕头边上,转过脸去。
房间里重归平静。
祝弥转过脸去, 缩进了被子里。
早知道就不问了,这样一怀疑,搞得他都不好再面对余默。
祝弥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闻人语睁着眼睛, 听着祝弥的呼吸一点点地变得平稳。
没一会儿,祝弥就陷入了梦境,整个人缩成一团, 被子裹成一团。
看起来很怕冷的样子。
没一会儿,祝弥就下意识地往里面挤,床本来就不大,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被缩短, 祝弥后脑勺几乎已经挨着他的目光。
闻人语盯着他枕在枕头上的发丝, 伸出手去,轻轻地捻了一下。
凉丝丝的,柔软得如同绸缎。
闻人语脑子里空空如也, 出神地看着。
就在此时,祝弥忽地转过脸来。
闻人语被迫回过神。
祝弥一半脸藏在被子里,一般露在外面,睫毛乖顺地搭在眼睑上,睡得安然,毫无防备的样子。
看起来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事实上天差地别。
睡在祝弥的身边,以前他是闻人语,但现在他决不能是闻人语。
闻人语的目光从祝弥的眉眼之间滑下去,落在祝弥的脸颊上。
他伸出手,轻轻地摩挲几下。
丹田处一阵突然的撕裂痛意,闻人语下意识眉头一皱,运转起灵力,把那股魔气给压了下去。
……
第二天。
祝弥先醒的。
还好是他先醒的,不然真是……真是荒谬!
他分明记得是一人一床被子,怎么一觉醒来两个人会睡在一床被子里?!
而且他还把脚伸到了师弟身上,大大的不雅!
初春的早上尚有凉意,祝弥蹑手蹑脚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千万不能把师弟吵醒!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把自己的脚从师弟双腿之间抽了出来,师弟还没醒,祝弥轻松不少,一点一点把被子从自己身上挪开了。
身上盖的是师弟的被子。
见鬼了。
还好师弟没有被弄醒,祝弥做贼心虚地想。
“你醒了,师兄。”
祝弥掀被子的手一顿,“……”
过了一阵,他佯装镇定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把被子一掀,起床穿衣。
“师兄睡觉怕冷么?”
祝弥:“……”
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的!
“昨天夜里,师兄忽然钻到……”
“好了好了,”祝弥扬声打断他,“我不是故意的,你看吧,我都说了不能睡在一张床上,我睡相不好,打扰你睡觉了。”
“不打扰,”余默迟疑着问,“师兄以前也经常这样么?”
祝弥穿好衣服,回头看他,“这样是哪样?”
“钻人被窝。”
祝弥面皮一热,“……没有!”
“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所以多问了两句,师兄勿怪。”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能叫第三个人知道。”
“为什么?”
“不为什么!”祝弥撂下狠话,转身想走的时候,又被叫住。
“条件有限,同门师兄弟睡一张床也是常用的事,师兄为何如此……”
余默话没说完,祝弥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坦坦荡荡才是正常,这样遮遮掩掩反而奇怪。
“是因为师兄觉得我居心不轨么?”
祝弥转过身,凝视他,“入门那日,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怎么能怪我怀疑你?”
“在下确实对师兄图谋不轨。”
祝弥神情空白,“……”
余默这么直白地承认了,他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你真是……”
“厚颜无耻?死缠烂打?”余默泰然自若地接上他的话,“心机用尽?”
好一会儿,祝弥才缓过神来,郑重道,“师弟啊,门规说了,同门师兄弟不能谈情说爱。”
“未曾受师长半点教诲,我连半个南山门的弟子都算不上。”
祝弥大惊,“师弟,你真是疯了!”
余默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师弟真的是彻底疯了!祝弥一甩袖子,下楼去了。
到楼下客栈吃早饭时,祝弥还处在震惊当中。
他怎么就把师弟带下山来了?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要是自己真和师弟牵扯不清,师父会把他逐出师门么?会把师弟逐出师门么?
还是要两个人都滚?
无论是那种场面,那都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得想个办法让师弟死了这条心才行。
吃早饭期间,师弟一直没下来,大概是为了避免气氛尴尬,吃过饭后,祝弥找百晓生打听一下去天玄宗的一些消息。
一直到出发的时候,余默才从楼上下来,两人在楼下汇合,默契地没有交谈便动身出发了。
狱澜高手云集,到处都是修士的神识,祝弥的修为在这些人眼中根本就不够看的,只能小心翼翼地飞。
好在师弟灵力也低下,没有察觉到不对,安安静静屈着一边腿坐在他身后。
他还是很在乎自己身为师兄的威严的。
威严!祝弥在心里重重强调了一下这两个字,飞得更高了些。
飞了将近一个多时辰,祝弥发现自己被人跟上了。
那人跟了自己有一段时间了,那人并没有展现出攻击的意图,一直到眼下,那人已经光明正大地黏在他尾巴后面。
……原来不是顺路的么?
祝弥也不确定,回头叮嘱余默坐好,故意换了条路。
两三次后,祝弥把那人甩开了。
他还没来得及放松,前方有人凭空出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祝弥被迫停了下来。
前方凌空而立的人童颜鹤发,眉毛像条胖毛毛虫一样趴着,眼睛玩起来,笑意满脸,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你想干什么?”祝弥警惕地问。
“小兄弟别紧张,”那人和声细语,“在下并无恶意。”
“前堵后追,这还不算有恶意么?”祝弥声音拔高了些,在春日的暖风里显出几分凛冽。
那人呵呵地笑了两声,“方才追在你们身后的人是在下的弟子,他本想和你搭话,奈何你飞得太快,他御剑之术又不精,所以这才没说上话。”
“在下乃药王谷第四百三十一代副谷主,人称‘玉容’,今日所为,别无他意,只是想一睹美人真容。”
祝弥:“……”
他算是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了。
“不行。”
“给钱的。”
祝弥犹豫了一会儿,“……那也不行。”
“两万上品灵石。”
祝弥:“……”
“三万!”
祝弥微微瞪大了眼睛,面色迟疑。
“五万!不能再多了!”
祝弥有点心动了,但是一想到把面罩摘下来后,玉容大师势必会把自己的脸当成整容模版又去招摇撞骗他人,又把这个念头按下去了。
而且说不定还会招来什么别的麻烦。
“算了。”祝弥回绝道。
玉容大师一怔,眯眯眼张大了,“为什么不呢?你我共利的事情,有什么不好?”
祝弥:“……你会拿我的脸去骗人。”
“这这这怎么叫骗人呢?他们来找我整容,都是自愿的,我可没有胁迫欺骗他们!”
祝弥想起自己听到的整容效果不尽人意但还是要借钱去再做一次的议论,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愿意。”
玉容大师陷入了沉默。
“师弟,药王谷还负责这种事情么?”祝弥没忍住回头问。
余默站了起来,嗯了一声,“全身上下,他们没有不涉及的。”
祝弥:“……”
“你们偷偷嘀咕什么呢?”玉容大师不快地打断他们。
祝弥回过神来,再一次看向了他,“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玉容大师忽地大笑一声,“走?那可不行!”
“你什么意思?”祝弥脸色一变。
“今天我不仅要看,我还要把你脸上的每一个骨头,每一寸皮肉都摸了清清楚楚!”
“……你想得美!”祝弥回嘴,“刀剑不长眼,我劝你赶紧让开!”
玉容大师笑了笑,“刀剑不长眼,只要不伤得你的脸,那就没事。”
玉容大师话一落,充满威压的灵力悍然汹涌,如同一座高山将祝弥的神识往下压,一个猝不及防,祝弥竟是径直从自己的剑上掉了下去。
糟了!
他还以为玉容大师是什么不务正业的人,没想到修为竟如此高深。
祝弥紧急抓住逝水剑,在落地之前把剑插在地上,撑起了自己的身体,眼前的面纱被突然发作的狂风卷了起来。
眼看着面纱斗笠就要被掀开时,祝弥倏地感觉到一阵轻柔却不失力道的力量,把他的斗笠给按住了。
祝弥怔怔,艰难抬起头来,看到余默握着剑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形,喃喃道,“师弟,你别想不开啊,你打不过他的。”
余默:“……”
“你不愿意被他看到你的脸。”
“……是。”
余默蹲在他面前,将他被吹地有些翻起的面纱从肩膀上拿下来,手掌穿过面纱,缓缓将斗笠下的两边绳子绑到了一起。
“……”
余默站了起来,手里的剑一阵轻颤。
祝弥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师弟,你要干什么?!”
“挖了他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来了[抱抱][抱抱]
第89章
师弟脊骨铮铮, 身影挺拔颀长,步态坚定而稳健,狂风乱吹,却不在他身上留下多余的痕迹, 只有发丝和衣角微微拂动, 有种意外的沉稳和安心。
祝弥呆滞地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喃喃试图把人叫回来, “师弟……”
只是师弟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听不到他的呢喃了。
祝弥蓦地回过神, 惊慌大喊,“师弟!你只有筑基修为,逞什么强?!快回来!”
只见师弟回过头来,声音不大, 刚好能让他听到,“……是怕我回不来么?”
祝弥愣愣点了一下头。
“那你给我收尸。”
“不行啊师弟,”祝弥连忙拒绝, “你那么重,我背不动!”
余默身形一顿,把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 祝弥看到他侧着脸,嘴角微微勾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我还舍不得死。”
这话说得祝弥一头雾水, 不知所措保持着目光。
余默忽然把手里的面具抛了过来。
祝弥下意识伸出手接住, 但身躯依旧无法施展太大的动作。
“帮我拿着。”
祝弥:“……”
余默身形一闪, 便腾空飞了上去,那把平平无奇的铁剑剑意铮然,杀意逼人, 所经之处似有青光和黑雾撕裂空气。
……不对啊,祝弥反应过来了,如此强大的神识压迫,自己都无法动弹,那只有筑基修为的师弟怎么能行动自如呢?
难道师弟修为比自己低,神识却比自己强大?
这不合常理罢?
祝弥看着师弟离去的背影分神,余光忽地捕捉到一道朝自己飞驰而来的身影。
正是方才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苍蝇。
没一会儿,他就落在了祝弥身侧,二话不说便伸手来掀祝弥的面纱。
身体动不了,但脑袋还是能动的。
祝弥脖颈后仰避开药王谷弟子的手臂。
那弟子一双吊梢眼,厚嘴唇,长得厚重笨拙,呆若木鱼一般,也不说话,手臂跟着祝弥的面纱移动方向。
几个回合后,祝弥脖子都累了。
那弟子似也无奈,垂下了手腕,好言相劝,“我……就看一下。”
长得老实,声音也老实,但是手不老实。
“不行!”祝弥斩钉截铁地拒绝。
那弟子语气为难,又说,“你的脸很是值钱,但这不意味着我不能对你动手,我只是不想对你动手,你还是听话些罢,对你我都好。”
动手祝弥还是害怕的,但是不意味着祝弥会愿意听话。
祝弥这回也不晃了,故意等这人把自己的面纱掀开,等他放松了警惕,自己就一口咬在他手上。
这么想着,那弟子的手已经伸进面纱里,祝弥已经悄悄张开了嘴,打算等他解开袭击自己下巴下面的细绳时咬过去,那双手却陡然换了个方向,直直摸向他的脸颊——
祝弥猛地偏过头,企图避开他的指尖,那弟子却已经用另一手扣住了他的侧颈,让他无法动弹。
……看着老实,实际上根本不老实!
祝弥张嘴就要咬下去时,那弟子似察觉一样,指尖轻轻地缩了回去。
祝弥听到他轻佻地笑了一声,得意地说,“……你想咬我是不是?”
“你最好能在我的手上留下齿印,也算是美事一桩。”
他的指尖朝着祝弥的唇,重新伸了过去。
祝弥顿时一阵恶心。
……死变态!
指尖已经快要戳到祝弥的唇上了。
咬断!祝弥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耳边欻地一声——
蹲在他面前的人身形一晃,僵直着倒了下去,在地上砸出砰地一声。
沉闷,有力,清清楚楚。
鲜艳的血液从他身下漫延,祝弥闻到了新鲜的血腥味,愣了一下,看过去。
那人的丹田处破了一个大洞,边缘血肉模糊,洞中间空空荡荡,一堆烂肉飞散在他脸上,血色模糊的脸孔,双眼也是一对黑洞。
……死透了。
死状还不是一般的惨。
祝弥抬头去看,刚好瞧见余默悄然收回手掌,而那把剑依旧稳稳当当被他握在右手中。
那是纯粹的灵力造成的伤口,没有依托武器。
……怎么师弟的筑基和别人的筑基不一样?祝弥感到茫然,同时心里升起一丝恐惧,师弟究竟是什么人?
眼前的人出手太迅速太突然,玉容大师想阻拦已经来不及,定睛再看时,只看到了躺在血泊当中的尸体。
他心下微惊,重新端量面前这个年轻人,面容平平无奇,跟在那位美人身后时也丝毫不显眼,神识的存在感更是接近于无。
然而,在自己神识的威迫之下,他来去自如,并且当着自己的面杀死了自己的弟子。
堪称……轻而易举。
玉容大师的嘴角一点点掉了下来,原先慈祥的面色显出一丝难以言说的阴鸷与不快,“他是三百年来唯一一位学到了我整容术法真传的弟子,你杀了他。”
闻人语静静地看着他,一副镇定自若的泰然模样,“他自己找死。”
“你是什么人?”玉容大师又问。方才那一道灵力极其诡异,来无影踪,又极其强悍。
他活了上千年,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术法。
“南山门弟子。”
“南山门?”玉容大师嗤笑了一声,“虽说南山门已经衰败几百年,可我依旧记得南山门没有这样的术法。”
“从我拜入山门的那一天起就有了。”
玉容大师神情一滞,厉声道,“小子狂妄!”
同时,他手心一挥,红色粉末洋洋洒洒,全都涌向了闻人语,竟是一把毒药!
闻人语早有准备,施法护住口鼻避免吸入毒药,同时稳住心神维持理智,同时挥出去几道几位震撼恐怖的剑光。
红色的粉末却已飘落到眼前,闻人语一边挥剑一边面不改色引风将粉末吹开,那阵粉末似乎无穷无尽,还是有不少落到了他的衣袖上。
他正想将粉末扬出去时,那些粉末却像活物一样,穿过布料渗进了他的皮肤。
再抬眼,眼前的玉容大师已经人影憧憧,根本分不出哪一个才是他的本体。
玉容大师勉强挡下那几剑,再看到闻人语已经中计,不住呵呵地笑了两声,“你害怕的还在后头呢!”
八十一道重影围成上下四层圆圈,每层圆圈大小不一,逐渐向闻人语逼近的同时,每一道人影又重新分化出新的影子。
闻人语顿时眼前一阵眩晕,头昏脑涨,四肢乏力,像是被禁锢在一方极窄的空间内一样。
祝弥远远地看着,那些人影已经连成了一座炼丹鼎的形状!
而余默手里的剑一点点地
他不由得骇然大惊,急切大喊,“师弟!快醒醒!他要把你炼成丹药!”
玉容大师分了心,祝弥这头得以喘息,全神贯注地拧着精神想要冲破神识的压迫。
而不远处,人影鼎已经收缩得越来越窄,几乎要将闻人语的身影绞碎。
这还不够,玉容大师乘胜追击,不想给对手一丝一毫抗争的机会,当即捏了个手势,闭上了眼睛,口中振振有词念起法诀来。
人影不再是人影,而是成为了炼丹鼎的碎片,严丝合缝地拼接出一个真正的鼎来,鼎身变得通红,如同烙铁一般,炙热地灼烧着空气。
至此,炼丹鼎已成!
玉容大师脸上重新荡漾起笑意,此人术法诡谲,非比寻常,他这才冒险把自己的元神切割成不同的碎片,再凝练成鼎,要的就是一击毙命,将此人的元神彻底击溃!
不出意外,此人的元神很快就会被他的元神撕裂,然后吸收……
玉容大师胸有成竹,此人大势已去,只可惜没能问到他方才那一招究竟是怎么使出来的。
他的掌心贴到一块,嘴里的法诀念得飞快。
在最后一声法诀结束时,元神鼎嗡地一声,红色火光往四周震荡而去,就连空气也被掀动。
祝弥紧紧揪住了自己的面纱,不让帽子飞出去。
可惜已经无济于事了。
玉容大师迈着悠然的脚步,在他面前从容地蹲了下来。
“来吧,让我看看你的脸。”
玉容大师那一双手真真正正如玉一般,不见丝毫纹路,娇嫩得如同初生婴儿的肌肤,可是脸上皱纹比头发还多,祝弥看到他伸进面纱下的手掌,一阵悚然。
紧接着,元神鼎又哐地一声,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动静比鼎成时还要大,玉容大师微怔,却还是没有回过头去看。
就是那一瞬的迟疑,让祝弥逮到了机会,逝水呼地一下从玉容大师的脸冲过去。
玉容大师眼疾手快地侧过脸,逝水剑裹挟着无尽的寒意从他的脸颊急飞而过,凛冽的剑意削破了他的淡定。
祝弥趁机飞到了元神鼎的上方,转眼逝水剑已经回到祝弥手中,一剑插进了元神鼎的上方!
玉容大师登时脚步一晃,“住手!”
祝弥将丹田内所有的灵力灌进逝水剑里,滋啦——
元神鼎上方的火光瞬间有一块暗了下去,变成灰烬的颜色。
祝弥还想再来一次,元神鼎先行一步出现成千上百的裂缝,铛地裂开了。
祝弥正想收回自己的剑,手腕却被滚烫的手掌握住,往下轻轻一扯,整个人天旋地转被半抱着立在在了半空中。
余默脸上不见丝毫狼狈之色。
“……师弟,你没事啊?”祝弥惊讶道。
“没事,”余默回他,“你还好么?”
祝弥指了指自己脸上完好无损的面纱,“我还好。”
“师兄,借你的剑一用。”
祝弥这才看到他手里空空,“你的剑呢?”
“方才被熔掉了。”
“你的本命剑……”
“不是我的本命剑,路边随便捡的。”
祝弥:“……”
逝水到了余默手中,他闪身飞向玉容大师,举起剑便是猛地一刺。
玉容大师一大半的元神都被毁灭,那令人绝望的痛意险些把他的七魂六魄都震碎,勉强稳住受伤的元神后紧急避开闻人语捅过来的一剑。
“……你究竟是什么人?”玉容大师眯着眼,紧紧盯着闻人语。
他活了上千年,虽不专精武力,也算精通术法,更有丹药护体补身,滋养出来的元神不是寻常年轻修士能比的。
可是这个人竟然能在元神鼎的镇压下逃出生天……
阴邪之术!
闻人语不欲与他废话,提剑再攻,招招致命,不留丝毫余地。
玉容大师见自己讨不到好处,转身就奔逃而去。
闻人语如影随形,在鹿鸣镇的郊外追上了他,一剑从他的左胸捅了进去。
玉容大师旋即从半空摔下,口中鲜血直流,满脸的极度惊恐,看着一步步朝他走去的闻人语,“别杀我……别杀我!”
“要怪就怪从云天把画像带给我的那个人,是他!都是他的错!他把美人的画像当成报答让我给他整容……”
他悔不当初,千不该万不该对那张脸起了歹心,才引来今日的灭顶之灾。
闻人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薄唇轻启,“他已经死了。”
玉容大师倏地瞪大了眼睛,只见面前的修士手一挥,那平淡的面容变成一张俊逸出色的面庞。
他对出色的长相向来过目不忘,怎么可能不记得这张脸?
几十年前,他亲自给那位客人操刀整容,安上了一张和眼前这张脸有七八分像的脸。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修士,无数话语堵塞在喉间,却见那把奇特的剑在闻人语手里出奇乖顺,剑尖钻入他的眼眶。
“……你也一样。”
一声凄厉的惨撕破城郊溶溶的春色。
有鸟扑腾振翅,落在了闻人语身后。
回头一看,竟是黑羽,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黑羽用嘴衔住闻人语掌心的那两颗眼球,飞上高空,嫌弃地丢了出去。
不多时,玉容大师身体里的灵力荡然无存,尸身也被碎成粉末冲进了潺潺的河流当中。
“师弟!你的面具!”——
作者有话说:很小心眼的鱼[小丑][小丑]
第90章
祝弥匆匆赶到, 只看到师弟背对着他,像是压根没听到自己的叫唤,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地上。
“师弟?”祝弥有些疑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余默缓缓扭过头来。
祝弥倏地松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受了伤动不了。”
“没有。”
祝弥盯着他, 又问,“玉容大师人呢?”
“……不小心被他给逃了。”
哦了一声, 祝弥还是没能把自己的眼神从师弟脸上挪开, 他怎么感觉……
师弟长得和刚才不大一样呢?
就这一会儿功夫, 能变成这样吗?
难不成被打了?
祝弥眯起眼睛,忧心忡忡地问,“师弟啊,你的脸怎么了?是不是被玉容大师打了?”
闻人语顿了片刻, 没想到祝弥这么敏锐,一下就看出了自己现在的脸和方才的脸不一样。
他先前的脸是随手改的,他已经不记得那道修容术, 眼下没有镜子也没有时间,只能勉强还原成先前的样子。
细节可能差了一些,但也不太多。
毕竟祝弥只是疑惑, 没有震惊。
思忖片刻后,闻人语镇定地回,“是, 他看不顺我的脸, 扬言要帮我换一张, 我便用剑刺伤了他。”
说罢,闻人语扬了扬手里的逝水剑,剑锋的血珠零落而下。
“原来是这样。”祝弥回他。
看起来像是接受了这个说话, 闻人语淡定地点了个头。
人死如灯灭,玉容大师又不可能托梦告诉祝弥,是自己撒谎,他更坦然了。
祝弥就这样被糊弄了过去。
没一会儿,祝弥又感叹道,“想不到逝水竟能为你所用,在你手里倒是听话得很,在山上的时候,师兄想碰一下逝水都不行呢。”
但凡是品阶高一些的武器,不免又器灵觉醒,器灵一旦觉醒,武器就不再是单纯的一把武器,会像人一样有自己的脾气和喜好。
逝水一共也没见过几个人,却对认识多年的师兄没有什么好脸色,对相识不久的师弟的倒是亲近。
祝弥都能感受到逝水此刻心里的平静和乖顺。
……实在难得。
“或许我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缘分。”
祝弥笑了两声,“兴许是罢。”
祝弥接过逝水,施了个法术,逝水又变得干干净净,剑身虚若空明,穿过剑身的天光变得极其浅淡,轻轻地被祝弥收拢至剑鞘中。
祝弥再次抬眼,看着余默的侧颈,眉心一跳,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示意,喃喃道,“师弟,你这里是……什么?”
一大片繁复而奇特的黑纹,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师弟的下颌,充满了禁忌又危险的诡谲。
闻人语呼吸微微一滞,眼中眸光幽深难测。
玉容大师活了至少上千年,灵力深厚,轻而易举吸收了这么多灵力,祝弥又在眼前,魔种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兴奋起来。
他在心里默念着清心的法诀,然而魔种却叫嚣地越发厉害,渐渐地要压倒理智,主导他的意志。
看着师弟一时间变化莫测的神情,祝弥慌乱起来,“师弟,你怎么了……”
师弟并不说话,目光死死攫住了他,眼中流转的情绪积重难返,变换万千。
仿佛一场大雪深深落在了祝弥身上,祝弥情不自禁地回望他的眼神,却读不懂他眼中的深意。
祝弥感到一分茫然,九分恐慌。
师弟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一开始只是虚虚地握着,指尖似有若无地手腕内侧摩挲着,想用力又被极力克制。
……一个极为珍重的举措。
师弟脸上是纠结的隐忍,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痛苦。
祝弥想抽回自己的手时,又被师弟牵住往上带,掌心被略微撑开了一点。
余默把祝弥的掌心按在了他侧颈的黑纹上,那黑纹瞬间风吹草长一般疯狂地肆虐,越过了下颌,终于爬上了余默的半边脸,甚至越演越烈……
“师弟,你怎么了……?”
余默陷入艰难的拉扯与抗争当中,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密布,像是忍耐到了极致,抓着他的手猛地一用力,滚烫的力道透过皮肉,腕骨被死死钳住。
祝弥疼得嘶了一声,眼睛都眯了起来。
疼痛没有顺着想象持续下去,祝弥有些诧异地睁开眼,看到师弟直直往自己倒了过来。
……
余默怎么叫也叫不醒,而且体内的灵气一直在乱窜,时而薄弱时而猛烈,丹田也不稳,一看就是出大事了。
祝弥只好架着人在附近找一处客栈歇息。
余默的症状实在古怪,祝弥找来了当地的丹修给余默看了,前前后后找了五六个,没一个说得出余默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的。
祝弥只好买了些稳固丹田经脉的丹药,给余默喂了下去。
余默始终眉头紧皱,好似困身在什么噩梦当中,呼吸紊乱不堪,却在祝弥坐在床边时有意识地靠近他。
眼看着天也黑了,师弟又恶疾缠身,无论如何也赶不了路了,祝弥只好和衣在余默身侧躺下。
……睡不着。
师弟哪里都怪怪的,说自己只有筑基修为,结果不仅一剑杀死药王谷的弟子,还能和玉容大师打得有来有回。
旧疾大概来自他的丹田乱象,丹田不稳,体内有两股截然相反的灵力在互相攻讦,颈侧还会长出奇异的黑纹……
师弟究竟是什么人?
祝弥迷迷瞪瞪的,意识逐渐涣散了,眼皮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没多久,房内就陷入一片死寂。
此时,房门外的黑影悄无声息解开祝弥布下的阵法,细竹管捅穿窗户上的明纸,一股白烟丝丝缕缕地在房中飘荡。
又过去了一阵子,确认屋内并没有传来什么异常的动静后,门外的人才谨慎地推开门,在门口静候了片刻后,才迈着轻巧的脚步进去。
两个人睡着一张床。
进来的人不大痛快地轻啧了一声,对自己看到的这副场景感到不满。
好在,以后他再也不用看到如此碍眼的场景。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要这个人死!
他抽出一阵短刀,往床上里侧的人径直刺下去,闪烁的寒光割破空气,发出细微的声响。
此时,砰地一声,突如其来的剑身挡住了刀尖。
他猛地一惊,即刻收回手,放弃了自己的计划,唰地挥手,身影从房中消失了。
祝弥人没跟上,逝水剑却已经紧随其后,在此空隙,他紧急布下一个保命的法阵,便顺着逝水剑的方向跟了上去。
那人撤退地极为干脆果断,动作无比迅速,不出多时就甩开了追上来的身影。
他又绕回客栈,再一次驻留在那件房的门口,发现和祝弥元神相连的法阵时,微微一怔。
哂笑一声过后,他面上浮现出一丝无奈,心想,那么笨,肯定想不到自己又回来了。
可是也要比从前有长进,知道提防调虎离山之际。
他特地把气息引到极远的地方,就算祝弥能感受到法阵的波动,以他的修为,想赶回来也来不及了。
这一次,他没有用刀,直接运转起自己体内的灵力,快刀斩乱麻。
“你在干什么?”一道清冽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来,带着隐隐的压迫和质问。
没等他回过神,他已经感受到那道刺骨的剑意没有丝毫犹豫地暴冲向他。
他猛然一惊,极速后退,避开了那道剑意。
威力比他预计中的要强大得多。
“你为什么要杀我师弟?”逝水感应到他此刻的愤怒,剑意嗡明不止。
“……为了不让自己后悔。”良景生回他。
“你有什么后悔的事情,能和我师弟有关?他和你素不相识!”
“他说什么你都信?”
“不然我要信你么?!”
良景生知道他这是在指责自己调虎离山的小伎俩,不由得一嗤,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这里?”
黑夜中,祝弥瞪着他,“……你是这样的人。”
良景生顿了片刻,追问道,“什么样的?”
“狡猾,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你想起来了,是么?”
“……”
“你既然想起来了,何必又要回云天去?那里除了你的过去,你的痛苦,什么都没有。”
“还不如……”
良景生话还没说完,祝弥就打断他,“还不如跟你走,是么?”
良景生心下微惊,默不作声地挑眉。
“还有一个人呢?”
“……谁?”
“你的同伙!”祝弥不客气地扬高了声音。
良景生愣了一会儿才知道祝弥说的是风过川,祝弥不知道风过川的名字,只能用模糊的称呼来代指。
看来是想起了一些,没想起来完全。
祝弥想起来他做了什么,一副很是愤怒的样子,五十年前祝弥不愿意跟他走,更何况现在呢?
良景生心念百转,随后将自己的短刀收了起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你将来为他感到后悔。”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考虑,会决断,你本就不该擅自为我做出决定!”
良景生呼吸一凛,好半晌才哑然失笑,“……你以前不这样。”
祝弥警惕回嘴,“你以前也不这样。”
“但以前有人这样对你,你安然接受。”
“那是以前的事。”
“你只是没想起来,”良景生幽幽,“等你想起来了,你不会原谅他的。”
“……不关你的事。”
良景生还想说些什么,却注意到床上的人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盯着他们。
良景生随手丢给祝弥一块儿留影石,匆匆离去,只留下一句,“后会有期!”
祝弥摸了摸手里的留影石,随手放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
他转过身,登时被那眼神吓了一跳,“师弟!你醒了!”
师弟都没有回话。
祝弥脑子里的弦被崩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许久,他才听到师弟说话。
“……祝弥,你为什么会记得他?”——
作者有话说:谁破防了[小丑][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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