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历经将近两个月, 结合陆非池留下的信息,闻人语终于确凿地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陆逍遥的死与地下暗坟有脱不开的联系。


    闻人语派了个小纸片人,邀请陆非池和他一同前往地下暗坟,一探究竟。


    陆非池一定会来, 闻人语笃定。


    当日, 果不其然。


    “师姐,多谢。”闻人语客气地对到来的人道谢。


    “不客气, ”陆非池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爽快的笑来, “你不叫我, 我迟早也会自己去查的,但我没想到你会让我参与其中。”


    “师姐毕竟当了十年掌门,必然有我所不能及之处,能助我一臂之力, 实属荣幸。”


    陆非池走在前头,得意地嗯哼了一声,“别自作多情了, 我是为了清除宗门里的害群之马,不是为了你。”


    陆非池对路径十分熟悉,轻巧避开了不必要的机关和阵法, 力求不惊动外界。


    闻人语跟着身后,同样神情警惕,回道, “殊途同归。”


    二人此行, 是要前往天玄宗的地下暗坟。


    地下暗坟乃天玄宗秘辛, 在接手掌门之位之前,陆非池对此一无所知,直到第三年, 才发现其中诡秘之处,便随手继续查了下去。


    然而,长老阁里有一批势力明里暗里多次阻拦,使得她举步维艰,始终不得其所。


    调查途中,唯一惊喜就是她发现了闻人语调查过的痕迹。


    闻人语说得还真没错,殊途同归。


    她正困顿无从继续下手之时,好在闻人语活着回来了。


    闻人语出现得太及时了。


    “师弟,我也该谢谢你。”陆非池熟练地解开入口途中第四道机关,她的进度已经整整一年没有任何进展。


    “师姐何必客气。”


    陆非池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师弟,既然你如此感谢我,那十年前我欠你的灵石……”


    闻人语:“……”


    “不用还了,是吧?”陆非池使了个眼色。


    “你不是当了十年掌门,这点积蓄都没有?”


    陆非池唰地亮出自己的本命剑,昏暗的窄小通道内顿时雪光四射,“都在这儿了,一分不剩。”


    见闻人语露了不解的神色,陆非池立即快嘴回道,“你以为谁能都跟你一样挥土如金啊?你也不看看你爹娘给你留了多少宝贝,又是玲珑峰又是长明城的,真叫人眼红。”


    “我要是劫匪,可饶不了你。”


    闻人语不在意地回她,“你劫不了我。”


    陆非池嘴角一抽,“……”


    闻人语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确实劫不了他。


    她眼珠一转,幽幽补充道,“要是我想劫,我可以耍些阴招,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只要能抢到手,谁管你是阴谋还是阳谋。”


    “……你穷成这样了?”闻人语问。


    陆非池顿了顿,咬牙,忽而又莞尔一笑,怪里怪气地说,“师弟,既然你都这么有钱了,洛宁师弟也不差钱,那你们二人合籍大典的贺礼我就不大动干戈了。”


    她又叹了一口气,“谈钱多伤感情,是不是?”


    闻人语:“……”


    “你还以为我当掌门就有钱了?每个月工钱就那么多,炼剑买丹药养灵宠神器哪样不要钱?”


    “要是有朝一日,我能像你一样,为了占一卦能豪掷两件上品灵器那么阔绰,此生便无憾了……”


    其实是三件,闻人语想起当时的情形,发现自己竟是记不清自己卜卦时问了什么。


    “师弟,快跟上!”陆非池催促道。


    闻人语收回思绪,快步往前去了。


    越是深入,光线就越发暗淡,二人感受到的灵力残留原来越具有压迫力,挤压着二人的神识空间。


    二人不再说话,安静了下来,一层接着一层地往下走。陆非池对一路上的各种机关和阵法都极为熟悉,避开了毒镖飞剑暗刺以及陷入癫狂的神兽灵识攻击等等攻击,节省了很多功夫。


    地下暗坟里那么多空坟,那么强大的灵力残留的痕迹,严防死守地安置在天玄宗的最隐蔽之处,长老阁态度含糊不定。


    里面那些残余的灵力是谁留下,在看到闻人语没处理干净的痕迹时,已然有了答案。


    陆逍遥的陨落真如世人口中所言,是自愿为了压制住突然发狂的闻人伊贺吗?


    迷雾重重。


    离坟阵越来越近了,陆非池回过神来,低声问,“师弟,你到过这里吗?”


    闻人语也收紧了心神,“不曾。”


    “这里是倒数第三层机关。”陆非池提醒道,越往里走,所面临的危险也就越高,暗坟在第十八层。


    此时,他们所在的通道如同一条细长的棉线,极为狭窄,堪堪只容得二人前后侧身通过,通道两侧的石头不大不小,顶端呈参次不齐的犬齿状,而头顶则是看不到尽头的漆黑。


    陆非池面前是一扇巨大的石门,门上用错落不一的石头堆出了一只三头犬的形状,三双眼睛活灵活现,却是不一样的颜色,见二人有所动作,那三双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移动,似乎是在观察二人。


    陆非池凝聚起灵力附到解开机关的符纸上,随后符纸从她手中飞去,正正好贴在了三头犬头部的中间。


    陆非池盯着门,心想怎么还没动静?


    仅在一息之后,她蓦然反应过来,心神一颤,大喊,“糟了!”


    顷刻之间,一道低而凶猛的犬吠震耳欲聋,面前的三头犬怒目圆瞪,嘴里喷出火红的岩浆瀑布,能把人骨头都给融了的温度铺天盖地而来,本就拥挤的空间如同蒸笼一般,当即就能把二人给蒸熟了。


    闻人语调用灵力护体,飞身后退,“往后走!”


    “阵法被人换过了!”陆非池边转身往后退,边说出自己的猜测,“我们被发现了!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先回到上一层。”闻人语果决道。


    岩浆如溃坝洪水,将二人方才呆的地方已经被填满,二人疾速后退到了这一层的入口,却发现身后的入口不知什么时候堵住了。


    闻人语分出一部分灵力轰了过去,灵力竟被凭空消失了,入口没有任何撼动。


    陆非池急了,抽出剑来劈了一剑。


    亦是如此。


    “师弟……”陆非池突然叫住他,试探道,“你有没有发现通道越来越窄了……”


    闻人语眉头一蹙,才发现石头的尖刺已经刺进自己的前胸后背的护体灵气上,无声无息,却远比他预想中的尖锐锋利得多。


    再这样下去,二人的肉身只怕要被刺成肉饼了。


    “……往上!”


    脚底的岩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追他们,猩红的火光燎着衣角。


    头顶似乎没有任何阻碍。


    可是石墙已经逼仄不堪,陆非池的护体灵力几乎要被扎破了。


    就算扎不破,这样一直往上飞,灵力也会有耗尽的那一刻。


    等到灵力耗尽,他们就会被岩浆淹没,肉身在眨眼之间灰飞烟灭。


    重塑肉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更重要的是,他们被发现了。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又是什么时候换了阵法?


    想继续查下去,难如登天。


    二人心思各异。


    陆非池喃喃道,“师弟,你要是死了,你的合籍大典怎么办?洛宁师弟等了你这么多年,恐怕他会发疯。”


    “那不是不用给贺礼了?岂不是正合你意?”


    陆非池幽怨,“那还是活着好,我宁愿给。你也可怜可怜小师弟吧,他闭了十年关,才等到你回来。”


    “十年,从金丹中期破镜至元婴初期,不合他意么?再来一次,恐怕他不会拒绝。”


    陆非池嗤地笑一声,轻讽道,“他……对你是真心。”


    闻人语面不改色,“或许如此。”


    眼下也别无他法,照此情形,二人还能撑上一段时间,就看是那岩浆先喷完,还是二人先找到生机。


    二人随意攀谈着,忽地听到了咚咚的撞击声。


    随即,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师妹,师弟!你们在里面吗?!”


    陆非池一愣,大喊起来,“师兄,你在哪儿?!”


    “你们真在这里面啊?!”张不凡听起来相当惊讶,“等着,我给你们把盖子掀开!”


    “盖子,什么盖子?”


    闻人语闻言眸色一变,“……兴许这里和什么法器连在了一起。”


    陆非池神情骤变,“……这是要置我们于死地了?”


    正说着话,一阵哐当哐当的捣鼓动静排山倒海地从顶上灌下来,两人险些被震地掉进岩浆池了。


    竟是比底下的岩浆还要催命。


    闻人语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师兄,你悠着点。”


    顶上再次传来他的话语声,“诶,师弟,我这会保准轻,要是把你整出什么意外,我怕师父回来打死我。”


    闻人语:“……”


    “师兄快点!”陆非池受不住,“我要热死了,你也不想天玄宗前任掌门死状如烤鸭的丑闻传遍整个云天吧?名声一败坏,谁来我们宗门?到时候发不起工钱,我和师弟又不在,你就得负责出门化缘去了!”


    “不要啊!”张不凡崩溃大叫,“我不要去当乞丐!”


    一阵更为强劲的声响爆发了。


    砰地一声,像是瓶塞被打开的声音,天关涌进来,两人一前一后加速冲了出去。


    定睛一看,他们竟是从状如水壶的无底境容器里出来的,若不是张不凡打开了盖子,恐怕他们真会死在里面。


    “掌门!还好你出来了!”一名弟子泪眼汪汪,扑进陆非池怀里。


    陆非池眼疾手快把人一把扯开,对上闻人语探究的眼神,解释道,“之前跟着我做事的小孩,傅云光,师兄也是认得的。”


    那弟子看着比陆非池高半个头,倔着脸反驳,“我不是小孩,我十八岁了!”


    陆非池嘴角一抽,拍了他一巴掌,“我现在不是掌门了!你去跟新掌门做事!”


    “不要!”那弟子躲到陆非池身后,抬眼睨了闻人语一眼又迅速收回,“我就跟着你。”


    死皮赖脸的,对陆非池明显依赖有加。


    “师姐,好福气。”闻人语漠然道。


    傅云光脸色一红,低头不说话了。


    陆非池干笑了几声,扭头飞了几个眼刀。


    张不凡忙出来打圆场,“多亏了傅小兄弟来找我,不然我也不知道你们在里面。”


    闻人语一顿,语气犀利起来,“他是怎么知道的?”


    傅云光躲在陆非池身后,不说话。


    张不凡着急起来,“快走,快走!别被长老阁的人逮了个现行!”


    闻言,几人旋即销声匿迹,各归原处去。


    带了一身伤,若是去机密阁,恐怕有被发现的风险……回玲珑峰?


    倏地想起祝弥,又想起自己那天让青岩带了的盒子底下压着的婚书,还有祝弥不死心地想要给自己治病的发言,闻人语心情顿时微妙起来。


    青岩从他那里拿来的丹药,连同温春来给的丹药一起,他一颗都没吃。


    一番犹豫后,闻人语还是去了玲珑峰。


    即使他知道,青岩很快就会把这个消息告诉祝弥。


    然后祝弥再一次不知死活地出现在他面前——


    作者有话说:离跑路越来越近了[奶茶][奶茶]


    第42章


    到了玲珑峰之后, 闻人语花了一个晚上修补身上的伤口。


    受的伤并不算严重,到后半夜时,至少在表面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在这时候, 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多少有些丧心病狂, 他才刚到就闻着味儿来了,闻人语冷眼看着青岩, 眼神往后飘。


    青岩脸色也不好看, 阴着脸盯了一会儿闻人语。


    注意到闻人语视线的方向, 青岩顿了一息,忍不住地轻讽,“怎么?很期待他来?”


    他是谁,不言而喻。


    闻人语淡然挪开目光, “……滚。”


    青岩却不依不饶,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别着急啊, 他很快就会过来见你的。”


    闻人语脸色冷得结冰。


    青岩心头的阴霾散去,反正闻人语又不记得,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记不起来祝弥, 越是这样,祝弥才会死心得越快。


    何必严防死守祝弥和闻人语的见面呢?


    如果自己愿意帮忙,祝弥会很快就原谅他那天的口无遮拦把……


    总而言之, 他眼下又特别乐意帮祝弥了。


    青岩打量了闻人语几眼, 咂摸出一丝不对, 问,“你去查地下暗坟了?”


    闻人语闭上眼睛,随口应了一声。


    “不顺利?”


    “……有人提前防备, 换了阵法。”


    “自从十年前祝闲误入之后,地下暗坟的看守就变得极为严格,有人知道你们在查,肯定留有后手。”


    闻人语没有回答。


    “你大权在握,可以从长老阁某些旁支的后代入手。”


    闻人语倏地挑起眼眸,“……谁?”


    “前掌门的那个小跟班就不错。”


    “他跟着陆非池也有五六年了,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闻人语思忖片刻,回答,“我知道了。”


    闻人语罕见地感觉到疲惫,凝起心神运起体内的灵气游过自己的经脉。


    青岩自觉没趣,很快从洞府里出去了。


    在他踏出去的那一瞬间,洞府内几道细光静悄悄闪烁,阵法俨然已经焕然一新。


    挡挡不必要的人。


    *


    祝弥被从窝里薅出来时,院子里积了一池的冰冷月光,凉得他打了个颤,清醒了些。


    好在青岩这一次没有要吓唬他的意思。


    祝弥揉了一下眼皮,勉勉强强把眼睛完全睁开了,口齿含糊,一脸懵,问:“怎么了?”


    青岩语无波澜,“闻人语在峰顶。”


    祝弥呆了一瞬,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大半夜的,我不睡觉大老远跑来这里骗你吗?我送你上去。”


    “等一下,我还有东西要拿!”


    祝弥急着往屋里去,青岩松开了他领口的衣服,抱手环胸冷眼看着祝弥跟只兔子一样窜进去。


    没一会儿,祝弥就出来了,身上胡乱披了件稍微厚些的衣裳,一边朝他小跑过来一边宝贝地把什么东西往胸前塞。


    青岩嘴角一抽,“你带的什么?”


    “丹药。”


    青岩:“……”


    “快走吧,要是去晚了他又去别的地方了怎么办?”祝弥充满期待地催。


    猝不及防腾空,夜风糊了一脸的冷意,祝弥裹紧了自己的衣服。


    青岩果然飞得快极了。


    在峰顶静悄悄落地的时候,祝弥脚步都欢快了起来,向青岩投去了赞赏的眼神。


    青岩冷嗤一声,不屑道,“学了十年剑还不会飞剑,打着灯笼这天底下都找不出第二个。”


    祝弥讪讪地撤回自己的赞许,弱弱地反击,“你以前上学的时候,一个字抄了二十遍都记不住呢。”


    青岩一愣,长眉当即倒竖,恶狠狠威胁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我…我听先生课上说的。”


    总要那么一些个反面教材会流传下去,祝弥原本想替青岩留守面子,这会儿又暗暗下定决心要把这个反面教材传播得更广。


    不过青岩在他面前一向高姿态,这会儿脸面挂不住,看着好像是要生气了,祝弥又开口假装安慰道,“人各有所长嘛,你精于剑道,我虽不擅长这个,但是也许我有别的长处……”


    “那你书读得很好?”青岩反问道。


    祝弥嘴唇颤了一下,合上了。


    青岩又哼了一声,嫌弃道,“我看你的长处就是吃饭。


    “还有当傻子。”


    祝弥茫然无助,“……”


    青岩满意了,挑眉,“自己走,我不过去了。”


    祝弥备受打击,闷着头往前走,抬头看了一眼熟悉的入口,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了进去。


    闻人语的洞府一如既往。


    墙上镶嵌着的各色晶石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一踏入能感受到一阵舒适的温暖,屋内陈设精简,不过各式用物都精巧奇特,巧夺天工,内里机关妙不可测。


    从前在这里养伤他研究过,闻人语不在的这十年里他也来过,直至今日他都没研究透。


    祝弥分神想着,要是闻人语的药吃不完,放在桌子底下的那个格子就刚好合适。


    医仙最近进展飞快,又给他拿了不少新丹药。


    也不知道闻人语吃完了没有。


    祝弥熟练地绕过那些东西,终于看到床上躺着的闻人语。


    在原地踌躇了片刻,闻人语还是没有动静,祝弥感觉到不对,一点点挪到了闻人语床前,垂眸看着床上侧躺的人。


    他轻阖着眼,眉骨连着挺括的鼻梁,二者之间的折角在不清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其中疲惫若隐若现,冲淡了他脸上的疏离之意。


    祝弥呆呆了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闻人语这是睡着了?


    闻人语更习惯于打坐入定,外界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即醒来。


    单纯睡觉的时候总是很少。


    祝弥犹豫了片刻,给自己搬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坐了一会儿,祝弥发现闻人语似乎没有呼吸,身躯也没有明显的起伏,慌慌忙忙伸手去探闻人语的鼻息。


    ……有气。


    他猛松了一口气,指尖在自己的袖口上摩挲了几下,可能是修士和凡人的身体不同。


    要是闻人语在出点什么意外……


    祝弥连忙在心里呸了两声,晦气的话可不能说。


    源源不断的温暖和熟悉的松香飘过来,眼皮一点点沉重起来,挺直的肩膀和脖颈也一点点地弯下去了。


    不出多时,圆乎乎的脑袋趴在了床边。


    *


    ……冷。


    祝弥迷迷糊糊的,依旧困得很,下意识地想要裹紧自己的衣服。


    不对……祝弥倏地撩起眼皮,倒转的景物映入眼帘,立即把自己的脑袋抬了起来。


    自己怎么睡着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闻人语冷淡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来。


    祝弥顺势看过去,闻人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站在左侧后方。


    祝弥也跟着站了起来,看到洞府里的光线变得明亮,天已经亮了。


    闻人语似乎有一丝不快。


    在如此半分天光里,看得格外明显。


    祝弥抿了抿唇,无形之中多了几分拘谨,“半夜来的,大概是寅时那时候。”


    闻人语面无表情。


    他竟然睡着了,而且对祝弥的到来没有任何一丝察觉。


    刚换过阵法,按理说,祝弥进不来才对。


    “你怎么进来的?”


    祝弥不解地睨了他一眼,“走进来的啊。”


    闻人语似乎并不相信。


    祝弥越发疑惑,站了起来,来回走动,“这样走进来。”


    闻人语看着祝弥特地在自己面前示范地走了几步,又扭头看向自己。


    “……”


    “……”


    闻人语错开目光,“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祝弥把丹药掏出来,伸出手递到他面前,“给你,新的丹药。”


    见闻人语不接,他又晃了一下手臂催促。


    闻人语跟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祝弥心里生出些微妙的不安来,闻人语不接药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的如医仙所说,其实他根本就是装的?


    ……那他还是更相信,闻人语是真的不记得了。


    无视了闻人语的无动于衷,祝弥自顾自低着头往前凑了两步,拉起闻人语的手腕啊,把小巧的药瓶放到他手心,然后擅自把他的手指扣起来。


    紧接着,闻人语把手抽了回去。


    祝弥一怔,缩回自己的手,仰起头看他,“医仙,这一次的药要比上次的效果好一点,坚持吃的话,很快就能起效。”


    闻人语的目光落到他脸上,祝弥眨了眨眼,问,“上次的药,你吃了吗?”


    “没有。”


    祝弥呼吸一滞,神情空白,“……为什么?”


    闻人语很难向他解释,纵使身边的人都在解释他曾经多么重视祝弥,可当祝弥人真的站在他面前时,他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波动。


    这使他很难去相信旁观者只言片语里他们的信赖和亲密。


    他和祝弥真的经历过什么,只有他和祝弥知道。


    可是他不记得。


    在祝弥身上也找不到能说服自己的证据。


    闻人语充满审视和猜疑的眼神,瞬间刺透了他的掩耳盗铃,祝弥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一股透心的寒意将他紧紧包裹着。


    祝弥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闻人语真的不想记起来。


    他大喘着气,鼻尖涌起一阵酸涩,“你为什么不吃药?是不是因为……因为你要和洛宁……”


    眼前的人分明哽了一下,湿润的眼珠紧紧盯着他,咬住了唇,再也说不下去。


    闻人语下意识地蹙起眉,“你先回去,这不关你的事。”


    祝弥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两步,闻人语竟然说不关他的事……


    那些不安和委屈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隐瞒,祝弥脸色惨白,拔高了音调,“……是你自己说要我等你回来的!”


    闻人语眉心凝出一片冷沉,同样看着他,“可我不记得。”


    祝弥心神大震,腿磕到后面的床,眼看着就要摔倒了。


    闻人语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被祝弥啪地拍开。


    祝弥狼狈地跌到床上,又飞速撑起来,扭头瞪了他一眼,跑了出去。


    闻人语目光攥着他的身影,看他消失,久久不能回神——


    作者有话说:来咯[抱抱][抱抱]


    第43章


    看天色, 天亮了已经有些时候了,到了天玄宗的弟子和杂役各司其职的时辰。


    祝弥只管埋头往下冲,后脚撵着前脚,裤脚被清晨清凉的露珠打湿, 黏糊糊地粘在他发热起来的脚踝, 难受得恶心。


    又强行跑了一会儿,祝弥受不了, 在路边的树下停了下来, 手撑着树干大喘气。


    胸腔里藏了个不断变大的气球, 祝弥拍着自己的心口,深深地吐了两口气,真怕气球撑不住爆炸了。


    紧缩拥挤的喉道也渐渐松弛下来,新鲜的空气终于开始前仆后继地拯救他的心脏, 可是却有什么东西急欲从身体里钻出来。


    一时间,祝弥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他弯下腰, 企图从水深火热的状态里逃离,眼眶却湿润起来。


    闻人语怎么能这样呢?为什么不愿意配合吃药?


    还说什么不关他的事。


    树根下衰败的野草叶子渐渐模糊了,祝弥咬着牙, 瞪大眼睛,又把眼泪憋了回去。


    ……真讨厌。


    就在这时,远远地传来了叫唤声,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祝弥听出来是良景生, 猛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确认自己眼里真的没有泪水,又换了一副表情,从抬起头来应他。


    良景生朝他走过来, 问道:“大早上的,你怎么在这里?”


    祝弥恢复了冷静,给自己找借口,“我来扫地。”


    良景生一愣,又问,“你不是换去学堂那边教书了么?而且今日不是休沐么?”


    ……啊,给忘了。祝弥呆滞了一秒,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找补的借口,神色茫然起来。


    好在良景生没有继续追问,祝弥心有余悸,再一次调整了自己的表情。


    良景生不动声色端倪着眼前人心虚不已的眼神。


    不得不说,这张脸真的很能骗人,整整十年,他都没能看出任何破绽。


    如果不是余舟现在低落得太明显,到了这时候,他也很难看出祝弥情绪的变化。


    逞论看破这张伪装的面具,看到余舟真实的样貌?


    余舟是从闻人语那里跑出来的。


    ……不对,是祝弥。


    良景生勾了个隐秘的笑,停止了上上下下的打量,再一次提议,“我们下山去吧,听闻山脚下那家酒楼请了个新厨子,手艺比先前的厨子还厉害,很会烧些新奇的菜式,好不容易今日休息,我请你去吃,如何?”


    静了一会儿,祝弥转过脸去,抬眸看他,“我请你吧。”


    又说,“顺便把杨振也叫上。”


    总是让这两人请客,祝弥有些不好意思。


    助教的工钱比杂役高不少,加上上个月多领的那一份,交给医仙一部分后,他手里还有些余钱,吃上一顿好的还是没问题的。


    良景生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再度开口,“我今早儿来的时候看到杨振去后溪练功了。”


    祝弥眉头一皱,遗憾道,“好吧,那我们自己去吧,回来给他带一点好吃的。”


    自打杨振得了机缘,在练功一事上可谓是兢兢业业,稍有松懈,眼看着马上就要破镜金丹,这些时日越发刻苦,连二人见面的次数都变少了。


    他也不忍心打搅如此认真的杨振。


    回自己的院子换了件衣服后,二人一齐下山去了。


    *


    祝弥是熟客了,一进门就招呼店小二点上那些个新菜式,又点了几样闻人语往日里习惯吃的东西。


    不同于天玄宗的地广人稀与井然有序,山脚下的酒楼永远宾客满席,人声鼎沸。


    二人上了二楼,在靠窗的位置坐了,祝弥望着楼下的熙熙攘攘,大脑放空了。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小碎步朝他们跑来,祝弥循声望过去,看到店小二手里拎着酒壶在桌边站定了。


    ……酒!来得正是时候!


    店小二把手里的抹布往肩上一甩,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说话时,只见那位相貌平平无奇的客人手一挥,干脆道,“买!先来两壶!”


    店小二大喜,连忙点头,“好嘞,客官,这就给送上来。”


    店小二垫着脚快速跑出去了。


    对上良景生惊讶的眼神,祝弥掩饰道,“没喝过酒,我今天……尝尝。”


    “你若是想喝酒,我那儿倒几坛百年陈酿,还算入得了口,得空了来喝就是了,何必花费钱买这些俗物。”


    祝弥听了,露出惋惜的神情来,“早知道去你那里喝了。”


    “今后再去也不迟。”良景生端着温和的笑意,“欢迎常来。”


    祝弥转念一想,“百年陈酿,那岂不是很贵?你的工钱够买吗?该不会是假货吧?”


    良景生:“……我也有些积蓄,供你吃喝玩乐不是问题。”


    祝弥觉得奇怪,他又没有想要花良景生的钱吃吃喝喝啊。


    而且良景生为了多挣点钱还每天一大早来巡山呢,还时不时请自己吃饭,他怎么好意思真的花他很多钱呢?


    要花就花……


    噢,闻人语失忆了,花不了了。


    那只能花自己的了,自己的不够花。祝弥兴致缺缺地移开视线,刚好看到端着酒壶和酒杯进来的店小二。


    “客官就等了!这是我们店推出的新招牌桃花酿,取每年冬天的第一场新雪放入白玉晶罐储存,直至来年桃花盛开,将开得正盛的桃花洗净与十年老酒放入白玉晶罐同酿,等每年这时候开坛取出……”


    那店小二滔滔不绝地介绍桃花酿是制作是如何地精良,又介绍其气味与口感多么独特,祝弥听得糊涂,下意识感到一阵不安。


    “……一醉解千愁,往事万古销!”


    那岂不是喝了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了?祝弥骤然回神,忙捡起杯子递过去,“满上满上!”


    店小二麻溜地倒酒,祝弥看着小小的酒杯很快被填满,倒进去的仿佛不是什么桃花酿,而是自己无数的哀愁,接过后举杯一饮而下——


    好苦!


    祝弥想吐出来。


    “一壶三十灵石,总共六十灵石,这边先记您账上了!”


    六十灵石!祝弥顿时心凉了一截,硬生生把嘴里的酒咽了下去后,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胸腔鼓动,眼眶发酸,满脸通红。


    ……品尝这份苦涩,未免太过奢侈。


    祝弥欲哭无泪。


    良景生暗自嗤了几声,递过去一块手帕。


    祝弥拿过,擦了擦嘴,怔怔,“谢谢啊。”


    “想吃点东西垫垫,再喝也不迟。”


    祝弥顺从地点了点头。


    菜很快也端上来。


    祝弥看着菜,看着酒,心里不是滋味,不甘地腹诽,菜上得那么快,该不会是预制菜吧?


    这才是真正的苦!祝弥愤愤夹菜往嘴里塞,下一刻立即撤回了自己的诋毁。


    这才是真正的美味佳肴。


    良景生暗觉好笑,挑了挑眉,倒了一杯酒给他递过去。


    祝弥拿出豪饮的气势吞了。


    没一会儿,祝弥就品尝到了店小二口中的极乐,意识飘忽,所有的事情都被沉入脑海的最深处,暂时暗无天日。


    只有一种简单直白的傻子快乐。


    良景生没想到祝弥会醉得那么快,都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侧着脸趴在桌上开始数自己的钱了。


    心思不要太好猜。


    良景生把自己的荷包丢过去。


    祝弥眼前一亮,把他荷包里的灵石全倒出来,一枚一枚地数,数着数着自己忍不住开心起来。


    良景生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觉得好笑,又不止觉得好笑。


    莫名的一阵轻松和愉悦。


    祝弥数完又趴了回去,嘴里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着,时不时撩起水亮的眼睛


    良景生分神盯着看了许久,喉结缓缓地上下滚动起来,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喃喃道,“……祝弥,你跟我走吧。”


    你在我这里,不会只是炉鼎。


    祝弥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坐起来抬眼看他,嘴角扬起来,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良景生凑过去,没听出来他说的什么,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祝弥却慢慢地蹙起眉,动也不动地注视他,嘴唇跟着动了动。


    闻人语这回总算听清祝弥说的什么了。


    “你为什么不吃,为什么不吃啊?”祝弥又问。


    良景生不明所以,见祝弥的神情专注到了有些固执的地步,只好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一口菜。


    祝弥愣愣地看着他,忽然抽噎了一下,一滴泪径直压过他眼睑上的睫毛落了下去。


    良景生手一顿,滞了片刻,神思又猛地清醒了过来。


    ……祝弥醉了。


    良景生真是没想到有一天会把这些东西塞进自己无价的乾坤袋里。


    没吃完打包起来的菜,没喝完的酒,给杨振带的吃食。


    想着那些饭菜气味,他沉着脸,半抱着祝弥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玲珑峰,最好能趁着没人的时候在祝弥身上做个印记。


    却不料在院子里碰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闻人语视线在二人之前逡巡,最后从醉倒的祝弥身上落到良景生身上,生出了几分本能的忌惮。


    ……良景生比他强,曾经。


    “你来这里做什么?”良景生心念百转,倏地一笑,将祝弥抱得更紧了些,“虽然没能在你回来之前带他走,但现在也不晚。”


    “我找到了。”


    闻人语脑子里的弦绷紧到了极致,一瞬间想通了什么。


    良景生在找祝弥。


    闻人语凝着他,依旧冷漠,“找到什么?”


    “你还想演到什么时候?”良景生语气微沉,“十年前你我一战,你输了却不肯遵守约定回答问题,你以为现在你还能瞒得过去吗?”


    见闻人语无动于衷,不似作伪,良景生疑惑,“你是装的还是你忘了?”


    闻人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忽然间碧光一闪,直直朝刺向良景生抓着祝弥的那边手臂。


    良景生游刃有余地侧身闪躲,没有松手。


    不曾想,闻人语手掌搭在他肩上往下一拧。


    ……!


    怎么会?良景生心神俱颤,闻人语如今修为在哪一层境界?!


    “没有人能带他走。”闻人语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再看时,闻人语已经带着祝弥退到了几尺之外——


    作者有话说:好多营养液好多评论好热情,谢谢饱饱们[爆哭][爆哭]周末会加更的,以后有时间都会加更,谢谢大家[亲亲][亲亲][爆哭][爆哭]


    第44章


    现在的闻人语, 或许真的可以和自己对抗,良景生严肃起来,观摩着闻人语。


    能从坍塌的虚妄迷境里活着回来,修为有所提升他并不意外。


    但如果是这种程度的跨越, 那必然就有问题了。


    他曾经不屑于去一趟迷境, 那对他来说完全是浪费时间,可现在反而有些后悔了。


    他真的好奇闻人语经历了什么收获了什么, 如今真正的实力几何。


    闻人语亦盯着他, 十年前那一场比试, 良景生展露出来的实力不过十之一二,他也输得轻而易举。


    自己不记得当时闻人语问了什么,不过不出意外的话,和祝弥联系密切。


    ……又是祝弥。


    气氛紧绷, 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弓,但凡有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大战一触即发。


    杨振特地在不远的地方就收了剑, 步行前往余舟的院子。


    近日来他忙得很,余舟换去学堂做工,二人见面的次数大为减少, 后来来找过余舟几次,好巧不巧,竟然没一次在!


    不知道鬼鬼祟祟在忙些什么!


    杨振心里愤愤不平, 心想该不会是余舟和良景生走得近就把自己忘了?!


    攀上长老阁的高枝, 扭头就抛弃他这个小小筑基期的好友了?!


    越想, 杨振就越生气,今日势必要给余舟抓个现行!


    杨振蹲在墙根,蹑手蹑脚地翻上去, 看到院子里朝他望过来的两人,正要拍手的动作尴尬地停住了,一时间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


    一边是长老阁的中流砥柱,一边是现任掌门。


    没一个是他惹得起的,先溜……杨振正要转过身离开时,瞥见自家恶名在外的掌门死死地掐着自己好友的肩膀。


    气血顿时唰唰往上涌,杨振跳下去,手忙脚乱地抽出自己负在背上的剑,对着二人扬声质问,“你们要对余舟做做做做……做什么!”


    那柄不起眼的剑也跟着抖了一下。


    良景生:“……”


    闻人语:“……”


    二人脸上的轻视太明显,杨振顿时不快,挺直了腰,“虽然我只是筑基修士,可是你们要是对余舟做什么,我决不允许!”


    良景生嘴角一抽,“你也知道你只是筑基修为……”


    闻人语敛去神识的压迫,流光剑彻底被收回体内。


    见状,良景生也悄悄地隐去了的灵力。


    良景生换了副温和脸色,解释道:“祝弥喝醉了,我送他回来。”


    杨振大为震惊,怒喊道:“余舟和你去喝酒不叫我?!好你个余舟!等醒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杨振这时候也不怕了,径直朝余舟的方向冲了过去,也不顾及掌门还在身边了,掐着醉鬼的肩膀,质问道:“快醒醒,你这个没良心的!”


    闻人语顺势松了手。


    杨振顺理成章把人接过来,气得把牙磨得嘎吱响,牙齿的形状都从脸皮下透了出来。


    一看就是气坏了。


    “不过他给你带了吃的,还有酒,都是照你的口味点的。”


    杨振当即把下一句骂人的话给吞了下去,扭头看良景生,半信半疑,“真的?”


    良景生把打包的东西丢过去,同时又想还好他没把祝弥的这些东西给丢了。


    杨振一手扶着醉醺醺的余舟,一手拿着打包回来的吃食,怒气褪去,眼角眉梢多了一丝扭捏。


    闻人语适时开口,“人喝醉了就带回去歇息。”


    杨振点了点头,把人半拖半架地带进了屋里。


    闻人语和良景生对上视线,默契地没有再多管。


    倒不是因为别的。


    杨振是个大嘴巴。


    今天自己要是和良景生在祝弥院子里起了冲突,明日杨振能把这消息传遍整个天玄宗。


    三日后,天玄宗现任掌门和长老阁弟子大打出手,竟是为了平平无奇的杂役的消息就会布满整个云天大陆。


    要是有人从这类看似不着调的笑话里看出什么不对来,那就麻烦了。


    ……


    门没关,杨振睨了一眼,又用自己微弱地难以察觉的神识在院子周边游荡了一圈。


    院子里的那两人都走了。


    杨振收回神识,把被子给床上睡熟的人掖好了。


    却没有走,杨振依旧坐在床沿边上,盯着那张越来越陌生的脸出神。


    如果良景生是为了把余舟送回来,那掌门呢?


    为什么会出现在余舟的院子里?


    而且余舟身上干干净净的,一点酒味和醉鬼的狼狈痕迹都没有……


    一看就是施法清理过了。


    虽说只是举手之劳,可是也有些多余……多情了,不是吗?


    睡着的人嘟囔了一句什么,翻过身去,手臂露了出来。


    杨振回过神,把他的手臂塞了回去,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了。


    *


    几日后。


    天玄宗,机密阁。


    闻人语、陆非池和张不凡几道身影一同出现在阁中。


    上次经过青岩提醒,闻人语联络了陆非池一同借傅云光的力往长老阁里刺探了一番,关于地下暗坟的机密又有了新的进展。


    和他们猜测得不错,天玄宗的地下暗坟根本不是书册上记载说那样正式始于建宗之时。


    建宗之前只是空出了这么一块地留用,正式的坟冢出现是在十四年前。


    陆逍遥和闻人伊贺陨落那一年。


    而且坟冢里没有尸身,全是空坟,更像是某种镇压的阵法。


    张不凡是被迫卷入,听得心惊肉跳,“傅师弟……可信么?他说的一定是真的么?”


    陆非池抱着胸,挑起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况且他在我手底下做事多年,信得过。”


    那些坟冢用来干什么,几乎已经把答案摆在了明面上。


    可是为什么?


    陆逍遥在任时为了宗门可谓是鞠躬尽瘁,本有衰颓之势的宗门在她手中也空前强盛,可以说是没有陆逍遥就没有天玄宗的今天。


    这一猜想几乎颠覆了他对宗门的认知,张不凡脑子乱哄哄的,“难道是掌门当时做了什么……”


    陆非池忽地嗤笑一声,“师兄,别天真了,你以为师傅为什么云游多年这么多年都不愿意回来,只有宗门盛事才赶着回来?”


    张不凡无力地张了张嘴,脑袋垂了下去。洛掌门确实不喜欢回来,而且每次提起宗门时语气在格外沉重,对他们几人将来担宗门大任一事也格外看重。


    “……那我们商量不带上洛宁吗?他要是知道了,恐怕会伤心。”消沉了片刻后,张不凡抬起头问。


    陆非池又扯起那么似是无奈似是纵容的笑来。


    ……师妹变得好陌生,张不凡看得愣了一会儿,不知所措起来。


    陆非池突然站了起来,朝张不凡走过去。


    张不凡胆战心惊地想往后退。


    被陆非池一把拽回来,他的肩膀把陆非池快要捏碎了,只好用求饶的眼神看自己的师妹,“师妹啊,我可是你师兄……”


    “师兄啊,我可是掌门!”


    张不凡脸色发白,嘴角嗫嚅,“……”


    “明日子时,你和我们一块儿下墓。”


    “非要挑这时候么?后天不就是合籍大典?师妹,我……”


    “你不去,我就把你所有的工钱全部扣光,你收藏的所有法器、丹药、秘籍、幻境通、通、销、毁!”


    张不凡吓得脸色剧变,弱弱地反驳,“可是你现在又不是掌门……”


    陆非池勾嘴一笑,朝闻人语抛去一个眼神。


    张不凡看到自己的好师弟转过脸来,无情补充,“销毁之后把你逐出宗门。”


    张不凡欲哭无泪,“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陆非池满意收回手,拍了拍手掌。


    “我要告诉师傅,你们都欺负我!”张不凡受不了地大喊。


    陆非池阴阳怪气地学他说话,又没好气地反问,“师傅正为洛宁师弟的合籍大典忙上忙下,你要去和他说这个?”


    闻人语:“……”


    张不凡喘不上来气了,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他的好师弟好师妹会变成这副样子?难道是掌门之位有什么魔力,把人变得这么坏?


    他心有余悸地安抚自己,还好自己不是掌门。


    三人约好时间,又拿了从傅云光搞来的新的机关解法之后,悄无声息地各自回去了。


    *


    醒来时已经屋内亮着夜明珠的清辉,祝弥从床上坐起来,腹中空空如也,咕噜地叫了一声。


    迷茫了好一阵子,祝弥才清醒,自己喝醉了,大概是良景生送自己回来的。


    他抓了抓自己的衣服领口,才发现自己外衣也脱了。


    愣了片刻后,祝弥下了床,开始翻桌上打包回来的吃食。


    杨振那份也该送过去了?


    祝弥拿起点心往嘴里塞,刚想给自己倒水,才发现碗里甚至倒好了水。


    良景生怎么这么贴心啊,做了这些还不够,还把吃的喝的也摆好了……


    祝弥水还没咽下去,青岩的那张鬼脸凭空出现。


    祝弥一口水喷出去。


    青岩施法挡住。


    祝弥惊恐地往后缩,“我不是故意的……”


    “谅你也不敢,胆子还没老鼠大。”


    祝弥:“……”


    “你怎么又来了?”


    大晚上的见鬼还是很恐怖的,这么多年,祝弥依旧没有习惯。


    “有件事要提醒你一下。”


    “……什么?”


    “这几日不要外出。”


    “为什么?”祝弥经不住好奇,追问,“要出什么大事了吗?”


    青岩不耐烦地瞪他,“要你小命的大事,说了不让乱走动还问什么问?!”


    “那我还要去上课……”


    “不用!这三天全宗门的杂役休息,我走了!”


    青岩抛下这么几句,潇洒离去了。


    祝弥惴惴不安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等来的不仅仅是放假的消息,还有就是——


    闻人语和洛宁的合籍大典提前了。


    就定在明日——


    作者有话说:来咯[抱抱][抱抱]


    第45章


    当日, 子时。


    三人依约到了入口处。


    明月当空照,同行二人脸上的神情那么坚定,那么凛然,看得张不凡想死的心都有了。


    “两位掌门, 我留下来望风行不行?”张不凡求饶道。


    “当然不行, 师兄,你该打头阵护着我们。”话落下, 陆非池一把将张不凡推进去。


    张不凡趔趄往前扑进去, 想掉头, 扭身看到两位杀神将出口堵得严严实实的。


    要是强行出去,恐怕当即就会横尸此处。


    张不凡沉沉叹气,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往前走了。


    手里有傅云光给的线索, 闻人语和陆非池前几日刚来过,一路上三人顺风顺水,没碰到任何意外。


    卡住二人的倒数第三关, 也轻易渡了过去。


    想来是还没来来得及重新布置机关,这也就是闻人语和陆非池着急再一次进入此处的原因。


    突然来个回马枪,把在暗处胸有成竹的对手杀个措手不及, 找到他们的破绽,对他们而言,局势就多了一分明朗。


    下了第十六层, 第十七层的却意外开阔起来, 只是像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山洞, 光秃秃的石头,其余什么都没有。


    闻人语照着地图,找到了通往第十八层的“门”。


    相较于二人的镇定, 张不凡就紧张得多,感受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灵力压迫,逼得他汗都流出来了。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们宗门里竟然还有这种阴……还有这种地方。”张不凡原本想说阴邪,可一想到竟然要用这种话来形容自己的宗门,竟有了一丝难以接受,把那两个字给忽略了过去。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陆非池直言不讳,“师兄,一通百通,日后还有的是秘密等着你去了解呢。”


    这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话,张不凡五官皱起来,“师妹,你别这么说,怪吓人的。”


    陆非池却嗤嗤低笑起来,又催促道,“你走快一点,怎么越走越慢,你不是打头阵吗?”


    “……我又不是自愿的。”


    “可是师兄,我好害怕啊,你快点保护我!”陆非池忽然又故作柔弱地求助。


    张不凡听得一阵恶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让师弟保护你。”


    一直沉默的闻人语也跟着开口了,“师兄,我也害怕,需要你保护。”


    张不凡:“……”


    一个是当世实力最强劲的年轻修士,一个是十年内从金丹期破镜至元婴期的天玄宗前掌门,这两人从小到大实力都在他之上,这时候竟然不要脸地说这种话。


    张不凡心里不舒服极了,他这个大师兄当得是真没面子,旁的宗门的大师兄哪个不是实力力压同门一代弟子,又备受尊敬?


    就他,一天到晚被自己的师弟师妹欺负。


    没办法,谁让他是大师兄呢?


    张不凡无奈地走向前去,忽地又想起什么,好奇地回头问,“师弟,你如今的修为在哪一层境界……”


    是不是已经逼近大乘,可以拳打自己师傅脚踢一众长老……


    “元婴中期。”


    张不凡顿时面容呆滞,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陆非池听得也是双目圆睁,“元婴中期?!”


    没记错的话,十年前师弟就已经破镜至元婴中期,现在还是?!


    也就是说,闻人语消失的这十年一直在原地踏步?!


    片刻后,陆非池森森地冷笑起来,威胁道,“师弟,你该不会是在隐瞒自己的真实实力,一会儿好借口偷懒吧?”


    闻人语举着火折子的手一顿,淡淡瞥过去一眼,冷静道:“……事实如此。”


    “怎么可能?!”张不凡惊呼。


    不怪二人此番态度,实在是闻人语在和陆非池的比试展现出来的实力,绝不只是元婴期的实力。


    可是现在看来,闻人语似乎没有撒谎。


    那她的修为还比闻人语高两个小境界呢,陆非池郁闷不平道:“那我为何会输给你?!”


    闻人语倏然收回自己的眼神,语无波澜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张不凡突然嘘了一声,提醒二人,“倒数第二层,过了这一层就是地下暗坟了,这灵力快要把我的神识撕碎了,快打起精神来。”


    陆非池嘶地抽气,“师兄,这还好吧,你是不是太久没练功了?这都顶不住。”


    张不凡脸上挤着干笑,转头看陆非池,看到投在石壁上的影子活了过来,伸出无数只黢黑触手悄无声息伸了过来。


    他心跳到嗓子眼,大喊:“师——”


    话还没落地,两道剑光齐闪,那伸过来影子触手被斩空了一截。


    然而不过是呼吸之间,被斩断的影子立即重新粘连到了一起,二次粘连的影子触手比原先还要粗壮,攻击的速度也变快了许多。


    三人各自避开影子的攻击,分列在不同的几处。


    “奇怪了,第十七层的影子不是死的吗?”陆非池疑惑道。


    “难道是傅师弟给的信息有误?”张不凡不安地追问。


    陆非池却摇了摇头,笃定道,“不会,他是傅长老的私生子,傅长老就这一个孩子,十分器重他,不至于连这种消息都弄不到。”


    “那会不会是他叛变……”张不凡话说到一半,猛地回过神来,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他不是傅家旁支的小户人家的后代吗?”


    张不凡偏头瞄了一眼陆非池眉眼渗出来的冷淡与深沉,霎时福至心灵想通了什么。


    ……傅云光能爬上陆非池的床,是陆非池默许的。兴许是故意的也说不定。


    傅长老在宗门里的地位举重若轻,陆非池需要稳固自己的位置,需要想办法协调自己的长老阁的权势。


    张不凡恐惧起来,觉得自己看着长大的师妹那么陌生,那么可怕,她从前明明最不屑于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他惶惶去看闻人语,闻人语却丝毫不为此感到震惊,面无表情地接受了这一消息,不为所动再一次斩断了触手,然后飞身朝前和陆非池一起击碎了铺天大网的黑影。


    二人击退黑影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


    望着两人一并作战的背影,张不凡怔怔,什么时候,他已经落下他的师弟师妹这么远的距离了……


    “师兄,快来!”陆非池倏然一声暴喝。


    张不凡立刻回神,飞身向前去,“来了!”


    越来越来强壮的黑影触手从四面八方旋转着将他们包围,三人被迫背靠背聚在了一起。


    “这影子是从我们自身投下的影子长出来的,越劈越多,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了,天底下哪有能被切割出去的影子啊?”张不凡心有余悸。


    即使几人没有受伤,可是再这样下去,他们会被拖死的。


    “影子也太灵活了些,”陆非池端倪了会儿,“谁偷偷修的这种邪术?师弟,等出去了你记得把他们全杀了。”


    正说着话时,已经到了陆非池的脸上的影子触手猝不及防地被陆非池一口气给喷了回去。


    “……”


    眼尖看到这一幕的闻人语,眉间猝然紧皱。


    影子争先恐后地想要贯穿几人的身体,却唯独在靠近嘴巴和鼻尖时会瑟缩回去。


    闻人语试着吹了一口气,被他故意放任过来影子触手果然收缩了一下。


    “师弟,你在干嘛?”张不凡以为闻人语疯了,不想抵抗了,声音打抖,“还是再挣扎一下吧……”


    陆非池眯起眼睛,有样学样地吹了两口气,果然有效!


    却不料脚下疏忽,被黑影死死缠住,她正吹得起劲儿呢,蓦然径直被拽了下去!


    “师妹妹妹妹……”张不凡抖得更厉害了。


    闻人语掐了个引风诀,洞穴内狂风大作,铺天盖地的影子像是坟头的白纸一般被吹得飘忽起来。


    即将被吞噬的陆非池脑袋挣扎着露了出来,竭力伸长自己的脖颈,张不凡看到她脖颈上模糊泥泞、堪称恶心的血肉,心坠入了冰窟。


    他秉着一口气旋落至张不凡身侧,把人从黑影泥浆里拔了出来。


    “师妹,你怎么样?!”


    “还没死呢,师兄,你别怕,”陆非池把的重量倚在张不凡身上,喘着气安抚他,“影子没了,到地上去!”


    张不凡眼眶猩红,半抱着陆非池落到地上。


    这时,石壁上凭空出现了一个黑点,在他们的注视下,不停地扩大,逐渐能容纳一个人通过时,停止了扩张。


    闻人语将最后一点黑影吹散,径直朝黑洞飞去。


    “师弟!”张不凡急忙叫住他,咬了咬牙,“要不……我们今天先送师妹回去疗伤……”


    闻人语偏过头,睨了张不凡一眼,刚想说话时,却被陆非池抢先。


    “师兄,你在这里望风,我和师弟进去。”


    陆非池像个没事人一样,脚步坚定走到闻人语身后。


    张不凡陡然张大了嘴,呆了一息后,飞速跑过去,“你们等等我!”


    三人一穿过黑洞,就被迎面而来的煞气冲得猛撞在了石壁上,随后又像饺子下锅扑通扑通地坠到地上。


    门后的黑洞缓缓消失了。


    滔天的煞气将几人死死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元神在顷刻间几近支离破碎。


    体内的魔种倏地醒了过来,闻人语吐了两口气,护住了自己的心神,又勉强给陆非池和张不凡腾出一片喘息的空间。


    他们落在半空,似乎有一层坚硬的透明屏障兜住了他们,低头一看,密密麻麻的坟冢,呈现出诡异的形状。


    想必这就是傅云光所说的镇压阵法。


    “好恐怖的灵力,”张不凡心有余悸地拍自己的胸口,“师弟,这是什么力量?”


    闻人语喉结滚动两下,没能回答。


    他在这股煞气了感受到了亲昵。


    是陆逍遥和闻人伊贺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过完这段就是!![奶茶][奶茶]


    第46章


    此处是一个真正的大型陵墓, 头顶由齐整的石块堆砌出拱状的天花板,金色的符文从头顶的一点向周边发散,顺着四周的石壁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流淌向底下的坟群之中, 金色的璀璨流光染上几人的脚底。


    闻人语试图往前走, 然而面前却似有一堵墙堵住了去路,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去。


    不仅如此, 无论是往上飞还是往下落, 都被一股力量死死地拦住。


    “过不去?”陆非池看着停滞不前的脚步, 站了起来。


    “过不去。”闻人语回他。


    “怎么会?”张不凡不信邪,抬脚就往前冲,猝不及防就被弹飞到陆非池身边。


    陆非池额角一抽,幽幽道, “都说了让你在外面望风了。”


    张不凡:“……师妹,你说话真难听。”


    陆非池呵呵两声,站了起来。


    就在此时, 那石壁上的金色符文像是分了叉的溪流缓缓向他们脚下蔓延而来。


    不同于底下流动的金河,每一个字符都自动镶嵌在对应的位置,他们所在的地方也被填上了一个巨大的字符, 随后轰地一声,那些金色的符文突然上下飞射,井然有序地悬浮飘散, 将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


    字符每每之间或有金线相连, 呈现出与底下坟群相对应的阵法。


    “这些字符像是连城了某种阵法。”闻人语端倪了一会儿, 开口道。


    陆非池愣了,往前走了两步,“阵法?这个我会啊。”


    从虚妄迷境回来之后, 她特地跟师叔祖苦学过几年,对于各类阵法也算是烂熟于心。


    闻人语让出一侧的位置,好让陆非池把整个阵法看清楚。


    见陆非池神色冷静,颇有几分把握的样子,张不凡爬了起来,好奇地凑了过去,问:“意思是只要破了这个阵法,我们就能到底下去了?”


    目的地就在脚下,他们却被困住,隔靴搔痒的难耐不过如此。


    “约莫如此,不过要是错了一步,阵法在顷刻之间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届时就要从头来过了。”


    张不凡挠了挠头,“这么难啊。”


    又低头看了一会儿地上,上下结合,陆非池总算看出了端倪,向二人解释道,“此为天罡北斗阵,是一阵堪比金坚的防御阵法,只要把连成线的七颗星子移动到别的位置……”


    俨然,那些漂浮的字符就是阵法里的星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试着用灵力推动脚底的字符向左挪动,那字符果真换了个位置。


    字符与字符之间果然有通道,只是肉眼看不到,便只能一个一个试了。


    陆非池心里有了主意,回头叮嘱,“你们停在这里不要动。”


    陆非池只是略微改变了阵法,灵力里陆逍遥的气息却成倍地浓烈起来。


    但是陆逍遥已经死了,这样的变化绝不是什么好迹象。


    闻人语绷紧了下颌,开口提醒道,“没那么简单,师姐,当心些。”


    陆非池扭过头去,看好了下一步要走的步伐,漫不经心回他,“还用你说……”


    她脚步落下去,那字符跟着她移动,还没来得及站稳,极为强劲的弯月状金色虚影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陆非池呼吸一凛,肩膀一侧,那虚影堪堪削过她肩头的,一块肩头肉和布料啪嗒掉落她脚边,骨头露出,猩红的血汩汩而出,瞬间将她的整条手臂染得暗红。


    “师妹……”张不凡吓得脸上血色全无,伸出手想去够她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摸不到她。


    闻人语脸色一变,“师姐,快护住心神!”


    陆非池嘶嘶抽气,停住了脚步,封住了自己几处大穴,运气裹住自己的心神,又掏出几颗护心神的丹药吞下去。


    低头一看,煞气缠在伤口的表面,应对得及时,煞气还没来得及深入她的骨血。


    往后退回去的通道自然也跟着关闭了。


    只能继续往前走。


    三人神色变得凝重,若不是躲得快,只怕陆非池已经被尸分两半。


    此处的情形,尽收于藏在暗长老阁十几人眼中。


    傅云光几双手被死死地摁在原地,他仍不甘心地奋力挣扎,目眦欲裂,怒吼道:“放开我!你一开始不是这么说的……!”


    傅长老冷眼看着他,居高临下地嘲讽,“演了几年戏,真当自己是掌门心腹?!她现在可不是掌门了!”


    “前几日发誓说机关解法给她,必然能说服她再次前往此处的人不是你吗?装什么凛然大义?!”


    傅云光把牙咬得吱吱响,死死地瞪傅长老,他这么做是为了让闻人语死,而不是让陆非池陷入这番境地!


    这点私心此时宛若刀子一样扎进自己的五脏六腑里。


    他有私心,傅长老何尝不是,向他隐瞒了第十八层还有机关的事实。


    “好好看着吧,”傅长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循循善诱,“只要成功了,数不清的宝贝等着我们。”


    傅云光大喘了几口气,死死地瞪着傅长老混浊的半瞳,每吐出一口气,他的不满和愤懑也跟着消失了。


    见状,傅长老也收敛了气势,又说,“连同我的东西,日后也是你的,你不是想要那柄玉如意很久了吗?此事事成,我就把它给你。”


    最后平静了下来,他仰起头来,眼底的戾气化成屈服的诚然,“父亲……说的是,我想要那柄玉如意。”


    傅长老对他笑了笑,对他的识时务显然十分满意,挥手示意把傅云光放开了。


    再看过去时,陆非池已经破坏掉了四颗星子,没有再受伤,只是这一次,她停留的时间太长了。


    陆非池原地不动,眯起眼睛看着自己原先预定的路线,恨恨地咬了咬牙。


    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七星连珠”那条线。


    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可是要怎么回去?它方才试过了,原路返回的路线已经被堵死了。


    闻人语也意识到了不对,“师姐,怎么了?”


    陆非池淡淡地摇了摇头,没有回头看,“没怎么,容我再想一会儿。”


    张不凡着急忙慌地掏出那张地图,翻来覆去地看,忍不住暗骂,“这上面也没有写有这一层机关啊,傅师弟果然不靠谱!”


    陆非池依旧背对他们,“你当我们前面那几层是自己想出来办法走的?他要是给了这么多,只能说他只知道这么多。”


    “师妹,到这时候你还维护他!”


    “用人不疑。”陆非池口吻轻松,看清了真正的“七星连珠”,试探着把字符移过去。


    ……移过去了。陆非池松了一口气,额角的汗掉下来,不是死局就好。


    不知道那道金光是沾了什么咒,此时她的伤口越发猛烈地胀痛起来,半边身子都发麻了。


    宗门里最擅长咒符的,不就是傅长老么?


    稳坐几十年长老之位,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陆非池分出神来思考,掌门之位?


    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又想傅云光这个狗崽子这么不努力,在自己身边混了这么多年,在傅长老那里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师妹,我看着你怎么走的好像不对呢?”张不凡端倪久了,还是看出了异样,忍不住问了。


    不料陆非池猛地转过脸来,没好气地说,“你没学过,但是你懂!”


    张不凡:“……”


    相比之下,闻人语神情沉重得多,专注地盯着脚下的坟冢。


    陆非池每走一步,那些坟冢也跟着移动到了相应的位置。


    陆非池把注意力收回来,专心致志地开始思考起来,伤口疼得太厉害了,留给她的清醒时间着实不多了。


    过去有半个时辰的功夫,陆非池把最后的那块字符变换了位置,连成一条线的七颗星子忽然齐鸣,嗡嗡作响,一道刺眼金光贯通了陆非池走过的每一步路,形成了连接她与闻人语、张不凡的一道通路。


    “快过来吧。”


    陆非池抬手擦了擦额角冷汗,扬起下巴叫两人。


    说那时迟那时快,数道金色幻影再度齐齐飞来,几乎将陆非池周边的每一处都填满了,根本就是冲着要她的命而来!


    眼看着陆非池已经解开了阵法,傅云光提到嗓子眼的心刚落下去,还没落到底忽见变故,猛地转头看向一旁的傅长老。


    傅长老此时正翻掌结印,试图再一次催动机关,傅云光眼疾手快一掌轰了过去,傅长老猝不及防被打得倒退几步。


    傅长老勃然大怒,“你做什么!”


    却见傅云光亮了剑径直砍向那控制阵法的机关。


    尚未来得及阻止,那机关晶石已经化为齑粉。


    周围十几人被这插曲一惊,想到逮住傅云光,却又顾及傅长老脸面,一时竟是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吃里扒外的贱人!”傅长老怒不可遏,一脚踩上他胸口,“你以为这样她就不会死了吗?”


    傅云光胸口被踩得塌陷进去,惊天动地地咳了几声,似乎肝脏都要被呕了出来。


    紧接着,他被一脚踹飞了出去!


    陆非池几人刚从通道落到了坟边,还在疑惑那么虚影为什突然消失之时,就看到一具尸体从天而降,砰地掉到了她脚边。


    傅云光一睁眼看到陆非池低头看着自己,她身侧的张不凡和闻人语也冷着脸看过来,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不知该如何解释。


    陆非池和地上的人眼瞪眼,开口道:“……好巧。”


    傅云光怔了一瞬,血沫吞了下去,回应道:“好好好……巧。”


    闻人语:“……”


    张不凡:“……”


    傅云光平躺在地上,伸手抓着她的衣角,迟疑道:“你……你不怪我故意引诱你到此处?”


    陆非池闷笑了一声,挑起半边眉,不置可否,只说,“还不起来吗?这里不让睡觉。”


    “你若是想长眠的话,那就另说。”


    傅云光:“……”


    片刻后,他挣扎着起来了,眼眸睨着刚刚自己抓过的衣角,心想脏了……


    然后又看到陆非池的肩头,心口一窒,“你的肩膀……”


    陆非池却一把推开他,抬脚挡在他身前,“滚一边儿!”


    可怖的灵力从地底徐徐涌了出来,其中包裹着无数的煞气,那煞气里的恨意那么强烈,一瞬间侵蚀了在场所有人的元神,不遗余力地想要绞杀掉他们的神魂。


    密密麻麻的坟冢骤然冒出一缕缕浓黑的烟,不断蒸腾向半空汇合,形成一道顶天立地的烟柱,坟冢蓦地开始自主移动,像极了棋盘山的排兵布阵。


    片刻后,那道浓烟勾勒出了模糊的人形。


    闻人语率先反应了过来。


    ……是走火入魔了的元神。


    “那是什么东西?!”张不凡骇然大惊。


    傅云光瞄了一眼陆非池,小声解释道,“陆逍遥掌门的元神。”


    闻人语眼中金光却再一次迸发而出,语气晦暗不明,询问,“她死前元神被分割成了数份,分别葬在了每一个坟冢里,是么?”


    傅云光偏过头,心虚道,“……是。”


    “他们人呢?”闻人语又问。


    傅云光想抬手指正,却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来时的出口了。


    不出意外,傅长老一批人又换了阵法。


    流光剑倏然出现,横挡在那道逐步清晰的元神面前,青碧色的剑光径直刺向那道元神的眉心。


    几人当即倒吸气。


    再怎么说,那也是闻人语的母亲,他竟然先比别人动手。


    闻人语的身形没有丝毫犹豫。


    他就是要捣毁这道本就不该存在的残留元神。


    以抚慰陆逍遥在天之灵。


    陆逍遥的元神已经没有意识,见闻人语飞来,抬手就轰向他。


    二人招式如出一辙。


    而闻人语凭着体型小的灵活,游刃有余地刺进元神的要害之处。


    元神的威压堪称恐怖,尤其是这样污脏漆黑的元神,极易迷惑干净的元神一同着魔。


    闻人语却感到熟悉,他的元神里有一半这样的气息。


    状况焦灼,几人却不敢轻易向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闻人语御剑进攻。


    看起来像是占了上风。


    好半晌后,那道元神不知为何停止了进攻,原地不动,唯有眼珠在随着闻人语的身形游动。


    闻人语顿了一瞬,停了下来。


    ……是在友好地邀请他。


    思忖几许,闻人语收起了自己的剑。


    几人看着闻人语被一口吞了进去。


    洛掌门和洛宁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洛宁立刻从石壁的洞口扑身而下,“师兄!别去!”


    像十年前一样,闻人语也是这样义无反顾地走进未知的危险,此后经年不见。


    他不要这样,哪怕是归来后,他能从师兄的强劲的实力里受益不少。他更想安安稳稳地和师兄结为伴侣,然后一步步修炼,直到飞升。


    洛掌门在半空把他拽回来,径直向石壁上的某一处打过去一股灵力,声音威严大喊,“出来!别鬼鬼祟祟地躲在那儿!”


    长老阁十几人的身影终于露了出来。


    洛掌门望去,全是几十年前熟悉的面孔,几十年前他只身一人阻止不了这帮人,今日亦不能够吗?


    *


    大半夜的,良景生就察觉到了异样,地底下传来的灵力吵得他心烦意乱,便匆匆起身摸了过来,藏在了长老阁一行人的队伍当中,直到现在。


    见洛掌门和洛宁来了,他原本想走,可是见这十几人畏畏缩缩地躲在这里,心里不禁多了几分鄙夷。


    这会儿洛掌门叫一行人下去,他们也只是现了身,不敢下去对质。


    良景生微微叹了一口气。


    长老阁中有人扭过头来,不快地瞪他,“刘安博,你怕了?”


    良景生觉得好笑,眉峰微动,他又不想走了。


    下一刻,他抬脚把人踹下去,一脚三五个,没两下不设防的一行人就慌慌忙忙飞身而下。


    这回真要走了。良景生悠然抬脚,肩膀却被猛地揪住。


    张不凡死死地扭住他的肩膀,底气不足地问,“刘长老,还是先别走了吧?”


    良景生:“……”


    就不该凑这个热闹。


    要是没了凑热闹,指不定他都和祝弥到哪儿了呢?


    *


    陆逍遥的元神里。


    元神里的记忆如走马观花,草草向闻人语展示了当时的情形。


    招数实在是眼熟。


    先是引诱闻人语走火入魔。


    设下如何去除魔种的线索,把陆逍遥骗进这里,阵法压制,多人联手,陆逍遥落败后□□和身体分离,元神被切割成片埋葬在此处,又支配她尚有活人像的肉身前往迷惑闻人伊贺。


    最后造成了一同陨落于不周山的假象。


    为了得到玲珑峰和长明城的一切,他们一行人从陆逍遥成婚那一年开始布的局。


    ……


    *


    不成功便成仁,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闻人语再不记起来,真的就要和洛宁办那什么合籍大典了。


    什么天道见证,永结同心……


    总而言之,就是比和自己签的婚书要牢固得多。


    祝弥煎熬了大半天,还是下定了决心,他攥紧了手里的丹药盒子,想起医仙再三保证立刻起效的话,沉沉地吸了一口气,但愿真的如此。


    这是唯一的寄托了。


    上山的路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漫长、难熬。


    走的每一步,祝弥都忐忑不安,不知道闻人语在不在?如果在的话,这一次他愿意把药吃下去吗?


    要是闻人语不愿意呢?那怎么办?


    强行喂进去?这有点难吧,闻人语挥挥手自己就能坐乌鸦飞出五百米。


    最好闻人语在睡觉,这样他就可以偷偷喂了。可是修士不用睡觉,并不是每一次都能碰到上次那样的情况。


    而且闻人语现在应该和洛宁在一起吧,会在玲珑峰吗?


    越想越没底,祝弥呼呼喘着气,把多余的担忧吐了出去,安慰自己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喂进去的。


    半个时辰后,他总算是到了。


    今天的玲珑峰格外安静,连风都停止了喧闹。


    祝弥平缓了一会儿自己的气息,检查了一下丹药,完好无损。


    还有他带过来的鸟,睡丑鸟,闻人语也许会有办法叫醒这只鸟。


    哦,还有他走投无路时要用的婚书,实在不行,可以用这个唤醒闻人语为数不多的良知。


    虽然闻人语可能没有这种东西。


    一切都没有问题。


    祝弥熟练地摸了进去。


    洞府里一切照旧,甚至闻人语和那天一样在睡觉。


    简直天助我也,祝弥心扑通扑通地跳,慢慢地挪了过去,生怕闻人语被吵醒。


    毕竟修士的警觉可不是凡人能比的。


    从脚下到床边的距离,左右不过两三米,祝弥却步步惊心,连身上都紧张得热了起来。


    差点憋气到断气时,祝弥终于走到了床边,微不可查地长松了一口气,垂眸看着床上的人。


    眉头紧皱,眼皮紧扣,呼吸短促。


    看起来睡得不好。


    祝弥不敢坐下去,掌心湿漉漉的,祝弥张开手在自己的腿侧擦了擦,然后才从自己胸前把丹药袋子掏了出来。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小幅度抖动起来,连肩膀也开始了晃动,丹药袋子好几下才解开。


    祝弥憋住了呼吸,指尖捏住丹药,微微躬下身,闻人语脸上的神情他看得更清楚了。


    绝对不是什么松快的表情,疲倦的、困顿的,好像正处于某种无法解脱的困顿里。


    祝弥愣了一瞬后,猝然回过神来,咬着牙伸出指尖,悬停在闻人语的嘴唇上方。


    脸色真的不是很好,闻人语今天做了什么呢?


    该不会是忙合籍大典的事情累的吧?


    艹。


    祝弥一狠心,动作干脆起来,用指尖轻轻撑开了闻人语的唇齿,迅速地把丹药塞了进去。


    想把手抽出来时,手指上却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痛意。


    ……被咬住了。


    祝弥嘶地一声,匆忙抬眼。


    那是充满敌意的、无比戒备的眼神,冷酷得几欲杀死他。


    闻人语从来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


    他被这个眼神死死钉住,吓得失去了呼吸。


    闻人语把嘴里的丹药吐了出来,从床上曲着一条腿坐了起来,脸色凝冰,眼睛一错不错地绞着他,“……你给我喂的什么?”


    祝弥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地直起药,嘴角嗫嚅几下,没能说出话来。


    忽地,颈间被掐紧,脖子当即要被拧断了一般,喉间发出了咯咯的艰难吸气声。


    祝弥指尖搭在掐住自己的手指上,无力地掰扯着,无济于事。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眼皮越发沉重,祝弥仍用最后的力气睁着眼,看着闻人语的脸在自己的视野里一点点暗下去。


    颈间的手又松开了。


    祝弥受不住地跪坐在地,靠着床沿,止不住地猛烈咳嗽起来。


    “喂的什么?”


    “丹……药。”


    声音微弱得过分,闻人语伸出手掐着祝弥下巴,迫使他仰起脸来。


    “还不说吗?”


    跪在地上的人狼狈不已,一张连寡淡又狼狈的脸面朝着他。


    “恢复记忆……的丹药!”


    这回声音大了些。


    祝弥仰着眼睛看他。


    闻人语此刻心情微妙,他和祝弥之间究竟有什么,才能让祝弥一而再再而三地撞南墙?


    旁人嘴里他们的那些经历一概而过,真正的事实只有他和祝弥知道。


    他不记得了,可是祝弥明显记得。


    搜一个凡人的魂轻而易举,就是麻烦了些。


    祝弥一无所知,不服气地瞪他。


    闻人语把灵力凝在祝弥眉心,瞬间就用自己的元神进入了祝弥的识海。


    凡人的识海就那么一丁点大,元神一眼就瞧见了。


    祝弥的元神小小的,干净、剔透,远超一般人的漂亮。


    跪着的人在元神进去的刹那,浑身剧烈颤抖,脸色死白,承受着神识被侵袭的濒死痛苦。


    闻人语操控着自己的元神靠近了祝弥那团脆弱的透明小人,正想进一步入侵时,嗅到了那团元神上一股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属于自己的元神。


    他怔了一息,自己竟然给祝弥做过这么深的印迹,是什么……?


    在这瞬间,他的元神被那道印迹轰地击飞了出去。


    诧异的同时,闻人语低头看祝弥。


    祝弥脸上眼神没有焦点,像是在看他。


    闻人语难得愣住了,想用灵力安抚一下祝弥时,眼皮子底下一道血色的暗光扑闪了一下。


    来自祝弥的左侧胸口。


    ……那是他和祝弥结的血契,彻底碎掉了。


    或者说,这个血契在很久以前就半死不活了,此时他留在祝弥元神上的印迹,一直在等他回来印证。


    那道他曾经留下的印迹也不相信,他竟然真的会把祝弥忘得一干二净。


    闻人语脸色越发难看。


    祝弥被吓得不轻,再这样下去元神受惊就会痴傻,闻人语呼吸一凛,灵力急匆匆地钻进祝弥的识海里。


    祝弥的眼神却在此时有了焦点,泪珠唰地滚下去。


    闻人语喉结上下滚动,想把人从地上抱起来,祝弥却猛地往后一缩,泪水决了堤一般,一言不发地瞪着他。


    “我……”


    他话还没说完,脸上就砸过来一个方正的琉璃盒子,他本能地躲开,盒子乓地摔到墙上。


    他微偏过头一看,看到里面的鸟时,不由得失了神。


    再度转过脸来时,祝弥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视线跟着上移,脸上毫无防备被砸了一块软布。


    他下意识闭眼,任由那块软布从他脸上滑落,片刻后他睁眼,目光从祝弥惶惶的脸上,落到掉在自己身侧摊开一角的月牙色绢布上,脑子里嗡地一声失了神。


    两份一模一样的婚书,这一份属于祝弥。


    然而祝弥已经迫不及待,从他空茫的视线里远去了——


    作者有话说:大家久等了,写着写着刹不住车了,多写了一千多[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7.27留:今晚更新晚半个小时,地下暗坟这部分远远还没结束,大家别着急嗷[亲亲][亲亲]


    第47章


    杨振谨慎地用自己神识扫荡过四周, 确认无人,才低头在祝弥耳边轻声说,“陆非池死了!”


    祝弥猛然抬头,望向杨振, 神情空白, 不可置信地喃喃,“……怎么可能呢?”


    “真的啊, ”杨振也惊恐, 一手揽过祝弥的肩膀, “我都听说了,消息压不住。”


    祝弥还是脑子里空空茫茫,仍觉得不可置信。


    许久之后,祝弥愣愣地问, “她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那日,地下暗坟。


    除去良景生,长老阁共计十三人, 原本躲在石壁内部的暗穴里,被洛掌门突如其来的一掌轰开了阵法,不得不暴露在几人的视野里, 随后又被良景生一脚踹下去。


    良景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多管闲事。


    平日里看不出来,张不凡这小子还有这种机敏,趁着他踹人的第一时间偷偷摸摸窜上来, 他转身想离开时, 被张不凡拽住了。


    他没回头, 运起灵力,反手往张不凡腹部轰去一掌。


    张不凡眼疾手快,当即后退两步, 跟他对了一掌。


    硬生生接下这一掌,张不凡后退了足有十来步。


    在此间隙,良景生向前飞身离开。


    张不凡又疯狗一般猛扑追上来。


    不及面前的人快,张不凡急了眼,双手往前一抓,死死拉住他的两边脚腕,两人立即一同径直往下坠。


    天玄宗果真是人才辈出,良景生简直要气笑,落地的瞬间,他手肘向身后才站直的人猛地一击!


    张不凡猝不及防被肘得闷哼一声,五脏六腑顿时搅翻了天,视线里青白交接,眼看着就要昏过去,他双臂勒住刘长老的肩膀,拼了老劲儿想把人拖下去。


    他一边拖一边大喊,“这里有漏网之鱼!师傅师妹,快来帮我!”


    先应声的却不是被张不凡点到的人,底下率先传来几声长老阁的怒骂,一句比一句污脏。


    同时,洛掌门跃步腾空,真的要朝他来了。


    收拾一个张不凡轻松,收拾一个死缠烂打的张不凡和一个洛掌门,比脚底踩屎还麻烦。


    良景生无奈,只好带着张不凡主动飞身而下,落到陆非池身侧。


    对上陆非池警惕的神情,他双手一摊,坦荡道,“我叛变了,我站在你们这一边。”


    陆非池剑光忽闪忽暗,迟疑不定,躲在她身后的傅云光亦是如此。


    张不凡也是一怔,手臂却跟钢铁一样箍得更紧,生怕他在欺诈。


    洛掌门也是一惊,落到地上,神情不定。


    惊怔的这一息,被傅长老逮到机会,一股狠辣强劲的灵力猛冲过来,竟想趁此时机一石二鸟杀了二人。


    袭击来得太快,来不及蓄盾,良景生果断转身回了一掌。


    回敬的这一掌灵力虽不及傅长老深厚雄浑,但也足够消解十之五六。


    二人前后脚被灵力往后推了约有半丈远。


    见偷袭不成,傅长老一声冷笑,眼神阴狠对着良景生,“先留你一条狗命。”


    话落,傅长老又望向傅云光,不无惋惜,“早知道先结果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狗崽子。”


    傅云光往陆非池身后缩,不敢看他。


    陆非池偏过头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张不凡心有余悸,勒住良景生的手臂犹犹豫豫,一会儿松一会儿紧。


    良景生忍不住要骂,“你再勒紧点,这会儿我们两都已经黄泉路上作伴了。”


    洛掌门挥了挥手,开口道,“不凡,放开刘长老。”


    张不凡这才松开手。


    良景生当即甩了甩自己的袖袍,冷着脸离他远了一些。


    洛掌门又说,“伯安,你此时迷途知返,还是来得及的。”


    良景生扮作的刘长老,名叫刘伯安,性格沉默,在长老阁中不太起眼。


    这也是良景生选择了刘长老的理由。


    良景生瞥了他一眼,暗自庆幸自己用的是刘长老的身份,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许多麻烦。


    长老阁十三人,各个都是修炼足有百来年的修士,修为远在一众小辈之上,而洛掌门一行人加上良景生,左右不过六人,偏偏闻人语还不在,真打起来,谁优谁劣,一眼便分明了。


    大概这就是傅长老一行人没有急着离开的底气。


    洛宁心思不在此处,分了七八分神盯着远处模糊不清的元神残余,眉眼间染上忧虑。


    残留的元神挤压着他们的神魂,而傅长老一行人似乎不受影响,陆非池不动声色得出结论,难道是他们带了什么保护元神的御甲?


    胜算实在不大。


    思及此处,陆非池回头看了一眼傅云光,发现傅云光竟然也不受此影响。


    她眼神上下扫量,傅云光在她的注视中,越发拘谨不安,讪讪地问:“怎么了吗?”


    “你有带了什么护元神的东西吗?”


    傅云光呼吸滞了一秒,佯装镇定,摇头,“没有。”


    陆非池依旧盯着他。


    傅云光拉起她那边好的手,往自己胸前放,“你要检查一下。”


    陆非池面色一凝,甩开他,“……滚。”


    傅云光眸色悄悄一暗,又抿了抿唇,意犹未尽地收回自己的手。


    这就诡异了。


    尚未想通其中关窍,傅长老一行人可不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只见傅长老一声令下,长老阁一行人已经迅速发起了进攻。


    长老阁十三人十分默契,兵行各路,三人围攻洛掌门,三人围攻良景生,陆非池和傅云光呆在一块儿,也是有幸分到了三个人。


    洛宁和张不凡得了机会抱团,被剩余的几人团团围住。


    良景生和洛掌门以一敌多,只能勉勉强强应对,更别提陆非池他们。


    在金光和黑雾的交缠当中,色彩各异的灵力龙腾蛇舞地单独杀出一片天地,石壁上的流光被彻底吞没,各式染料一般齐番上阵,石壁上变换出活绚丽或深沉的色彩。


    不出多时,湿润鲜艳的红慢慢盖过了其余的色彩。


    陆非池一行人伤情轻重不一,几人慢慢地被逼迫到了一处,长老阁将他们包围其中,呈现出围剿之势。


    陆非池本就有伤在身,此时更是雪上加霜,伤得最轻的,竟然不是洛掌门,而是良景生,其次是洛宁。


    张不凡自然也是好不到哪里去,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哪一位小时候没教导过他几句?他对他们下不去手,可是这些却毫不犹豫地想要他的命,两厢摇摆之下,不可避免受了一些不必要的伤。


    陆非池重重喘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些人的灵力并非浩瀚如海,为何越到后头灵力不见虚势,反而充沛汹涌起来?


    不合常理。


    傅云光忐忑不安地半扶着她,“你还好吗?”


    “好个屁,”陆非池顾不上当着师傅的面骂脏,“真把自己当十八岁无知少年?”


    傅云光羞赧不堪,小声反驳,“我只是少报了两岁半而已。”


    陆非池侧目瞪他,又迅速收回眼神。


    张不凡惴惴地问,“师傅,怎么办?我们打不过他们,难道真的要被他们杀死在这里吗?”


    洛宁相比之下沉静得多,“撑到师兄回来,或许他有办法。”


    几人心思各异,陆非池正想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时,傅长老的攻势再一次打断了她的开口。


    张不凡察觉到了不对劲,飞速在几人脸上扫视了一圈,和陆非池对上了眼神。


    两人一对视,便默契地换了位置凑到了一块。


    傅云光跟着强行挤了进去。


    “如何?你也看出来了?”陆非池主动开口问他。


    “是不是什么不同于常人的修行之术?”


    二人简洁明了的交谈话语落入耳中,傅云光下意识肩头绷紧,又眼尖地捕捉到一处刀光冲着陆非池的肩头而来,强行挡下。


    他的右臂血淋漓地掉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声响却吸引了陆非池的注意,她陡然一惊,错身闪到他身侧,“你……”


    傅云光匆匆别脸对上她的眼睛,虚弱地笑了笑,“一人一边,刚好能凑出一双。”


    陆非池胸腔剧烈颤动,被他死到临头的油腔滑调气得不轻。


    “先躲到一边!”张不凡大喊。


    良景生拦住想要追击的几人,陆非池带着傅云光往空荡的地方去。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回答我!”陆非池捞着他移行远离刀光剑影,附耳低声质问。


    傅云光被耳边的声音震得胸腔发麻,片刻后又被手臂上的惨痛唤醒神志,一时间心乱如麻。


    说还是不说?


    今日他们横竖都走不出此处了。


    就算是坦白了,恐怕陆非池也不会放过他,不坦白好歹还能留个清白。


    傅云光抬起头来,对上了陆非池充血的眼睛,一口气梗在了喉咙口。


    一息后,他喉结上下滑动,“我……”


    陆非池身后劈来一道足以斩天灭地的剑意,青碧剑光直捣傅长老而去,裹挟其中的灵力悍然掀飞了几人。


    ……是去而复返的闻人语。


    局面顿时发生了变动。


    纵使傅长老当机立断祭出神鼎,还是被太过突然的剑光逼得险些金丹破碎。


    傅云光再一次把自己的话给吞了回去。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洛宁没了方才的沉着,话语里竟是压制不住的欣喜。


    其余几人也是一惊,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他们不用死得那么快,还多了一线生机。


    陆非池却不抱希望,闻人语也不过是元婴期的修为,在场长老阁的哪一位实力不在化神境之上?


    变故来得太突然,长老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人伤势惨重,攻势被迫缓了下来。


    没能一件杀了傅长老,闻人语再度发起进攻。


    丹田动荡,原先予取予求的灵力聚不起来,傅长老不再隐忍,两边手各自抓起地上还躺着爬不起来的两人,手掌融进他们的身躯,疯狂地汲取他们体内的灵力。


    那两人即刻发出了叫人牙酸的痛苦哀嚎。


    在流光剑的剑光迫近时,傅长老将两句尸体往前一丢,两具尸体分作四份干瘪的尸块啪嗒掉地。


    几人被傅长老那诡异的功法惊得心神俱震。


    此举之后,傅长老的修为以恐怖的速度暴涨,轰出去的一掌将闻人语逼停了下来,单膝跪地,嘴角溢出了血。


    几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可思议地看着傅长老打出去的那一掌。


    洛宁抬脚想要过去闻人语那里,被洛掌门拽了下来。


    “爹,你放开我!”洛宁挣扎起来。


    洛掌门看清闻人语脸上的黑纹,沉了一口气,安抚他,“……你师兄不会有事的。”


    傅长老却不满足于此,又抓了几个伤了的长老一一吸干了,甚至几个伤势不怎么重的长老也成了他的目标。


    “傅观水,你要做什么?!”


    “你背信弃义,你怎么敢……”


    也有人沉默不语地开始抵抗。


    傅长老实力本就是十三人中佼佼者,这下又吸了那么多灵力,那几人的抵抗根本无济于事,哀嚎声此起彼伏。


    “信义?”他痴痴地盯着那些唾手可得的灵力,脸上贪婪毕现,喃喃道:“难道有谁是靠信义飞升的么,一群蠢货。”


    现在的傅长老,比十三个人还要可怖。


    傅长老再一次感受到无比充沛的丹田,周边源源不断的煞气也一齐涌来,他心满意足地嗤嗤轻笑,转身看傅云光,悠悠道,“看到了吗?最后一层功法,原本我打算交给你的。”


    陆非池双目圆瞪,猛地回头看着他。


    傅云光脸色骤变,惶惶不安地和陆非池对视,嘴角嗫嚅了两下。


    “过来,”傅长老只盯着他,指尖向着陆非池,威胁道:“否则我就从她开始。”


    傅云光推开陆非池,站了起来。


    “你给我回来!”陆非池扯住他。


    傅云光拉开她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坚定有力。


    陆非池脸色冷得滴水,“傅云光,你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傅云光没有停下,只是颤着声回,“……好,不回去就不回去。”


    “反正你从来都不待见我,事事都防着我,难道跟着你是什么很好的选择吗?你还比我大那么多。”


    陆非池眼眶红得滴血,再一次攥紧了手里的剑,张不凡死死地摁住她完好的那只手。


    傅云光终于到了傅长老面前。


    与此同时,陆非池的剑呼啸刺去!


    张不凡一惊,立即看向陆非池那只摇摇欲坠的半边手臂,大吸了一口气。


    听到耳边的剑鸣,傅云光没有回头,闭上了眼睛。


    傅观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了剑势,随着他灵力的翻涌,剑尖当即调转,傅云光的手腕被蓦然紧抓起,背着身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力裹挟后退。


    等他意识过来那是剑柄的触感时,他张开眼,听到一声激烈的铮鸣。


    他茫然地扭头,看到被自己反握在手的剑,穿过了几人蓄出的护盾,插在陆非池的心口。


    ……


    杨振当然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只含糊地说,“听说死得不大好看。”


    “没多久消息肯定会流出来的,”杨振也是心有戚戚地叹息,“你等着吧,日后我们是绝对见不上她,不过可能会用闭关修炼的由头……”


    杨振再说什么,祝弥已经听不进去了。因为良景生,他和陆非池偶然也有一些接触,他并不熟悉陆非池,可是还是感到难过。


    不久前才见过呢,怎么会死了呢?


    在一整个云天大陆响当当的天玄宗掌门,那么厉害的人,说死就死了。


    更何况是他一个凡人呢。


    一点灵力都没有,十年过去了连御剑都不会。


    云天遍地都是修士,哪怕是最底层的炼气境修士,纠纷波及无辜凡人,没听说过谁能好好活下来的。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侧颈,寒意窜上了心头。


    ……不能再在修真界待下去了。


    他要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说:其实这一部分剧情对后续发展很重要,不得不展开说说,跪下求原谅……[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48章


    傅观水的最后一丝残魂被锁魂阵囚禁。


    不出意外, 再也翻不出一丝浪花。


    闻人语再三确认之后,才离开。


    地下暗坟一战,死伤惨重。


    长老阁十三人无一生还。


    同样,陆非池也没能活下来。


    幸好还要魂魄齐全, 被张不凡眼疾手快留了下来。


    其余人伤势亦不容乐观, 刘长老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了,没留下一丝一毫的踪迹。


    洛宁深受打击, 这几日都没出门。


    傅云光当场疯了, 同样不知去处。


    只有闻人语尚能一丝余力把持局面, 勉强封锁住了长老阁势力空虚的事实。


    消息一旦败露,谁也不知道天玄宗会有多大的麻烦,视天玄宗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宗门势力可不少,更别提那些曾经被天玄宗打压的妖邪宗派。


    见局面稳定了些, 洛掌门来找闻人语商量合籍大典往后推迟一事。


    “只怕你和宁儿都无心于此,”洛掌门语气凝重,“此事日后再做商议。”


    闻人语神色冷淡, 思忖了片刻,开口道:“师姐仙逝,我亦痛心, 只是师弟等了我十年,若是再往后延,我怕他会多想。”


    “而且拟邀的宾客都已经得了消息, 若是无端再度更改时日, 恐怕多有猜疑。”


    洛掌门思虑片刻, “你的意思是……”


    “最好一切照旧。”


    “若是有人发现了长老阁无人出席,那……”


    “不必把典礼设在宗门里,就在宗门山脚下, 一切从简,至于长老阁长老的去向,就说他们为了保障典礼正常进行,镇守周边各处。”


    “此招风险虽大,却也合理,且碍于宗门余威,不会真的有人敢闹事。”


    洛掌门心下一惊,心念百转,发展到如今局面,一切已经脱离他的预想,但闻人语坚持如此的话,反而成全了他的最初的预设。


    片刻后,他面不改色地应下来,“你说的有道理,既然这样,那就一切照旧。”


    闻人语暗自收回眼神,又说,“至于师弟那边,劳烦您去知会。”


    洛掌门应好,又无可奈何地对他说,“也好。”


    洛掌门站起身,闻人语亦跟着起身,随着他走出去了两步。


    洛掌门突然扭头,“往后宁儿和宗门,就一齐交给你了。”


    “既然如此,明日过后,我会把宗门一切密匙交予你。”


    闻人语眼中多了一丝晦涩,“是。”


    *


    “你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那掌门和洛宁师兄的合籍大典怎么办?我看多半是要往后推迟了,”杨振自顾自地猜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本来还以为能趁此机会蹭到一些灵石丹药呢……”


    “余舟,余舟!”


    杨振说了好一会儿,见人在走神,叫也叫不醒,他伸手在人面前晃了晃。


    祝弥回过神,抬起头来,开口说,“杨振,我要走了。”


    “去哪儿?吃饭吗?”杨振从善如流地接上他的话。


    “不是。”


    “去学堂?”


    祝弥再次摇头,“不知道,但是我要离开天玄宗。”


    杨振愣了片刻,看着他不像在开玩笑,眉头拧紧了,语气严肃起来,“离开天玄宗,你要辞工归乡?”


    祝弥叹了一口气,语气迷茫,“其实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只是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杨振急了,“……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走啊?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祝弥错开眼神,“也没有吧。”


    “你实话实说!”杨振不自觉激动起来,“谁欺负你了?!我给你打回去!”


    话说完,杨振又想起自己不过区区筑基的修为,在天玄宗里属于底层,也只能欺负欺负像余舟这样的凡人。


    他咬了咬唇,不甘地补充,“要是打不过,大不了我们一起被欺负嘛!总比你一个人被欺负的好!”


    “真的没有,”祝弥又抬头看他,感激地道,“杨振,谢谢你,虽然你可能看不出来,但是其实我心里真的很感动。”


    杨振注视着眼前毫无波澜的脸色,无奈道,“都是兄弟,用得着说这么客气的话么?”


    “你不回乡,那你是想留在云天吗?你可以去外头教人读书,我也会御剑飞行,这样以来以后我们还是能见上面。”


    祝弥安静了好一会儿,望着杨振期待的神色,忐忑地说,“我想去凡间。”


    见杨振露出不解的神色,解释道,“那里都是凡人,还有律法,对我来说,”他斟酌道,“很合适,去那里教书会很安全。”


    杨振又是失望又是难过地看着自己的好友,不得已接受了这个理由。


    又想,余舟真的被人欺负了。


    还不愿意告诉他。


    难道是因为那个人修为很高,余舟怕自己替他出不了头么?


    “去凡间路途遥远,还要度过苦海,你要怎么回去啊?”杨振不无担忧,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还有钱么?”


    祝弥眼皮一跳,想起来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


    ……那真是所剩无几。


    “没事嗷,”杨振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我给你钱。”


    “不要。”祝弥回得干脆,抬眸对上他复杂的眼神,说,“你不是要换一把剑吗?还有修炼需要的丹药和法器,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那你要一路光着屁股过去啊?”


    祝弥额角一抽,“……我这个月工钱还没领呢,你别担心了。”


    *


    下午。


    祝弥跑了一趟医仙的住处。


    医仙习以为常,迎他进屋,主动道,“怎么样啊?新的丹药你朋友的夫君吃了没?有效果么?”


    祝弥脸色干巴,迟疑着开口了,“他说,以后不用丹药了。”


    “哦?他夫君又记起他来了?”医仙惊奇地问。


    “那倒不是,”祝弥回他,“他……他放弃了,想不起来就算了。”


    又说,“或许你说得对,根本就是他不愿意想起来。”


    医仙立即得意地回应,“我就说!这样的人渣,我见多了!你朋友这样的傻子,倒是少见,哈哈!”


    祝弥:“……”


    回头看了一眼,来人颇为落寞,医仙眉心微微一动,不大好意思,说:“既然用不上的话,那把定金退回去一些吧。”


    祝弥眼前一亮,面色难掩欣喜,“多谢!”


    医仙愧疚地抹了抹自己的额角,“谢啥啊?我还要谢谢你照顾我生意呢,而且钱不是还给你朋友么?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祝弥:“……”


    一时激动,差点暴露了。


    医仙算来算去,最后慷慨地打了折,把一把部分定金还了回来,临头他又走时,医仙又送了一包丹药给他。


    祝弥不明所以。


    “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但倘若你身体有什么不适,放心大胆地吃,害不死你。”


    “医仙,谢谢你,你真是大好人。”


    医仙瞧着他,没来由地笑了一会儿,又问,“你的鸟呢?这个月怎么不拿来给我看病了。”


    祝弥遮遮掩掩地含糊了过去,说自己晚点再拿过来看。


    从医仙处回来后,祝弥去和舒是新道别。


    祝弥止不住地忐忑不安,先生本就是破格看中他的稳定才选了他,这下好了,没做多长时间就要走人。


    舒是新倒是没说什么,还送了他好几本书,还给了他怎么去往凡间的攻略书册。


    等去管事处领工钱,账房先生多给了三个月的工钱。


    祝弥拿着钱数了几遍,又回头去问了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摆了摆手,“辞工多给一个月的工钱是宗门惯例,至于多出来的那些,是你先生给你的,走的私账。”


    “去吧,天高海阔,不必拘泥此处,一路顺风!”


    祝弥怔忪了好一会儿,呆呆走出门去。


    回来的路途中,耳边的议论声都比以往明朗,前所未有地清晰,都在说他熟悉的东西,哪个厨子做的饭菜好吃,哪里的灵泉泡起来最舒心,哪儿的灵果可以随便吃……


    祝弥回到自己的院子,东西全在桌子上摊开了,钱有了,地图有了,连治病的药都有了。


    他坐下了,眼睛瞥见枕头底下没藏好的镜子,有一截手柄露了出来,表面光滑锃亮。


    没一会儿,他站起来,翻箱倒柜找出那些东西,木剑、图册、夜明珠,和带回来的东西摆在一起。


    满满当当,把桌子挤满了。


    祝弥失神地望着那么多东西,心里空落落的。


    *


    真是后悔死了!


    祝弥再一次爬上峰顶,早知道就不鸟丢过去了!


    闻人语能善待它吗?!虽说此鸟已经改邪归正,勉强也算是只不作恶、善良的鸟,可是闻人语对人都不怎么客气呢!


    一时逞能,这下好了,还得灰溜溜去偷鸟。


    祝弥当真悔恨不已。


    不过这些东西也要还回去,他把怀里的东西揣得紧紧的,生怕哪样掉了哪一样。


    到了洞府入口,他没像往常一样踌躇,径直走了进去。


    没心思像往常一样观摩了,祝弥把东西放在了个显眼的地方,就开始找鸟。


    他对闻人语的洞府熟悉得很,很快就找到了琉璃棺。


    鸟还在里头躺着,一看闻人语就没想办法救过它。


    那还是跟着自己好。祝弥很快把鸟带上,急忙忙地想要走了。


    扭头却看到了人影,闻人语不知道看了多久。


    这事儿总归有些尴尬,祝弥把鸟往身后一藏。


    闻人语的目光从他背过去的手看向那些东西,眉头皱了起来。


    “那是什么?”


    祝弥警惕地瞄了他以后,脚步悄悄往出口挪了挪,“是你的东西。”


    “给了你,就是你的。”闻人语对上他防备的神色,有种说不出的心烦。


    从祝弥进来开始,他就回来了。祝弥能自由出入他的洞府,所有东西都可以拾取,这也就意味着,他曾经默许祝弥可以拿走任何东西。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少。


    他神思回笼。


    却听见祝弥再度开口。


    “我不需要了。”——


    作者有话说:sorrysorry,周末加更赔罪,八月勤奋赔罪[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49章


    祝弥手背在身后, 在闻人语的视线中一点点往入口挪。


    他要离开的小动作太明显,闻人语朝他面前跨过去一步,开口道,“我送你回去。”


    他这一步, 好似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祝弥当即往后一大步,眼神十分防备, 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不要!我自己会走路!”


    拒绝得斩钉截铁。


    不要他的东西, 也不要他送回去。闻人语盯着眼前的人,想不明白祝弥这一出是何用意。


    他刚想问,祝弥却收回了眼神,然后迈着坚定的步伐, 很快就从闻人语的洞府离开了。


    闻人语用神识跟着祝弥,不同于先前几次的匆忙和慌张,祝弥走走停停, 途中还遇上了杨振,二人小声谈论着什么。


    随后,杨振御起剑, 祝弥十分熟练地爬了上去。


    ……此人的御剑术着实拙劣。


    祝弥却毫不介意,和他有说有笑,往山下去了。


    闻人语倏地收回自己的神识, 听到传音石里传来了一丝动静。


    闻人语拿了起来, 听到温春来的声音急急忙忙地传了过来。


    “少城主, 家里破了个洞,你快回来!”


    *


    闻人语还没坐下来,温春来就把冲到了他面前, 神情焦虑,“少城主,您可算回来了!”


    “你说的破了个洞,是什么情况?”闻人语问他。


    乔阴眼神躲闪,躲在温春来身后,不敢说话。


    温春来可顾不上乔阴的小动作,解释道:“前阵子,乔阴不是被一只孔雀精缠上了吗?”


    闻人语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还记得此事。


    温春来舔了舔唇,继续解释道:“就在这两天,那孔雀精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知了乔阴的身份,找到了我们长明殿大门口,说是自己的亲戚全都出来了,刚好能办婚事,要乔阴对他负责。”


    “可是诡异的很!”温春来突然吸一大口气,反手把身后的人扯到闻人语跟前,“你自己来说!”


    闻人语望了一眼乔阴,挑起一边眉。


    乔阴低着头,小声地说,“孔雀精是男妖……”


    闻人语顿了片刻,接上,“不算什么稀奇……”


    乔阴却立即摇了摇头,口吻怪异,“不仅如此,他说的亲戚,也全都是男的!”


    “我觉得奇怪,我就问他和他的亲戚是从哪里来的,”说到此处,乔阴像是憋了一大口气,脸都白了,一脸凝重,伸自己的指尖,往下一指。


    “他说他们是从地底下出来的!”


    闻人语脸色当即剧变。


    乔阴又说,“他还说,不只是他们,长明城还有很多这样的妖魔都是从地底下偷偷溜出来的,已经有很多年了!”


    “最开始的时候只有一两个幸运的,无一撞见了结界错漏处误打误撞出来的。”


    “但是近年来,结界的小漏洞越来越多,不少灵力不高的小妖都出来了,长明城里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妖魔,更别提有多少出来之后就逃窜了的……”


    长明城地底压着十方妖魔,无一是无辜。


    后来为确保长明城城内秩序,闻人伊贺亲自加固过封印,按理说,不该有意外。


    偶尔有一两处漏洞,倒也正常,可是漏洞频出,那一定有蹊跷。


    “城主,那孔雀精还在外头,要不要让他带我们去看看究竟是哪一处结界出了问题?”


    闻人语忍不住地皱了一下眉,“人在何处?”


    乔阴立即邀功一般带闻人语去见那只孔雀精。


    说是在外头,实际上孔雀精被关在了大殿的地牢里。


    那孔雀精见乔阴来了,立即竖眉大骂,“你这个骗子!说好带我看看洞房花烛夜要住的地儿,结果你把我锁起来是什么意思?!”


    乔阴立即反击他,“你不是从地底下出来的么?我怎么敢把你随意放出来?万一你控制不住在外头惹了祸,别说是成婚了,你就等着被我们少城主煮成汤吧!”


    孔雀精气得浑身发抖,偏偏他又生得高大威猛,看起来像是什么疯了的傻子一样。


    乔阴说得心虚,偷偷瞄了一眼闻人语,“少城主,我先去把他松开。”


    闻人语默许了。


    乔阴对着妖娆的孔雀精哄了骗了,又是允诺成婚又是答应要和他走的,孔雀精才愿意带路。


    孔雀精的修为绝不止他展露出来的那么高,可是孔雀精又说自己在地底下待了太久,已经忘了自己从前练的什么功法,故而实力就那么一点实力了。


    除此外,他也不记得自己犯了什么事儿被关进了地底下,更别提一大家子各自犯的什么事了。


    到了地方,孔雀精带着他们兜兜转转一大圈,找到了他当初溜出来的地方。


    “我在这里锁了可能几百年吧,突然有一天,我感觉到了结界的震颤,我本以为是结界被加固了,结果没多久就破了个洞,我就从这里钻出来了。”


    闻人语用灵力顺着那个地方往四周发散,检查了一番后发现结界却是薄弱了许多。


    弱到有些不正常。


    长明城地底下的结界禁制比较特殊,修为越强大,就越难穿过结界。


    可是此时结界已经岌岌可危,再过一段时间,溜出来就不是孔雀精这样的小妖了。


    见几人在试探结界,地底下传来不安分的躁动声响,妖兽的低吼让孔雀精抖了三抖,跟他们解释,是这一带关押着的最凶残的妖兽在发出挑衅。


    那低吼声一落下,结界里头立刻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妖魔嗡鸣,无一不是宣扬自己不日就能从压制下逃出去的得意。


    各类声响越来越激动,把结界表面不停流淌的紫光都震飞了,结界看起来岌岌可危。


    ……其中不少都是蔑视闻人语的叫嚣声。


    温春来正想对里头的妖魔警告一顿时,闻人语却先比他动手了。


    恐怖的神识与灵力滔天而下,仅在扑息之间,就湮灭了所有的动静,神识越过了结界把那些妖魔死死地踩进地里。


    安安静静,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就连同行的几人都神魂震颤,勉强控制住了跪下去的冲动。


    这还是闻人语特地关照过他们的结果。


    温春来撑住了自己的一把老骨头,神思遨游一息后,感受到灵力的气息,猛地抬头看向闻人语,瞳孔一震,“城主,您这是……!”


    ……完完全全的魔族气息。


    无比强盛的修为,比前阵子回来时还要强劲上百倍不止。


    历经了什么,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种提升?


    闻人语随意应了他一声,又把体内魔种给压回去。


    魔种刚饱食过,这会儿没什么意见地蛰伏下去。


    闻人语的目光从结界上,心想,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长老阁一行人在宗门里地位极高,独坐一峰也不是没有人,天玄宗每座山峰的资源都大差不差,玲珑峰能值得他们做到如此程度?


    多半是冲着长明城来的。


    他们想要长明城里的什么呢?


    *


    天玄宗,洛宁处。


    “师兄真这么说的?”洛宁怔了片刻,说不出是惊还是喜,不可置信地问自己的父亲。


    “自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洛掌门回他。


    “可是师姐才……”


    见洛宁复杂迟疑的神色,洛掌门又安抚道,“你师兄说知道你为陆非池痛心,但他也不忍你再为合籍一事再度等候多年,为了不引起外界猜疑,典礼一切照常。”


    那点悲切之意一点点被欣喜给盖了过去,洛宁站起来,嘴角扬起一丝欣愉,喃喃道:“不知师兄此时是何等修为,等合籍大典一成,我的修为也会跟着师兄水涨船高……爹,我……”


    洛宁望着洛掌门,眼角泛出泪花。


    洛掌门却面色严肃,提点道,“长老阁那些师叔师伯的功法,你可记得?”


    “自然记得。”


    “此类功法虽可速达修为,却有违天道,你切不可动走旁门左道的心思。”


    洛宁一怔,“爹,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说这个?再说了,我不是有师兄么?何必要大费周章练那般邪门的功法?”


    洛掌门脸色没有任何的松弛,再一次警告,“顺风顺水时谁会不择手段干这种事?自然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时,才会误入歧途,修为越高,再进一步便难如登天,寿阳愈近而修为无涨,难免焦躁。”


    “不然你以为你那些师伯为什么会义无反顾踏入歧途?”


    洛宁静了一会儿,乖乖应和,“爹,我知道了。”


    洛掌门叹了一口气,只说,“你且脚踏实地地修炼,有你师兄相助,飞升并非毫无可能。”


    他了解洛宁,故而才费劲心思地把闻人语留给他,一心想让张不凡和陆非池打理宗门,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成了今日局面。


    把宗门和洛宁同时交到闻人语手中,多少有些忐忑,可是也没别的办法了。


    “对了,爹,你的修为如今在什么境界?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提升了?”


    “……”


    *


    玲珑峰。


    明日便是闻人语和洛宁的合籍大典,自己留下来岂不是闹心么?


    祝弥又把包裹里的东西都清点了一遍,什么也没少。


    是时候该走了。


    正在绑包裹时,响起了敲门声。


    祝弥把门打开,和他预料的不错,正是杨振。


    下午时,两人已经道过别。


    祝弥不解,问他,“你怎么来了?”


    杨振挠了挠他,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说,“我送你到苦海边吧,等你上了船,我就回来。”


    而且凡人寿命有限,他虽只是筑基修为,却已经和余舟不同。


    这一分别,大抵是余舟此生最后一次。


    祝弥怔怔地点头,随后冲过去抱了一下自己的好友,没一会儿又松开手,“杨振,谢谢你。”


    杨振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问,“现在就走吗?”


    祝弥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困晕了……


    第50章


    结界要进行修补。


    当看到长明殿的宝库里远不如记忆里的丰盛时, 闻人语罕见地为此怔了片刻。


    “少城主,怎么了?”


    闻人语沉默片刻后,不得不开口,“家里遭贼了么?”


    温春来跟蚂蚱一样瞬间跳了起来, 一脸被冤枉的震撼与委屈, “哪有?这库房不是少城主您自己搜刮走的吗?”


    闻人语回头望他,眉头微蹙出一丝疑惑。


    “连这个也忘了?!”


    温春来大惊, “当初您可是自己拿着乾坤袋来扫荡, 装走了大半个库房, 至于拿走了多少法宝神器,只有您自己清楚。”


    闻人语:“……”


    脑海里浮现出断断续续的记忆来,从到虚妄迷境开始,法宝神器就跟流水一样丢了出去。


    更别提炼制离恨心途中, 为了护住心神的耗费。


    这样说来,确实是他自己的手笔。


    但找个能修补结界的钟鼎,还是能找出来的。


    闻人语取了个顶用的灵器。


    温春来跟在身后, 眼珠子飘来飘去,自家少城主一向豪横,为了制丹炼器, 宝贝用起来那可是毫不手软。


    怎么今天突然转了性,在意起这个来了?


    难道是有什么需要用上宝贝的地方?


    难道是……


    温春来忍不住问出口了,“少城主突然问这个, 难道是想挑东西送人?老奴斗胆一猜, 难道是要送给少夫人?”


    闻人语脚步滞了片刻, 想起来祝弥还回来的那一堆东西,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温春来没注意到他的失神, 为自己猜中自家少城主的心思得意起来。


    过了一会儿,温春来突然又想起什么,又问,“那我们要不要挑一些东西给洛掌门那边送过去?”


    闻人语回过神来,“……不用。”


    说罢,他抬脚便走,明日就是合籍大典,要趁早赶回去。


    温春来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欲言又止。


    见人没有跟上,闻人语回头,看到他一言难尽的眼神,不禁投去了询问的目光,“有什么问题么?”


    温春来忍了好一会儿,见自家少城主一副泰然自若的坦荡样子,不得不提醒,“少城主,我觉得纳二房的事情应该和少夫人商量一下。”


    闻人语:“……?”


    “少夫人是凡人,且不说不能和道侣一样与您神魂交融,这一点已经被二房压了一头,按时间来算,您和少夫人的婚约可是自小定下的,怎么说也应该先和少夫人成礼之后再纳二房啊!”


    温春来担忧道,“若不能好好处理,日后二人争风吃醋,眼底容不下彼此,那可就麻烦了!”


    “您还记得小时候来长明殿拜访过的那条蛟龙么?就是老城主的二婶弟弟的邻居远嫁的妹妹的夫君……”


    闻人语深吸一口气,当即转身离去。


    温春来跟在闻人语身后,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


    和妖魔不同,和能活千百年的修士也不同,凡人寿命太短,在他们眼中不过如朝露如蜉蝣,兴许闭个关再出来,就再也见不到了。


    大概这就是凡人为什么会傻乎乎对一人忠贞不渝。


    倒也能理解,那就更应该好好和少夫人商量一下了。


    可是少城主怎么越走越快,一点也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的意思……


    结界的漏洞比预想中的多得多,闻人语把修补网里的灵力彻底激发起来,再每一个结界薄弱的地方都打上了修补。


    修补起来颇耗费了一些时间,等结束时,天已经黑了。


    他该回玲珑峰了。


    临走时,温春来又急急忙忙叫住他,把一瓶丹药递过去。


    “少城主,这是新炼的丹药,您先吃着看看能不能记起什么……”


    闻人语接过,瞄了一眼丹药瓶,随后把丹药倒了出来,一颗两颗三颗……满满一手掌。


    闻人语:“……”


    温春来干笑两声,又挠了挠自己的胡子,“老奴也不知道您的病因,只能一样一样地试,若是嫌太多了,您可以先吃一两颗试试……”


    闻人语眉头微蹙。


    温春来心里头当即咯噔一下,还是不愿意吃药,难道是为了避免和少夫人对峙纳二房的事情……?


    下一刻,他看到闻人语手中一空。


    温春来心头阴霾立即散去,期待地看着自家少城主。


    ……无事发生。


    闻人语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又等了一会儿后,说,“我先回去了。”


    关于祝弥的记忆,脑海里还是空空如也。


    *


    天玄宗。


    宗门有规定,天黑之后,除去又任务在身的人员,若无特殊情况,一律不准御剑飞行。


    祝弥是要走了,可是杨振以后一个月后还是要回来的,故而两个人只能规规矩矩地坐传送阵和用脚走。


    当初说挣够钱就辞工归家成亲的人没走,说要在宗门里一直干下去的人倒是要先走了。


    杨振心里越想越不好受,脚步无意识地加快起来。


    现如今,杨振已经是一名正儿八经的修士,平日里炼体也勤快得很,祝弥埋头跟上他的脚步,没多久便气喘吁吁起来。


    杨振怎么比他还要着急呢?


    祝弥受不住,开口喊人。


    杨振猛地回过神来,注意到祝弥的喘息,感到不好意思,“你累到了?要不把包裹给我背?”


    祝弥抬手擦汗,拒绝了,“不重,你走慢一点就好了。”


    杨振看了一眼前方,俨然已经是山脚下,果真是走得太快了些。


    此时,山脚下竟然还亮着光,远远望去,不少人在忙忙碌碌地飞来飞去,看起来实在搬东西,也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诶,这大晚上的,他们做什么呢?”杨振止不住好奇。


    祝弥两三步走到他身边,刚想说不知道,又忽然福至心灵地反应了过来。


    “你知道啊?做啥呢?”杨振期待地等他回答。


    喉咙有些干涩,祝弥咽下一记口水,语气模糊地说,“……掌门和洛宁师兄的合籍大典照旧,只是把地方搬到山脚下了。”


    “可能是在做一些装扮吧。”


    杨振眼前一亮,这几日他过于沉迷练功,竟连这等八卦都没听到,不无震惊地问,“照旧?那陆非池……”


    名字一说出来,杨振突然意识到什么,捂住自己的嘴巴,嘘了一声。


    祝弥眨了眨眼,示意他自己是不会说出去的。


    二人这才继续往前走。


    “竟然赶在这关头,掌门究竟是对洛宁师兄有多喜欢啊……”


    祝弥低下头,没搭话。


    见他没回答,杨振又扭过头,看到他那么轻便的包裹,又问,“你那把宝贝剑呢?怎么不带上?还有你那个一天照八百回的镜子呢?该不会也没带上吧?”


    祝弥:“……”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有人朝他们招呼了一声。


    二人齐齐看过去。


    只见那名领头的弟子对他们两招手,示意他们走过去。


    意识到领头弟子是想叫他们过去帮忙,杨振忙解释道,“我们不是来帮忙的,还有事儿,我们先走一……”


    杨振话没说完,就被那领头打断,“帮工做完可以领两百灵石,还可以蹭些灵丹草药,若不是计划有变,掌门出手又大方,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你们两真的不做么?”


    杨振:“……!”


    祝弥:“……!!”


    两人看向彼此,瞬间心有灵犀一点通,果断决定留下来帮完忙再走。


    有钱不挣是傻子。


    和领头商议之后,领头同意了两人不用跟着做完,只需要做到天亮便可离开。


    不过工钱也少一些。


    帮忙的人大多都是杂役和实力较低的外门弟子,不会飞的杂役负责跑腿送东西,会飞的则是负责飞来飞去地装点高处的台子。


    二人默契得很,搭配干活也算不上累。


    只要不去想这是在帮忙打理闻人语的合籍大典,还是相当划算的。


    毕竟他真的需要钱,祝弥瞄了一眼格外卖力的杨振,再一次把手里的红布递给头顶的杨振。


    忙了不知道多久,天边泛起微光。


    祝弥直起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到约好的时间了。


    杨振从高处跳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是不是又困又累?”


    祝弥点头,眼角渗出泪,打起精神回,“不过一想到工钱,我又好了!”


    杨振也激动起来,“走,领了工钱我们去吃个早饭,我御剑带你飞!”


    二人精神振奋,去跟领头的弟子那里一一结了工钱。


    那领头的格外好心,麻溜地给二人结了工钱,手指又往别处一指,“那儿有喜糖,人人有份,里头可能有糖块儿也可能有些上好的灵草,去领吧!”


    杨振一听到“上好的灵草”几个字,精神振奋,拽着祝弥往前走,“走!走!我们各自领一份,这样拿到灵草的机会大一些。”


    多好的东西啊,放在平时,他肯定比杨振积极得多。


    然而此刻杨振拖着他,他有点发酸的手臂疼了起来。


    杨振对他那么好……


    喜糖被红纸包裹成方正的形状,放在喜庆的盘子里,实在看不出什么区别。


    祝弥仔细端倪了好一会儿,对杨振说,“两份都由你来挑吧,我看不出来那份好,而且我最近运气也不大好。”


    “那敢情好!”杨振兴高采烈地应了,低头认认真真挑起喜糖来。


    祝弥走到旁边两步的地方,错开眼神看向宗门的方向,试图忽略掉心口的沉闷。


    没一会儿,视野里,远处出现了两道微小的身影。


    那二人飞得很快,一看便是修为极为够深的修士,祝弥发散着神思,怔怔看着两道道身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


    一息后,他骤然醒神,匆匆走过去催促杨振,“能走了么?杨振,挑好了么?”


    “走吧,杨振,快走……”


    怎么语无伦次的,杨振一抬头,看到余舟慌乱又无措的神情,猛然一惊,手里的两份喜糖下意识丢了出去,“这就走,这就走,你怎么了?”


    “快走!”


    拽着他手臂的力气空前紧绷,杨振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突然这么着急……”


    身侧的人没有回答,只是拉着他越走越快,脸色苍白,扑息错乱。


    杨振咬牙,抱住他肩头,半贴着地腾空远去。


    “诶,不都挑好喜糖了么?怎么不拿去……”身后的领头弟子的叫唤声逐渐飘远,直至再也听不到。


    闻人语和洛宁刚好赶到,听到那领头弟子的话,洛宁问,“怎么了?”


    领头弟子简单说了来龙去脉,又喃喃自语道:“真是奇了怪了,挑了那么久,到头来又不拿走……”


    闻人语也顺着领头弟子的视线方向看过去,什么也没看到。


    “多好的彩头……可惜了没缘分……”


    在惋惜声里,闻人语淡然收回目光——


    作者有话说:来了!!明天一定早发[亲亲][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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