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 31 章
到达山下天已经黑透了, 在附近找了家店吃了饭,包的商务车直接把他们拉回县城。
“冷吗?”何乐知问。
最后一排坐了三个人,何乐知坐中间, 韩方驰和小罗各坐两边。空调还没热起来, 靠窗的位置一直散着凉气。
韩方驰摇头说“不冷”。
“你可以睡会儿, 我提前叫你。”何乐知又跟他说。
“别睡了, 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小罗在另外一边说, “你一睡我也该困了。”
“那你也睡。”何乐知笑着说。
小罗不睡, 拉着何乐知聊越野跑的事, 他们有共同话题,何乐知说话不急不躁的,又很认真地回答, 聊起来很舒服。韩方驰抱着他俩白天背的包安静地坐在另一边, 车里渐渐暖了起来,热气烘得人昏昏欲睡。
何乐知在中间可能怕挤着他俩,肩膀后背挺得直溜溜的,随着车的颠簸偶尔晃一下,衣服蹭在一起时的摩擦声有一种白噪音似的催眠作用,温暖而干燥地刮着人的耳朵。
韩方驰又往里面挪了挪,给他留出更多空间,趁这俩人没说话的间隙问何乐知:“你坐这么直干吗?”
“我不挤。”何乐知示意他,“你别太靠里,窗户凉。”
“你往后坐,上课呢?”韩方驰朝他侧侧下巴。
何乐知于是顺着他的意思靠着椅背,这样他跟韩方驰就胳膊挨着胳膊, 腿挨着腿。何乐知伸手往韩方驰那边试了试,感觉不到凉气了, 收回了手。
“方驰你也开始徒步了?”小罗探头看过来。
韩方驰“嗯”了声。
“那我把你也拉群里?”小罗问。
“我不进,”韩方驰马上拒绝了,又说,“乐知在就行。”
何乐知在旁边笑着说:“他不是经常有空。”
“也就是乐知不来的话你也不来,是这意思不?”小罗问。
韩方驰闭着眼说:“可以这么说。”
“那不拉你进群了。”小罗说,“你是一个附属品。”
何乐知弯了弯眼睛,看着他的附属品。
附属品还附和地又“嗯”了声。
小罗工作财务相关,平时是个相对严谨的人,还擅长做表列明细,带队几乎不出差错的。
所以当他拿着同一间房的两张房卡递给他们俩,何乐知说不是这样的,小罗笃定地说:“不可能错,你肯定报的双人间。”
别人昨天都住过了,各自拿了房卡直接上楼,只有何乐知跟韩方驰还没拿到。
“我没有啊。”何乐知茫然地说。
小罗找到聊天记录,还跟他说:“你看,乐知1,方驰1。”
“对啊,”何乐知啼笑皆非,“这不都是1吗?”
小罗眨眨眼,半天才反应过来:“啊!啊啊我整岔了!整岔了整岔了,主要别人说俩名的都是双人间,我一看见俩人挨一块儿就默认双人间了,对,那应该是‘乐知方驰2’哈?”
“没事儿,再开一间就行。”韩方驰说。
小罗接着说:“不过也不重要,我就是没整岔你俩也得一间,没那么多房,昨天两个单人间的都合成标间了。”
何乐知跟韩方驰对视一眼,一时都没说话。
韩方驰问小罗:“你跟谁住?”
“我屋有人了。”小罗说,“你要跟我住啊?那我可以让小齐去小涛那屋,他俩也熟,小涛是单人间。”
“不用吧。”何乐知在一旁说。
小罗又说:“你俩要不嫌麻烦,可以谁走二百米再去另外一家宾馆开一间,也不远,就稍微旧点儿。”
“我过去。”韩方驰说。
何乐知已经拿房卡开了门,回头看他一眼。
小罗打了个哈欠说:“那我可不管你们了啊,你俩不然就对付对付得了,别折腾了。”
“谢谢小罗,”何乐知跟他说,“早点休息。”
小罗朝他俩挥挥手,回自己房间了。
插了房卡,房间亮起灯。
韩方驰已经在搜另一家宾馆的位置了,站在门口没进来。
何乐知把东西都放沙发上,刚开始没吭声,脱了外套,又拿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俩人一里一外,各顾各的。
“你睡——”
“你倒是——”
两人同时开口,话音撞一块儿去了。
何乐知抿了抿唇,先接着说完:“你倒是进来啊。”
韩方驰问:“咱俩一间?”
“不然呢?”何乐知反问。
跟十几岁的时候比起来,他俩现在好归好,但肯定是有边界感的,不能跟个小孩儿似的动不动拍拍摸摸的,也不会过于亲密。
这些都基于他们想让对方相处间更舒适,是心照不宣的尊重。
可这不妨碍何乐知在刚才,以及此刻,在韩方驰表现出想跟小罗住以后,心里泛起小小的不得劲儿。
这点不得劲儿还随着两人沉默的时间拉长而逐渐增加了。
能够把背包同时往帐篷里一扔的年纪已经过去了,现在别说帐篷,一起住个标间都为难。
“跟小罗住也行,再换一家也行,”何乐知说,“跟我住不行。”
他看向韩方驰,想起韩方驰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平静地问:“因为跟我不熟,是吗?”
韩方驰看着何乐知绷起来的下巴颏儿,渐渐挑起眉,在何乐知的视线之下迈步走进来,反手关了门。
“反咬一口,”韩方驰说,“不知道谁计较的多。”
“我计较你了?”何乐知反问,“我说不能跟你住了?”
“住。”韩方驰把背包摘下来往沙发上一扔,“我无所谓。”
难得的一点算不上矛盾的小摩擦,使得房间里虽然装了两个人,却没人说话,各自收拾各自的东西,不宽敞的四方小屋,俩人要是不注意点儿一转身都能撞上。
白天身上穿的一身还都没换下来,洗澡间对着床的这一侧是片磨砂玻璃,说能看见不至于,说看不见又模模糊糊有影子。
韩方驰拿着手机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说完就开门出去了,房卡也没拿。
一个电话打了二十分钟还不回来,何乐知洗完澡穿好T恤和裤子,过去开了门。
韩方驰正站在门口的走廊上,对面是个假窗户,韩方驰面朝着门,一只胳膊肘拄着窗台站着,另一只手拿着手机,随意地垂在身侧。
门一开,俩人视线直接对上。
何乐知笑起来,明知故问:“打完了?”
韩方驰晃晃手机,当作回答。
何乐知做了个服务生的引领动作,笑着说:“请进。”
韩方驰于是垂眼走进来,走过何乐知旁边的时候,闻到一股清新的皂香,带着潮湿的水汽,扑在他脸上。
“洗漱用品我都放里面了,你用我的,浴巾我也给你带了一个。”何乐知搭着床边坐下,和他说,“水得放一会儿才热。”
韩方驰“嗯”了声。
何乐知笑笑地说:“我也打个电话。”
“你用不着。”韩方驰瞥他一眼,拿着要换的衣服进去了,“没你那么讲究。”
何乐知也不坚持,“噢。”
韩方驰洗完出来,何乐知正背对着坐在靠里侧的床,低头看着手机。
听见声音,回头看了眼。
“房间有点冷,”何乐知对他说,“你别着凉。”
韩方驰问:“空调开了吗?”
“开了。”何乐知说。
韩方驰坐在另一边的床上,两张床中间隔着不到一米的空。是一个虽然不直接去看,也能用余光看到彼此的距离。
房间没有主灯,只有不太明亮的四个暖色筒灯,光线昏暗,有种陈旧舒缓的色调。
空调的热风干燥地吹在身上,周围渐渐暖了起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占一边床,安静地待着。
何乐知刚开始坐着,后来趴在床上,手机也不玩,只侧枕着胳膊发呆。
韩方驰扫他一眼,见他这么老老实实地趴着,笑了声。
何乐知看过来,问他:“笑什么?”
韩方驰问:“想什么呢?”
因为没戴眼镜,何乐知有点看不清,韩方驰在他的视线里晕得很模糊,他眯了眯眼睛,说:“什么也没想。”
“困了?”韩方驰问。
何乐知说:“有一点。”
韩方驰于是掀开被子躺进去,说:“睡,我关灯了。”
灯一关,房间完全暗了下来。
空调和洗手间的排风声在黑暗中变得很有存在感,他们听不到彼此的呼吸,但是如果有谁翻身的话,布料的摩擦声会非常明显。
时间在安宁的夜晚中静静地流逝,是一种舒缓的流淌。
后来何乐知似乎睡着了,韩方驰开始能听到他的呼吸,安稳绵长。他们的呼吸在间隔中有规律地裹缠在一起。
韩方驰闭着眼睛,感到何乐知仿佛离他很近。
“方驰?”何乐知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来。
韩方驰回应他:“怎么了?”
“你睡着了吗?”何乐知问。
“没有。”韩方驰说,“我以为你睡着了。”
“我也没。”何乐知轻笑了声。
他侧过头来,虽然太黑了看不到,还是朝韩方驰在的方向看过来,带着一点点笑意说:“你记得有一次你来我家住,睡在我房间地板上吗?”
韩方驰“嗯”了声说:“记得。”
“我现在就有一种那天晚上的感觉。”何乐知笑着说,“我那天总想低头看你,和你说点什么,不舍得睡。”
韩方驰问他:“不自在吗?”
“没有啊,”何乐知说,“很舒服。”
黑暗把人遮盖起来,谁也看不到谁的眼睛和表情。
在这样的环境里,可以说一点在平时不好意思说的话。
“刚才你要跟小罗住,虽然是因为我平时事多,而且我是个gay。”何乐知停顿了下,接着有些郁闷地说,“可我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不等韩方驰说话,他笑着说:“我可能是吃醋了,我想。”
第32章第 32 章
何乐知曾经在一段时间里, 钻牛角尖一样地思考过一个问题,即同性.恋究竟怎么跟朋友相处才是正确的。
在他的性向明确以前,他和他的男生朋友们可以自然、亲近地交往, 彼此不用避讳。
可当他的性向明确以后呢?他再和朋友毫无界限地交往, 还是可以的吗?
韩方驰因为何乐知的两句话睁开眼睛, 也朝他的方向转过去。
韩方驰问:“像肖遥一样吗?”
“可能是, ”何乐知又笑了下补充说, “他现在已经不了。”
“谁理他。”韩方驰带点嫌弃地说。
何乐知想象如果肖遥听到这句话, 耳边仿佛已经开始聒噪了。
“你吃醋没问题, 你当然可以。”韩方驰清了清嗓子,语气平常地说,“但你少双标。”
何乐知:“嗯?”
“你是不是gay, 事多不多, ”韩方驰面朝着何乐知说,“我都无所谓,你现在让我再睡你房间地板上我都行,从小也没觉得你事多。”
不等何乐知回应,韩方驰接着反问:“你现在连我家都不愿意住,我还敢跟你住一屋呢?”
“我……”何乐知让人问得没话说,“我”完也没能说出个什么来。
“不是滋味你也挺着吧。”韩方驰的表情即使看不到也能想象得出,看起来一定十分冷漠,“别双标我。”
何乐知被人一顿输出,只得闷闷地说:“知道了……”
韩方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何乐知也翻过去,俩人后脑勺对着后脑勺。
何乐知心想小时候也没见你嘴这么厉害。
韩方驰心里什么也没想, 闭着眼睛,只觉得心情非常不错。
彼此都睡了非常踏实的一觉, 尽管中间醒了两次,也很快又睡了。后半夜供暖时房间变得很热,空调还一直吹着热风,韩方驰被子往旁边一踢,翻来翻去地热醒了。他刚一坐起来,何乐知已经把空调关了,轻声说:“睡吧。”
韩方驰就又躺了下去,一闭眼就直接睡到了天亮。
这天早上,韩方驰是在何乐知的视线下醒过来的。
他无知无觉地睡到八点半,中间没被任何事打扰。当韩方驰睁开眼睛,看到何乐知正坐在另一张床边中间的位置,腿屈起来,脚踩着自己这张床的床沿,在托着纸杯喝热水。见韩方驰醒了,何乐知扬扬眉毛,朝他笑了笑。
一股强烈的安宁和妥帖感卷了上来,韩方驰愣愣地看着他。
何乐知以为他还没醒,声音放得很低:“早呢,还可以睡。”
房间的光线来自从窗帘透进来的光,昏暗的,朦胧的,有一种梦的颜色。
何乐知不想影响他睡觉,就再没跟他说话。
韩方驰又把眼睛闭起来,躺了几分钟。他莫名地想到了当初的那顶帐篷。半夜饿得好久再没睡着,当很久之后他再睁眼,看到月光之下何乐知睡得毫无防备的脸。
这次出门回来,何乐知没过几天清闲日子就开始出差。他的繁忙期到了,拎着行李箱,一走就是一周多。
他忙起来抓不着人影,肖遥来了两次他都不在家。
有一次肖遥晚上约了人来这边吃饭,吃完顺路来韩方驰家待会儿,敲了半天门,是周沐尧给他开的。
四目相对,俩人都有点疑惑。
“小黑?你在这儿干啥呢?”
“遥遥你来干吗?”
韩方驰在书房跟同事打电话,一出来看见他俩在沙发上,一人端个盆,里面放着四分之一个西瓜,拿勺吃。
“你怎么也来了?”韩方驰问肖遥。
“我路过来待会儿怎么了。”肖遥刚才吃川菜吃咸了,把西瓜吃得吸溜吸溜的。
“哪来的西瓜。”韩方驰又说。
“我带的。”周沐尧说。
他俩都是路过上来坐坐的,一个吃的川菜,一个吃的湘菜,都吃咸了,西瓜吃完肖遥又说:“驰哥给泡点茶喝。”
韩方驰忙得一直打电话回消息,没空搭理他们俩。
“我没空。”韩方驰说。
周沐尧站起来去把茶台端过来,“我来吧。”
“这要不是……我都不上你这儿来。”肖遥差点嘴一秃噜说“要不是乐知没在家”。
肖遥看了眼在那儿烧水找茶叶的周沐尧,挺高的个子往茶几边一蹲,任劳任怨,也挺乖的。
他现在不摆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儿了,肖遥也不呛他了。
“最近没找我呢?”肖遥问。
周沐尧抬头看过来,说:“你老骂我。”
“你活该啊。”肖遥理所当然地说。
“我也没说不该,”周沐尧说,“我不惹你不就得了。”
他要是接着找何乐知,接着整好像离开何乐知就活不起了那一出,肖遥还得骂他。但他消停下来,可眼神里并没有恢复过去的神采盎然,又让肖遥有点心软。
“这段时间忙不?”肖遥问。
“刚忙完一段,最近还行。”周沐尧说。
他蹲着窝腿,累了直接往地上一坐。
俩人一个坐地上的,一个坐沙发的,面对面喝茶。
韩方驰打电话间隙过来喝了一杯,在旁边单人沙发上坐下。
周沐尧问:“乐知还好?”
肖遥说:“你不提他我就不骂你。”
周沐尧说:“我没问你。”
韩方驰在旁边说:“挺好。”
说完站起来接着打电话去了。
周沐尧知道他们肯定有联系,但也没问更多了。反正问不问也没有意义,何乐知现在是个他伸手够不着的人。
这俩人走之前还知道把用过的盆和勺子刷了,垃圾带走。
韩方驰非但没有客气地让他俩别刷了,还说:“别甩哪都是水。”
“知道。”周沐尧说。
“就甩,”肖遥说,“你不有洗地机吗?”
韩方驰扫他一眼,看他那副烦人样儿,想起何乐知说肖遥现在不吃醋了,就想给何乐知发条消息,告诉他人要是小时候小心眼儿,长大也不带变的。
他还真发了。
那俩人走后他去洗了澡,都收拾完睡觉之前,给何乐知发消息:刚才肖遥还在提洗地机。
何乐知也刚收拾完,收到消息回他:怎么提?
方驰:酸。
乐知:哈哈哈,今年过年我一定给他买。
方驰:凭什么。
何乐知好几天没回家了,俩人也没见面,这会儿你一条我一条地发消息,聊了一小会儿。
韩方驰问他住山上食宿条件怎么样。
何乐知说吃不习惯,勉强能吃饱。
韩方驰问哪天回来。
何乐知说下周二。
方驰:时间?
何乐知把截图发了过去,晚上九点的。
方驰:我去接。
何乐知本来想说不用,又怕以后再被记一笔,于是默默地删掉没发。
何乐知现在手上是个长期项目,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可能经常要过来出差,甚至等项目启动以后或许得有几个月时间在这边常住。
跟他对接的是当地市级国网的一个工程师,说话口音很重的西北壮汉,但是人很有意思。搭了个石头小炉子,跟何乐知烤红薯吃。
“等我回去我会跟领导反应的,给我们派个好厨子。”这位姓马的工程师说。
何乐知手上拿着烤得黢黑的红薯,笑着问:“你也吃不惯啊?”
“那么难吃谁吃得惯么,它就是难吃,我们平时也不吃这些。”这是个纯西北人,配着他的口音,看起来非常憨厚。
“这个很甜。”何乐知指指红薯,向他示意,“谢谢。”
“你辛苦了。”马工保证说,“下次你来一定能吃饱了。”
“没有没有,这次我也能吃饱。”何乐知笑着说。
他用不太脏的那只手把手机拿出来,把这个简易炉子和红薯拍了照片发给韩方驰。
他这边天还亮着,韩方驰这边天都黑透了。
韩方驰问:没吃饱?
何乐知回:饱了,别人烤的叫我来吃。
方驰:这熟了吗?
乐知:有一半熟了。
方驰:你别吃坏了。
乐知:好的哈哈。
其实如果忽略生活条件比较艰苦这一点,何乐知对这次出差的地点还是挺喜欢的。蓝天白云,青山牛羊,而且信号稳定,网速也还可以。之前有一次出差去的是一个几乎没有信号的地方,简直让人觉得脱离人间了。
何乐知从这边回去得辗转一天,飞机提前落地一会儿,不到九点就到了。从飞机上下来,回到自己的城市,还是让人很高兴的。
何乐知跟韩方驰说自己到了。
方驰:我也到了。
等拿到行李出来,何乐知一边推行李箱,一边拿着手机,正在跟何其打电话。
被一只手拎着衣服上的帽子扣在头上的时候,何乐知脚步一顿,朝旁边看过来。
“都快撞身上了也不抬头。”
何乐知被帽子挡着半张脸,扬着下巴看韩方驰,表情瞬间惊喜起来:“你还进来了啊?”
韩方驰手放他帽子上也没拿下来,顺势扣着他头带着往前走了,说他:“走路不看人?”
“我都不认识我看什么。”何乐知笑着说,“我不知道你进来了。”
何其在电话里说:“周末你回来?叫上方驰一起,咱们吃点好吃的。”
何乐知说:“我回,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空。”
何其:“你问问。”
何乐知仍被帽子挡着脸,转向韩方驰,问他:“我妈问周末你有空没,让过去吃饭。”
韩方驰直接往这边挨近了点,扬声说:“我有,阿姨。”
何乐知:“他有。”
“我听见了。”何其大笑起来,说,“行了我挂了。”
“好的。”何乐知说。
“拜拜阿姨。”韩方驰说。
电话揣起来,何乐知跟韩方驰说:“你在停车场等我就行,你怎么还进来了。”
“坐累了,站会儿。”韩方驰放下手,顺便把帽子给他摘了。
何乐知头发已经被帽子蹭得乱七八糟,也不生气,甚至不整理,等着出去被风吹吹就好了。
最近已经开始刮春风了,从机场一出来,风直接迎面兜过来,何乐知呼吸一窒,被风打得下意识往后一仰。
韩方驰在旁边又把他帽子戴上了,用手扣着他走。
“方驰。”何乐知叫他。
话音被风一吹,传过来就不清楚了。韩方驰听见了,他不出声,何乐知就在那儿“方驰,方驰”。
第33章第 33 章
何乐知出差这十来天勉强吃饱, 瘦了两斤多,本来俩人说好第二天下班要出去吃肉,然而韩方驰突然被叫去联合会诊, 何乐知也接到小姨电话, 让过去吃饭。
别人给小姨夫送的海鲜, 小姨和小安都不吃, 何其嫌远也不来, 只有何乐知能跟小姨夫一起吃, 只是不能陪喝酒。
“哥你咋沧桑了。”小安看着何乐知问。
“哪种沧桑。”何乐知问。
“黑了?瘦了?”小安认真地打量他, “感觉比我上次看见你的时候憔悴了呢?”
“没有吧,”何乐知戴着手套剥虾,没太在意地说, “可能在山上风吹的。”
“感觉你好像没精神, ”小安问,“你没睡好吗?”
小姨在对面用膝盖撞撞小安,给她个眼神,让她别说了。小安作为一个跟何乐知差不多同步失恋的倒霉表妹,不顾母亲不让她说的暗示,小声说:“哎呀八百年前的事儿了。”
“什么?”何乐知抬头。
小安心直口快地说:“我妈怕你情伤未愈,不让我问。”
“没,”何乐知哭笑不得地说,“跟这没关系,小姨。”
小姨跟何其长得很像,只是比何其什么都大一号,像是长得更开的何其, 眼睛更大。
“乐知啊,晚上在小姨家住?”小姨特别疼他, 何乐知小时候经常在她家住。
“不了,明早还上班。”何乐知笑笑说。
“从这儿上呗,离你单位也不远。”小姨说。
“回去还有事儿,出差的衣服还都没洗呢。”何乐知说。
手机屏幕上一条推送的微信消息挂在上面,何乐知刚才因为戴着手套所以没回复。
方驰:水果买完了。
何乐知把虾都剥完,摘了手套,屈起食指关节敲啊敲地解了锁,回复:好的。
小姨说:“行吧,周末上你家还能见着。”
何乐知笑着点头。
他心里隐隐地有点牵挂,丝丝络络地牵扯着他想回家。类似小时候何其接他放学,告诉他给他买了个玩具放家里,或是家里有个好朋友在等着他一起玩的心情。
要说非回去有什么事儿也没有,但是想要回去跟朋友……跟韩方驰待会儿。
何乐知一开家门,家里灯都亮着,韩方驰正坐沙发上看何乐知那天在机场买的书,见他回来,抬头看过来,“回来了?”
何乐知有点惊讶地说:“你在这儿啊?我还想等会儿去你那儿呢。”
“找我有事?”韩方驰问。
“没,”何乐知换鞋进来,笑着说,“就想过去待会儿。”
韩方驰扬了扬眉。
刚进来没注意,等到何乐知换完衣服再出来,去洗了个手,才注意到洗衣机一直在运转。
他低头看了眼洗衣机,问:“你帮我把衣服洗了?”
昨晚他把要洗的衣服都扔脏衣篮里了,等着今天洗,这会儿少了一半。
韩方驰说:“深色的洗了。”
“你……”何乐知擦干手出来,站在茶几前,拄着膝盖弯下.身,跟韩方驰隔着个茶几平视着,眼睛弯弯的,“你也太好了吧。”
韩方驰抬眼,又高冷地转开视线,“还行吧。”
“你晚上吃什么啦?”何乐知问。
“单位吃的。”韩方驰说。
“我给你切点水果?”何乐知一直笑笑的。
“不吃。”韩方驰说。
何乐知已经换了舒服的短袖和长裤,过来坐在长条沙发的另一边,也找了本书看。
洗衣机的运转声持续地传过来,听起来已经到了脱水阶段了。
两人各占沙发一头,并不说话,各看各的书。
外面天黑着,房里亮着灯,窗玻璃映出干净的客厅和沉默看书的两个人。
等到洗衣机提示结束工作,何乐知站起来,先去衣柜里拿了衣架,再去取衣服。
他把衣服撑在衣架上,韩方驰拿去晾起来。
何乐知弯腰去拿衣服,韩方驰突然问:“脖子怎么了?”
“怎么了?”何乐知没反应过来,拿了件衣服站起来。
“伤口怎么弄的?”韩方驰说。
“什么伤口啊?”何乐知茫然地转过来,一转脖子想起来了,抬手摸了摸,说,“刮了下,没事儿。”
他脖子左边侧后方有个伤口,从衣领外露出来一半,伤口还没结痂,周围有点泛红。
“过来我看看。”韩方驰说。
“看呗。”何乐知不在意地侧过身,微歪着点头,把脖子露出来。
何乐知从小就不怕摔不怕疼,是个皮小孩儿。高中每天跑步,长大以后运动也多,磕磕碰碰并不当回事,尤其越野的时候,身上经常带点淤青和伤口,也不太注意。
这会儿韩方驰说看看,何乐知袒着脖子等着他看,手上还在挂衣服。
可当韩方驰手指落在脖子上一点,顺着脖子侧边滑下来拨开衣领,何乐知手上的动作却不明显地顿了下。
“这么大一块儿?”韩方驰皱了下眉说。
“我不知道。”何乐知说。
韩方驰撑着他衣领又往后面抻开点,问:“你洗澡了?”
“嗯。”何乐知垂着眼,答了声。
“你没……”韩方驰话音一顿,看见何乐知耳朵下面连着颈窝这一片起了片不明显的小疙瘩,在灯光之下,下颌尾端那一小块皮肤上绒绒的汗毛已经竖了起来。
“你没长心啊?”韩方驰放下手说。
何乐知抻了抻衣领,笑了下说:“我坐在窗户下面,一站起来蹭窗台上了。我洗澡没觉得特别疼,很大一块儿吗?”
“今晚别洗澡了,别沾水。”韩方驰拿了何乐知手上的衣服,转身出去了。
何乐知站了几秒,接着拿衣服,回应说:“知道了。”
韩方驰周六上午出诊,他俩下午才回的何其家,他俩到的时候何其姐俩还有小安已经把食材都准备差不多了。
“乐知这是你那个同学吗?”小姨看着韩方驰,问,“以前你俩总在一起玩儿那个?”
韩方驰笑了下回答:“是我,小姨。”
“还真是啊!”小姨惊奇地看着他,“这可真是大人了,结婚没呢?”
“没呢。”韩方驰说。
“你……”小姨刚要问怎么没结,停顿了下,看看何乐知,又看回来,试探着问,“你们俩……”
韩方驰还没听明白,何乐知在一旁说:“不是,不不不不。”
小姨“啊”了声。
“他要结的。”何乐知笑着说。
小姨跟何其性格有点像,很爱笑,误会了也不觉得尴尬,哈哈哈地走了。
“你别介意。”何乐知说。
韩方驰“嗯”了声,说:“无所谓。”
“但我小姨不给人介绍对象,你别担心。”何乐知笑了声说。
韩方驰一个单身市场中的优质适婚男青年,最怕别人问完“有对象没”紧接着说“我有一个……”。
“我肯定让你在我家不受干扰,好好吃饭。”何乐知说。
也幸好小姨跟何其都不愿意给人介绍对象,怕婚姻不幸福被埋怨上,不惹这一摊麻烦。不然此时家里一个适婚男青年,还有一个小四岁的适婚女青年,一个英俊一个漂亮,双方都知根知底,也早认识过,简直现成的一个相亲现场。
“今天看你又不沧桑了。”小安看着何乐知说。
“这几天睡好了。”何乐知说。
“那看来确实是出差折腾的。”小安放心了,“我说么,这点破事总不至于这么长时间过不去。”
“什么事?”韩方驰在一旁问。
“失恋。”小安说完,想接着顺嘴骂两句渣男,顺便再骂骂她前男友。
何乐知提醒她:“他俩是兄弟哦,注意尺度。”
“啊?”小安把嘴边的话咽下去,看了看韩方驰。
“我跟你不是?”韩方驰看过来。
何乐知心里警铃一响,补充对小安说:“当然了,我们也是。”
小安捋了捋,说:“那就是共同朋友呗?说这么复杂。”
“可以这么说。”何乐知说完又觉得不太严谨,怕事后被拎出来,又补了句,“各有单独关系,也不算共同。”
“别说了别说了,”小安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你们好混乱的关系。”
韩方驰在旁边笑了声,何乐知转头看他,试图通过表情判断自己合格没有。他在这儿眨巴眨巴地打量人,穿个白色带绿色logo的宽松厚毛衣,韩方驰没转过去,但余光都能看见,只觉得何乐知现在真好玩儿,想掐他下巴。
领导出差回来,把大家都叫到会议室开会。一个跟业务无关的会,何乐知坐在自己位置上,手机放桌子底下,在那儿回消息。
乐知:我这周都有空,看你时间。
小圈:那要不明天呢?
乐知:没问题。
小圈:太好了,等你呀。
何乐知发了个表情过去,小圈又回了个表情,暂时结束了对话。
“乐知你要有事儿先回你办公室吧。”领导说,“咱们何工忙。”
“忙完了领导。”何乐知把手机揣起来,笑笑说,“我一定好好听会。”
“你有特权,允许你不开会。”领导公然偏向他。
“谢谢领导,我非常想开。”何乐知说。
其他人都小声笑,何乐知端正地坐好,认认真真地听会。
小圈回国一周多了,昨晚发了个朋友圈,何乐知给她点了赞,小圈今天约他,想一起吃个饭。
小圈叫方棋园,叫快了像“圈”,所以熟人叫她小圈儿,儿化音是必须加的,无论是大名还是小名,不带儿化音她要急。
她是韩方驰上一任交往两年多的女朋友,大家都觉得他们会结婚,没想到他们会分手。他俩性格合适,也都是理智的人,情绪稳定,怎么看都搭。
何乐知跟她联系不少,不管是周沐尧还是何乐知,都是韩方驰非常熟的人,因此小圈和他们也熟。以前一起吃饭她经常挨着何乐知坐,她也喜欢徒步,有共同语言,何乐知的性向又天然地让女生对他不设防,加上性格温和,让人和他相处很舒服。
之前小圈两次生日何乐知都送她礼物了,她这次回来给何乐知带了个护目镜,所以约着吃个饭顺便给他。
“我戴这个感觉特别舒服,不沉。”小圈把护目镜给他,把何乐知给她的袋子拿过来,笑着说,“谢谢你的香水。”
何乐知收下护目镜,跟她说:“头发都这么长了。”
之前她头发刚搭肩膀,现在都到腰了。穿了条长裙,外面罩了件大衣,看起来气质特别温柔。
“没舍得剪呢。”小圈笑笑说,“之前还跟你说打算留长了拍婚纱照呢,那会儿还说不知道要多久能留起来。”
“好看的。”何乐知说。
久不见面但是不会冷场,他们俩先把饭吃完,才开始聊起来。
何乐知不知道她跟韩方驰为什么分的,所以也没贸然提起,还是小圈提起来的。
“方驰还好?”小圈问,“他最近忙吗?想约他见见,还没约呢。”
“你约他他肯定有空的。”何乐知笑着说。
“不一定吧,”小圈说,“我都不太敢找他。”
“怕什么?”何乐知问。
“怕他怪我。”小圈自嘲地笑笑,“他跟你们说过我吧?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可能别人都觉得我……”
“没有。”何乐知打断了她,肯定地说,“他从来没说过,我们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分开的。”
“你也不知道吗?”小圈意外地眨了眨眼。
何乐知点头,“我也不知道。”
小圈沉默了会儿,牵了牵嘴角,“这我更不敢找他了。”
何乐知安慰她说:“你了解的方驰是什么样的他就还是什么样的,不会因为你们分开了就变得不一样了,别想太多。”
韩方驰是什么样的?
对不同的人来说,有不同的答案。
对朋友来说,是一个踏实的、稳重的人。对妹妹来说,是一个好哥哥,虽然有点直男气。对何乐知来说,是很多很多。对小圈来说,是一个满分的恋人。
作为恋人,她找不到韩方驰任何一处能拎出来吐槽的缺点。
“我一直追求洒脱一点,自由一点,可我其实根本不洒脱。我总是想象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朋友们帮他出气,就像之前欢阳和女朋友分手的时候,会说那个女孩儿不好,然后给欢阳介绍别人认识。”小圈眼睛有点红了,笑了笑掩饰过去。
“分手是我提的,但我想想那些画面,还是会觉得有点难过。”小圈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下来,她实在很漂亮。
“没有那些画面。”何乐知坚定地说,“我保证。”
“所以我更难过了。”小圈吸了吸鼻子,笑着说,“那可是前男友啊。”
何乐知问:“前男友怎么了?”
小圈说:“毕竟是个越好越让人难受的物种。”
何乐知笑起来。
小圈说:“他还不如骂骂我。”
“怎么可能?”何乐知温和地看着她,视线让人感到安心,对她说,“你是被保护的,即使分手以后。”
第34章第 34 章
韩方驰认认真真和小圈谈了两年多的恋爱, 以结婚为前提。分手后到现在再没谈过,甚至没有过想谈恋爱的想法,别人介绍合适的女生给他他也完全不想见。
他从来都是个长情的人, 在何乐知看来, 虽然他不说, 但或许他一直没能放下小圈, 也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 去重新开始一段感情。
“我特别希望他能过得好, 生活平稳、每天都开心的那种好。”小圈说, “这是唯一我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发空的前男友。”
“我也很希望。”何乐知说完,又玩笑道,“你是不是舍不得啦?”
“谁能舍得啊!”小圈坦诚道, “分了没把我哭死, 我一边哭我妈一边骂我,骂我我更哭,没完没了。”
小圈说得很轻松,语气也带点夸张,何乐知虽然笑着,可想到她当时的心情,知道她一定很难过。
“我当时都想,他要是过来找我,我就不分了,就那么回事吧,结婚过日子呗,反正一辈子眨眼就过了。”小圈抿了口茶, 放下杯子呼了口气,跟何乐知说, “但他真不找啊。”
小圈一边笑着说话,一边红着眼睛,何乐知看着眼前的女孩儿,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觉得有点心疼。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一次没找过我,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本来也没那么在乎。”小圈说,“女生这点小心思,哈哈,又怕他找我,也怕不找我。”
“不会是因为不在乎,我想。”何乐知虽然对韩方驰怎么想的一无所知,但他还是说。
“他就是这样的,大家都说我俩合适,其实根本不。”小圈回忆说,“我有时候特别想跟他吵个架,但是吵不起来。他没有任何错,我有什么情绪就都像无理取闹一样,然后我一说出来,哪怕我真没理,他也会情绪特别稳定地听完,说他以后会注意。时间长了我也变得特别稳定,但我觉得那不是我。”
何乐知看着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他突然发现,从别人口中听到的韩方驰,和他心里的画像有偏差。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乐知?”小圈想了想,说,“我一边觉得很幸福,一边觉得已经看到了我的六十岁、七十岁,好像我的人生缩短了,我是一个医生的妻子,按部就班地结婚,生一个孩子,安安稳稳地老去。它让我非常矛盾,期待结婚,又抗拒它;喜欢方驰,知道他很好,又总想找到他的错,好心安理得地不满他,但是找不到。”
“这些你跟方驰聊过吗?”何乐知问她。
“没有,除了分手的那次。”小圈自嘲地笑笑说,“怎么聊呢?聊过以后如果他问我希望他怎么做,我根本说不出来。我总不能希望他情绪别这么稳定,生活别这么规律,偶尔对我发发脾气?这也不是我想要的,我没办法准确地描述这些,我妈到现在都理解不了我。”
何乐知给她添了杯茶,问她:“那分手以后呢?现在的生活是你喜欢的吗?”
小圈想了想,回答说:“我很喜欢。”
“那就是值得的,你也没有任何错,你真的很好。”何乐知对她笑了笑,“可以跟方驰聊聊,如果他不怪你,你就不用觉得亏欠。他一定不怪你。”
“谢谢你,乐知。”小圈认真地说,“你一定是个特别好的恋人,小黑太幸福了。”
何乐知失笑,摇了摇头说:“分了。”
小圈立时睁大了眼睛。
“去年就分了。”何乐知说。
当小圈从何乐知嘴里轻描淡写地听到分手原因,接下来的十分钟小圈把前面聊到前男友的情绪全忘了,只顾生气。
“你等我给你介绍好的!”小圈愤怒地说,“小黑我真是看错他了。”
何乐知笑着说:“不用不用,我现在单身挺好的!”
“等你想谈了告诉我,但是别太晚,”小圈提醒他,“晚了就没有了哦。”
“好的。”何乐知哭笑不得,“一定。”
小圈今年要去欧洲继续学习了,待段时间还会再走。
分别之前,小圈问:“他现在有女朋友吗,或者在接触的?要是有的话我就不联系他了,不合适,哈哈,前女友还回头联系可太烦人了,想想都要窒息。”
“没有,”何乐知说,“放心放心。”
“你信息准确吗?可别人家其实有,你不知道。”小圈说。
“准,我非常确定。”何乐知说。
小圈是个善良而体面的女孩儿,她从头到尾一直在强调,方驰没有任何错。她一点没有抱怨,也没提出韩方驰哪里做得不好,只说自己又别扭又拧巴,害怕被婚姻捆绑,更想要自由。
哪怕在何乐知的心里韩方驰也是完美的,但他知道在上一段恋情里,方驰一定有不足。在他这里的完美是因为他的私心和偏爱,可这个世界上不会存在绝对完美的恋人。包括方驰,包括他自己。
“我今天见小圈儿了哦。”
韩方驰家餐桌旁酒柜上原本装了感应灯带,人过来自动亮灯,已经有段时间不亮了。
何乐知买了新的灯带,盘腿坐在地板上,周围是从柜里先腾出来的杂七杂八。
工科男的价值到了这时候发挥到最大,家里有什么东西坏了他特别擅长拆拆修修,尤其是电器。
“她怎么样?”韩方驰坐在他旁边的餐椅上,看着他修。
“挺好的。”何乐知又说,“聊你了哦。”
“聊我什么?”韩方驰语气听着倒挺平静。
“说你坏话。”何乐知说。
韩方驰:“她说还是你说?”
何乐知:“一起说。”
“我有那么多坏话让你俩说呢?”韩方驰挑起眉,“举例我听听。”
“你太直男。”何乐知脑袋快伸进柜里了,伸手去够里面的感应器,一边说,“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韩方驰“嗯”了声。
“你缺点浪漫,”何乐知又说,“你要多动脑筋,偶尔制造点惊喜给女孩子,不然你用什么来证明你喜欢她。”
韩方驰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说:“我做了。”
“那就是做得不够。”何乐知说。
“嗯。”韩方驰点了点头。
“你要让她知道,结了婚不会有任何变化。不想生小孩儿可以不生,不想做的事可以不做。”何乐知把感应器从里面摘下来,抬头的时候差点在柜门上磕了下,韩方驰下意识伸手去挡,何乐知又去捋那条细细的线,“结了婚,她也首先是她自己,而不是谁的妻子。”
韩方驰说:“这个我确认我做了。”
“那就是做多了。”何乐知说,“如果什么都不变人家结婚干吗呢?你什么需求都没有,那不就是跟谁结都行,反正你什么都不需要。”
“我……”韩方驰看着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怎么都不对了。
“从一个身份转到另一个身份是需要勇气的,你没能给够安全感。”何乐知抬头看过来,和他说,“你不要总是被动,你要知道别人需要什么,想不明白你就问,哪怕只是很小的情绪,你马上问,别攒着,攒多了就说不出来了。”
他又要伸头进去的时候,韩方驰把手垫在柜门上,何乐知的额头在他手背上蹭了一下。
“我问过几次。”韩方驰说。
“然后呢?”何乐知说。
“没有然后。”韩方驰说。
“你问了把人家情绪强调了一下,又没解决,你还不如不问,让人更无力了。”何乐知说。
何乐知天生比这些粗神经的直男多点敏感细腻,同理心又强,容易共情,所以他可能更明白女孩儿需要什么。
“有时候你要争取一下啊。”
何乐知看着韩方驰搭在上面的手,说:“你在意你要告诉她,别嘴硬。”
刚开始韩方驰还给点回应,后来沉默了,只听着,同时注视着他。
到何乐知修完,把拆下来的灯带缠缠拿在手里,蹲起来收拾地上的东西。
他抬头看了眼韩方驰,笑了下说:“以上都是我说的,不是小圈儿说的,她只说你没有任何错,特别特别好。”
韩方驰依然沉默,像是在思考。
“我也觉得你特别特别好,我知道你没有错,只是没那么合适。”何乐知蹲在那里,蹲在韩方驰面前,看着他,“这些都是我从我的角度猜的,我不知道能踩着多少,可能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他把韩方驰装在自己的眼睛里,温柔地说:“可是世界上没那么多合适,我只是希望你能非常、非常非常幸福。”
这一周的周末,韩方驰和小圈见了面。
何乐知没有问他们都聊了什么,聊得怎么样,韩方驰也没说。
周末何乐知被宁肯叫去跟他们打了场球,自己去的,跟宁肯一伙儿。打完球回了何其家,何其问方驰怎么没来。
“小圈儿回来啦。”何乐知笑着说,“他俩周末有约。”
“以前的女朋友?”何其问。
“是的。”何乐知说。
下一周的周三,韩方驰和小圈又见了一次。
何乐知自己吃了晚饭,晚上又出去跑了会儿步。
之后韩方驰连加了两天班,周五晚上何乐知直接回了何其家,周末两天没回来。
亲密是需要维系的,想让它消失也很容易。
只需要用一周的时间把习惯打破,就会缓慢地适应新的习惯。
当韩方驰迟钝地发现何乐知的痕迹正在从他的生活里减弱,他已经一周多没有吃过何乐知的早餐了。
取而代之的是家里多了一些早餐食材,何乐知的说法是发现单位食堂的早餐很不错,以后早餐你自己解决吧。
他也不是每天都能跟何乐知一起吃饭了,何乐知说做饭有点麻烦,不想做了。
韩方驰:我做,你吃什么?
何乐知回复他:那明天吧,今天我在单位吃,明天吃牛肉和芦笋,嘿嘿。
每次见到他又会觉得他毫无变化,态度、语气都跟平常一样,只是见面的次数在减少。如果不提前约不能跟他一起吃晚饭了,晚上没事的时候也不会穿个家居服和拖鞋就来韩方驰家待会儿。
他似乎在不动声色地回收关系,把那些与普通友情比起来稍微有些不寻常的痕迹抹掉。
他依然在原地,似乎保持着原状。
可有些东西在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流失。
这让韩方驰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茫然和无措。
曾经何乐知在他的生活里变得越来越像普通朋友的这个过程,韩方驰是一点点看着的。他抓不住,也不知道怎么能留下。
他当初眼看着何乐知走远,就像现在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何乐知的有意抽.离。
这让韩方驰产生一种踩不到实处的不踏实感。
那些包裹着他的、让他依恋的感觉正在消失。
第35章第 35 章
门一开, 何乐知从卧室探头出来,看见韩方驰来了,笑着说:“这个点儿还过来了呢?”
“哪个点儿?”韩方驰看了眼手机, “八点半, 很晚?”
之前何乐知有时候九点多从外面回来还会去韩方驰那儿坐一会儿。
“也不太晚。”何乐知溜溜达达地出来, 往沙发上一坐。
韩方驰从家过来的, 只穿了身家居服, 外套都没披一件, 何乐知说他:“你下次套件衣服。”
出个单元进个单元的事儿, 在外面一共走不上十步,韩方驰说:“没等觉得冷我都到了。”
“最近好多感冒的,你注意点。”何乐知说。
韩方驰过来也没什么事, 甚至也没什么话想说, 就非常单纯地过来坐坐。
他沉默地看着何乐知,何乐知从书里抬头,问他:“怎么啦?”
“没怎么。”韩方驰说。
何乐知就又低头看书,消消停停的。
“明天晚上一起吃饭?”韩方驰问。
“好啊,”何乐知问,“我来做,你想吃什么?”
韩方驰说:“不挑。”
“那我看着准备。”何乐知说。
韩方驰又说:“我下班做也可以。”
“干吗?”何乐知笑着抬起头,“客气什么?”
韩方驰反问:“你不是觉得麻烦?”
“那天麻烦,明天不麻烦。”何乐知对他笑着,说,“下班直接过来就行。”
第二天何乐知去超市买菜之前还发消息给韩方驰确认菜单,问他:可以吗?
韩方驰:可以。
何乐知:好的[愉快/]
等韩方驰下了班回来, 何乐知的态度也没有任何与之前不同的变化,他看起来还是开开心心的, 依然平和,与韩方驰像往常一样地聊天说话。
可到了周末,周六下午韩方驰下班回来,问何乐知去不去打球,何乐知说他去徒步了。
“去哪里?”韩方驰在电话里问。
何乐知说的地点就在他们本市辖区内的一座山,开车不到两个小时车程。
“跟谁去?”韩方驰问。
“我自己。”何乐知笑笑说,“上午我看天气不错就开车过来了,暖洋洋的。你下班啦?”
韩方驰沉默了几秒,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我看看状态,要是不想下来我就在山上民宿住一天。”何乐知说。
“嗯。”韩方驰说,“知道了。”
再下一周,何乐知周五晚上不知道去哪儿吃饭了,周六又去另外一个不远的小山玩儿去了,周日上单位加班去了。
他有时候出去之前会跟韩方驰说一声,有时候不。
他们从对彼此的行程和时间掌握得一清二楚,空闲时间理所当然地都在一起,到各自再次回归独立的个体,对彼此的时间安排不再有知情权和分配权。
“乐知呢?”肖遥从冰箱里拿了个苹果,也不洗,抽了张纸蹭蹭就啃了一口。
韩方驰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肖遥坐没坐相地跨着椅子坐,在那儿咔哧咔哧地啃苹果,“呸,谁信呢。”
韩方驰没说话,肖遥撇撇嘴又说:“你俩又搞小秘密那一出。”
韩方驰没理他,抽两张纸往他手里一塞,说他:“你闭嘴吃,别说话。”
肖遥一手苹果汁黏黏的,一边擦手一边说:“乐知干啥去了。”
“你自己问。”韩方驰说。
肖遥擦完手拿出手机,给何乐知打电话。
“遥遥?”何乐知接了电话说。
“乐知你干啥去了。”肖遥问。
“我加班呢啊。”何乐知说,“你过来了?”
“我看你家没亮灯,我就上驰哥这儿来了,那你啥时候回。”肖遥说。
“我再有一个小时吧,你找我有事儿不?”何乐知问他。
“没有事儿。”肖遥看了眼韩方驰,说,“我不乐意在他这儿待,我想跟你待着。”
何乐知在电话里笑起来,说他:“那你周末来,咱们吃火锅?”
肖遥欣然同意。
何乐知说:“那我干活儿了啊,你看方驰哪天有空你直接过来就行,你不用买菜。”
“好好好。”肖遥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乐知约我周末吃火锅。”肖遥揣起手机,最后啃了两口苹果说。
韩方驰从他旁边走过,肖遥把苹果核卷纸里,团吧团吧塞韩方驰手里,“帮我扔了。”
韩方驰接过来扔厨房垃圾桶里,“你们俩?”
“咱仨。”肖遥问,“你哪天有空?”
韩方驰说:“除了周六上午。”
“那我周六下午来。”肖遥说。
韩方驰问:“他有空?”
“那就是有呗。”肖遥站起来要去洗手,走了几步,回头问,“你俩咋了?”
“没咋。”韩方驰说。
他俩咋了。
韩方驰也不知道。
他生在一个情感并不浓烈的家庭,父母之间、父母和孩子之间,从来都是淡淡的,在韩知遥出生之前,家里每个人都是规规矩矩的,不会特别吵闹,也不会有直接的、非常主观的情感表达。
所以他从小就不擅长处理这些,加上他是一个有着两个妹妹的哥哥,因而总是沉默地包容。他一直处在一个相对被动的位置上,沉默地接受着身边人的来来走走。
何乐知是韩方驰认识的第一个能把情绪表达得非常直接和准确的人,他可以把喜欢极其坦然地说出口,在韩方驰认识他的最初,他每一次的主观表达,都对韩方驰有一种巨大的冲撞力。
高一刚开学还没分座位的那段时间,何乐知坐在韩方驰隔个过道的位置,是一个很干净还特别有礼貌的小孩儿,每天都能听见他的“谢谢谢谢”。发个作业也谢,问个问题也谢,帮捡个笔也谢。他的眼神总是特别真诚,谢得毫不敷衍。
到了分座位前夕,有一天午休还没结束,韩方驰坐在自己座位上做题,何乐知从外面进了教室。彼时教室里人还不多,零星地分散坐着。何乐知走过来,没进他自己的座位,而是凑过来,胳膊拄着韩方驰的桌沿,趁着人少小声叫他:“方驰。”
韩方驰看着他,何乐知神神秘秘地压低着声音问:“分座的话,咱俩一起坐好吗?”
当时距离好近,何乐知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认真地看着韩方驰,不好意思地笑笑,怕别人听见,小声小声地说:“你要是没有别的同桌人选的话……咱俩坐吧?我特别喜欢你,想跟你做同桌。”
何乐知在那天带着独属于他的那一切蛮横地闯进韩方驰的世界。包括他总是直接的表达,他那些细微的观察,和他毫不掩饰的偏爱。对十几岁的韩方驰来说,何乐知除了这些热乎乎的东西以外,还传递给他一种磅礴的生命力。
韩方驰被动地接受他来,也沉默地看着他走了一次。
乐知:方驰,下班请直接把它们买回来。
韩方驰点开看,何乐知发了长长的一个清单给他。
方驰:好的。
乐知:我停在一个特别好的车位上,不想动它哈哈哈。
方驰:好,我去买。
乐知:几点回来呢?
方驰:两点左右。
乐知:知道啦。
韩方驰按照清单买了菜回来,还另外买了些清单以外的水果。
他拎着这些七七八八回来,一开门看见何乐知穿着浅色的一身家居服,袖子撸到手肘,正端着个水盆,在洗手台那里接水。
“回来了?”何乐知朝他笑着说。
韩方驰“嗯”了声,心情不错地问:“接水干什么?”
“你没看物业群吧?说晚上可能停水,我先接点存着,万一真停了你能用。”何乐知说。
主卧的洗手间已经放了两盆水,何乐知端着他刚接的那盆也放去主卧洗手间,小臂的肌肉绷起来一点点,顺着手肘的袖子延出来漂亮的肌肉线条。
水接得满,韩方驰没搭手,只站在主卧门口倚着门看他。
“晚上要是真停水了,请每盆支付我五元,这是我未雨绸缪卖你的水。”何乐知玩笑说。
“给你十块。”韩方驰说。
“谢谢老板。”何乐知笑着说。
肖遥还没来,不知道上哪儿玩去了。
韩方驰跟何乐知一起洗菜准备食材,何乐知叫他:“方驰。”
“嗯?”
“通知我下周可以交房了。”何乐知说。
韩方驰说:“哪天验房?我跟你一起去。”
“那我去的话提前跟你说。”何乐知说。
“好。”韩方驰说。
房子精装修,买点软装和家电就可以了,不会特别麻烦。
韩方驰问:“钱够吗?我转你。”
“够够够。”何乐知赶紧说,“我再不让我妈买点东西她真要伤心了。”
“买东西我陪你去?”韩方驰又说。
“需要的话我叫你。”何乐知笑着说。
两人一个洗菜一个切菜的,再分盘装好。
过会儿何乐知又温声叫他:“方驰。”
韩方驰看过来。
何乐知没抬头,说:“反正现在都环保材料,也不用晾太长时间,我想再过两三个月搬过去了。”
他笑了下,又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跟同事说一声?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怎么算的,你是搭的钱还是搭的人情,我可不管了啊。”
韩方驰手上动作停了下,说:“不用再放段时间吗?”
“我特意加的环保升级,应该还可以。”何乐知笑笑又说,“没关系,到时候要是味道重我就来你这儿住,反正这么近。”
韩方驰没回应,何乐知低着头洗菜,两人都不再说话。
片刻之后,韩方驰说:“你不会来的。”
何乐知看向他。
“你要谈恋爱了吗?何乐知。”韩方驰平静地说。
“没有啊,”何乐知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好像在急着跟别人割断关系,”韩方驰不明显地皱了下眉,“去好好谈你的恋爱。”
第36章第 36 章
这句话带着毛刺, 有些扎耳朵。
何乐知垂着视线,没有回应,沉默地接下了这句关于自己“恋爱脑”的嘲讽。
肖遥平时大大咧咧, 毛毛躁躁, 但其实神经并没有那么粗。
他来了几分钟就感觉到了这个房子里有一种与平时不同的气场, 并且直觉不该问, 也没像平时那样问“你咋了?”“你俩咋了?”。
他也表现得比平时安静, 去说了几句话就老老实实往沙发上一坐, 吃着自己带来的干果, 甚至接着垃圾桶剥开心果,地上没落下一点不该有的果壳。头时不时往厨房那边转一转,悄悄观察。
那俩人也不是不说话, 就是感觉跟平时不太一样。
等到他俩把锅和食材都准备好, 肖遥主动去洗了手,过来坐在餐桌边。
他这次没强调非要跟谁挨着坐,但是何乐知还是坐了过来。
肖遥不由想起高中时这俩人少有的几次小别扭,当时他在中间就是现在这种体验。那会儿他的心情该怎么描述呢?
一边难免产生一点警觉的紧张,一边又情不自禁升起一点“你俩也有今天”的看热闹的窃喜。
现在不像那时候那么小心眼儿了,窃喜没了,只剩紧张了,于是开始故作自然地找话说。
“方驰,我看小圈儿回来了?”肖遥说。
韩方驰“嗯”了声。
“你俩联系了?”肖遥问。
韩方驰说:“吃了两次饭。”
韩方驰不爱聊这些,于是肖遥没用玩笑语气,而是认真地关心了句:“你俩还有没有可能了?”
“没有。”韩方驰说。
肖遥“哦”了声,又说:“我以为吃两次能有点可能呢。”
“我哪点特别突出了, 分了这么长时间,人环游世界回来还非得跟我谈。”韩方驰说。
“那也是。”肖遥点点头, “你也没啥特别突出的。”
“……”何乐知本来没想参与,这会儿还是没忍住在旁边低声说:“不能这么说。”
“他自己说的!”肖遥小声说。
“他自己说你就跟着说?”何乐知也小声说他。
“你又冲我来!”肖遥抗议道。
“谁让你这么说话了。”何乐知批评道。
韩方驰沉默着看他俩在对面交头接耳,过会儿何乐知抬起头,这么半天俩人终于对视上了。
何乐知看着他,“小圈儿有小圈儿的好,你有你的好。”
韩方驰并不说话,但视线也没挪开。
“你特别好。”何乐知认真地说完,又补了一句,“至少对我……们来说。”
“哦哦哦,是是是,天下第一好。”肖遥夹了颗虾滑,往自己碗里一扔,无语地说,“整半天在这儿跟我演呢?演得我好紧张。”
对视的两人分别转开眼。
“你也特别好!”何乐知语气里带着一点点暴躁地说。
“谁稀罕了。”肖遥说,“刚才我都想下楼买点儿酒了,让你俩喝点儿,整那出好像咋的了!这么一工夫又在这儿‘你有你的好’‘你特别好’了!”
“你能不能闭嘴了。”何乐知撞撞他的膝盖说。
“闭嘴我怎么吃!”肖遥又往碗里扔了颗虾滑。
何乐知也拿着汤勺帮着往他碗里盛了俩虾滑,“快吃,吃吧。”
肖遥也不是真缺心眼儿,他有意插科打诨调节气氛,要不刚才实在是奇奇怪怪。
在他这张嘴的调节下,后来气氛确实好起来了一些。
饭后韩方驰端了水果过来,肖遥在那儿打游戏,何乐知坐那儿双手接过来,同时说“谢谢”。
韩方驰手上有水,何乐知接过去之后,韩方驰站在旁边,往他脸上轻掸了一下。
“唔。”何乐知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看韩方驰表情上没什么明显变化,看起来还是没怎么高兴,于是敢怒不敢言地没有声张。
何乐知被韩方驰刺了那一句,似乎也没记仇,再之后还是该怎么怎么,也没见生气,反正他恋爱脑的事也被说过不止一次了。
他当时没有回答,过后的表现也没有与这段时间有什么不同。
他依然在从韩方驰的生活里减弱存在感,他的痕迹越来越淡。
韩方驰陪何乐知一起去验房拿了钥匙,屋子里味道不算重。何其过来看了一次,拍了点照片,回去打算开始买东西了。
等到何乐知再次出差,走前往韩方驰家里送了些没吃完的牛奶面包玉米水果这些东西,让韩方驰帮他吃掉。收拾着他巨大的行李箱,说这次可能要去将近一个月。
“东西都带够了吗?”韩方驰问他,“蛋白棒带两盒?没吃饱的时候吃一条。”
“装了。”何乐知笑着说。
“驱蚊水带了?”韩方驰又说,“山上蚊子多。”
“装啦。”何乐知说。
韩方驰:“茶包带了吗?”
“哎这个忘了,咖啡也忘装了!”何乐知说,“等会儿回去装。”
“明天几点的飞机?”韩方驰问。
“干吗?你要送我?”何乐知笑着摇头,“这不行,是大夫的上班时间。”
何乐知鞋都没换,就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转身开门要走。
“你不待会儿了?”韩方驰站旁边问。
“我东西还没收拾完呢。”何乐知摆摆手,“下个月见,回来机票订了跟你说。”
不等韩方驰再说什么,他已经开了门。
“对了方驰,”何乐知回头说,“这段时间可能陆续有过来送家具什么的,你帮我收一下。”
“好,”韩方驰说,“直接留我电话就行。”
“我会让他们周末或者你休息时间来的。”何乐知笑眯眯的,“谢谢韩大夫。”
何乐知再次带着他的行李去了西北的山上,只是这次没有再每天发消息给韩方驰,只偶尔必要的交流时能顺便聊几句。
他不再把韩方驰当成他少有的分享欲的唯一接收者,当然,除了何其也没有新的其他的接收者。他只是更少分享了,更多地沉默着。
有一次韩方驰在告诉他热水器安装好了以后,和他说:你每天发条消息给我。
乐知:发什么?
方驰:随便。你离太远了,你发点什么让我知道你没丢就行。
何乐知过几分钟回复:好的。
第二天何乐知拉了个群,里面是他俩和肖遥。
何乐知开始每天往群里发一两张照片,有时候是他的工作现场,有时候是丑陋的饭,有时候是小牛小羊。
他和韩方驰的私聊内容变得越来越少,除了正事以外都在群里说了。
有时他很晚没发什么,韩方驰会在群里艾特他。
艾特一下又什么都不说,肖遥问:你叫他干吗你倒是说!
韩方驰也不回话。
过会儿何乐知说:来了来了,干活去了,我在我在!
后来尽管何乐知白天发过消息,韩方驰还是会在晚上艾特他一次。
何乐知于是开始每天睡前在群里发个“晚安”。
也不知道是跟谁说的,反正谁看见了谁也回个“晚安”。
韩方驰在这段时间里,把何乐知跟何其没顾得上或者没想到要买的东西给兜了遍底。
比如指纹锁,比如净水器,比如书房的椅子,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在何乐知回来之前都叫人来装好了。
何其跟何乐知视频的时候说:“方驰把你房子整得可好了,我看指纹锁都换完了,还间隔着去通风晾味儿。”
何乐知笑笑。
“朋友还是得从小处,方驰真好啊。”何其称赞道。
“那当然了,”何乐知此时正穿着防风衣坐在住处旁边的小山坡上,一只手拿着手机,另外一只手拄着下巴,“他最最好。”
“哈哈哈,还显摆起来了。”何其问他,“哪天回来?”
“还没订票呢,下周我看看进度再说。”何乐知说。
“想我儿子了。”何其看着屏幕里的他说。
“想妈。”这个三十岁的儿子毫不犹豫地接道,“世界上不能没有妈妈。”
“当初我就说让你学艺术,再不然学文科,你非学工科。”何其心有不甘地说,“这又加班又出差的,都不如当个体育生。”
何乐知大笑起来,其实并不讨厌他的工作,算是干一行爱一行吧。
除了需要经常出差的时候确实有点苦恼。
出差时间久了会想家,想何其。
何乐知蜷着坐在山坡上,风把他的防风衣吹得猎猎作响。一眼望不到头的绵延山脉,眼前是他们的施工现场,收了工都各自回去休息了。环顾四周,只有他一个人,从远处看就像山上一颗凸起的石头,也像一只在低头吃草的羊。何乐知低头看着身旁并不茂盛的草皮,伸手拨了拨。
还有点想他的朋友。
想方驰了。
韩方驰下班了没走,衣服也没换,眼前是几个苦大仇深的规培生,全是他老师的学生。
今天老头儿发了好一通火,怒火还牵连到了韩大夫身上,韩大夫好好上着班,有人说副院长找,过去了让这几个小师弟坑得跟着接了顿教育。
此刻韩方驰抱着胳膊往椅子上一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几个搅藻酸盐。
“师兄,我不理解。”有一个平时就话多的,相对敢说话,苦着脸说,“什么年代了,这难道还是什么必要技能吗?机器难道不是用来代替人工的吗?”
“我也不理解。”韩方驰冷静地回道,“你规培大半年了这还没练出来。”
另外几个同情地看着刚才的男生,不敢出声。
下午两个规培生跟着老师在手术室,取模的时候老头儿说要稠一点儿的,规培生去重新配比,老头儿没耐心等,说:“快点,手调。”
俩规培生都不会,要去叫别人来调,后来老头儿自己站起来过去调的,脸黑得没人敢说话了。
这俩都不是韩方驰科的,平时也不是他带,但是挨骂的时候韩方驰跟着一起挨,说他没带好,没担起责任。
他当时是老师亲自带的,那会儿老头儿还不是副院长,手把手带出来个亲学生韩方驰,规培的时候颌面手术都做了几台了,拔牙种牙这些全都上手了。现在老头儿没精力再亲自带学生,规培的过来分散在各科室,待段时间再轮转。在韩方驰这儿轮过的都规规矩矩了,今天这俩恰好都没轮过。规培半年多了,说不会调藻酸盐,没把老头儿气死。
因为下午的事,几个还没在韩方驰这儿轮转过的,下了班被留下来盯着搅粉。
“它的意义在哪里?”刚才的男生说。
“意义在于你必须会,没有理由。”韩方驰说,“患者来了,机器坏了你就不取模了?”
“不至于……”男生弱弱地说,“一个医院还能就一台机器吗?”
“首先,”韩方驰冷漠地说,“你得能留在医院。”
也是他们几个赶得寸,今天韩方驰和他老师本来就低气压,被他们撞上了。
上午诊断了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女孩儿,前几天挂的韩方驰号,说上颌有一颗一直没长出来的智齿,几年里反复发炎,现在有个囊肿,从脸外面能看出来鼓起了一点。韩方驰当时给她开了核磁她还不太愿意,觉得小题大做,来看牙的为什么做核磁。今天上午带着其他化验结果过来,上颌面鳞状细胞癌,检查结果显示已经扩散到眼周了。
这种情况下,首先面骨必须要切,其次是否已经扩散转移到面部以外还得再检查,当前如果切个面骨能把全部病灶都切除,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女孩儿难以置信地不愿意相信韩方驰的话,坚持要换个年长的医生。韩方驰带她去老师那儿会诊,老师低着头沉默地反复看了两遍报告,跟韩方驰说的都是同样的话。
尽管面骨可以重建,可对年轻的女孩儿来说,这一切都仿佛天塌了。
此刻的医生仿佛不再是治病救人的良善之辈,而是开口就能宣判别人死刑的残酷之徒。
于医生而言,再难拔的牙、离神经再近,患者再难缠,也好过下一个这样的诊断,每当到了这样的时刻,就觉得自己能做的还不够多。
在这样的情绪下,几个规培生因为不会搅藻酸盐在这儿叽叽歪歪,只让人觉得看不到希望。
韩方驰从医院出来已经快九点了,在几个规培生那里,从此韩主任是个挨了骂就脸黑的无情形象,此非善类。
他先去了何乐知的房子,早上他上班前过去开的窗,晾一天了过去关上。
关完窗户回家,一开了门,正撞上换了鞋看起来准备要走的何乐知。
韩方驰愣愣地看着他。
“方驰!”何乐知表情一下子变得高兴起来,笑着叫他。
“乐知?”韩方驰回过神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一会儿,”何乐知往旁边让了让,让他进来,“我看你不在家刚要走。”
韩方驰沉默着换鞋进来。
“给你带了好多牛肉干,好吃,我在那边全靠它活着了。”何乐知站在门口说,“我放厨房了。”
他没有跟进来的意思,韩方驰也没叫他,脱了外套说:“不说订票了告诉我?”
何乐知笑着说:“昨天半夜临时订的,今天我想跟你说来着,后来一想别告诉你了,我直接过来吓你一跳,谁知道你还没在家。”
韩方驰坐在沙发上,“嗯”了声。
“那我回去啦,”何乐知说,“明天晚上一起吃饭?”
“我可能加班。”韩方驰说。这段时间得严管规培生,不管是不是他分管,总不能下次再让老师发通火。
“好的,那我回我妈家,你哪天不加班提前跟我说,咱俩一起吃饭。”何乐知语气轻快地说。
韩方驰没接这话,却说:“我不在家你就直接走了?”
何乐知眨了眨眼,“嗯?”
“你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韩方驰没看过来,坐在那儿说,“当没来过?”
他语气非常平静,不凶,可听起来却有些落寞。
何乐知在门口站了几秒,接着窸窸窣窣地似乎换了拖鞋,脚步轻轻地走了过来。
“我问了的,”他站在韩方驰面前,语气温和,“你看看手机?”
韩方驰从兜里拿出手机,上面确实有两条消息,分别来自十分钟前和五分钟前——
乐知:方驰,你在加班吗?
乐知:我回来了,我来你家了,我又走了哦。
何乐知在韩方驰面前蹲了下来,轻声问:“方驰,你怎么了?”
“我开车没看手机。”韩方驰说,“对不起。”
“别对不起。”何乐知胳膊肘搭着膝盖,手垂下去,正好挨着韩方驰的小腿,他轻轻抻了抻韩方驰小腿裤管,“你怎么啦?”
韩方驰抬起眼,和他对视着。
何乐知有一双特别温柔的眼睛,每当他用这种眼神看着人时,会让人觉得自己什么都是被包容的。
韩方驰这段时间以来的情绪在看到何乐知的眼睛时加倍卷了起来。
“我觉得你在离开。”这样的话对他来说似乎很难说出口,而在何乐知面前,似乎说什么都可以被宽容,被原谅。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感觉错了,”韩方驰微微皱了皱眉,看着他说,“我特别难受。”
第37章第 37 章
妈妈, 我在犯罪。
何乐知在韩方驰的眼睛里,看到他自己。他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瞬,里面只有这一句话。他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的一天, 他坐在沙发上, 和妈妈坦诚自己的心。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 一侧膝盖不自觉地磕在地上。
眼睛再睁开的时候, 他如往常一般笑了笑。
“我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他对韩方驰说。
韩方驰仍盯着他看, 眼里带着探询神色。
“我会一直都在这儿, ”何乐知向他保证道, 像曾经一样,坚定地对他说,“在离你很近的地方。”
“你不会。”韩方驰说。
“我一定。”何乐知说。
韩方驰不想在此刻重提那些过去了的事, 也并不想打破此时的气氛。但何乐知这么坚定的语气还是令韩方驰忍不住反驳他:“你没有做到。”
何乐知抿了抿唇, 深深地看着他问:“我没有吗?”
与十年前混淆边界的亲密比起来,何乐知似乎因为一场多年的恋爱,把他的朋友往后推了推。
从一定程度上说,他们确实拉远了。
可他没有做到吗?
当晚,何乐知做了个醒不过来的梦。
他在梦里不断下坠,窒息般的溺水感裹挟着他下沉,胸腔的空气仿若被挤压一空。
他被一双熟悉的眼睛看着,那双眼里有困惑,有茫然,有干干净净的依恋。
何乐知闭紧眼睛,用尽力气地伸出手,妄图把他托出去。
可他依然在坠落。
那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孩儿, 性格很好,也很热情、善良。
那时他和周沐尧还没有确定关系, 韩方驰也还没有恋爱。以他们的关系,无论是韩方驰关系不错的女生,还是肖遥的女朋友,何乐知都很熟。
假期他们会一起出来玩,何乐知的性格女生相处起来又轻松,所以大家都很和谐,关系非常不错。
一次因为一只小猫的关系,何乐知和女生单独在一边,与其他人之间稍微有点距离。
“乐知,你跟小黑快要在一起了吗?”女生问。
何乐知说:“或许是吧。”
女生点点头。
何乐知顺着她的话问:“你和方驰呢?”
女生说:“我不知道。”
几分钟的安静之后,她看着何乐知,抱歉地说:“对不起乐知,我有点介意你们的关系。”
何乐知向她确认道:“我和方驰?”
女生坦诚地点了点头,对他说:“在我看来你们的关系太近了。”
那时的他们因为大学不在一个城市,已经比高中时减了很多联系,加上周沐尧在中间,他和韩方驰的单独联系并不多。
当时何乐知没有做出任何激烈的反驳,而是在沉默了半分钟后,诚恳地说:“对不起,让你有这样的感觉,以后我一定注意。”
“我知道我不该介意,你们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女生虽然觉得抱歉,还是坦诚地说,“可我确实没办法不介意你喜欢男生的事……真的特别对不起,乐知,这么说不太礼貌。我会觉得你们就像特别亲近的异性朋友,甚至因为你们是同性,所以要比异性朋友更加亲密,你们之间有一种……别人进不去的感觉。”
何乐知当时把每个字听进耳朵,认真思考,逐字刻在脑子里。
那天他对这个勇敢表达的女生承诺道:“该说对不起的必须是我,是我没考虑到。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有这种感觉,我保证。”
说完他又认真地补了一句:“我们确实只是朋友,相信方驰。”
说出“只是朋友”的时候,何乐知是心怀坦荡的。他没有对人撒谎,不会故意欺骗一个女孩儿。
没有边界的友情是不该存在的。
在那之后何乐知看到过几次关于类似话题的帖,不会有一条跟帖允许这样的友情存在,因为它本就不该存在。
在他认识小圈的时候,他跟韩方驰已经做了多年的“普通朋友”,只是关系要稍微好一些。
小圈却在一次聚会时笑着跟他说:“上次我跟方驰聊起你,说我喜欢跟你聊天,方驰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何乐知拿着杯子的动作不明显地一停,他看着小圈,问她:“你介意吗?”
“怎么会?”小圈惊讶地反问,“我为什么要介意?”
这时何乐知已经谈了多年恋爱,他跟韩方驰虽然还可以被称作“最好的朋友”,可已经不会被介意了。
在这些年里,何乐知几乎不再和他的朋友们私下来往,他把自己和朋友的距离远远地拉开,见面也都是跟周沐尧一起。时间久了,他似乎忘了他曾经也有过自己的朋友。
他穿过这一段段画面,持续地下沉。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何乐知掷地有声的保证犹在耳边。
窒息感席卷而来的最终,他落在小时候的家,缩在沙发一角,是十七岁的他。
刚刚的话音似乎才落,房间里有着让他熟悉和安全的味道。
他把脸紧紧埋在抱枕里。
眼前是一双在说“难过”的眼睛,除了茫然和多年前就有过的依恋以外,它还有着未被察觉的、不该存在的情感。
他用力地弓着背,不敢睁眼。
何其坐在一旁,慈爱、宽宥地看着他。
——我犯了错,妈妈。
“方驰没跟你一起来?”何其问。
“没。”何乐知说,“他最近天天加班。”
“这么忙吗?”何其说。
“忙。”何乐知点头。
“你谢他没啊?”何其问,“方驰往你房子里添了那么多东西。”
何乐知失笑:“我敢谢吗?他还不得损我。”
“那你也不能理所当然就收了。”何其说他,“该谢还是得谢的。”
何乐知摇头说:“我可不敢。”
他俩现在的关系有点敏感,不太好描述。
既不像之前仿佛过日子一般的相处,也不能有半点客套。
它卡在中间,进一步不能,退一步不行。何乐知艰难地把它卡在那里,大致上跟这段时间的相处节奏差不多,可韩方驰沉默地看着他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何乐知又出了趟差,这次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他依然每天在群里分享照片,晚上睡前说晚安。
有天肖遥在群里说:乐知你快过生日了。
何乐知想想是快了。
何乐知回他:你要陪我过吗?
肖遥:必须啊!
可何乐知并没有回去,他是等生日过了才回去的。
这次订了回去的机票直接发在群里,还是晚上九点落地那班飞机。
乐知:我自己打车回,两位朋友都不用接我。
肖遥:我去接你!
乐知:不用。
何乐知发群里的时候是韩方驰的上班时间,等他下班看见消息,群里那俩都商量好肖遥去接完他俩人去吃夜宵的事了。
韩方驰问:夜宵吃什么?
肖遥:烧烤吧。
方驰:带我一起?
肖遥:@乐知咱带他吗?
何乐知不敢说不带。
可当天何乐知从机场一出来,抬头看见的却是韩方驰。
“方驰?”何乐知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韩方驰接过他的行李箱,说:“看群。”
何乐知从兜里掏出手机,他飞行模式都还没关,等有了信号消息刷出来,看见肖遥在群里发的,被领导抓去饭局陪酒了。
何乐知心想肖遥你是真不靠谱,一边说:“那我打个车就回去了,你还特意折腾过来。”
韩方驰扫了他一眼,“我接你不行?”
“那肯定行。”何乐知笑笑说。
韩方驰毕竟不是二十出头的他了,早不再是何乐知想跟他拉远他就沉默地接受的年纪了。
当了这么多年成年人,还谈过两次恋爱。
有些事之前从来没想过,但他不可能永远想不到,这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对何乐知来说,现在的韩方驰和当年最大的不同,还在于现在长了张厉害的嘴。
何乐知这些年向来是个活儿干差不多了就想方设法休息的人,从去年开始加班和出差都没意见,到了今年更是突然勤奋起来,西北项目还没跟完,主动又要接个活儿。
领导都于心不忍,没给他。
“内蒙那边我熟,去年乌兰察布那个光伏也是我去的。”何乐知说。
“你别去了,这个我让小周跟。”领导说。
“周哥刚结婚,能不能有点人文关怀了。”何乐知笑了声说,“人婚假都没休完呢。”
“那你也别去了,你休息休息。”领导说。
何乐知仍是说:“没关系,我来吧。”
“你这样我心没底。”领导过来坐他办公桌沿上,打量他,“你别是想赶紧给我把活儿赶出来,你好走人了吧?”
“我往哪儿走啊!”何乐知哭笑不得,“我干得好好的。”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打听过挂证的事儿。你是不想把证往外一挂,再找个清闲地方一待啊?”领导盯着他说,“你少动这心思!你给我稳当待这儿。”
何乐知赶紧解释说:“我那是帮我同学问的!我证不都在咱们单位了吗?”
“你最好是。”领导拿根笔敲敲他显示器。
“别冤枉我。”何乐知说,“我就想多挣点钱。”
领导胳膊一扬,戳穿他:“你快快拉倒,这几年没见你这么上心挣过钱。”
何乐知想多接个出差的活儿,竟然没能接成。
上次回来的行李箱都没收起来,打算再出差直接用,一直还在门口放着。
约好的晚上一起吃饭,韩方驰下班过来,看见门口的行李箱,问他:“还要出差?”
何乐知说:“没。”
“那放这儿干什么。”韩方驰说。
何乐知洗着手没太过心,笑着说:“一个内蒙的活儿,我想去来着,单位没让。”
韩方驰换了鞋也过来洗手,何乐知给他让出地方。
“你想去?”韩方驰像是随口问的。
何乐知张了张嘴,刚要回答,又把话咽了回去,没吭声。
“现在这么愿意出差呢?”韩方驰从镜子里看他一眼。
“我……买房买穷了,我想多挣点项目费。”何乐知说。
韩方驰擦手出去,“嗯”了声说:“要不是认识你十多年我真信了。”
第38章第 38 章
认识年头多就这点不好, 但凡有一点儿违和就会马上被抓住。
何乐知从小就没给自己立过多拼命上进的人设,上学的时候能一直当个中上等生就挺好,考个差不多的一本, 以后找个差不多的工作。
上班以后头脑清醒地在一段时间里花了全部精力来考个证, 现在注电证虽然不像前十年那么值钱了, 但也能让他在这个行业里轻轻松松有份不错的收入, 平时在自己行业里再深钻一下, 稍微干点活儿, 年底拿点奖金, 这就相当不错。
虽然平时干活儿不困难,单位活儿多的时候也能多干,但要说热爱工作到抢着加班抢着出差, 那这辈子都不可能。
所以他主动申请出差, 那就是心里有小算盘。
“打算把你们单位活儿都干了?”韩方驰问他。
“那干不完……”何乐知跟在他后头,往厨房去,自己在那儿嘟嘟囔囔,“我们单位效益好,领导资源多。”
“资源多的领导,加上你这么上进的工程师,”韩方驰回头看他一眼,“蒸蒸日上。”
何乐知本来还有点心虚,这会儿让他说得实在忍不住笑了下,说:“你别损我。”
韩方驰不再说话,厨房里何乐知食材已经都准备好了,几个菜一炒就行, 没有韩方驰能伸得上手的,他就倚着冰箱门在那儿站着看。
看什么呢?何乐知不敢抬眼, 他也不知道。
“周末干什么去?”韩方驰问。
这才周三他就开始问了,何乐知还没安排,说:“不知道呢。”
“我这周末两天都休。”韩方驰说。
何乐知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背对着韩方驰,听见韩方驰说:“怎么安排的告诉我一声。”
何乐知先是说“好的”,又回头问了句:“你有事儿吗?”
“没有,”韩方驰看着他,淡淡地说,“想跟你一起玩。”
何乐知把头转回来,“唔”了声。
三十出头的韩方驰比起二十出头的时候,让何乐知有一种……扎手的感觉。
不能被搓圆按扁,他不顺着别人意思来,开始有了自己的主意,眼神里时常带着探询的意味,动不动还刺几句。
难搞。何乐知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心里想。
宁肯也拉了个群,里面是常一起打球的八个人,在群里约人。
他艾特何乐知和韩方驰,何乐知回复:我和方驰可以。
韩方驰已经预订了他的周末,何乐知虽然可以找理由,加班或是去小姨家等等,但也没必要。而且真这样韩方驰又有话说。
他还不如消停点,于是主动把他俩一起报上。
何乐知现在和宁肯他们这几个人都非常熟了,没有韩方驰也能单独过来玩。
群里宁肯说:去小尚家附近那个?新开的人少。
何乐知不等说话,韩方驰说:来我家附近这个。
宁肯:为啥?
韩方驰:不想开车,我俩走着去。
宁肯:你俩别懒,人少消停,你家附近那家人太多。
韩方驰:那去三环那个。
小尚:我都行。
宁肯:你现在咋这么多事儿啊韩主任!就去新开的那家。
韩方驰:那你再找俩人,我们不去,尚哥家离我们太远。
小尚:哈哈哈哈。
宁肯:你是上班上闹心了?让你老师呲儿了?这么烦人呢。
韩方驰:1
宁肯:那就三环那家。
何乐知看着他们在群里说话,一直没参与。中间有几次想说去哪儿都行,但韩方驰回得快,他也没机会发。
宁肯说韩方驰事儿多,其实韩方驰根本不挑地方,也不嫌麻烦。只有何乐知明白,韩方驰说的这两家球馆都是能单独洗澡的,不是公共洗澡间。
何乐知心想,是我事儿最多。
中午一起吃个饭,下午去打球。
见了面宁肯又说韩方驰烦人,韩方驰也不管,爱说就说。
何乐知看他油盐不进那样又觉得有点好玩儿,笑了下。
“乐知都笑话你。”宁肯说。
“我可没有。”何乐知说。
“今天跟我一伙儿?”宁肯朝何乐知招招手。
何乐知看了眼韩方驰,韩方驰正好看过来,何乐知说:“不跟。”
他笑笑说:“我跟方驰玩儿。”
“那你准备请我们吃饭吧,我想吃烤肉了。”宁肯说。
“不一定吧!”何乐知从球筒里抽了颗球出来,“你也不是没输过我们。”
“你等着下次方驰不来的,”宁肯哼哼地笑了两声,“你也别跟我一伙儿。”
何乐知说:“下次那就是下次的事儿了。”
不算前面那些年,去年开始他跟韩方驰密切相处了近一年的时间,现在有时候说话的调会跟韩方驰有点儿像,表情也是。
何乐知有段时间没好好运动了,三天两头出差,抽空能跑会儿步就算挺好了。
这天他在后场,宁肯和尚哥都喜欢打快球,跑起来需要速度和爆发力,何乐知出了一身汗,浑身都跑热了,觉得很痛快。
他跟韩方驰几乎不怎么说话,也用不着说话,有时候视线碰一下,再各自转开。
上一筒球用完了,中间休息的时候何乐知去韩方驰的包里找湿巾。
包放在椅子上,何乐知弯着腰在那儿找。
“方驰,”何乐知在衣服中间翻了半天没翻着,问,“你带了吗?”
韩方驰跟宁肯在中间说话,宁肯听说医院一个教授身体不太好了,刚才想起来,正问韩方驰这事。
韩方驰回头说:“带了。”
“找着了。”何乐知说。
连排的椅子,旁边位置坐的是两个刚上完课的学生,背着背包在等他们的同伴,同伴过来,俩学生一起站了起来。
何乐知弯着腰还没起,旁边的小孩儿一转身,背包随之画了道弧线,重重地朝何乐知的脸撞过来,拉链顺着额角眼角擦了过去,寸劲儿把何乐知撞得眼前一黑,捂着眼睛额角往旁边退了两步。
“妈呀,叔叔你没事儿吧!”小孩儿大惊失色,慌乱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何乐知弯在那儿,这边眼睛暂时还不太能睁开,本来想说没事儿,但是一个站起来书包都能撞他脸的小孩儿叫他“叔叔”的话,还是不太情愿。
“你上初中了吗?”何乐知问。
“我初二!”小孩儿慌得不行了,一直道歉。
“你叫哥我就没事儿,”何乐知捂着被撞的那一片说,“你都初二了,叫叔叔我有点难受。”
“哥!”两个小孩儿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
韩方驰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这时何乐知已经坐那儿了,只是手还捂着,低着头。
韩方驰神色一变,迅速跑了过来,过来了球拍随手一扔,问他:“怎么了?”
“撞了下,没事儿。”何乐知刚才被磕了鼻梁,这会儿鼻子发酸,说话带点鼻音。
“我看看。”韩方驰稍微弯着腰,把他手拿开,抬起他的脸。
宁肯和尚哥也过来了,问怎么了。
旁边两个小孩儿和他的同伴慌得不行,何乐知朝他俩挥挥手说:“没事儿,你们赶紧走吧。”
“哥你用上医院吗?”小孩儿担心地问。
“我不用,”何乐知失笑,指指前面几个人,“他们都是大夫。”
小孩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何乐知这只眼睛还有点睁不开,额角眼角这一小片位置被拉链蹭得破皮了,能看出平移着划过去的轨迹,刚才他用手捂着,手上和脸上都有汗,又蛰得疼。
“眼睛睁不开?”韩方驰离他很近,托着他的脸,轻声问。
“能,就有点疼,我再缓缓。”何乐知说。
韩方驰拿了片湿巾给他擦脸,另外一只手托着他后脑,像给孩子洗脸一样。
宁肯他俩在旁边站着,又给韩方驰递了片湿巾,韩方驰接过来,动作很轻地擦他破皮周围。
这样实在太近了。
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他们能触碰到彼此的呼吸。
何乐知不明显地往后仰头,又被扣着躲不开。
“疼了?”韩方驰手上动作停了下,之后更轻了,“别动。”
何乐知垂着眼睛,没出声。
韩方驰说:“睁开试试。”
“能睁。”何乐知睁开眼,韩方驰的眼睛离他二十厘米不到,专注地看着他。
眼睛充血了,看东西像有层膜,但没什么大事。他抬眼让韩方驰看他眼睛,也近距离地看韩方驰的眼睛和鼻梁。
他们还从来没离这么近过。
“戴隐形了?”韩方驰问。
“嗯。”
韩方驰说:“擦擦手摘了?”
“先摘不下来,我再缓几分钟。”现在还没过劲儿,眼睛不太能碰。
“看着没大事儿,不过还是去看看。”宁肯说。
“不用不用。”何乐知说,“真没事儿。”
韩方驰确认他没问题了才放开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太热,何乐知只觉得刚才被韩方驰扣着的脖子和耳后都还在发烫。
旁边宁肯他们俩没觉得有任何问题,或许只有何乐知觉得刚刚实在太近了。
韩方驰站在旁边,何乐知平视的位置是他的肋骨。
他看不到韩方驰的脸,也不太想抬头。
当晚回去,那一小片破皮的位置周围一圈就隐隐地能看出泛青了,伤口细小但连片,看起来惨兮兮的。
韩方驰跟他一块过来的,拎着生理盐水。之前拿生理盐水擦过,这就是被三个大夫盯着,破个皮还得用生理盐水消毒,何乐知这么多年磕磕碰碰从来没消过毒,没那么精细。
“眼睛还疼不疼?”韩方驰问。
“一点也不了。”何乐知说,“就那一阵儿,过了就好了。”
韩方驰“嗯”了声,跟他说:“这几天别戴隐形。”
何乐知点头说:“好的,知道了。”
等到第二天,泛青就比昨晚更厉害点。何乐知本来皮肤就挺白,青了一块就很明显。
脸上带着伤要么看着喜感,要么看着可怜。何乐知就属于后者,不说话静静坐着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可怜巴巴的意思。
“我给你泡点茶喝?”韩方驰问。
何乐知摇头,“我没渴。”
他自己在餐桌边坐着看手机,也不来沙发这边,餐厅那边因为是北侧,所以有点暗。他穿的灰色卫衣又稍微大了点,看着就像一个被孤立了的孤独学生。
“你坐那儿不冷吗?”韩方驰又问他。
何乐知其实也有点冷了,于是上这边来,坐单人沙发上。阳光把这一片区域铺满了,带着一点点温度地晒着他。
何乐知感到很舒服,靠着沙发背,眼睛睁一会儿闭一会儿的。
在有一次睁开的时候,他虽然懒洋洋的,视线却下意识往旁边落。恰好韩方驰正看着他。
两人都没防备,视线落在身上似有重量,碰出一道轻巧的撞击感。
韩方驰神色平静,何乐知像是觉得阳光晃眼,又把眼睛闭上了,只是睫毛颤啊颤的。
第39章第 39 章
“早, 于总。”何乐知在电梯口碰上打着哈欠进来的领导。
“早。”领导背着双肩电脑包,手上还拎着一个,一副没睡醒的样。
“熬夜了?”何乐知问。
“五点睡的, 要瞎了。”领导说。
何乐知笑了声, “我就说我今年能多干点儿, 你还不让。”
电梯门开, 俩人一起进去, 领导刚要说话, 看见何乐知的额角, 话音一收。
“你……”领导没好意思直接问。
“磕的,”何乐知主动回答,“没跟人打架。”
“磕哪儿了啊, 磕成这样?”领导看着他眼旁的一圈青, 惊讶地问。
何乐知无奈地说:“磕小孩儿书包上了。”
要不是何乐知平时性格从来不跟人起冲突,同事真该以为他和人打架了。但打架这事发生在他身上感觉也不可能,在单位这几年没见他和人起过争执。
还是认识的时间不够久,曾经这也是为了好朋友能毫不犹豫地出去跟人打群架的热血男孩儿。那次可真是被人打脸上了,青紫一片挂了彩。
这事肖遥能记一辈子,何乐知这样软绵绵的人能为他出去打架,加上向来稳重的韩方驰,从那之后肖遥连吃醋都吃得少了。
所以这次肖遥一看见何乐知的脸,一下子把记忆勾起来了。
“这咋整的?”肖遥吃惊地看着何乐知,“谁打你了?”
他过来取东西的,要回他爸妈家修个柜门,来韩方驰这儿取工具, 顺便约他俩蹭个饭。何乐知给他开的门,一开门肖遥就看见了。
肖遥迈进门, 鞋都没脱,伸手把何乐知头发都撸起来看他脸,手上没轻没重,把何乐知撸得直眯眼。
“你跟人打架了?”肖遥问。
“撞的。”何乐知说,“我能跟谁打。”
韩方驰从旁边拨开肖遥手腕,去给他拿工具箱,“你好像要跟他打。”
“我没使劲儿。”肖遥又问,“撞这样?”
何乐知说:“你手一股什么味儿。”
“啊!”肖遥大声笑起来,换鞋进来,“不好意思,我刚才搬机油了,但我擦手了!”
肖遥有个朋友是开修车厂的,他有时候会在那待会儿。何乐知让他撸了一把头发,呼吸间全是散不去的机油味儿,“我真服了你。”
何乐知洗了把脸,味道还是没散,只得又把头发洗了下。
韩方驰给他找了条新毛巾,何乐知边擦头发边踢了肖遥小腿一脚。
“对不起了!哈哈哈。”肖遥没心没肺地说。
何乐知已经开始陆续搬东西了,他东西不算多,去年开始辗转搬家,居无定所,好多东西本来也没拆箱,直接就能搬走。
反正离得近,就每次去开窗户的时候带点过去,顺便收拾了。
一次收拾小件衣服,打开袋子的一瞬间动作下意识一停。
袋子里装的是几顶周沐尧的棒球帽,跟他自己徒步的帽子混在一起,当时没注意一起带了出来。
再过几天,距离何乐知从他喝醉的男友嘴里得知一句酒后真言,就整一年了。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接到过周沐尧的电话了,只偶尔收到条酒后的消息,不再长篇大论地忏悔,有时只发来个“乐知”。与刚分手的那段时间比起来,以为他们没分手而通过他找周沐尧的电话也几乎没有了。
时间以它自己的速度不紧不慢地走了一年,它似乎永远从容,不会为任何人调快或放慢速度。可这一年对何乐知来说,却像硬生生地把他原本的生活掐断,再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长出新的接口,它就像一道迟早会痊愈的疤,留在他三十岁的这一年。
何乐知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等着戒指,想在周沐尧生日的那天送出去,再想想之后的那一切,只觉得生活荒诞得实在说不清。
而当时间把表层的情绪沉淀下去,愤怒、不甘、疑惑甚至更尖锐的恨,都被时间的风吹散,当一切回归于记忆本身,这八年对何乐知来说,依然是一段美好的过往。即便结果充满遗憾,但过程纯粹热烈,它永远不会被遗忘。
帽子不至于直接扔了,可一时也没法处理,只能把袋子囫囵放进衣柜一角,暂时不去碰它。
可随着之前没整理过的东西被陆续翻出来,随着所有衣服被一件件挂进柜里,何乐知才发现被混在他这里的不只有几顶帽子。
衣服、杂物、用品,七七八八好几件,有的在周沐尧收拾的箱子里,有的是何乐知自己当时带出来的。从混在一起的东西里挑拣,忙乱和准确不能兼顾。
毕竟八年确实太长了。
何乐知把它们装好,一起收在一个大纸袋里,打算下次肖遥过来让他带回去给周沐尧。他俩离得近,平时见面也多。
韩方驰过来的时候看见袋子最上面摞着的帽子,问:“小黑的?”
“嗯,”何乐知说,“这都能看出来。”
“这帽子之前落我那儿一个多月,天天在我门口挂着。”韩方驰说。
何乐知想起来了,之前有一次去韩方驰那儿,周沐尧帽子和雨伞都落他家了,那会儿周沐尧还在北京,后来有次一起出来吃饭,韩方驰拎着给何乐知了,让他拿回去。
“想起来了。”何乐知说。
“放这儿干什么?”韩方驰问。
何乐知说:“下次想让遥遥给他带过去。”
“我带吧,”韩方驰说,“下周我俩能见着。”
“好的。”何乐知随口问,“下周你们有事要聚吗?”
韩方驰“嗯”了声,“下周末表弟结婚,他得来。”
韩方驰和周沐尧都是新郎的哥哥,他俩前一天晚上就得过去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韩方驰加了会儿班,他过去的时候婚房都差不多装扮完了,周沐尧正踩着凳子,往客厅天花板上贴装饰。
“哥你来了?”他看见韩方驰进来,朝他打招呼。
“没有椅子吗?”韩方驰环顾一圈,没看见椅子,“你这凳子看着不结实。”
“说能承重二百斤么,”周沐尧笑着说,“我没有二百斤,没事儿。”
韩方驰进卧室分别跟长辈打了招呼,找了把暂时空着的椅子拎过来,跟周沐尧说:“下来,踩这个。”
周沐尧笑着跳下来,“你不来别人压根不怕我摔。”
凡是家里长辈聚集的场合,韩方驰跟周沐尧都免不了被说,周沐尧那个性向长辈也不好多说他,还有点替人遮羞的意思,但韩方驰就不一样了。
庞家是个相对传统的家族,且人多。韩方驰一路沿着一个优秀的轨迹长大,他似乎在所有人的眼睛里被期待着。在相对传统刻板的长辈们的眼里,周沐尧这辈子已经歪了,而韩方驰从小到大都听话,从没有离经叛道过。
反正不管被人说什么他都不回话,周沐尧悄悄撞撞韩方驰肩膀,两人对个眼神,心照不宣,趁着没人注意一起溜了。
“我车上有你东西。”出了小区,韩方驰说。
“什么东西啊?”周沐尧跟着他上了车,坐上副驾,“正好我没开车过来,哥你送我。”
韩方驰从后座把东西拿过来给他,“乐知收拾出来的。”
“……啊。”周沐尧翻了翻,自嘲地笑了声,“我以为他都扔了呢。”
韩方驰启动了车。
周沐尧本来心情不错的,这会儿却似乎低沉下来。
前半程他都没说话,后来突然问:“哥,乐知平时会提到我吗?”
“偶尔会。”韩方驰说。
“什么态度呢?”周沐尧问,“恶心吗?”
“没,”韩方驰想了想说,“正常态度。”
周沐尧点点头,“他是这样的。”
周沐尧现在已经不折腾了,也不太当着韩方驰和肖遥的面过多地问起何乐知。
但这会儿腿上这一袋东西把很多曾经的记忆翻出来,周沐尧忍不住问:“哥你能帮我问问乐知吗?”
韩方驰看过来,周沐尧说:“问他消气了吗?我们还有可能重新开始吗?”
韩方驰转回去,沉默地开着车,过了片刻才说:“我问不了。”
“为什么?”周沐尧问,“因为你们是他的朋友?所以你和遥遥都不愿意帮我。”
“之前是。”韩方驰说。
“之前?”周沐尧茫然地看向他,“现在呢?”
韩方驰只说:“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他没说。
周沐尧抱着袋子,也不再问,点点头,低声说:“哦。”
之前何乐知提出要搬过去时,韩方驰还表现出了一点情绪。而等到何乐知真正搬过去,他倒一点情绪都没有了,看起来非常平静,帮着把剩下的东西一起都带了过去。
他们俩的直线距离从十几米拉开到几百米,也不再能穿着家居服和拖鞋就直接过去了。
一起吃饭不再是理所当然的事,连门卡都不再是同一个。
这或许是朋友间非常合适的距离,想见就能见,也不会近到模糊边界。
只是在韩方驰这儿没能适用。
过了一周何乐知发现,可能韩方驰之所以没表现出任何情绪,就是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改变。
这几百米的距离他根本没在乎,在隔着一条街的两个小区间往返得非常随意。
他搬家后的第一个周末,何其和小姨她们过来他这儿吃饭,说要暖个房。韩方驰和肖遥也来了,何乐知说趁一天都吃完,要不得收拾两次。
肖遥带了搬家礼物来,是一台咖啡机。
韩方驰空手来的,肖遥跟何乐知说:“你看出亲疏远近没?”
何乐知笑着点头:“我看出来了,谢谢遥遥。”
何其在一边也跟着笑,肖遥问:“你跟谁近?”
“跟你近。”何乐知说。
韩方驰也没意见,并不吭声。
等到人都散了,房间是韩方驰跟他一起收拾的,不等收拾完天已经黑了。
开了灯后,落地窗整片地反着光,映出干净的客厅和穿得都很居家的他们俩,并不说话,各自收拾一处。
这有点像个家了。
何乐知开口说:“剩下我自己收拾就行。”
韩方驰问:“那我坐着?”
何乐知被噎了下,笑着说:“你回家坐去。”
韩方驰把茶几上东西归位,并不理他的话。
门铃突然响起来的时候,何乐知意外地看了眼。
韩方驰沉默着去开了单元门,站在门口等。
何乐知看着他接了个什么东西,道了谢后关上门。
“谁啊?”何乐知茫然地问。
韩方驰径自拎着东西去了餐厅位置,何乐知错愕地看着他拿出个水果蛋糕。
韩方驰去厨房找了俩勺,端着蛋糕托盘走过来。
原本的阳台位置何乐知没留,而是做了组榻榻米,上面放着茶台和蒲团。
韩方驰走过去时关了灯,房间里一时只剩下落地窗洒进来的月光和小区里路灯的光。房间里变得昏暗朦胧,却什么都能看清。
“给你补个生日,当时你没回来。”韩方驰把蛋糕放在茶台上,回头说。
他的轮廓挺拔,脸庞英俊,幽暗的夜色下,他看着何乐知说:“顺便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第40章第 40 章
从前的何乐知对韩方驰来说, 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他让韩方驰在此后的这十多年里,无论什么时候跟人聊到高中,脑子里关于高中的回想都是有温度的, 带着阳光的颜色。他让被上课和自习占满了的那枯燥辛苦的三年变得轻快和柔软。
或许轻快柔软的是何乐知本身。在之前一次饭桌上, 一桌人回忆往昔, 那时何乐知不在, 肖遥喝多了, 晕晕乎乎地说:“可别聊这个了, 天天早上六点出家门儿, 晚上十点半以后才能回家,这种日子连着过,周末还得间歇休, 真特么绝望, 尤其高三。我高三那年全靠乐知哄着我念,他天天笑呵呵地哄我上学,晚上放学跟我说‘明天见,遥遥’,有阵子还经常早上给我打电话,说给我带早餐了别迟到。”
说完抬头找了一圈,问:“乐知呢?”
别人说:“乐知没来。”
“又没来,”肖遥噘了噘嘴,看着韩方驰说,“我想乐知了。”
那段时间周沐尧在北京,何乐知一般不出来,肖遥挺长时间没看见他了, 聊到高中就不免觉得很想他。学生时代的何乐知能让他周围的人都觉得轻松,有着舒缓的治愈性。
肖遥都这样觉得, 韩方驰只会比他程度更深。
肖遥需要被哄着上学,韩方驰不需要,他只是觉得高中这三年,都是被何乐知看着度过的。何乐知会让他在意的每个人都很舒适,他注视着他的朋友们,并敏感细腻地关照着他们。而他们都知道,肖遥只在第二顺位。
何乐知友情的第一顺位,韩方驰占了七年。
这也是他们各自恋爱的最初,韩方驰那些无法准确描述的情绪形成的来源。
他在那一段时间里的缺失感并不源自何乐知的恋爱,而源自何乐知的恋爱对象是周沐尧。
在恋人之前,周沐尧首先是朋友,他和何乐知在恋爱前就已经以朋友身份相处了两年多。所以在爱情以外,何乐知友情的第一顺位似乎也因为他们恋爱关系的确立,而自然而然地移了位,这一部分在前面许多年里都属于韩方驰。
当然,这些不是那时的韩方驰能够厘清并准确表达的,那时他只觉得失去了很多。
此后多年,他们各自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上,韩方驰看着何乐知越来越成熟、理性,他身上那些稚气活泼的特质渐渐消失。对工作了的成年人来说,这个距离无可厚非,各有各的生活,只是在众多朋友之间,关系会更近一些。
而当韩方驰去年在王主任诊区看见来拔牙的何乐知,那几秒里韩方驰心情复杂,其实有很多话能说,最后却只有一声“何乐知”。
那一瞬间韩方驰直观地体会到,原来在这么多年里,他还真的失去了他少年时最好的朋友。
三十岁的何乐知对韩方驰来说,又和曾经不完全相同。
他们在去年刻意地、缓慢地、当心地修复了一段时隔多年的友情,在熟悉和默契的操控下,他们迅速回归到当年的位置,友情妥帖地归了位。
而在这个过程里,他们都忽略了一点,即他们已经和十几年前的他们不完全一样了。
关系的拉近让他们近距离地看到彼此,以一个成熟后的视角,他们身上那些与从前不同的特质带来的陌生感,也让他们实际上并不只是一个“曾经的朋友”。与其说修复,更像一段关系的重塑。
两个与从前有偏差的人,同时倾注了过多,最终重塑出了一段同样与从前有偏差的关系。
这样的现状下,想要不动声色的把重塑的一切拉远、推翻,而不惊动另一个人,那是不可能实现的。
何乐知站在原地,没有立即过去。他深吸了口气,笑了下说:“聊什么啊,还得关灯聊。”
“你要想开灯聊也行,”韩方驰平静道,“我怕灯太亮了你不敢看我。”
何乐知下意识闭了下眼睛,心里就俩字,完了。
“过来。”韩方驰说。
何乐知走了过去,坐在蒲团上。
“你整得我好紧张,”何乐知清了清嗓子,玩笑地说,“好像要审判我,我是犯了什么错吗?”
“没有。”韩方驰也坐下了,递过来个勺。
他们同时想起了高二韩方驰去何乐知家里过夜吃的那个蛋糕,何乐知笑了下说:“你等何其走了才把蛋糕拿来,咱俩背着她吃,这合理吗?”
韩方驰说:“下次可以再一起吃。”
何乐知挖了勺芒果吃了,奶油没有很甜,何乐知却觉得喉咙发紧。
“生日快乐。”韩方驰说。
何乐知笑笑说:“谢谢,其实不用特意补,我也不是小孩儿,过个生日还当回事。”
韩方驰没吃,沉默地看着何乐知吃了几口,才开口说:“补是因为我需要今天是新的节点。”
何乐知听见他沉声说:“从前的一切、所有,我希望它们完整地留在你三十一岁之前。”
何乐知手上动作一停,终于还是抬起头,看向韩方驰。
“你这段时间躲我。”韩方驰的眼睛乌黑深沉,锁着何乐知,“为什么?”
何乐知庆幸关了灯,即使在这么暗的光线下,他也不敢跟韩方驰对视。
在他说“没有”之前,韩方驰说:“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用不着撒谎,咱俩之间撒谎没用。”
何乐知合上嘴,他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一个角落里,四周都没有路了。
“我其实……”韩方驰沉吟片刻,看着何乐知说,“这方面我总是有点迟钝,没那么机灵。这段时间我仔细回想,一个月一个月往前推,从我在医院碰上你到现在的这一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但我没找到具体时间。可能是你搬到我旁边的时候,也可能在那之前。”
“方驰——”何乐知叫了他一声,试图打断他的话。
韩方驰接着说:“我能确定最初我心无杂念,但到上次徒步,早上睁眼你在看着我,那时已经不一样了。虽然我当时没反应过来。”
何乐知把勺子放下,从托盘上滑下来,落在茶台上敲出一声轻轻的“喀”。
他已经不敢听了。
“方驰。”何乐知语气里有点发颤,“咱不能再聊了。”
“你听着就行。”韩方驰说。
“我不能听。”何乐知看着他。
韩方驰接着说了下去:“在那之后我总是想到那天早上,几乎在每天睡醒睁眼之前,都希望……”
他话音停了一下,似乎也有点难说出口。
“都希望你看着我,或者我能看见你。”
“方驰。”何乐知很慌地叫他,“咱俩之间不能说这些。”
“为什么?”韩方驰问。
“没有为什么。”何乐知说。
“我今天不逼你,你别这么慌。”韩方驰说。
韩方驰说话的语速不快,是边思考边说的,也没有任何压迫感,他温和而舒缓。
何乐知心跳得很快,因为紧张和慌乱,他问:“方驰,你说过你得比其他人做得更好,记不记得了?”
韩方驰反问:“我谈个恋爱就做得不好了?”
“是的。”何乐知肯定地说。
韩方驰又问:“正常恋爱可以,同性.恋不行?”
何乐知说:“是的。”
“那没招儿了。”韩方驰油盐不进地说,“已经这样了,再去跟女生谈恋爱结婚你想想成什么了。”
何乐知哑口无言,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之前没跟你聊过感情的事,我不太爱聊这些。”韩方驰又说:“我和小圈儿没分手的时候,我想和她结婚、组成家庭,也期待过未来很多,这些都是真的。”
“这本来就是你该过的生活。”何乐知说。
“和她分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确实不想谈恋爱。除了还没放下以外,我对从头开始认识一个人,慢慢了解、谈婚论嫁,没有任何心思。”
他看着何乐知,“我和小圈儿、你和小黑,但凡有一个没分,都不会是今天这样。但是没有如果,我跟你确实回不去了,这也是真的。”
何乐知掌心出了汗,指尖冰凉。
“你打算和小黑怎么处?”他哑声问。
“不管。”韩方驰说,“你心里想什么我大概能知道,但是那些都不是你该考虑的。我家里、小黑、朋友,或者其他我还没想到的,这些都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对面楼亮起的灯越来越多,月亮渐渐升高,月光也变得更亮。
他们在对方眼里变得更加清晰,五官描画得趋于完整。
韩方驰的眼神和之前比起来,那些茫然已经消失了,他变得坚定,更加深沉。他紧锁着何乐知,同时眼里是温柔的。
“我刚想明白没几天,我其实不应该现在跟你聊。”韩方驰说,“但你总想躲我。”
何乐知已经没话了,他根本说不过韩方驰。脑子里一片混乱,也想不到还有什么话能说。
“你一躲我就心烦,那就直接说透。”
在这天的最后,韩方驰站了起来,却没直接走。
他走到何乐知旁边蹲了下来,和坐着的何乐知平视。
他们实在是太熟了,即便刚才聊过,可彼此也都收着一层,韩方驰说得最重的一句就是他想每天睁眼看见何乐知。
这会儿他却在临走之前,带着笑意叫了何乐知一声,没叫他名字,而是轻轻的一声“哎”。
何乐知侧头看向他,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今晚的这番话过后,他看着韩方驰,难免有些错位感。
韩方驰眼里带着笑意,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你喜欢我吗?”
今晚最直接的一句突然这么横冲直撞地问到何乐知面前,何乐知睁大眼睛,一口气噎在那里,不上不下。
他好半天没能说出话。
韩方驰在离他很近的位置,脸上一直带着笑。这和他平时给何乐知的感觉完全不同,人一旦染上了情爱,气质就不一样了。
“不能撒谎,也不敢回答,是不?”韩方驰笑着问。
何乐知开口,却不回答,而是问他:“韩方驰,你是不是疯了啊?”
韩方驰笑出声来,“那别答了。”
他看着何乐知,说:“给你时间缓,不着急。我也需要时间适应,怎么从朋友视角转到别的视角,我还不太熟练。”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收起笑认真地说:“但你得在原地缓、原地等,别躲我,躲没有用。”
何乐知已经麻了,自嘲地说:“我还能往哪儿躲……我家就在这儿。”
“你知道就行。”
韩方驰站了起来,弯腰拿起没用过的那只勺,在何乐知刚才吃过的切口上挖了一勺送进嘴里,勺子放回托盘上。
“生日快乐。”韩方驰站直了,随手在他头顶搓搓头发,“今天你三十一岁了。”
何乐知被他搓得像个打了结的动物。
“蛋糕吃不完放冰箱,我明天吃。”韩方驰转过身,过去拍开灯,“走了。”
灯光在眼前一瞬间亮起来,刚刚昏暗中的一切就像一段暧昧朦胧的梦。
直到门开了再关,何乐知都没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