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棠岛浴场⑧·邀请函 人格同一性是记忆……


    蓝舒音在走廊里发泄了很久, 才在突然出现的酒店人员的劝导下,回房甩上了门。


    但这一晚,她睡得极不安稳。


    梦境光怪陆离, 像是被打碎的镜子,每一片都映出往昔的残影。


    她感觉自己又在无尽的黑暗里下坠, 风声呼啸, 好像在不停地坠崖。可下一秒,画面陡然切换。


    她仿佛“看”到了果果。


    准确的说,是一种全知的第三视角。她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跋涉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背上那个破旧的药箱几乎要将她压垮。


    瘟疫肆虐的村庄里, 哀鸿遍野。果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过分清亮的眼睛, 将捣好的草药悄悄塞进一户户人家的门缝。


    战火连天,断壁残垣间, 她在漏雨的破庙里收留逃难的孩子。把讨来的饼子仔细掰成小块,喂给怀里饿得奄奄一息的幼童。


    她以一种漂浮的视角,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在乱世中艰难前行, 重复着那些她曾经做过,却未能做完的事。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慰藉交织在心头。


    忽然, “果果”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那张脸, 在转身的瞬间,如同轮廓被打散重组, 竟变成了隗离!


    他顶着那身破旧的打扮,却用那双深沉的,带着一丝悲悯和绝望的眼睛,静静地“望”向梦境中漂浮的她。


    “阿音, 你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怎么都找不到……”


    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声音,像是伤心到极致的呜咽,已经完全辨不出原本的声线,只剩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在梦境深处久久回荡。


    以至于蓝舒音醒来,梦境里那股浸入骨髓的悲伤仍未散去,她在晨光中怔怔躺了许久,直到枕边的手机持续震动。


    是常静瑜。先是焦急地问她有没有收到信息,问她怎么样,在哪里,最后几乎是带着点恳求的意味,约她见面。


    挂断电话,蓝舒音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掀开被子下床,让微凉的空气驱散最后一丝恍惚。


    一小时后,两人坐在了一家临街的咖啡馆。


    常静瑜很认真地问她,“姐姐,你跟姜无恙关系好吗?”


    换做任何时候听到这个问题,蓝舒音都会是同一个反应,“为什么这么问?”


    常静瑜深吸了一口气,“我前几天不小心看到他手机……里面有你的很多照片。不是近期的,像是高中、大学时候的,还有一些……日常生活的抓拍。”


    “我觉得他这样……不太正常。我知道你们很早就认识了,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可能不合适,但他从小缺乏家庭温暖,可能表达方式有些……偏差。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多注意些比较好。”


    说完这番话,她像是卸下了重担,又像是羞愧自己背叛了发小,低头用力抿了一口咖啡。


    蓝舒音微微一顿,没有露出常静瑜预想中的惊讶或愤怒。


    “谢谢你告诉我。”她微笑着点头,“我知道了。”


    她平静得都有些异常了,就好像……早就知道了。


    常静瑜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欲言又止。


    短暂的沉默后,蓝舒音突然问道,“生爷,你这两天见过吗?”


    常静瑜摇头,“自从上次外公那里之后,就没见过了。姐姐找他有事?”


    “有。”她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棕色液体,停顿了两秒,又轻声道,“但也没那么重要了。”


    又坐了片刻,蓝舒音起身告辞。


    离开咖啡馆后,蓝舒音并没有回酒店,而是去了唐前巷。


    那栋四层唐楼大门紧闭,她站在巷子中间,仰头打量着这栋沉默的建筑——萨难显然还没回来。


    她摸出手机,正犹豫着要不要问隗离,一个熟悉的声音却突然从身后传来。


    “担心萨难?”


    蓝舒音转身,看见隗离就站在几步开外。一身深灰色羊绒大衣随意敞着,露出里面熨帖的浅色针织衫,整个人透着几分秋日的闲适。


    他神色如常,唇边甚至还带着惯有的浅笑,仿佛昨夜那个仓皇而逃的人根本不是他。


    蓝舒音抚了下心口,“吓我一跳。”她收起手机,“有点,他是因为我才被带走的。”


    “放心,他不会有事。”隗离朝她走近两步,“况且,就算没有你,他迟早也会落到其他陷阱里。他身上藏着的秘密,足以让很多人垂涎。”


    蓝舒音打量着他,“我以为你不会出现了。”


    “为什么?”隗离微微挑眉,“让你一个人到处跑,太危险了。”


    他顿了顿,自然地与她并肩,沿着安静的街巷慢慢往前走,“接下来什么打算?”


    “可能就回去了。”蓝舒音侧头看他,试探道,“其实我昨天还想问你,海桃大厦14楼,那个我们对付过的无脸灵体,会不会是阿雪?”


    “不是她,但应该也是九黎氏的手笔。”隗离答得干脆,又说,“离这些是非远点也好,票买了吗?我和你一起回去。”


    “你还用坐飞机吗?”


    隗离耸耸肩,“我是个正经的商人,又不是黑户。”


    “也好。”蓝舒音点点头,特意加重语气,“毕竟,我的五官还在你那里。”


    隗离脸上的浅淡笑意却收敛了几分。


    “不在我这儿。”


    “你说什么?”


    “当年九黎氏确实归还了你的五官和脏器,但被风芷昭雪抢走了。”


    见她脸色骤变,隗离忙道,“但你不用太过担心。所谓灵体残缺容易招致不测,只是一种概率。你看天生残疾的人,也多得是平安度过一生的。”


    “……”


    蓝舒音的脸色更难看了,停下脚步,认真地转头问他,“隗离,你有被人揍过吗?”


    隗离微怔,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极浅的笑意。他顺从地微微俯身,将那张无可挑剔的俊美脸庞送到她面前,“没有。但如果你想……”


    他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纵容,“来吧。”


    融融的阳光落在他逼近的俊脸上,那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底映着她的脸,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蓝舒音沉默片刻,一拳抡了过去。


    半小时后,两人坐在了一家安静的私房菜馆包厢里。


    菜肴陆续上桌,香气四溢。蓝舒音看着他右脸颊上那片明显的红印,内心后知后觉地泛起一丝内疚,但她正色批评道,“隗离,下次说话过过脑子,哪有人像你这样,专往人伤口上撒盐的?”


    “好,我知道了。”隗离从善如流地应下,夹了一筷子清蒸鱼放在她碗里,“多吃些,你刚刚用了点力气,得补回来。”


    蓝舒音低头拨弄着碗里的鱼肉,雪白的蒜瓣肉被筷子分开,露出细嫩的纹理。


    她沉默地吃了两口,终是再度开口,“其实之前在棠岛,我还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她斟酌着用词,终是将在神乐浴场地下的见闻,仔细叙述了一遍。


    “那位老人家,应该是特殊局的调查员。他说,很多人穷尽一生都在研究那个庞然大物,而他是唯一还活在世上的知情者。”令她略感不宁的是,“他说那只蝴蝶,是我在金美阁召唤你时,残留的能量孕育而成的。”


    “可那时候的很多细节,我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天雷劈中了生生,你抹去了风芷垣的三魂……”她抬眼看他,目光里带着探询,“如果每次召唤你,都会留下那样的能量残余,那岂不是各地都可能滋生出类似的诡谲之物?”


    隗离不紧不慢地给她夹了一筷青菜,语气平和,“不一定是诡谲之物。一些有气运的人,也可以借助这些能量成为灵修。”


    “世间最早的灵修,本就是远古先民在祭祀,感应天地时,无意间引动了散逸的原始能量,与之共鸣,才逐渐开启了迥异于常人的路途。”


    蓝舒音握着筷子的手顿住了,这个关乎起源的宏大命题,被他用如此平静的口吻道出,让她一时陷入了沉思。


    见她若有所思,他继续说道,“你在地底见到的那只巨蝶,名叫‘幻蓝斑蛱’。它确实非同寻常,可以理解为一一种母蛊变异体。它产下的幼卵带有剧毒,常人触碰到,会被瞬间抽走生机。”


    蓝舒音不自觉地想起之前触碰过的毛毛虫,微微蹙眉,“虫蛊?它们看起来挺可爱的啊。”


    隗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许在它们眼中,你也同样可爱。不过这些细枝末节的,无足轻重。”


    蓝舒音认真地望向他,“那在你看来,什么才算重要?”


    隗离注视着她,柔和的灯光落在他的眼底,“你。”


    “你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


    蓝舒音订了深夜的红眼航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港州,没有告诉任何人。


    机舱内灯光昏暗,多数旅客都在沉睡。她靠窗坐着,望着舷窗外无边的黑暗发愣,直到身旁的空位有人落座。她下意识转头,竟是隗离。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将一个U型枕轻轻放在她手边,又替她要了条毛毯。整个过程自然得像早已约定好。


    飞机落地,他默默帮她取下行李。走出抵达大厅,一辆黑色轿车已等在路边。司机拉开车门,她犹豫一瞬,还是坐了进去。


    一路无言。


    蓝舒音始终偏头看着窗外流转的灯火,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格外疏离。


    车子停在她公寓楼下。她低声道谢,推门下车。就在她转身欲走时,隗离叫住了她。


    “阿音,如果你觉得不适……”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到什么,“我道歉,我会退到你觉得舒服的距离。”


    蓝舒音脚步顿住,回头看他。昏暗光线下,他神色认真,不像玩笑。


    她忽然扯了扯嘴角,像笑又不像,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刷卡进了楼门。


    电梯镜面映出她紧绷的脸。她盯着那个自己,直到“叮”的一声,镜面里的人也跟着微微一颤。


    回到住处,蓝舒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预约了心理咨询,然后才走进了浴室。


    临睡前,她回了几条未读微信,习惯性地点进朋友圈,却震惊了。


    整个屏幕都被隗离的动态刷屏了:


    《转发这条锦鲤,三天内忘掉一个人!》


    《单曲分享:打回原形》


    《科学论证——人类为什么需要冬眠?》


    《十个失忆小妙招,一定有你用得上的!》


    最新一条发布于三分钟前,转发了一条关于某小行星即将撞击地球的短视频,配文是:一起毁灭的话,也算同生共死吧?


    她盯着满屏的抽风现场,纳闷地嘀咕了句,“疯了吧?”


    关灯躺下。黑暗中,那些跨越很大的标题还在眼前晃,她抿了抿唇,忽然有点想笑。意识到自己扬起的嘴角,又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


    这一觉睡得分外踏实,整整十个小时,醒来已是下午。


    简单梳洗后,蓝舒音随意披了件卡其色风衣,便出门去了心理诊所。


    接待她的周医生约莫四十岁,戴一副细框眼镜,气质沉静温婉。


    她请蓝舒音在舒适的沙发上落座,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后,声音柔和地问,“今天来到这里,是希望和我聊些什么呢?”


    蓝舒音斟酌着用词,“周医生,我想问……如果一个人,突然拥有了上一世的记忆。可如今这个身体,这段人生,从出生到现在的一切,明明都是这一世的。那么,她到底算是谁?还是原来那个人吗?”


    周医生微微前倾,目光专注,“能说得具体些吗?比如,这对她造成了怎样的困扰?”


    “她的上一世过得很苦,死后也不得安宁,甚至连遗体都遭受了破坏。她一直活在谎言和精心编织的阴谋里,直到死都浑然不觉。她是个嫉恶如仇,爱憎分明的人。可现在这一世的她,明明知道了所有这些真相,却……无法感同身受。”蓝舒音沉默了片刻,问出了内心深处的困惑,“也许她该去寻找真相,给自己一个交代。但她冷血得像个旁观者,这不对,不是吗?”


    “所以……一个无法为自身悲惨过去感到痛苦的人,还能算是同一个人吗?那些记忆,难道还属于她吗?”


    周医生听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推了下眼镜,目光温和而专注,“身份认同危机,这是很多人面对重大人生转变时都会经历类似的困惑。”


    “听说过忒修斯之船吗?一艘在海上航行的木船,每当一块木板腐烂,就会被替换掉。如此经过数年,当所有的木板都被更换过后,这艘船还是原来那艘吗?”


    她稍作停顿,用另一个比喻加深理解,“一条河流,每时每刻流经的水都在不断更替,它还是同一条河吗?”


    “事实上,我们依然会称它为同一艘船,同一条河。这里的连续性,不在于构成物质的完全相同,而在于其形态、脉络和记忆的延续。”


    她观察着蓝舒音的神情,继续深入,“从生理学角度看,人体细胞每七年就会完成一次全面更迭。昨天的你与今天的你,在物质层面已不尽相同。但你会因此认为,七年前的自己是一个陌生人吗?”


    蓝舒音若有所思,“那如果失忆了呢?”


    “那么,在某种意义上,你就成为了一个新的人。”


    “所以我只是一连串的记忆。如果我拥有你全部的记忆,我也就是你?”


    “是的。”周医生的回答清晰而坚定,“只要你的自我意识是连续的,你就是你,无关乎躯体或是虚无的灵魂。”


    见蓝舒音陷入沉思,她语气转为舒缓,“其实不必过于纠结。很多经历过脑部手术的人,性格都会发生不同程度的变化。”


    “记住,决定你是谁的不是你的躯体,也不是某个固定的性格特质,而是那段独一无二,持续延伸的意识历程。只要这份记忆的传承没有断裂,你就始终是那个完整的自己。”


    离开诊所时,暮色初临。蓝舒音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一种前所未有的豁然贯通全身。


    何必执着于厘清前世今生的界限?何必非要为那些模糊的记忆赋予此刻的意义?


    上辈子的风芷昭音不欠任何人,这一世的蓝舒音,更无需背负那些早已沉入时间洪流的恩怨情仇。


    管那么多作甚?这一世,她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蓝舒音向来不内耗,想通了,脚步也不自觉地轻快起来。她拐进了附近一条热闹的步行街。


    霓虹初上,人声鼎沸,食物的香气与商铺的音乐交织,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


    正当她沿着步行街二楼廊桥往前走时,目光无意间掠过对面一家精品店的橱窗。


    橱窗后,一个身着艳丽旗袍的女人刚好对着客人莞尔一笑。那女人生得绝色,身姿婀娜,眼尾一颗泪痣平添风情。而在蓝舒音眼中,看到的却不止于此——那女人身后,几条蓬松的狐尾虚影正悠然摇曳,若隐若现。


    九尾狐?


    蓝舒音心头剧震,周身气血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


    她知道,是自己这双阴瞳又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一股滞闷感袭上心头,她踉跄着扶住了路边那个墨绿色的老式邮筒。


    正当她扶着邮筒缓神,身后传来一个带着试探的软糯嗓音,“……蓝舒音?”


    她回头,映入眼帘的是苏薇的笑脸。她一头优雅炫目的紫发,穿着件米白色粗花呢外套,内搭丝质吊带,下身是条剪裁合体的西装裤,手里拎着只限量款手袋,一身行头既时髦又不失千金小姐的派头。


    这才几天,苏薇又从粉发甜妹变成紫发御姐了。


    见是她,苏薇快步上前,精心描画的眉眼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真是你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要紧?”


    蓝舒音已经好多了,摆了摆手说,“没事,脚崴了一下。”


    “没事就好。”苏薇眼睛亮亮的,“我这几天正到处想办法联系你呢!太好了,真是老天帮忙!”


    “你找我有事?”


    “明晚有个‘菁英联谊会’,明面上是为名校毕业的年轻精英牵线搭桥的相亲局,请柬都发遍了上流社会的圈子。”苏薇俏皮地眨眨眼,“我特意多要了张邀请函,你也一起来玩呀!”


    蓝舒音嘴角一抽,刚想拒绝,苏薇就亲昵地挽住了她的手臂,“别急着拒绝嘛。”她凑得更近,声音压低了些,“那只是个幌子。实际上,这是一场年轻一代玄门中人的私密聚会。”


    “上次玩《囍帖》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肯定会些玄门手段。各家传承都有隐秘,我不打听你的来历。但这次组局的人……”


    她唇角勾起神秘的笑意,“正在谋划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难道不好奇,那些同龄的翘楚们究竟想做什么吗?”


    蓝舒音摇摇头,“没兴趣。”转身就走。


    苏薇急了,快步追上她,“他们要绑架死神!”


    蓝舒音倏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你说什么?”


    苏薇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得意地扬起下巴,“怎么样?现在感兴趣了吧?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手笔!”


    蓝舒音脑海中蓦地闪过隗离的身影,心头一紧。


    她蹙眉,语气沉了下来,“我劝你们最好不要这么做。”


    苏薇不以为意,直接将一张质感厚重的邀请函塞进她手里,“来不来随你。不过这样的热闹,一辈子可能就这一次。”


    回到家,蓝舒音端详着手中的邀请函。哑光黑的卡纸上,烫着暗金色的繁复纹样,中央是一个抽象的眼睛徽记。内页用优雅的字体写着:


    诚邀阁下莅临


    “玄门新星”联谊会


    时间:周日晚八点


    地点:北辰区枫岸路77号·古堡博物馆


    她抿嘴,内心天人交战。绑架死神?年轻人就是胆大包天,勇气可嘉。但问题是,难道他们当中有人得到了那卷《役死纂》?


    要说她生前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舍得销毁那卷禁术。


    那时只是想留一份念想,可如今,会不会伤及隗离?


    她下意识拿起手机。


    从昨晚分别后,隗离虽然在朋友圈抽风,却始终没有找她。


    蓝舒音打了几个字,又逐一删除。


    是不是《役死纂》犹未可知,即便真是,真理殿应该也不止隗离一个吧?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消息去打扰他,似乎不太妥当。


    但……


    蓝舒音将它收进了随身背包的夹层,心里已有了决断。


    无论如何,还是去探个究竟吧。


    ……


    酒吧里,电子音乐的底鼓一下下撞击着胸腔,空气里浮动着酒精与香水混合的躁动气息。


    舞池中央最惹眼的位置,安妮和李凯琳正与两名高大帅气的男伴贴身热舞。


    苏薇拨开人群,灵活地挤到她们身边,拍了拍李凯琳的肩膀,凑到她耳边提高音量,“喂!明天有个局,来不来?”


    音乐震耳欲聋,李凯琳只是随意地摆摆手,目光还黏在舞伴身上,“什么局?又是无聊的派对就算了!”


    苏薇把她往旁边稍微拉了拉,让音乐声小一些,“不是普通派对,是玄门新星的私密联谊会!”


    李凯琳闻言,兴趣缺缺地撇了下嘴,线已飘回舞池里等待她的男伴,“听起来神神叨叨的,没意思。”


    苏薇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状似无意,用刚好能让她听清的音量轻飘飘地补了一句,“哦,对了,蓝舒音也会去。”


    李凯琳动作瞬间一顿,偏过头来,脸上的笑意褪得干干净净,“她要去?”


    苏薇无辜地眨了眨眼,“听说是这样。”


    “呵。”凯琳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冷笑,当即没有半分犹豫地说,“时间地点发我。这个局,我去了。”


    第67章 玄门菁英①·越界 亲都亲了还害羞什么……


    夜色初垂时, 蓝舒音拎着着半路买的糖炒栗子,熟门熟路地去了黎漾家。


    暖黄的灯光裹着饭菜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秋夜的微寒。玄冰冰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 黎漾则把新的棉拖放到了她脚边,“就等你了!”


    饭桌上热气腾腾, 三人挤在小小的餐桌旁, 其乐融融。玄冰冰夹了块排骨放到蓝舒音碗里,随口问起,“这次去港州玩的怎么样?管涵有没有照应你?”


    “有!特别周到,帮了我不少忙。”蓝舒音笑着应道, “还新认识了不少人,很充实。”


    然而, 黎漾细细端详着她的神情,却忽然伸出手, 轻轻覆在她的发顶揉了揉,“是吗?可我总觉得,我们音音这趟回来, 不太开心呢?”


    那只手温柔地停留在发间,带着全然的关切。一股酸涩猝不及防地涌上鼻腔, 蓝舒音猛地低下头,盯住碗里那块排骨, 拼命想把突然涌上眼眶的湿意憋回去。


    她异常的沉默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没有逃过好友的眼睛。黎漾和玄冰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立刻用筷子另一端敲了敲黎漾的碗边,岔开了话题, “哎哟,说得跟你多老成似的!对了黎漾,你那个高中同学聚会,日子到底定没定?”


    黎漾会意, 顺势接话,“下周六。这么多年没见,还真有点忐忑。”


    蓝舒音趁机眨掉眼底多愁善感的水汽,再抬头时已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却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什么同学聚会?”


    注意到她微红的眼眶,黎漾拧了下眉,却顺着话题说下去,“就我们高中那班的聚会。”


    “咦?那你那个白月光回国了吗?他会来吗?”蓝舒音的八卦之魂立刻被点燃。


    玄冰冰噗嗤一笑,捏着鼻子打趣,“当然啦~不然你以为黎漾会愿意参加什么同学聚会?醉翁之意不在酒啦!”


    “玄冰冰!”黎漾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耳根微微发红,“我就是想看看班主任而已!”


    “我靠,这是人说出来的话么?”玄冰冰夸张地搓了搓手臂,又笑嘻嘻地转向蓝舒音,开始爆料黎漾“白月光”的最新动态——前几天刚回国,在金融街实习,最重要的是,这次是那个男生主动联系黎漾的。


    餐桌上重新充满了轻松欢快的气氛,仿佛刚才那片刻的伤感从未发生过。


    七嘴八舌地聊到近半夜,蓝舒音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


    黎漾执意送她到楼下。


    夜风微凉,老小区的路灯在水泥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黎漾替蓝舒音拢了拢外套领子,目光有些担忧,“音音,你确定一切都好吗?”


    蓝舒音迎上她关切的目光,心头一暖,故作轻松道,“能有什么事?不就出门旅个游回来,有点累了而已。”


    “少来,你什么样我还不清楚?”黎漾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眼神认真,“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但我希望你记得,不管你要做什么,要去哪里,我们都会永远站在你身后。”


    蓝舒音鼻尖又是一酸,这次却没低头,反而扬起下巴,扯出个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好嘞,等我真闯了祸,第一个打电话让你来捞我。”


    “这才对嘛。”黎漾也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快回去吧,到了发个消息。”


    然而,等蓝舒音的身影消失在小区转角后,黎漾脸上温软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


    她眼底凝起一层薄冰,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喂?帮我查查魏寂在哪。”


    ……


    蓝舒音离开后,没有立刻打车。


    夜风吹在脸上让人清醒。她沿着空旷的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想让思绪在清冷的空气里沉淀一下。


    不知走了多久,拐过了几个街角,周围的景物渐渐陌生起来。路灯间隔很远,光线昏黄,勉强照亮一小片地方,更远处是沉沉的黑暗。


    就在一个十字路口,她蓦地停住了脚步。


    路口中央,诡异地杵着五道身影——四人分别面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站得笔直,纹丝不动。另一人则站在马路中央,双手捧着个香炉还是什么,一缕紫黑色的烟雾从中袅袅升起。


    没有声音,没有交谈,五人就这么直挺挺站着。


    直觉告诉蓝舒音,这景象非同寻常,不像是普通的夜间活动。好奇心驱使着她,想再靠近些看个究竟。


    “我要是你,就不会过去。”


    一道淡淡的,带着些微慵懒磁性的男声突然从身侧传来,清晰地钻入耳中。


    蓝舒音转头看去。


    只见右手边的暗处,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黑色长大衣勾勒出挺拔的线条,双手随意插在口袋里,姿态闲适,与路口那紧绷诡异的气氛格格不入。


    见她看过来,男人从阴影中缓步走出些许,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容貌相当英俊,只是那双看向她的眼睛里,带着点说不清是端详还是玩味的意味。


    他朝路口那五人抬了抬下巴,“打扰了别人的请神仪式,万一失败……他们说不定会杀了你。”


    蓝舒音心中微动,“请神?”


    那高挑男人微微颔首,目光仍凝在路口中央,语气有些许的吊儿郎当,“嗯,一个不太入流的‘五鬼运财’变种。你仔细看,那香炉三足,却悬空半寸,炉中燃的应是混了尸油与阴煞草的引路香,烟呈紫黑,直而不散,这是在叩阴门。”


    他顿了顿,似乎对此颇有了解,继续道,“我来了有一会儿了。看这阵仗和香火,他们求的还不是小财,而是强借一方气运,甚至可能是‘夺他人之寿,补自身之亏’。这种逆乱阴阳的仪轨,最忌被中途惊扰。无论是活人冲撞,还是车辆带风,一旦导致香火断绝或方位偏移,便算失败了。”


    “失败了会怎样?”


    男人侧过头,昏黄路灯在他眼底投下深浅不定的光影,“能豁出去行此阴邪之术的,多半已是走投无路,心存死志之辈。若因外人干扰前功尽弃……”


    他轻啧了一声,“你觉得,一群本就无所顾忌的人,在绝望之下会做出什么?把惊扰仪式的祸根杀了泄愤,都不算稀奇。”


    他打量着蓝舒音平静的神色,又闲闲补上一句,“当然,仪式就算成功,他们当中也会有一人横死,这便是代价。”


    蓝舒音耸了耸肩,“听上去,确实还是不去打扰的好。”


    “相法道,唐秀臣。”男人忽然开口自我介绍,随即看向她,“你呢?”


    蓝舒音却是一怔,下意识地重复,“唐秀臣?”


    这名字竟和黎漾那位“白月光”的名字一模一样。


    但,他说相法道。


    虽然不清楚现在玄门发展成何等光景了,但在上一世的认知里,所谓玄门五花八门,派系庞杂得很,譬如风芷氏,祖上就是从阴阳道脱离出来自立门户的。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她暗自惊奇,男人却像是看穿了什么,唇角微扬,语气笃定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蓝舒音摇头,“只是跟我一个朋友的朋友重名了。”


    “你似乎对我有些警惕。”


    “我没有告诉陌生人名字的习惯。”


    唐秀臣笑了笑,表示理解,“我也没有。”他话锋随之一转,神色认真了几分,“我今晚会在这里,是因为前几天用师门的望气术算了卦。卦象显示这个时间,这个路口,会有一个女人经过。”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卦象说,这个女人……能救我一条命。”


    闻言,蓝舒音挑了下眉,“救你的命?”她重复了一遍,手按心口,露出弱不禁风的神态,“抱歉啊,我身子弱,跑个步都喘,风大点儿都怕被吹走,不是你要等的人。”


    无意深究对方的意图,她说完就结束了对话,“走了,拜拜。”


    没给唐秀臣再开口的机会,蓝舒音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快步离开了。


    心里倒是有些遗憾,本来还想看看那请神五人后续如何收场,被这番莫名其妙的“救命”之说一搅,什么兴致都没了。


    脚步似乎有自己的主意。蓝舒音七拐八绕,等回过神来,竟看到了一块熟悉的招牌——霓裳夜。


    她微微蹙眉,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


    深夜的酒吧街霓虹闪烁,进出的多是形形色色的年轻人。


    她没有靠近,只是在对街一家已经打烊的书店门前阴影里站定,望着那扇门出神。


    杵了好一阵子,蓝舒音轻轻吐了口气,正准备离开这个让她心思浮动的地方,转身抬眸,却见隗离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静静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不知已经在那里看了她多久。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温和含笑的眼睛里,此刻却翻涌着一种复杂而深沉的情绪,像是担忧,又像是某种压抑,更深沉的东西。


    蓝舒音的目光投向他的嘴角,那里破了一小块皮,渗着一点鲜红的血丝,在他过于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她下意识朝他走近两步,眉头微蹙,“你受伤了?” 随即,她下意识联想到了橱窗后那个摇曳着狐尾的身影,脱口问道,“那只狐狸干的?”


    隗离似乎没反应过来,眼底闪过一丝真实的茫然,“……什么狐狸?”


    “我今天看见封门村的那只九尾狐了。”蓝舒音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带着探究,“在闹市区,开了家店。我记得当年分明是看你将她带走了。她是逃出来了,还是……”


    她话说到一半,看着隗离骤然变化的脸色,心头一跳,瞬间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性,立刻闭上了嘴。


    隗离见她蓦然收声,以及眼中一闪而过的怔然,立刻明白了她的猜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踏近,又生生停住,正色道,“她另有机缘,选择为殿主效力。偶尔因公务往来,仅此而已。”


    他轻描淡写地划清界限,见蓝舒音垂眸不语,便转移了话题,“既然都走到这儿了,要不要进去喝一杯?”


    蓝舒音惊讶地打量了他一眼,点头应下,“好啊。”


    她以为隗离说的“喝一杯”是喝酒,还没见过他喝酒的样子,不免生出几分好奇。


    但,她显然是想多了。


    隗离带着她避过了喧闹区域。侍者为他们推开一扇隐蔽的暗门,穿过幽静的回廊,最终停在那间熟悉的【寂音间】前。


    再次看到门牌上这三个字,蓝舒音如今心思不同了,总觉得那“音”字像是在无声地指向自己,心头掠过一丝微妙的不自然。


    为掩饰这片刻的异样,她借着室内柔和的光线看向他,随口找了个话题,“说起来,之前有次去你办公室,好像听到你和那只九尾狐在说话。听起来……关系还挺熟的?我记得她以前挺怕你的,现在倒是不怕了。”


    隗离正抬手为她引向茶海,闻言动作一顿。他侧身,手臂似有若无地轻轻擦过她的衣袖,带着她在茶海前落座。


    他绕到对面,开始从容地温杯、取茶。水汽袅袅升起,直到蓝舒音开始懊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隗离才开口道,“你听到的不是她。”


    他语气微沉,带着几分谨慎,蓝舒音抬头一看,才发现他脸色怪得很,满脸“死脑快想啊”的既视感,但她暗笑自己爱脑补,隗离这种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人,怎么可能慌乱。


    她刚想问“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哪一次”,却被他打断。


    “从我接手霓裳夜,九尾一共来过我这里三次。”他提起紫砂壶,缓缓注水,“前两次,我隐约觉得她……有些私心,刚巧那天,我一位早已心有所属的朋友在场,她就配合我演了场戏。本来想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他话音渐低,没说下去。


    但蓝舒音觉得,他说的就是那一次。没想到那天,她也在。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好奇地问道,“话说,那只九尾狐有名字吗?”


    “不清楚。”


    “可你有名字啊。”


    “我是人。”


    “也对,还成了老板。”蓝舒音撑起下巴,打量着他手边那张精致的面具,“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一直戴着面具?”


    “我不是真正的魏寂。”隗离将冲泡好的茶汤缓缓注入她的杯中,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轮廓,他直言,“多年前在一次任务中,有个男人临死前求我照顾他即将临盆的妻子和幼女,将他毕生积累的财富都交托给我。那时我正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将势力铺开,更方便寻找……想找的。于是便接手了他的产业,打造了霓裳夜。这一切,也算是因缘际会。”


    “况且,戴着面具,也方便我用本来的面貌去做其他事。”


    蓝舒音顺着他的话问,“什么事?”


    隗离沉默了片刻,声线清亮了几分,“憋宝。我祖上传下了些憋宝秘术,我就全世界各地探寻各种天灵地宝。”


    她有些惊讶,“你祖上,也得是灵修吧?”


    “嗯,是最早觉醒的探路者之一。”


    “哇,那岂不是很厉害?”


    “推演天机,驱策鬼神,几乎无所不能。”


    “难怪……”蓝舒音端起茶杯,突然悠悠道,“他的后辈也能厉害到随心所欲,变成一个小女孩。”


    室内霎时一静。


    隗离提壶的手顿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扼住了喉咙,连周身那惯常的从容气度都出现了一丝裂痕,流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尴尬。


    蓝舒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这沉默持续了良久,隗离才长长叹了口气,放下茶壶,轻声解释道,“那不是变化之术,是用特殊息壤,混合心头血捏出的一个躯壳。”


    “为什么这么做?”蓝舒音问道。


    “因为你看我的眼神。”隗离抬起眼,对上她的目光,“虽然你什么都没说,但那双眼睛里,全是失望。你在说,‘阿离,你真冷血’。”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反应,但我想明白,我想了解你的一切。可我不敢用真实的身份靠近你,怕你更生气。也不敢化作稚龄男童,担心你不喜。最后想着,一个看起来无害的小女孩,或许……最能让你放下戒备。”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我只是想,学习如何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去感受,去理解……你所在意的,那些世俗的悲喜。”


    蓝舒音凝视着他难得流露出的无措,忽然倾身向前,双手轻轻捧住了他的脸。


    “别低头,这个姿势不适合你。”


    这个动作让隗离微微一怔,却并未躲闪。


    蓝舒音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说,“我没有怪你。上一世的事,对我来说跟梦差不多。我只是没想清楚,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你。”


    “有种说法是,人格的同一性在于记忆。我很认同。因为我感觉我这辈子就是完全不同的人,风芷昭音不怕死,我怕。风芷昭音爱憎分明,我爱吃回头草……总之。”


    “如果没有那些记忆,我就是彻头彻尾的蓝舒音。但你们执着追寻的,都是风芷昭音。”她迎上他深邃的目光,索性坦诚,“我想我们都需要想明白,那份牵绊究竟连接的是谁。”


    隗离捉住她松开的手,“可我追寻的,从来不是‘风芷昭音’这个名字,也不是那些已经过去的记忆。”


    “是你面对绝境时,眼底那簇不肯熄灭的火。是你分明自身难保,却还要伸手去拉别人的固执。是你看似随性,骨子里却比谁都讲原则的别扭——”


    “这些刻在灵魂里的东西,不会因为换了个名字、换了一段人生就彻底改变。你现在怕死,爱吃回头草,这恰恰证明你就是你!正因为经历过失去,所以才更懂得珍惜,正因为尝过决绝的滋味,才明白有些牵绊割舍不断。”


    “阿音,你看不清自己。但我看得清。我认的一直是藏在这副皮囊下的,那个独一无二的灵魂。无论它叫风芷昭音,还是蓝舒音。”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叹息着说出的,带着笃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那份牵绊连接的是谁?我从不怀疑。”


    蓝舒音被他这一番话震住了。


    如果说请她喝茶时他还维持着一丝克制和界限,那么此刻他也全然不顾了。


    那话语里的笃定和炽热,烫得她灵魂发颤,心慌意乱。


    蓝舒音本能地插科打诨,想将这一时无法应对的情感推开,“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跟你说,我刚刚来的时候碰到件挺邪门的事……”


    她一口气,把路口那诡异的五人请神仪式,以及唐秀臣那句石破天惊的“你能救我命”的话,当作奇闻异事讲了出来。语速比平时稍快,带着一种急于转换话题的迫切。


    “你说现在这些人,是不是……”她本想用一句调侃结尾,可目光对上隗离那依旧深沉的眼眸,后面那句“有毛病”竟莫名卡在了喉咙里,没能说出口。


    蓝舒音尴尬地喝了口茶,默默背过身。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明明是他先越的界,凭啥尴尬的是她?


    她刚想起身,准备重整旗鼓把场子找回来,对方却似乎误以为她要逃离,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她惊愕抬眼,撞入那双近在咫尺的桃花眸中。


    那里面的深沉尚未褪去,反而翻涌起更浓烈,更直白的东西,像是压抑了太久的风暴,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隗离的另一只手已顺势扣住了她的后颈,没有给她任何反应或拒绝的余地,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来得突然。


    茶香未散,呼吸交缠。


    蓝舒音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但紧接着,她感觉到,他在发抖。


    强吻的是他,可他怎么感觉比她还紧张?


    纯情得都有点菜鸡了吧?


    她犹豫了两秒,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微微仰起头,化被动为主动。


    ——多年后,当蓝舒音义正词严反驳隗离,坚称自己是个引导型恋人时,隗离不语,只是默默拿出那天的监控视频。画面里她也在抖。两个人像电动马达,也不知道是怎么坚持亲下去的。


    但此刻,蓝舒音只是在一吻过后,很严肃地轻嗤了一声,“你不行啊,得练。”


    然后昂首挺胸,同手同脚地走了。


    第68章 玄门菁英②·老熟人们 深入交流。……


    蓝舒音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了寂音间。


    然而, 离开那两个保镖的视线,她立刻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 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把脸上那阵滚烫的热意压下去, 心跳快得像刚跑完百米冲刺。


    “小蓝?”


    一个略显尖细的男声传来。


    蓝舒音心里咯噔一下, 暗道不好,居然倒霉撞见了平时没少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李李。


    她赶紧直起身,刚想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却意外地对上一张笑得格外和蔼可亲的脸庞。


    “哎呀, 真是你啊!”李李快步走过来,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 语气关切得近乎夸张,“听说你前阵子手受伤了?现在怎么样啦?可得好好休养, 年轻人别不当回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甚至还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膀,被蓝舒音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了。


    “谢谢李哥关心, 我没事,过几天就回来上班了。”


    “身体重要, 身体重要。”李李依旧笑容可掬,“要是哪里不舒服, 千万别硬撑,跟我说, 我跟领导反应反应,给你调整工作……”


    蓝舒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浑身不自在,胡乱应付了几句,终于找到个空隙溜了。


    晚风一吹, 脸上刚降下去的温度又有点回升的趋势。她跨上自己的自行车,把踏板蹬得飞快,仿佛这样就能把脑海里某个挥之不去的画面甩掉。


    车轮碾过路面,发出急促的声响。


    “哟呵!”旁边一个骑着改装摩托,戴着闪亮头盔的少年被她超过,顿时觉得受到了挑衅,“挺能骑?”


    他一下拧动油门,引擎发出低吼,轻易就追了上去。


    正好前方路口亮起红灯,摩托车稳稳停在自行车旁。


    少年得意地侧过头,想对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比个手势,却见她把自行车往路边一停,便径直朝着一张长椅的方向走去。


    更诡异的是,她竟在长椅前缓缓蹲下身,开始轻声细语,好像在和空气说话。


    原来是个神经病啊。


    少年举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讪讪收回,骑着摩托轰鸣而去。


    而在蓝舒音的视野里,那个穿着红色对襟短褂的小女孩依旧安静地坐在长椅上,抱着怀里的布娃娃,低着头。这次她没有哭,安静得就像最初在废墟里见到的那样。


    为什么又看到果果了?


    她不是隗离的化身吗?


    蓝舒音试探地伸出手,轻轻抚上女孩的手。感觉不到触感和温度,仿佛她只是一团凝实的空气,一个仅存在于视觉的幻影。


    但她轻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女孩抬头,露出一张绝美的脸蛋。这次她没有如烟飘散,而是冲她眨了眨眼,声音稚嫩却清晰,“等你。”


    “等我?”


    “他很难过,觉得自己搞砸了。”她低头,小手无意识地抚摸着怀中的娃娃。


    蓝舒音自然明白“他”是谁,温声问道,“那你在难过什么呢?”


    小女孩轻轻抽了下鼻子,声音带着点委屈的颤音,“我不难过,我是疼。”


    “疼?”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蓝舒音一怔。


    “他疼,我也疼。”小女孩说着,忽然扯开了自己的衣领。


    那稚嫩的脖颈往下,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可怕痕迹。不像普通的伤口,每条疤痕都泛着如同碎裂瓷器般的暗沉纹路,隐隐透出不祥的幽光,仿佛有某种力量正在从内部一点点侵蚀崩解这具躯壳。


    蓝舒音惊呆了。


    “你,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小女孩只是安静地看着她,那双过分清澈的大眼睛里没有痛苦,只有超脱的平静。她轻轻拉好衣襟,遮住了那些可怕的伤痕,声音细细的:


    “是惩罚。”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就变得透明,如同轻烟般消散在夜色里。


    惩罚?什么惩罚?


    蓝舒音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安,猛地站了起来。什么尴尬、什么扭捏,全被抛到了脑后。她现在只想立刻找到隗离,问个清楚!


    她转身,朝着霓裳夜的方向快步折返,甚至跑了起来。夜风刮过耳畔,她却只觉得心焦。


    再次冲进霓裳夜,无视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她径直朝着寂音间的方向跑去。然而,一名侍者礼貌地伸手拦住了她。


    “蓝小姐留步。”


    “我找魏老板。”她气息微喘,语气急切。


    “老板刚刚离开了。”


    “离开了?他去哪儿了?”


    “不清楚。但老板交代过,蓝小姐有事可以直接打电话。”


    “……”


    蓝舒音抿了抿唇,走到一旁,拨出了那个号码。


    电话接通的很快,那头背景音传来空旷的风声,像是站在很高的地方。


    “你在哪儿?”她问,声音不自觉地绷紧。


    “在外面,还一个人情。”隗离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温和如往常,“怎么了吗?”


    蓝舒音突然不爽了,他倒是调整得快。马上就能若无其事地去“还人情”,心态稳得令人发指。


    对比自己刚才那番失魂落魄的急切和追问,简直像个傻子。


    她看他好得很,一点事没有。


    “没,你忙你的。”蓝舒音挂了电话,将手机塞回了口袋。


    回到住处,蓝舒音擦着半干的头发从浴室出来,发梢的水珠滴落在肩头。


    恰在此时,笔记本电脑传来一声清脆的新邮件提示音。


    她坐过去一看,居然是那个神秘金主:


    【二十万酬劳,探访‘乾方古镇’,感兴趣吗?】


    乾方镇,她上一世和果果待得最久的地方。


    一次是巧合,两次算缘分。那三次、四次呢?七姑村,香翁寺,如今又是乾方镇……这个金主每次指定的地点,都精准地踩在她过往的轨迹上。


    他像一个躲在幕后的操线者,用丰厚的酬劳作饵,一步步将她引向那些布满时光尘埃的角落。


    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结论:这个人,绝不仅仅是一个出手阔绰、对灵异事件充满好奇的普通金主。


    【你到底是谁?】


    屏幕的的冷光映亮她严肃凝重的脸。


    良久,提示音再次响起——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猜测了吗?】


    “姜无恙……”蓝舒音咬牙切齿,气得不行。


    然而,对方的第二条回复紧随而至——


    【我是姜无源。】


    姜无源?姜无恙的哥哥?她一顿,想起生爷,想起那张脸,谨慎地问道:【姜无源是谁?】


    对方似乎无意解释,只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周末,会有一场大戏上演。】


    随后,无论蓝舒音再发什么,对话都沉寂下去,再无回应。


    这人到底什么目的?蓝舒音蹙眉良久,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门铃突然响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


    神经瞬间绷紧,她下意识放轻脚步走到门后,凑近猫眼朝外望去——


    没有鬼故事。门外站着的是隗离。


    他微微侧身对着猫眼,额前的碎发似乎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呼吸比平时重些,像是刚刚赶了远路。但即便如此,他周身依旧保持着那份惯有的从容。


    蓝舒音愣了一下,拉开房门。


    “你怎么来了?”


    门外的隗离闻声转过头,似乎调整了一下呼吸,才开口道,“你找我。”


    蓝舒音看着他被风吹乱的头发和大衣肩头细微的湿气,心头那点因他“调整太快”而起的不爽,突然就被什么更柔软的东西覆盖了。


    她侧过身,语气硬邦邦的,却掩不住那点松动,“进来再说吧。”


    等人在沙发坐下,她直接开口,“把上衣脱了。”


    隗离刚放松的脊背明显一僵,正色道,“你想好了吗?有点太快了。”


    蓝舒音先是一怔,看到他强撑的镇定和微微发红的耳根,简直无语,“我看到果果了。”


    隗离脸上的浅笑微微收敛。


    “她身上有很多伤,她说那是惩罚。我想看看你的。”


    “我没事。”


    “那就证明给我看。”


    她的目光毫不退让,无声地显露着决心。


    隗离与她对视片刻,终是轻叹一声。缓缓解开纽扣,动作间带着几分认命的妥协。


    “你看,真的没事。”


    他皮肤光洁,肌理线条流畅,的确不见半点伤痕。


    “从某种意义上,她也是一个独立的容器。当初……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他微微扯了下嘴角,那笑意很浅,带着点自嘲,“但结果,承受主要代价的那具身体,我确实没事。”


    “是什么造成的?”蓝舒音追问,“看着不像普通的伤疤。”


    隗离沉默了片刻,说辞是,“我擅离职守,还被凡人所虏,殿主说我太弱了。”


    “太弱了?”蓝舒音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就因为这?你们那个殿主是不是有病?!真把自己当神了?被凡人困住怎么了,凡人就不能有点本事了?”


    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


    隗离看着她因愤怒而微微发红的脸颊和晶亮的眼眸,伸手轻轻拉住她的手腕,“消消气。”


    她倏地转身,仰头瞪他,“看着挺能打,怎么在你们殿主面前就怂了?任打任罚的,连反抗都不会?”


    “我错了。”隗离从善如流地认错,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仔细想想,事情确实与你有关。若不是为了你的事擅离职守,也不至于受到惩罚。”


    他微微向前倾身,距离拉近,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若有似无的引诱,“所以,你是不是该对我负责?”


    蓝舒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一愣,下意识反问,“负责?你要我怎么负责?”


    隗离没有回答,手却稍稍收紧了些许,将人往自己的方向一带。


    他唇角轻轻一勾,那笑意终于真切地漫入了眼底。


    ……


    “大、隗、迦、离!”


    翌日下午,蓝舒音抓过旁边的枕头就往身侧那个罪魁祸首砸去!


    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


    蓝舒音动作一顿,怒气冲冲地瞪了隗离一眼,抓过床边的衣服披上,便赤着脚往外走。


    拉开门,她愣住了。


    “方涣?”


    但,又不是几天前憔悴衰颓的方涣了。


    他再次变年轻了。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整个人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拽回了青春时代,皮肤紧致,眉眼间的皱纹淡得几乎看不见,连微微佝偻的背脊都挺直了。


    “蓝小姐。”方涣说话都透出了几分意气风发,“一直没等到你来找我,所以,我只好登门拜访了。”


    “有事吗?”蓝舒音问道。


    方涣轻笑,目光在她脸上流转,“蓝小姐果然是有真本事的人,看到我这般变化,竟也毫不惊讶。”


    蓝舒音心想,几天内返老还童,她哪里是不惊讶,是惊讶过头了。


    但面上只是淡淡说,“方大少爷年轻有为,有些新的际遇也不奇怪。”


    这话显然取悦了他。


    方涣眼底笑意加深,朝她走近半步,声音压低,带着几分温存,“能让我重返青春的际遇确实难得。只是……再好的际遇,若无人分享,也总觉得少了些滋味。蓝小姐觉得呢?”


    蓝舒音笑了笑,又问了一遍,“找我有事?”


    方涣也不再迂回,从随身的手提包中取出一只玉匣。


    那玉匣通体漆黑,触手生温。他轻轻打开匣盖,里面衬着深红色的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一物——


    那是一片羽毛。


    通体流转着温润的金色光晕,仿佛由熔化的黄昏凝铸而成。在蓝舒音的眼中,它周身散发着纯净而柔和的金芒,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某种令人心安的庄严。


    很像大隗迦离背后,天使法相的羽毛,但似乎,又有所不同。


    “这是?”她目光凝在羽片上。


    “先前答应过的。”方涣将玉匣往她面前又送了送,“这就是通向真理的钥匙。”


    见蓝舒音眼底有疑色,他坦然补充,“具体怎么使用,我不清楚。这把‘钥匙’是我父亲的遗物。据他所说,有机缘的人得到它,自然而然就能清楚它的用法。”


    蓝舒音本来没有将他的承诺当真,但他主动送上门上,那她也就笑纳了。


    见她接过玉匣,方涣眼底笑意更深,“对了,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一下。”


    “什么?”


    “小心魏老板。”方涣微微倾身,带着诚恳的劝诫,“他这个人,背景成谜,心思深沉,绝非表面那样温润无害。你和他来往……”


    话音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越过蓝舒音的肩头,笑脸凝固,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愕然。


    蓝舒音若有所感地回头。


    隗离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几步之遥。领口微敞,头发稍显凌乱,似是刚刚起床。


    他这副模样出现在蓝舒音的住处,神情自若如同男主人,而蓝舒音回头望去时,脸上却无半分惊讶,这看着都不像普通往来,分明都深入交流过了。


    隗离的目光淡淡掠过方涣,没说什么,但方涣却瞬间感到一股压力笼罩下来,再想到自己方才那番提醒,冷汗当即从额角渗出。


    但他毕竟是个老油子,很快就已调整好表情,扯出一个从容的笑,“魏老板也在啊。”说着,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蓝舒音,见她神色如常,心下便明了了,她已然知晓魏老板的真实身份。


    “那就不打扰二位了。”他极有眼色地后退半步,朝两人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步伐稳健得仿佛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


    方涣一走,蓝舒音瞪向身后那个衣衫不整,神态自若的男人,火气直冲头顶。


    “你也走!”她抬手直指大门,下了逐客令。


    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近乎蛮横地将人推出了家门,随即“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往回走了几步,蓝舒音才想起来,又忘了把今晚那场所谓玄门新星聚会的事告诉隗离了。还有这片羽毛……


    她转身拉开门,走廊里却已是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隗离的身影。


    跑得到快!


    这股认知让她心头那股刚压下去的火气“噌”地又冒了上来,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她用力甩上门,索性破罐子破摔。


    不管了,他神通广大的,难道还听不到这点风声?


    时间在焦躁与刻意的不去想中流逝,转眼便到了午后。


    按照请柬上的地址,蓝舒音站在了北辰区枫岸路77号——古堡博物馆前。


    古堡博物馆矗立在暮色中,哥特式尖顶划破天际,这里虽是京市顶尖学府偏爱的社交场所,但今夜的气氛却格外不同。


    入口处的安检远比寻常派对严格。十几个穿着定制西装,耳戴通讯器的安保人员仔细核验每份邀请函,目光在宾客脸上稍作停留,用笔在名单上轻轻划过,确认无误后才放行。


    蓝舒音递上邀请函时,尤其能感受到对方端量的目光在她朴素衣着上的停留。


    踏入主厅,璀璨的水晶吊灯将空间照得如同白昼,却照不透某些角落刻意营造的神秘氛围。与寻常博物馆不同,这里的展品成了派对的背景。


    真皮沙发环绕着古老的骑士铠甲,吧台设在巨大的恐龙化石骨架下,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长桌上精心摆放的茶点:做成太极图案的马卡龙、刻着简易符文的巧克力、还有用洛书九宫格摆放的精致小食。


    衣着光鲜的年轻人们三五成群,但细看便能发现其中的门道。几个穿着改良道袍的年轻人聚在角落里低声交换着符箓;不远处,身着星象图案礼服的女子们围成一圈,指尖优雅地拨动着熠熠生辉的星盘。更有些独来独往的身影,或倚在展柜旁漫不经心地擦拭着罗盘,或独自站在阴影中闭目养神。


    蓝舒音低头看了眼自己简单的白色毛衣和牛仔裤,在满室流光溢彩中显得格格不入。她不动声色地退到一根罗马柱旁的阴影里,准备先静静观察这场别有深意的聚会。


    “又见面了。”


    忽然,一个略带熟悉的嗓音在身侧响起,声音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寒暄意味。


    蓝舒音转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


    来人个子很高,长相俊朗,唇上刻意留了层修剪整齐的薄须,像是为了给那张过分年轻的脸添上几分应有的成熟——正是曾在棠岛有过一面之缘的周叙。


    他的身边,鹏哥和阿伍也在。两人见到她,也都点头致意。


    “是你们啊。”蓝舒音笑着回应,“好巧。”


    周叙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探究,“看来我的感觉没错。”他唇角微扬,“从棠岛初次相见,我就觉得蓝小姐与众不同。能在这里重逢,倒像是意料之中。”


    稍作停顿,他又伸出了手,“这次可以正式认识一下了吗?我叫周叙。”


    “蓝舒音。”她与他轻轻一握。


    然而,话音刚落,一道冰冷而饱含讥诮的女声自身后突兀地插了进来:


    “真有本事啊,蓝舒音。”


    蓝舒音转身,看见李凯琳袅娜走来。她一袭昂贵的雪白皮毛拼接长裙,裙摆的金色刺绣在灯光下流转着奢华的光晕,宛如一位备受瞩目的公主。然而下颌微抬,眼神冰冷地锁定在她身上。


    李凯琳走近,也不顾周围还有其他人在场,凉凉道,“走到哪儿,都能引得男人对你另眼相看。就是不知道,你这份魅力,在今天的场合里,能不能同样让你如鱼得水?”


    蓝舒音懒得理她,冲周叙等人无奈地笑了笑,便准备走了。


    然而,就在这时,宴会厅前方的高台上,一个身着蓝色西装,颇有气度的英俊男人走到了话筒前。


    “诸位青年才俊,欢迎莅临。”


    蓝舒音抬头,挑了下眉。


    居然又是老熟人。那晚在十字路口遇见的唐秀臣。


    细微的交谈声立刻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台上。


    “承蒙各位赏光,”唐秀臣唇角含笑,目光扫过全场,“作为此次聚会的主要组织者,我唐秀臣谨代表筹委会,欢迎各家年轻一辈的到来。此次聚会,旨在为诸位搭建一个交流切磋、互通有无的平台,以期共同探寻玄门大道。”


    他略作停顿,声音渐沉:“除了既定的联谊环节让诸位加深情谊外,今日还将有一个重要环节,需要请在座各位共同见证——”


    他刻意拖长的尾音尚未落下,宴会厅那两扇厚重的雕花木门便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转向门口。


    只见六名身着灰色道袍,神色冷峻的人鱼贯而入。他们步伐沉稳,气息内敛,眼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而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押着一个人——


    那人有着典型的东南亚人深褐色皮肤,高耸的颧骨,浓密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前。嘴巴被黑色胶带死死封住,只能从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他的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身体也因屈辱而微微发颤。


    正是萨难——


    作者有话说:最后一个章节~


    第69章 玄门菁英③·旁观者 神,从不受缚……


    整个宴会厅先是陷入一片死寂, 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哗然与低议。


    “是新道的人!”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这群疯子……唐家为什么会邀请他们?”


    玄门中各人对新道这个近些年迅速崛起、行事诡谲偏激的组织大多有所耳闻,且普遍抱有警惕与排斥。若非今天到场的多是年轻一辈,尚存几分猎奇与包容, 老一辈的恐怕早已当场发作,拂袖而去。


    唐秀臣面对台下的骚动, 似乎早有预料。他唇角微勾, 抬高了些声音。


    “诸位,稍安勿躁。新道的朋友今日前来,并非挑衅,而是因为一件圣物, 一个令人忧心的未来。”


    他目光转向被缚的萨难,“想必在场不少朋友都认识, 至少听说过这位萨难大师。大师天赋异禀,能窥探幽冥, 沟通阴阳,而在一次深层通灵中,他窥见了一件重要物件的确切下落, 那就是——“


    他刻意停顿,清晰吐出后续:


    “圣物, 引魂璎。”


    这个陌生的名号让在场许多年轻人面露疑惑,但一些出身渊源或见识广博的门派子弟, 闻言瞬间脸色骤变,难掩惊愕。


    “叙哥。”一旁, 阿伍难掩好奇,“这引魂璎是什么来头?“


    周叙眉头微皱,“据说是一串用天外陨玉和阴神指骨打磨而成的璎珞。能温养残魂,稳固灵体, 神妙无比。在特定仪轨下,它能叩开阴阳界限,让生者与亡者沟通,还能让灵修之人,窥见另一个世界的门径……”


    “这么厉害?”


    “引魂璎曾是阴阳道镇派圣物,数百年前被某个世家大族盗走。一直以来都只是典籍里的传说,没想到竟真的存在。”


    蓝舒音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引魂璎……她想起前世曾见过的,也不过是一个奇特器皿。但风芷垣应该不会骗她。没记错的话,那时候那件所谓的“圣物”,应该被装藏在……


    “各位。”


    唐秀臣的声音再次响起,将众人的思绪拉回,“这件圣物若落入心术不正的人手里,足以扰乱阴阳平衡,颠覆现世秩序。为此,我们几经商议,决定借此机会,请萨难大师当众指明圣物下落。由在场玄门同道共同见证,确保引魂璎能交由值得托付的势力妥善保管,以免酿成滔天大祸……”


    话音未落,宴会厅那两扇厚重的雕花木门竟再次被推开!


    这次闯入的动静远比新道来人时更加突兀强势。


    “特殊局执行公务!我们接到明确线报,这个地方涉嫌非法拘禁,并涉及高危禁忌物品的非法追查。请在场所有人配合调查,不得擅自离开!”


    为首的女子声音冷冽,正是王葵。她亮出证件,身后六名身着统一作战服的队员持枪而立,枪口低垂却威慑十足。而队伍末尾的四名人员则穿着防风的红白相间制服,背负装备。


    其中两人手中分别托着造型奇特的仪器。一个通体暗银,表盘内的指针在玻璃罩下疯狂颤动,发出低频嗡鸣;另一个银色容器小巧便携,状若杜瓦瓶,瓶壁透着冰冷的光泽。


    整个宴会厅的空气再次凝固。


    新道灰袍人冷峻而立,特殊局肃杀控场,其余人等惊疑不定,被缚的萨难艰难喘息,多方势力在这方空间内形成了一触即发的对峙局面,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无形的电光火石。


    ——周末,会有一场大戏上演。


    冷不丁想起姜无源的话,蓝舒音若有所思地扫过全场。


    她没料到萨难会以这种方式出现,更没料到焦点竟会是引魂璎,风芷家早已遗失的圣物。但说实话,即便那东西没有随着阿雪的离去一同消失,她也从未在意过。


    正思忖着,她发现了更多不寻常的存在。


    西侧罗马柱后,静静立着一位女子。她身着一袭月白渐染的长裙,容貌清丽绝伦,几乎不沾人间烟火气。更奇特的是,在蓝舒音的视野中,那女子身旁隐约浮现着几尾灵动的虚影,似鱼非鱼,似光非光,悠然游弋。


    在她不远处,一个穿着普通卫衣、看似在玩手机的少年,头顶悬浮着一团淡淡的金色炁息,那炁息时而凝聚成莲苞,时而散作星点,古怪得很。


    而刚刚与她交谈过的周叙,垂在身侧的手指正极有节奏地轻叩着大腿外侧,像是在飞速推演着某种卦象。


    唐秀臣面色不虞地看向王葵,“王队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玄门内部的聚会。”


    王葵依然是冷冰冰的神色,“唐先生,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是挟持灵媒,又是公开追索引魂璎这等禁忌之物,真以为特殊局是聋子瞎子?”


    她微微抬手,制止了唐秀臣欲要反驳的话头,“不过,我们今日前来,并非只为兴师问罪。我们愿意提供一个……交易的可能。”


    随着她的话音,那托着银色容器的特殊局队员沉稳上前。他在容器侧面快速操作了几下,覆盖的金属外壳悄然滑开,露出了下方杜瓦瓶表面嵌着的一块深色晶体面板。一团浓郁黑气正在其中疯狂冲撞,隐约勾勒出一张痛苦嘶吼的人脸轮廓,令人望之心悸。


    “这是灵锢仪。里面关押着的,是特殊局耗费巨大代价,牺牲了三位资深探员,才成功捕获的近百年来,记录在案最凶戾、最危险的厉鬼。”


    王葵的目光若有实质般扫过全场震惊的面孔,最终定格在唐秀臣脸上,一字一顿道,“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这厉鬼不仅与引魂璎有渊源,她的执念,跟萨难大师息息相关。只有她,才能问出圣物的下落。”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用厉鬼逼供?!这算什么手段!”


    “鬼物之言,虚妄难辨,如何能作数?”


    “厉鬼凶戾,一旦失控反噬,谁能担此责任?!”


    面对台下此起彼伏的质疑,王葵神色不变,“萨难大师的嘴巴有多严,在座各位想必心知肚明。常规手段难以奏效。若在座哪位,或是新道的同仁,有更温和的办法能让他开口,我们特殊局乐于共享信息。但若没有……”


    她刻意停顿,目光再次投向唐秀臣,语气多了一丝施压,“特殊局不介意用我们的方式,来获取必要的情报。毕竟,确保引魂璎不落入险境,阻止更大的灾祸发生,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唐秀臣眼神闪烁,似乎在飞快权衡。


    “可以。”他最终沉声应下。


    “不!不能放它出来!”被缚的萨难猛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嘶吼。一名新道成员立刻上前,撕掉了他嘴上的胶带。


    胶带离体的瞬间,萨难顾不得疼痛,声音嘶哑地急喊,“你们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那不是普通的厉鬼,是风芷家以禁术炼出的阴神!是徘徊在阴阳缝隙的怪物!一旦放出,遭殃的是你们所有人!她会被这么多活人的生气刺激得彻底疯狂!届时别说问话,整个地方都会变成血食炼狱!你们这是在自寻死路!”


    王葵根本不为所动,上前一步,声音冷得像冰,“我只问最后一遍,引魂璎的下落,你说是不说?”


    萨难惨笑一声,倔强地扬起头,“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要带进坟墓!”


    “那你就带进坟墓吧。”王葵不再废话,对持着灵锢仪的队员打了个手势。


    蓝舒音蹙眉看着这一切。引魂璎……功能听起来确实神异,能沟通阴阳,甚至触及世界壁垒。可它说到底只是一件器物,为何会让这些人如此不顾一切?这背后难道还有隐秘?


    就在她思忖间,那名特殊局队员已经快速在灵锢仪侧面输入了一串指令。


    “嘀——”的一声轻响。


    晶体面板内的黑气忽然停止了冲撞,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紧接着,面板迅速变得透明稀薄,最终彻底消失。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黑气喷涌。


    一道纤细的身影,自那消融的禁锢中,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地。


    那是一个女子的形态,穿着一身优雅却残破的银白色长裙,裙摆处浸染着大片干涸的血迹,边缘带着焚烧后的焦痕。长发如瀑垂至腰际,发梢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仿佛生命之力被从中截断。


    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脸。


    本该是面容的地方,没有五官,没有轮廓,只有一片血肉模糊的平面。暗紫色的血管如蛛网般在苍白近乎透明的皮肤下虬结凸起,微微搏动着。


    她赤着双足,悬浮在离地半寸的空中。


    随着她的出现,一种无形的的重压笼罩了每个人,整个宴会厅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化作白雾,仿佛连空气都要被冻结。


    蓝舒音呆呆地望着那个悬浮的身影。


    尽管没有面容,尽管形态可怖,但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某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就击中了她。那身形姿态,那即便化作厉鬼也能清楚分辨气息——


    是阿雪。


    风芷昭雪。


    仿佛被周遭活人浓郁的生气与恐惧所刺激,那无面厉鬼猛地扬起头颅,发出一阵无声却直刺灵魂深处的尖啸!枯槁灰白的长发无风狂舞,眼看就要扑向最近的人群展开血腥的屠戮!


    “1号!”王葵厉声喝道,“看清楚!那是萨难!那个害你沦落至此的灵媒!”


    听到“萨难”的名字,无面厉鬼狂乱的动作猛地一滞。那片血肉模糊的脸缓缓转向萨难,尽管没有眼睛,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战栗感。


    下一瞬,她消失了。


    然后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萨难面前!


    萨难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一只苍白至极,指骨尖锐如刀的手便已无声无息地穿透了他的胸膛,捏碎了他的心脏。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紧接着,在那喷溅的鲜血中,那只手闪电般回抽,指尖赫然夹着两颗兀自颤动、沾染着血丝的浑浊眼珠!


    “就是现在!”王葵对身旁那名一直严阵以待的特殊局队员喝道。


    那名队员反应奇快,双手迅速抬起。


    他手腕上佩戴着一对造型奇特的金属护腕,护腕表面铭刻着细密的符文,此刻正发出幽幽的蓝光。他双手虚握,对着那两颗被挖出的眼珠凌空一抓——


    嗡!


    一圈由无数细密符文组成的白色光环瞬间自护腕激发,将那两颗眼珠笼罩在内。眼珠在光环中剧烈震颤,表面的血污和组织液瞬间被涤荡、蒸发。


    紧接着,那队员双手向前一推!


    悬浮的眼珠骤然投射出两束交织的光线,在宴会厅半空中形成了一片全息影像——


    明媚的阳光,似乎是一处宁静的山谷。


    青石上,静静地放置着一串物件。像是由七颗大小不一的暗沉玉石串联而成,玉石表面并不光滑,带着天然的粗砺质感,内部却仿佛封存着流动的星沙,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而内敛的幽蓝光晕。玉石之间以某种苍白温润,似骨非骨的环扣连接,整体散发着一种古老而静谧的气息。


    画面一转。


    两个身影有些模糊的人,对话断断续续地传来,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乱:


    “检查过了,东西不在阿雪体内,怕是在她姐姐身上。”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说风芷昭音?她动不得。她身上有真理的注视……”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若得不到引魂璎,你就只能永远维持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三魂割裂,化作三人,道基有缺,永无合一之日,还谈什么修成正果!那东西一旦离体,就必须用极阴女子的脏腑温养,否则灵性尽失,与凡物无异。我们必须得到风芷昭音,还要让她……心甘情愿地成为容器。”


    “总算有线索了。难怪这些年遍寻不着,原来是胡家老六在她身上下了禁制……”


    “那个多管闲事的老太婆……留着是个祸患,处理干净。”


    影像中的画面猛地一阵剧烈抖动。


    昏暗的油灯下,阿婆花白的头发散乱,嘴角带着血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在老旧的水磨石地上。然而,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毫无惧色,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画面之外的人。


    “呸!”她啐出一口血沫,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老婆子我活了这么久,早就够本了!你们这些丧良心的东西……休想!就算杀了我,把我的魂碾成灰,也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丫头的下落!你们永远别想找到她!”


    “冥顽不灵。”一个冰冷讥诮的女声响起。


    就在这声音落下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过!


    下一刻,阿婆的脖颈侧面,多了一个极细小的伤口。那伤口边缘整齐,泛着不祥的青黑色,仔细看去,是两个细微的孔洞,宛如毒蛇的牙印。


    然后,那张脸转了过来。


    竟是一张男人的脸。


    但他开口,发出的却是与面容截然不同的冰冷女声,“她身边的障碍太多了。得想个办法接近她才行。”


    影像到这里戛然而止。那两颗承载着最后记忆的眼珠,化作了一小撮灰烬,飘散无踪。


    全场死寂。


    而被剜去双眼、倒在地上的萨难,早已没了声息,只留下一滩逐渐扩大的暗红血迹,和他那空洞的眼窝。


    只有蓝舒音完全呆愣住了。


    那两个人……她似乎都认识。


    那张年轻俊朗的脸,她再熟悉不过——分明是管涵。玄冰冰暗恋多时,经常挂在嘴边的“弟弟”。


    而那个男声……她也不会认错。是姜无恙。或是生生。


    管涵……姜无恙……


    这两个人曾经见面时,对彼此的表现在她脑中激烈碰撞,缠绕成解不开的死结。


    他们之间居然还有另一层关联?


    而影像中揭示的另一个信息更让她脊背发凉——引魂璎,竟在她体内?


    蓝舒音下意识地抬手,想要触碰自己的小腹,又在半途硬生生止住。


    因为她感觉到一旁,李凯琳隐晦投来的视线。


    怎么可能?


    她从未感知到身体里有任何异样。那传说中的圣物,风芷家失落的至宝,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藏在她这具身体里?是以何种形式存在的?像付青胸腔里那颗被黑气缠绕的心脏一样具象,还是某种更隐秘,更难以察觉的形态?


    而阿婆的意外病逝,竟然是为了保护她……


    蓝舒音的脑子里乱糟糟的,纷乱的线索在脑海中翻涌,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淹没。


    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被动卷入了与前尘往事相关的麻烦,像个无奈的旁观者。


    却从未想过,那漩涡的中心,所有人争夺的焦点——引魂璎,或许从一开始就沉睡在她这具名为“蓝舒音”的躯壳深处。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让她如坠冰窟。


    她不是旁观者。


    她只是被蒙在鼓里,被身边的人用牺牲默默保护着的……自以为的旁观者。她本身,也许就是一个很多人想得到的“容器”。


    蓝舒音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逐渐恢复清明。


    就在这时,她看到王葵对特殊局的队员打了个手势。


    “任务完成,收集数据。撤。”


    话音刚落,那脱离了束缚的无面厉鬼,周身怨气轰然爆发!她发出一阵无声却撕裂灵魂的尖啸,灰白的长发如同狂舞的毒蛇,直接扑向了离她最近的一个新道成员!


    那名灰袍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便被一只苍白的手扼住了喉咙,恐怖的阴气瞬间侵入,他身体剧烈抽搐着,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干瘪,生机被刹那抽空。


    “拦住她!”唐秀臣脸色煞白,之前的从容早已荡然无存,他一边狼狈地向后急退,一边嘶声大吼,“结阵!快结阵!”


    蓝舒音将自己更深地隐入柱子的阴影里,转头才发现周叙、李凯琳等聪明人也都找地方躲了起来。


    再看主战场,那些玄门年轻人竟真有些本事。


    几名身着星象图案礼服的女子迅速靠拢,手中星盘同时亮起,点点星光自盘面升腾,交织成一片薄纱般的银色光幕,试图延缓厉鬼的脚步。另一侧,几个穿着改良道袍的年轻人指诀变幻,口中念念有词,数道颜色各异的符箓激射而出,化作烈焰、雷光或坚韧的藤蔓,缠向那道飘忽的白色身影。更有几人脚踏罡步,气息相连,试图以自身灵力构筑起一道简易的防护壁垒,淡金色的炁场光芒在混乱中顽强闪烁。


    然而,厉鬼的凶威远超想象。光凭他们根本无力抗衡。


    残肢与鲜血四处飞溅,凄厉的惨嚎不绝于耳。原本奢华恢弘的宴会厅,转眼间已沦为血腥残酷的杀戮炼狱。


    唐秀臣被一道阴风扫中肩膀,整个人踉跄着撞上身后的罗马柱上,剧痛让他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顿时朝着带人撤离的王葵怒吼,“王队长!这厉鬼是你们放出来的!你们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王葵脚步甚至没有停顿,只是侧过头,视线掠过他狼狈的模样,淡淡抛下一句,“合作仅限于获取情报。情报到手,合作结束。”


    “至于你们私自拘禁,试图逼问圣物下落所引发的后续问题……那是你们玄门内部的事务,特殊局无权,也无意干涉。”


    “祝各位……自求多福。”


    “这就是你们官方的做派?!”唐秀臣气得几乎咬碎牙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王葵在一众特殊局队员的严密护卫下,头也不回地迅速消失在出口。


    “唐哥!现在怎么办?!”一个离他较近的年轻人狼狈问道。


    唐秀臣看着场中那道如同白色噩梦般不断收割生命的身影,又瞥了一眼特殊局离开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


    他猛地一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只能赌一把了!”


    他一把扯掉了地上昂贵的波斯地毯。


    地毯被粗暴地掀开,露出了下方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而就在那地面上,赫然铭刻着一个巨大而繁复的暗红色法阵!纹路深邃诡异,应该是用了血液混合着某种特殊材料绘制而成。


    役死阵!


    唐秀臣显然早有准备,这才是他一开始所说的重要环节。


    “孽障!我们收拾不了你,自会有人来收你!”


    唐秀臣从台子里取出早就放好的一卷古卷,开始念起晦涩的咒文。


    从他开始念第一个音节开始,整个博物馆都开始剧烈震颤起来!墙壁上的挂画坠落,水晶吊灯疯狂摇晃,发出刺耳的碰撞声。隐隐有闷雷般的异响从四面八方传来。


    天地震怒,唐秀臣的七窍开始渗出鲜血,但他死死支撑着,将那段逆伦的古老咒文坚持嘶吼完毕。


    当最后一句诡谲的音节从他染血的唇间迸出时——


    一道修长的黑色身影,裹挟着一阵冰冷的死寂,凭空出现在阵中。


    他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峻的下颌和漂亮的薄唇。


    厉鬼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杀戮,缓缓向他望去。


    那身影显然也看到了她,淡淡评述了一句,“有点意思。”然后偏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阴影,投向了蓝舒音藏身的那根罗马柱方向。


    唐秀臣被这目光的余波扫过,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但看到自己脚下依旧在运转的役死阵,当即嘶声命令道:


    “解决她!快!给我解决掉这只厉鬼!”


    黑色身影好像才注意到一样,将视线转向唐秀臣。


    兜帽下的目光平静无波,却让唐秀臣瞬间如坠冰窟,血液都快要凝固。


    就在唐秀臣几乎要崩溃时,那身影抬起了手,似乎欣赏了一下自己腕间的链铐。


    看到那链铐的暗色虚影,唐秀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壮着胆子吼道,“看清楚了!你现在受我驱使!我知道你是谁——执掌死亡的‘神明’!但此刻,在这役死阵中,你只能听我的!我命令你,立刻……抹杀她!”


    这番嚣张的命令,没能在黑色身影那里激起半分涟漪,却似乎激怒了另一边的存在。


    厉鬼凝滞的怨气再度爆发,灰白长发根根倒竖,所有的仇恨与杀意瞬间从黑色身影身上转移,锁定了口出狂言的唐秀臣!


    她化作一道惨白的残影,带着蚀骨的阴寒与毁灭一切的气息,直扑唐秀臣!


    黑色身影静立原地,兜帽下的面容莫测,仿佛只是在旁观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死亡的阴影扑面而来,唐秀臣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极致的恐惧让他脑中一片空白,但求生的本能却催发出一个疯狂的念头——他猛地想起了这“死神”刚才出现时,那看似随意的一瞥。


    电光火石间,他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踉跄着冲向那根罗马柱,然后一把将藏在后方的蓝舒音拽出,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厉鬼扑来的方向猛推过去!


    蓝舒音完全没料到这一变故,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眼看就要与那道携着滔天怨气的白色身影撞个满怀——


    千钧一发之际!


    那道静立的黑色身影动了。


    仿佛瞬移,又仿佛空间本身在刹那发生了折叠。下一瞬,他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蓝舒音身前。


    “嘭!”


    一声沉闷的异响。


    厉鬼那足以撕裂金石,冻结灵魂的一击,落在黑色身影抬起的宽大袖袍遮上。


    那足以让任何活物湮灭的攻击,落在他身上,就如同水滴融入深潭,只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消弭于无形。


    将那厉鬼挡开,兜帽微微低下,视线落到蓝舒音的身上,从头扫到脚,确认她无恙。


    “你……”唐秀臣惊骇地看向地上完整的法阵,声音因恐惧而扭曲,“阵法未破,你怎么出来的?”


    “你犯了个错误。”黑色身影淡淡说着,抬起双手,手腕上那道由役死阵凝聚的暗色镣铐幽光流转。


    然而,他只是看似随意地轻轻向外一扯——


    “啪。”


    一声清越的脆响,他手腕上那坚固的暗色链铐,应声而碎!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湮灭在空气中,不留半点痕迹。


    直到这时,那仿佛迟来了片刻的淡漠话语才完整地落下:


    “既是神,不会被任何东西困住。”


    神,从不受缚。


    第70章 玄门菁英④·心之所向 我不是神,我会……


    蓝舒音怔怔地望着他轻描淡写便粉碎禁术束缚的背影,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是你?!”


    忽然,一道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响起。


    周叙旁边的阿伍不知何时起身,盯着那黑色身影, “斗篷遮面,身形峻拔。当年就是你在我们村的古井里下了毒, 害得村庄爆发瘟疫邪病, 逼得我们封氏全族背井离乡!”


    蓝舒音一怔,下意识问道,“你们村是……”


    “封门村。”阿伍转向她,转向她, 每个字都像是浸着血泪,“我姓封, 封阿伍。”


    “封门村?就是现在那个传闻出了息壤血兰的七姑村?”旁边有人惊疑出声,“可封门村荒废少说五十年了, 看你年纪不过三十,怎么可能……”


    “我们封氏祠堂里,挂着罪魁祸首的画像!”阿伍眼眶通红, 泪水在眼底打转,“这些年来, 我们隐姓埋名,苟活于世, 就是为了找到这个真凶……没想到,今天竟在这里遇上!”


    他喉头哽咽, 随即爆发出悲愤的怒吼,“当家的!我找到灭村的真凶了!这就替死去的父老乡亲报仇雪恨!”


    话音未落,他亮出一把尖刀,就要冲过去。


    周叙眼疾手快, 一把死死攥住他的后衣领,将他硬生生拽住。


    “你他妈疯了?!送死也不是这么个送法!”周叙厉声喝止。


    “我们封氏后人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这一天!”阿伍奋力挣扎,嘶声力竭,“血仇就在眼前,就算拼上这条命,我也要撕下他一块肉!”


    周叙死死拽着他不放,转而抬头,转望向那静立如渊的黑色身影,沉声道,“阁下,我兄弟所言可否属实?”


    那黑色身影却是理都不理他们,伸手把蓝舒音从地上拉起来,对她低声解释了一句,“和我无关。当时井中被人投毒,我只是过去调查。”


    然而,阿伍根本听不进去,“调查?你说得轻巧!不是你还能有谁?!那画像上的身影,分明就是你!”


    他却不再理会,对蓝舒音低声道,“走吧。”


    然而,李凯琳清冷而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们不能走!”她突然站出来,指着蓝舒音对所有人喊,“她知道引魂璎在哪里!”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蓝舒音。


    而刚缓过劲的唐秀臣也认出了她。那被卦象指认为能“救他一命”的女子!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无比。


    “引魂璎”这三个字,如同最有效的清醒剂,点燃了贪念,驱散了部分人对厉鬼和“神”的恐惧。


    李凯琳见状,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各位可能不知道,刚才影像里那位宁死不屈的老人是我的六姑婆,也是含辛茹苦将蓝舒音养大的人!可结果呢?这养女却是个白眼狼!六姑婆尸骨未寒,她非但不想着报仇,反倒跟这些来历不明的家伙纠缠不清!谁知道她是不是早就和别人勾结,图谋圣物,甚至……我六姑婆的死,说不定都和她脱不了干系!”


    这话恶毒至极,不但把蓝舒音和引魂璎绑在一起,还给她扣了个忘恩负义的帽子。


    对背信弃义者的天然敌意,此刻是个极佳的借口,立即有人正义发声,“这位小姐说的可是真的?引魂璎事关重大,若真在你手中,还请蓝小姐当众说明下落,以免引发更大的争端!“


    “不错!圣物归属关乎玄门气运,岂能由一人独占?”


    先前那些在厉鬼肆虐时选择明哲保身的高手们,此刻也纷纷现身。


    对付厉鬼容易沾染因果,但引魂璎不同——这件传说中的圣物,是足以让任何玄门中人为之疯狂的至宝,蕴含着通往更高境界的奥秘。


    “蓝小姐,还请你如实相告,引魂璎究竟在何处?“唐秀臣眼中精光闪烁,强撑着站起身,厉声道,“今日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不如放手一搏!就算是神,我等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黑色身影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却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一道浑身黑色覆面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他后方的虚空中踏出。静静侍立在他身后。


    虽然先前已有不少人伤亡,但此刻摆出围攻架势的,却都是真正的高手。周身气息沉凝,炁场流转。


    阿伍和鹏哥也想要加入战局,却被周叙一把拉住,“别去。”


    鹏哥沉声道,“你心软了?别忘了师门需要引魂璎。这等圣物,错过今日恐怕再难有机会。”


    周叙摇头,面色凝重地看着那黑色覆面,“不,我只是感觉……那个覆面很危险。不是力量强弱的差距,而是本质上的不同。”


    他环视那些跃跃欲试的人,扬声警告,“各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然而在场的都是心高气傲之辈,哪里听得进他的劝告。


    一个手持青铜法铃的少年率先发难,他猛地摇动法铃,清脆的铃声却带着一股直刺耳膜的尖锐力量,如同无形的锥子直袭向蓝舒音。


    黑色身影静立原地,唯有覆面微微抬首。那黑布包裹的长兵只是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嗡鸣,尖锐的铃声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在距离覆面三尺之外骤然消散,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但法铃被破的瞬间,整个宴会厅的气场却猛地翻涌起来!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波纹炸开,悬挂的帷幕无风自动,地上的灰尘打着旋扬起。


    一直凝神戒备的周叙突然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他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三枚古朴的铜钱,正在指间飞速转动。此刻铜钱突然发烫,他指尖一颤,铜钱险些脱手。


    “不对劲……”他咬牙强忍着脑海中翻江倒海般的晕眩感,再次嘶声警告,“不、要、惹、他!”


    话音未落,他喉头一甜,喷出了一小口鲜血。


    可那些人哪里肯听?见法铃无效,更多人祭出了自己的手段。


    一名女子抖开一幅泛黄的画卷,画中墨色的符箓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着要从纸面挣脱;另一人甩出一串五帝钱,铜钱在空中排列成阵,发出嗡嗡的低鸣,牵引着地气;更有甚者,直接咬破指尖,以血为媒,在虚空快速勾勒起攻击性的符咒。


    就连鹏哥也按捺不住,从怀中掏出一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挥手间符箓无火自燃,化作数道炽热的火矢激射而出!


    各式法器、符咒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带着或灼热或阴寒或锋锐的气息,汇成一股混乱而危险的洪流,从四面八方涌向那静立的三道身影。


    就在那混乱的能量洪流即将吞没那三道身影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点极致的白光自黑色覆面胸前亮起,瞬息间便膨胀、爆发,将他整个人吞没!那光芒如此炽烈纯粹,仿佛一颗新生的恒星在此刻诞生,刺得人睁不开眼。


    光芒中,一个庞大无比的圣洁法相瞬间显现。紧接着,一对遮天蔽日,光辉流转的羽翼自祂背后轰然展开!


    光翼展开的瞬间,极致圣洁的光辉如九天银河倾泻而下。在这浓重的夜色中,那光芒纯粹到令人心颤,仿佛将永夜撕开了一道口子。


    没有声音,但有一种超越听觉的的轰鸣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炸响!


    光芒席卷之处,石墙梁柱,玻璃壁画,如同被无形之手抹去了存在,瞬间无声湮灭,化作漫天飘飞的莹白光点。


    不过眨眼之间,宏伟华丽的博物馆荡然无存,只留下一片遍布残砖碎瓦的废墟,唯有那三道身影立足之处,以及他们身后的一小片区域,还保持着完整。


    所有发动攻击的人,在那光晕掠过的瞬间,皆如遭重击,鲜血狂喷,烂泥般瘫倒在地。那些祭出的法器、符箓,灵光尽失,如同凡铁朽木般散落。


    仅仅是法相显现时自然散逸的光辉,便已让众人溃不成军。


    周叙望着那尊沐浴在无尽光辉中的庞大法相,指间一直掐算的三枚古旧铜钱终于脱手坠地。他一口鲜血喷出,脸上血色尽褪。


    “这是……寂灭光翼。”


    “寂灭光翼?真理殿至高法相之一,难道他来自真理殿?!”


    人群中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如果说面对一位“神祇”,这些玄门中人尚存几分凭借人多势众,或是祖传秘法周旋的妄想,那么“真理殿”这三个字,却足以让在场所有知晓其底细的人感到绝望。


    神,只是一个强大的异族。但真理殿,却是悬在所有灵修头顶,讳莫如深的至高存在。那是传说中只有触及灵修顶端,窥见本源之人方有资格踏足之地,是凌驾于所有玄门传承之上的庞然大物。


    一片死寂中,一个带着几分意气的笑声突兀响起,“有趣。难得碰到真理殿的大人物,很早就想切磋一二了。”


    出声的,竟是之前一直低头玩手机的卫衣少年。


    不知何时他已站直了身子,随手将手机塞回兜里,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了些,眼底燃起一丝跃跃欲试的战意。他周身那原本内敛的金色炁息此刻犹如巨龙缓缓升腾,竟隐隐与寂灭光翼散发的威压分庭抗礼,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逼退了几分。


    他抬步,似乎想要上前。


    然而,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却拦在了他的面前。正是那位清丽绝伦、周身有灵鱼虚影悠然游弋的女子。她冷眼旁观了许久,此刻对着少年微微莞尔,声音温柔似水,“阿离难得现身,莫要扰他兴致。”


    她目光轻轻扫过现场一片狼藉的景象,最后落回少年身上,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你若实在手痒,姐姐可以陪你过几招。”


    话音未落,另一侧的异变已然发生。


    那道无面的白色身影倏然飘至隗离与蓝舒音面前,如一道苍白的屏障截断了去路。


    翻涌的怨气在她周身凝滞,化作难以名状的悲恸与执念,那张空无一物的脸孔正“望”向蓝舒音。


    隗离的斗篷无风自动,正要动作,却被蓝舒音轻轻按住手臂。


    “没事。”


    蓝舒音上前一步,端详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你好像认出我了。”


    厉鬼缓缓抬起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青黑色的指甲泛着幽光。那只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不像是攻击,倒像是想要触碰什么遥不可及的幻影。


    蓝舒音没有后退,迎着她抬起手。


    刹那间,她们一起消失在原地。


    周遭的一切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崩碎。博物馆废墟、耀眼的光之法相、严阵以待的众人……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褪色、拉长,化作模糊的光影线条。


    短暂的失重与晕眩过后,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


    冰冷潮湿的空气夹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涌入鼻腔。


    蓝舒音晃了晃头,定睛看去。


    眼前不再是奢华与破败交织的宴会厅废墟,而是一片被浓重夜色笼罩的寂静公园。


    远处昏黄的路灯,光线勉强勾勒出滑梯和秋千模糊的轮廓,更远处是影影绰绰的树林。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卷起几片枯叶在地面打着旋儿。


    她刚稳住身形——


    “嗖!”


    一道锐利的破空声自斜后方袭来,带着一股阴冷的腥风!


    蓝舒音几乎是靠着身体本能猛地向侧前方扑倒!


    “嗤啦——”


    她原先站立位置后方的树干上,赫然出现了三道深可见骨的切痕,像是被什么极其锋利的东西瞬间划过,断口处还萦绕着淡淡的黑气。


    还没等她喘口气,第二波攻击接踵而至!这次是从正面,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就在那攻击即将触及蓝舒音面门的刹那,一道血白色的身影瞬间挡在了蓝舒音身前。那只苍白的手快如闪电般探出,抓住了来袭之物——


    竟是一颗悬空飞掠的头颅!


    头颅的脖颈断口处异常平滑,没有滴落血液,反而缠绕着蠕动着的、如同活物般的黑色发丝。那张脸……


    蓝舒音一眼认出来,是管涵!但又更阴柔些。


    厉鬼五指收紧,刺骨的阴寒之气瞬间爆发,将那飞头蛮连同它缠绕的黑发一同震开!


    蓝舒音不想坐以待毙。既然管涵在,那么姜无恙很可能也躲在暗处。她拿出战术笔划破掌心,以血为媒,在地面上画下了一个三角符阵。


    刚刚击退飞头蛮的厉鬼,那张血淋淋的脸猛地转向蓝舒音的方向。浓烈的生人血气是难以抗拒的刺激与诱惑。


    厉鬼周身的怨气再次翻涌起来,灰白的长发无风狂舞,那只刚刚保护了蓝舒音的手,指甲再次变得尖锐乌黑,颤抖着,似乎想要朝着蓝舒音抓来!


    她能感觉到,蓝舒音血液中那股让她渴望又让她……本能地想要克制保护的气息。两种矛盾的冲动在空洞的躯壳内激烈冲撞,使得动作出现了僵直。


    就在此时——


    “噗!”


    一声利物穿透败絮的声音突然响起。


    只见一道泛着幽绿色磷光的细长影子,从公园阴影最深处的树冠中激射而出,刺穿了那厉鬼的后心。


    那点幽绿光芒如同活物般缠绕而上,怨气在磷火中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厉鬼尖啸着,轮廓开始如风中的余烬般片片剥落。


    蓝舒音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朝着暗处嘶喊,“姜无恙!你给我滚出来!”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枯枝在夜风中的沙沙作响。


    这时,那只被击退的飞头蛮再次袭来,管涵僵白的脸在月光下泛着死气。但就在它即将触到蓝舒音后颈的刹那,一道幽绿磷火竟从暗处射出,将那飞头蛮击得粉碎。


    无暇顾及这诡异的相助,蓝舒音踉跄着扑跪在地,颤抖的双手徒劳地伸向那些纷飞的光点。


    指尖穿过愈发虚幻的灵体,这一次,她终于真切感受到了一种血脉相连的痛楚。


    “阿雪……”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渐逝的灵体上。


    即将完全消散的厉鬼忽然抬起半透明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量,颤巍巍地触向她的心口。


    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心脏炸开,瞬间夺走了她所有意识。


    在视野沉入黑暗前,她恍惚看见厉鬼化作的最后一缕青烟,在空中轻轻摇曳,似乎勾勒出了一个似是不甘,又似是哀戚的,未尽的笑容。


    意识像被拖入了一片混沌的深渊。


    蓝舒音好像看到了年幼的阿雪,总是怯生生地躲在廊柱后,用那双清澈又带着孺慕的眼睛,偷偷追随着“风芷昭音”的身影。阿姐练功时,她在远处默默看着;阿姐与人交谈时,她竖起耳朵听着;阿姐哪怕只是随口一句夸奖,都能让她的小脸泛起光彩。


    然而,这光渐渐扭曲了。


    画面跳转,她看到阿雪开始偷偷翻阅家族禁书,看到她在夜深人静时,用稚嫩的手指颤抖地勾勒着危险的符文。她听到阿雪在无人处的低语,“阿姐那么厉害……我不能一直当个累赘。我要变得有用,要能帮到阿姐,要永远和阿姐在一起。”


    她看到了阿雪是如何主动联系上被家族视为禁忌的九黎氏,看到她如何狂热地追寻“人身大药”的秘法,认为这是将自己最本源的生命力献祭给阿姐,实现共生融合的必要步骤。


    她听到了阿雪在无人处的低语,声音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阿姐……他们都是废物,只有我才能帮上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然后,是得知阿姐死讯的瞬间。


    那一刻,阿雪那张血淋淋的脸上浮现的,是一种扭曲狂喜的复杂神情。


    “死了……?”她喃喃着,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眼中迸发出骇人的亮光,“死了也好!死了,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了!死了……我就能真真正正地和你在一起了!”


    她找到了阿姐残缺的遗体。在无尽的悲伤与疯狂的执念驱使下,她做出了惊世骇俗的举动——她亲手剖开了阿姐的胸膛,削去了阿姐的五官,然后,将自己的脏器,一寸寸地、虔诚而又疯狂地,装入了阿姐的体内!


    “看啊,阿姐……”她抚摸着那具被自己改造过的身体,声音温柔得令人发指,“我的在你里面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紧接着,她又做出了更疯狂的举动。她将阿姐那些被剥离的,尚且完好的器官,依样画葫芦地,放入了自己空荡荡的胸腔与面庞!


    “这样……你也在我的身体里了……”她满足地喟叹,仿佛完成了一场神圣的仪式,期待着某种奇迹的发生。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被她改造过的阿姐的身体,依旧冰冷,没有丝毫复苏的迹象。她终于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风芷昭音的灵魂早已消散,并未如她一般修成不灭的灵体,这具身体,只是一具空壳。


    所有的偏执,所有的献祭,所有的疯狂改造……全都成了无用功!


    希望彻底破灭,信仰瞬间崩塌。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九黎氏!你们胆敢骗我!是是你们害我……害我最终还是失去了她!!”


    “骗我……都要死!所有骗我、阻碍我的人……都要死!!”


    极致的痛苦与愤怒灼烧着阿雪残存的理智。


    但那时,她尚未完全堕入厉鬼之道。直到——


    她看见了那个女孩的出现。


    果果踉跄着扑到那具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冰冷尸体旁。那张绝美的脸上,被前所未有的巨大悲痛淹没。


    她哭得撕心裂肺,用尽全力想要将那具冰冷的身躯拥入自己小小的怀中,却因为身形太小,只能徒劳地环抱住一部分。可她不肯放手,滚烫的泪水毫无顾忌地汹涌而出,浸湿了那残破的衣襟。


    “阿音……阿音……”她一遍遍重复着名字,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爱恋。


    阿雪躲在阴影里,死死地盯着这一幕。


    原本充斥内心的、对九黎氏的滔天怨恨,瞬间被另一种更灼热的情感覆盖——


    嫉妒!


    疯狂的嫉妒!


    她为阿姐付出了所有!献祭了脏器,承受了非人的折磨与改造,所求的不过是能永远在一起!可为什么……这个女孩的眼泪,这个女孩的拥抱,看起比她的所有牺牲,都更像是“爱”?


    凭什么她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拥抱阿姐?凭什么她能拥有如此深切、如此不加掩饰的眷恋与悲痛?阿姐是她的!从始至终都该是只属于她一人的!


    “放开她!”阿雪从阴影中冲出,声音因嫉妒而尖利扭曲,“不准你碰她!把她还给我!”


    她试图抢夺,将那个小女孩从阿姐身边推开。


    然而,那个完全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小女孩,甚至没有抬眼看她一下。她只是固执地抱着冰冷的躯体,哭得天地同悲,任凭阿雪如何撕打、如何尖叫,都无法撼动分毫。


    阿雪彻底疯了,失去一切的绝望,让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腐蚀了她最后的人性。


    她仰起可怕的血脸,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滔天怨气冲天而起,将她彻底吞没!


    既然做人无法留住你,那我便成厉鬼!


    既然爱无法独占你,那我就用恨,让这世间万物,都铭记这一刻!


    ……


    “阿音……”


    “阿音!”


    一声声急促的呼唤,逐渐将蓝舒音从混沌的黑暗中拖拽了出来。


    她悠悠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隗离近在咫尺的脸。他眉头微蹙,眼底带着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敛起的担忧。


    蓝舒音看着他,有一瞬间的怔忪。


    “阿雪呢?”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声,声音干涩沙哑。


    隗离沉默了片刻,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暗影。


    “死了。”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补述道,“鬼死为魙,湮灭后再无痕迹。”


    蓝舒音心口一空,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悲伤?解脱?亦或是某种沉重的惘然?似乎都有。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描摹着隗离的脸,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就在这一瞬,他此刻的容颜,竟与刚刚阿雪记忆中,果果那张悲伤欲绝的脸庞奇异地重合在了一起。


    她之前不是没有想象过,风芷昭音死后,隗离会是如何反应。以他那样内敛的性子,大抵会是沉默地站在坟前,或是于无人处流露一丝寂寥。


    可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哭。


    不是无声的落泪,而是像个被遗弃在人间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天地同悲。那滚烫的泪水,那绝望的哽咽,无一不告诉她,他曾经,或者……他仍旧,爱得深沉而卑微。


    蓝舒音闭了闭眼,将脑海中那过于冲击的画面暂时压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那些人怎么样了?”


    “特殊局后续接管了现场。”隗离的声音也恢复了往常的平稳,但仔细听,能辨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那……管涵呢?还有姜无恙?”她追问。


    隗离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抱歉。”


    蓝舒音一怔,看向他。


    他垂着眼睫,灯光在他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使得那略显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晦暗,“我来的时候,只看到你一个人昏倒在地,没有别人。”他抬起眼,眼底翻涌着某种压抑的暗流,“是我来晚了。”


    望着他眼中那抹难以掩饰的,因未能护她周全而生的懊悔与后怕。蓝舒音伸出手,轻轻覆上他放在床边的手背。


    “为什么要自责呢?”她认真地看进他眼底,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阿离,你没有义务每次都出现的。”


    听到她自然而亲昵的称呼,隗离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眼底沉郁的暗流瞬间就亮了。


    “可我想在你需要的每一个场合出现。”他开口,反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这不是义务,是我心之所向。”


    蓝舒音脸颊发热,觉得有点招架不住。于是故作俏皮地捂住了脸,瓮声瓮气道,“哎呀,都说得我不好意思了。”


    她眼神左右飘忽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卧室的床上。她眨了眨眼,奇道,“不对啊!你怎么进来的?你还会穿墙术啊?”


    “我……”提到这个,隗离的眼神也是飘忽了一瞬,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心虚,“拿了你的钥匙。”


    蓝舒音一愣,随即想起之前怒气冲冲把他推出门时,他确实好像有个从桌上拂过的小动作,当时她还以为是自己推搡让他踉跄了一下,没想到居然是顺手牵羊?


    她又好气又好笑,“你是不是想着拿了我的钥匙,我回来发现进不了门,就得主动去找你?不巧,我出门前压根忘了钥匙这回事了。”


    见她恢复了往日的活泼灵动,隗离眼底最后一丝凝重也悄然散去,顺势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蓝舒音自我打趣,“如果引魂璎不在我体内瞎折腾的话。”


    “本来就不在。”隗离却说。


    “啊?”她一愣。


    “我一直在你身边,你觉得,我会允许那种危险的东西藏在你体内?”


    “但萨难的……明明显示,那东西在我体内。而且为了保护这个秘密,阿婆她……才遭了毒手。”


    “她保护的一直只是你。引魂璎,从一开始就封存在风芷昭雪的体内。她死后,阴神之躯被九黎氏暗中挪走,你觉得,那引魂璎现在最可能在谁的手中?”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九黎氏?”


    “比起那些人,特殊局聪明得多。”隗离微微颔首,“他们早就盯紧了九黎氏这条线。之所以大费周章地从萨难身上获取信息,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找出所有知晓引魂璎线索的关联者,一网打尽。”


    “可萨难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他也是参与者?”


    “他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灵媒。”隗离解释道,“他的灵体极为特殊,时常会不受控制地穿梭于时间的缝隙,窥见许多过去的碎片,甚至偶尔能触及未来的些许可能。正因如此,他知晓太多秘密,自身也成了许多人觊觎和追捕的目标。”


    “可惜了……”蓝舒音轻叹,想起萨难最终的结局。


    “可惜?”隗离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重复道,“我说了,他是数一数二的灵媒。”


    蓝舒音一怔,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过,“难道他……”


    隗离抬起一根手指,优雅地贴近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窗外月色落在他深邃的眼底,漾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


    “不可说,不可说啊~”


    “阿离!”


    笑闹过后,房间内安静下来。蓝舒音敛了笑,目光落在隗离脸上,轻声问道,“那你呢?你怎么样?”


    隗离表情一顿,嘴角刚牵起一点弧度,就被蓝舒音看穿了。


    “别想糊弄我。”蓝舒音正色道,“你脸色不对。我一直在等你主动跟我说,结果呢?还是要我来问。”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嗯,触感不错。


    “是不是那个役死阵……”


    “不是。” 隗离否认得飞快。


    蓝舒音看着他下意识绷紧的下颌线,忽然想起不久前那震撼的一幕,挑眉道,“是啊,毕竟某些人说过,‘既是神,不会被任何东西困住’。”


    她刻意模仿着他当时那淡漠而威严的语气。


    隗离的神色却松弛了下来,微微倾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那双清亮的眸底映出她的轮廓。


    他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但我不是神,我会被你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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