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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第 41 章


    何乐知是一个对待感情非常慎重的人, 尤其是长大以后。


    他纳入亲近范围的人会得到他无限的宽纵和包容,但想被他纳入这个范围很难,这么多年也没有几个。多数都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说熟没那么熟, 但也说得上好, 比如他大学时的几个室友, 还有工作后认识的一些朋友。平时不会过多联系, 但有事找到彼此还都是挺近的。


    交友尚且如此, 何况恋爱。


    当初周沐尧追了他两年, 何乐知那一步跨得很难,客观地说,那时要考虑的没有现在多。


    他和韩方驰之间, 就算抛开所有外在因素不谈, 单是他们俩本身,这段相交于十几岁的极难得和重要的关系,也是何乐知不舍得推开的墙。


    毕竟恋爱的不确定性实在多,恋爱如果失败,他们将彻底失去彼此。


    让何乐知把他的感情藏起来,当没有发生,此后在一个合适的距离下陪伴、守望,要比让他承认他的感情直观面对,更简单一些。


    这一宿何乐知几乎没能睡着,脑子里一片纷乱,十几岁和现在的很多场景交叉闪回,睡着了也都是梦。


    平时工作日他六点多起, 就算是休息日生物钟最多让他睡到七点过,这一宿因为睡得稀碎, 应该是天亮以后才稀里糊涂地睡着,生物钟也跟着错乱了。


    韩方驰八点多的时候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醒没。


    何乐知迷迷糊糊地看见,回了条醒了。


    等韩方驰九点过来,先是敲了几下门,才自己输密码进来。


    关门声响,何乐知蒙蒙眬眬地睁开眼。


    房子里一片安静,韩方驰看了一圈,没看见何乐知。卧室门开着,没有光透出来,看得出窗帘还没拉起来。


    韩方驰没过去,坐在沙发上,也没玩手机,只安静地坐着。


    阳光不强烈地洒进来,光亮但不刺眼。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不会觉得无聊,还感到一种慢悠悠的安稳。


    韩方驰想,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何乐知穿着昨晚那身家居服走出来,一出了卧室,俩人视线一碰。现在天光大亮,再没有黑暗帮着遮掩,这会儿看着彼此,各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一齐涌上来。


    “过来了?”何乐知说。


    刚睡醒还带着鼻音,说:“我刚醒。”


    韩方驰问:“没睡好?”


    何乐知也没否认,“嗯”了声。


    他穿的宽松的米色短袖和灰色裤子,光脚踩着拖鞋,身上还带着刚睡醒的褶。他的家居服多是浅色的,总是给人清爽干净又松弛舒服的居家感。


    韩方驰没再提昨晚的事,也没刻意说些什么话,何乐知洗漱的时候他站门口问了句:“在家吃?”


    何乐知含着牙刷,模糊地说:“炒饭。”


    韩方驰:“行。”


    何乐知磨磨蹭蹭地洗漱,韩方驰自己去从冰箱里拿出昨天剩的准备今天炒的米饭,翻翻找找地拿了其他食材。何乐知这边的厨房他还没用过,不太熟练。


    何乐知顶着毛毛躁躁的半湿头发出来,韩方驰已经快炒完了。还把昨天剩的一点山药和莴笋切了片,以及卤的牛肉,看起来准备等会儿一起炒了。


    “切山药你没戴手套?”何乐知过来问。


    开着烟机韩方驰没听清,回头问:“嗯?”


    何乐知话音卡了下,说:“山药,戴手套了吗?”


    “我垫纸切的,没事儿。”韩方驰转回去说,“没找着手套。”


    “在下面抽屉里。”何乐知说。


    他俩平时也是谁闲着谁做饭,只不过何乐知下班早所以他做得多。以前他俩做菜口味差别还挺大的,这一年的饭搭子当下来,后来互相调和,现在做菜味道基本差不多。


    何乐知不在厨房站着,坐在背对厨房这边的餐椅上,倒了杯温水,自己坐那儿喝。


    韩方驰洗锅的时候回头看看他,看他挺着背坐得直溜溜的,何乐知从小就不塌腰,何其不让,上学那会儿全班数他坐得直。韩方驰抽了张厨房纸擦干水,不明显地笑了下,问:“汤要吗?”


    “不用,喝水了。”何乐知说。


    韩方驰“嗯”了声。


    这么吃饭都一年了,可经过了昨晚,总归还是有点不一样了。说尴尬倒不尴尬,只是每一次抬头都不再是一个无意识行为,抬头和对视的存在感都拉高了,不会像之前想说话就看着对方说。或许这只是何乐知单方面的,韩方驰抬头和视线投过来倒是都挺顺的。


    “今天打算干什么?”韩方驰问。


    何乐知说:“没什么打算,下午想睡会儿。”


    韩方驰点头,“那我打球去了?跟同事打篮球。”


    何乐知说:“好的。”


    韩方驰说:“我大概三四点钟回来,你要有事就给我发消息,我可以跟同事一起吃。”


    “嗯,”何乐知说,“好的。”


    韩方驰吃完饭待了会儿,中午之前走了。


    他一走房子里又静下来,何乐知没什么想做的,想看会儿书也看不下去,扯了个抱枕过来,在沙发上放空躺着。


    韩方驰把时间和空间都给他留出来,甚至下午他随便扯个理由就能一直自己待着。


    何乐知闭着眼躺在阳光下,把胳膊横起来挡着眼睛。


    方驰的好是毫无疑问的,在何乐知这儿他没有一点不好。可现在的方驰太难对付了也是事实。


    当天何乐知没给韩方驰发消息说自己有事,韩方驰下午三点多回来,打球饿了,先把昨晚剩的蛋糕吃了。晚上何乐知做的饭,韩方驰收拾完坐了会儿就回家了,跟何乐知说“早点睡”。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韩方驰一直是这样的。他跟之前没什么不同,没有让何乐知感知到多余的压迫感,也不是每天都要见面,基本跟之前差不多。见了面不提过界话题,说话的语气也依然那样,没有明示暗示过什么。


    如果不是在那个昏暗的夜色下,他把话说得足够明白,何乐知会怀疑是自己理解错了。


    可同时何乐知也知道,方驰确实就是这样的人。


    韩方驰在一定程度上其实是个一板一眼的人,小时候在一众高中生里偶尔会因为太规矩了显得有点刻板。


    他说了给何乐知时间,那就是真给,不会话里带着意图地时不时提醒,也不会间接地往前推进。


    除了那一晚,韩方驰再没表现出任何主动性和攻击性。


    如果换成其他对象,或许会觉得韩方驰在那一晚后表现得是不是太平淡了,而产生不确定性。可对何乐知来说却能让他放松下来,不会一直紧绷着,脑子里那些关于前后都没有出路的纷乱念头也能暂时沉下来,不至于始终堵在那里,让他透不过气。


    周五晚上何乐知公司聚餐,韩方驰回家给韩知遥补课去了,晚上九点他给何乐知发消息。


    方驰:喝酒没?


    乐知:喝了点儿,意思一下。


    方驰:我接你?


    乐知:不用,我叫个代驾就行。


    方驰:预计几点结束?


    乐知:预计不出来,感觉进程没过半。


    方驰:知道了。


    何乐知几乎不喝酒,同事也不劝他酒,他就跟着抿抿杯子凑个热闹就行。


    三层楼的轰趴馆,年龄大的两个哥先回家了,剩下都是年轻人,年轻的一个都没走,大门已经被锁上了。


    何乐知被领导拉着打牌,十一点半了还没有放人的意思,何乐知手机上又来了消息。


    方驰:还没结束是吗?


    乐知:是的。


    方驰:位置发我?


    何乐知一手拿着牌,另外一只手在那儿回消息。


    乐知:不用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完事呢,你睡吧方驰。


    这句话有点长,何乐知费劲地打了半天,别人都在等他。


    “何工跟家里请假呢吧?”同事玩笑说。


    何乐知笑笑,没多解释。


    “你今晚还回吗?”同事问他,“咱都在楼上对付一宿算了。”


    何乐知说:“得回,得回。”


    三楼能住宿,有几张床,还有榻榻米。何乐知不可能跟同事在这儿住,不管多晚他都得回家。


    他没给韩方驰发位置,韩方驰说:玩吧,结束了告诉我一声。


    何乐知回:好的,睡吧。


    等到何乐知能从那儿出来已经三点了。领导熬不动了要先走,大度地说周一单位集体休一天,都不用上班,可以放开了玩,多给大家补一天假。


    何乐知赶紧趁机跟着钻了出去。


    在门口站了二十分钟才叫到代驾,车开进小区地库时天已经转亮了。


    何乐知先是喝了酒,又熬了一宿,眼睛快睁不开了,电梯上升启动那一下让他晕了半天,停的那一下又是一晕。


    何乐知出了电梯给韩方驰发消息:回家了。


    刚从那儿离开前没来得及洗手,这会儿手滑,指纹解了三遍没能解开,他刚要输密码,门从里面开了。


    何乐知错愕地看着韩方驰推开门,穿着整齐,明显是没睡。


    “方驰?”他怔怔地叫了声。


    韩方驰让他进来,说:“你们单位团建成宿建啊?”


    “以前都是白天,谁知道这次怎么晚上。”何乐知换了鞋进来,看着韩方驰问,“……你一直没睡?”


    “我怕你喝多了,”韩方驰说,“也怕你叫不着代驾,不说结束了告诉我一声?”


    “我……”何乐知突然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清了清喉咙说,“我以为你睡了……你睡你的啊,你什么时候见我喝多过?”


    “我见的都是跟朋友,不知道你跟同事聚餐有没有不能躲的。”韩方驰问他,“没喝多,是不?”


    “没,都醒酒了。”何乐知看着韩方驰下颌已经长出来的青楂儿,心里又涨又空。


    “行,收拾收拾赶紧睡。”韩方驰过去拿了手机,在他后背上轻搭了下,过去换鞋,“今天不找你,睡醒了你找我吧。”


    外面天都亮了,韩方驰生在这儿等了一宿。


    何乐知下意识抬手,攥了下他胳膊:“你就在这儿睡啊,还折腾回去?”


    “麻烦,得收拾半天。”韩方驰说,“走了。”


    客卧没住过人,要住得现换床品。韩方驰没给何乐知说“没事儿”的机会,说了句“五分钟之内睡觉”,就关门走了。


    第42章第 42 章


    韩方驰这段时间不带攻势的相处, 反倒令何乐知有了一种温水煮青蛙似的轻微摆烂心态,虽然眼前一团乱麻,但既然谁也没提, 就先这样吧。


    迅速洗漱, 还冲了个澡, 虽然没在五分钟以内, 可也没超过十分钟。


    不知道方驰到家了没有。何乐知一闭上眼睛, 就是刚才韩方驰看起来疲惫的神色和对熬的这一宿完全没当回事的表情。


    闭眼到睡前那短暂的一小会儿时间, 何乐知想的不是这段时间以来常填在脑子里的各种阻碍和衡量, 而是在昏昏欲睡间没防备地放纵了一个突然闯进来的小小念头。


    ——如果我真的拉着他下坠,我能怎么补偿他?


    “何工?”领导敲敲他办公室的门,朝里看看。


    “于总什么指示?”何乐知问。


    领导问:“你还想不想出差了?”


    何乐知失笑:“需要我出差请直说。”


    于总笑着说:“你替我出趟门儿?我忙得不行了。”


    “请别这么客气。时间?地点?什么事项?我这就去。”何乐知说。


    “得去趟山西, 后天, 龙飞那个标。”领导说。


    “没问题。”何乐知答应道。


    何乐知今年事业心空前高涨,领导经过之前心里没底的过程,后来发现何工没有任何想走的意思,现在已经能够心安理得地给他派活儿了。


    “你要还想出差的话……”领导人已经走了,又扭头回来,探头进来说,“要不下周再替我出去一趟?”


    何乐知马上说:“那倒也没那么想出。”


    “之前不还上赶着找活儿吗?”领导打趣他,“不想多挣钱了?”


    何乐知心说我倒是想,但我不敢。


    “想开了……”何乐知叹了口气说,“够花就行。”


    何乐知脑子非常清醒,以他跟韩方驰的多年默契,他非常清楚地知道, 他现在的松弛空间是有条件的。


    韩方驰不急着推进关系,却那么早地把话说了出来, 就是为了不让他试图拉开距离。


    不躲是现阶段的前提。


    “后天要出差。”何乐知晚上回了家主动报备。


    “去哪儿?”韩方驰问。


    “山西。”何乐知说。


    韩方驰说:“几点的飞机?”


    “上班时间,来回都是白天。”何乐知笑了下说,“不用接不用送。”


    韩方驰又问:“去多久?”


    “就两天。”何乐知说。


    “你带盒含片,出门记得戴口罩,”韩方驰跟他说,“这两天你有点咳嗽,自己注意点。”


    何乐知说:“好的。”


    当晚本来韩方驰都走了,何乐知都准备睡了,韩方驰又回来了一趟。


    开门往玄关柜上放了两盒含片和两盒加湿口罩,何乐知听见声音,穿上拖鞋出来。


    “方驰?”他惊讶地问。


    “放这儿了,明天记得装包里。”韩方驰说。


    何乐知眨眨眼,“明天我走的时候就直接买了,你还特意过来送啊?”


    “怕你忘,你也不一定当回事。”韩方驰说,说完关上门走了。


    何乐知跟了过去,把门又打开。


    韩方驰正在门口等电梯,见他开门,看过来,“怎么了?”


    何乐知探头出来,笑着问:“你怎么那么好呢?”


    韩方驰沉默几秒,缓缓挑起眉。


    电梯上到二十几楼,还没下来。韩方驰看着他,反问:“不是我应该的?”


    何乐知停顿片刻,眼里是很柔软的,和他说:“你不用把我当小孩儿,我都三十多了,能把自己照顾明白。”


    电梯下行,还有五层楼的距离,韩方驰等到电梯停在他们的楼层了才回话。


    “那是你的事儿。”韩方驰走进电梯,门合上之前笑了下,带了点不管不顾的语气,说,“别管我。”


    电梯已经下去半天了,何乐知才关上门,同时心想,以前没见你这么会笑。


    韩方驰和之前相比,确实已经有了一点点不同,尽管他并没有强调过。他的确像他说的那样,在转变态度。


    语言和行动上都没有突破界限,然而跟之前的细微差别在于,他现在越来越接近恋人视角,而不是朋友。


    再亲近的朋友也不涉及从属关系,可这种从属关系何乐知现在已经能在他们俩之间感知到了。那是一种区别于友情的归属感,使他们在之前这一年的亲近以上,各自身上又多缠上了几道透明的线,裹着若有似无的亲密。


    以前何乐知出差的时候他们顶多互相发消息,后来何乐知想要拉开距离之后消息也不发了,转而在三人小群里报备。


    这次出差明显有了不同。


    何乐知落地后,收到韩方驰的消息,问:到了吗?


    两天的短差何乐知只背了个包,不用等行李。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复:到了。


    方驰:好的。


    当晚,肖遥跟何乐知在小群里闲聊,聊得都不太经心,隔几分钟发一条。


    何乐知没自己出去吃饭,外卖订了份面,也不太饿,吃得有一口没一口的。


    韩方驰没发消息,而是直接拨了语音过来。


    何乐知看着屏幕,缓了两秒接了起来。


    “方驰?”


    韩方驰问:“在酒店?”


    “嗯,在吃饭。”何乐知看了眼时间,七点半了,于是问,“你晚上吃什么了?”


    “医院吃的,刚下班。”韩方驰说。


    “加班了?”何乐知问。


    “自愿加班,写点东西。”韩方驰说。


    这么打电话闲聊还有点不习惯,何乐知夹了根面条送进嘴里,在那儿磨磨蹭蹭地嚼。


    “吃什么?”韩方驰问。


    “面。”何乐知回答。


    “纯碳水?”韩方驰笑了声,“不应该啊。”


    何乐知也笑了,他平时吃饭比较在意配比平衡,单一碳水几乎不吃。


    “加了牛肉和青菜。”何乐知笑着说。


    他听见韩方驰关车门的声音,于是说:“你好好开车?”


    韩方驰“嗯”了声,说:“你先吃饭。”


    肖遥可能怕何乐知出差没意思,想要陪他聊天。何乐知确实没什么事,所以肖遥发消息来他就回。


    他俩断断续续地从六点聊到九点多,韩方驰没参与他俩,何乐知正准备在群里发个“晚安”,没等发出去,韩方驰的语音又过来了。


    何乐知在打字的手指一停,本来以为今天打过一个电话不能再打了,这会儿竟然又拨了过来。何乐知还是接了起来。


    韩方驰声音里带着点浅浅的笑意,从手机里传出来:“你俩聊得太没营养了,还是跟我聊会儿吧。”


    何乐知笑着说“好的”,又问:“聊什么?”


    “都行,放着也行。”韩方驰刚洗完澡,找了套衣服穿,“都收拾完了?”


    何乐知说收拾完了,韩方驰说:“那行,聊到你睡觉。”


    何乐知笑了声说:“那我现在就要睡了。”


    韩方驰更正道:“聊到你睡着。”


    韩方驰不让挂电话,中间何乐知来了个电话,韩方驰说:“接完给我打回来。”


    何乐知问:“你不睡吗?”


    “别管。”韩方驰说。


    他一这么说话何乐知就拒绝不了,这一晚上电话打了将近两个小时,不说话的时候就放一边放着,韩方驰看书,何乐知闭眼躺着,想说话就说。


    后来何乐知把灯都关了,手机放在枕头旁边,离他很近。


    他能听见韩方驰偶尔翻书的声音,韩方驰应该把手机放身上了,所以那边一有动作,何乐知这边就能听见杂音。


    他能想象到韩方驰那边的画面,穿着T恤,屈着一条腿倚在床头,手机或许放在肚子上了,时不时翻一页书,视线是专注的。眼前的画面伴随着耳边的翻书声和布料摩擦声,让何乐知感到一种白噪音般的安宁感。


    “方驰。”何乐知打破安宁,轻声叫他。


    “嗯。”韩方驰回应一声。


    何乐知闭着眼睛说:“咱们一直这样不好吗?”


    “什么样,”韩方驰说,“朋友?”


    “是的。”何乐知说。


    韩方驰说:“不。”


    何乐知眼前一片黑暗,空间内只有他自己,但韩方驰就在他耳边。他轻轻地翻了个身,朝手机这一边侧躺着。


    “谈崩了朋友都没得做了。”何乐知轻声说。


    “很遗憾,”韩方驰语气平常,“已经这样了,不谈也没得做了。”


    不等何乐知说话,他说:“这是你提起来的,不是我提的,那我可说了。”


    强调完这一句才说:“你能看着我跟别人谈恋爱结婚过日子?还能真心实意祝福我?”


    何乐知抿了抿唇,过会儿说:“能。”


    “我不能,”韩方驰紧接着说,“我小心眼儿,没你大度。”


    他合上书放一边,把手机从身上拿起来,靠着床头说:“既然到了现在,那咱俩谈不谈都回不去了。你跟别人谈恋爱让我在一边看着啊?我还得送上祝福?不可能。”


    “不跟你谈恋爱就不做朋友了?”何乐知轻皱着眉,说了句,“你现在也太霸道了。”


    “我单恋的话另说。”韩方驰问,“你要没别的心思那是另外一回事。”


    何乐知翻了个身,朝向另一边。


    韩方驰过会儿说:“你慢慢琢磨,我不着急。”


    何乐知在心里叹了口气。


    韩方驰关了灯,拿着手机躺下了。衣服和被子的摩擦声被放大,传到何乐知的耳朵。


    “琢磨到最后你能明白,只要你真喜欢,咱俩就没别的路走。”韩方驰的声音有一种睡前的轻缓和平静,比平时要低。


    何乐知过两分钟问:“你要睡了吗?”


    “开着睡。”韩方驰说。


    何乐知“嗯”了声。


    “后天几点回来?”韩方驰闭着眼睛问。


    “下午两点多。”何乐知回答。


    “我能下班就看见你吗?”韩方驰说。


    何乐知说:“能……吧。”


    “在家吃行吗?”韩方驰问。


    何乐知说:“行,你想吃什么?”


    “吃什么不挑。”韩方驰说,“我想多跟你待会儿。”


    他这么说何乐知就没法接了,安静了几秒,问他:“羊肉行吗?”


    “行啊,不挑。”韩方驰听起来已经困了,声音含糊下去,不清晰,“回家就要看见。”


    何乐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听的这样,“唔。”


    这是他俩之间第一次长时间打没有意义的电话,后来两个人各自睡了,直到它自己挂断。


    第二天醒了看见小群里好几条消息,肖遥艾特何乐知,问他人哪儿去了。


    都十二点了,还在那儿艾特,问:人呢?出差了不都说晚安吗?


    韩方驰早上起来回了条:睡你的得了。


    肖遥也醒了,看起来起床气还没消,说:我问你啦?


    韩方驰估计洗漱去了,没再回他。


    何乐知:@肖遥,昨晚睡着了。


    肖遥:我猜也是。


    肖遥:乐知你看他多欠!


    何乐知可不跟他一起说,只回了条:哈哈。


    韩方驰过会儿只发来一个字:牙。


    肖遥立刻回:!!!


    肖遥:我竟然这个态度跟驰哥说话,我真该死啊!


    接下来的几分钟何乐知看着肖遥忏悔,肖遥姥爷预计得种六到八颗牙,现在人还在南方没回来,还不知道骨量条件够不够,他现在不敢得罪韩方驰一点儿。


    何乐知:哈哈哈哈。


    何乐知出差两宿,连着两天开着语音睡着,韩方驰不让挂断,何乐知又听话,就只能放着。


    下了飞机小姨打电话过来,叫他直接来何其家吃饭,正好顺路,何其也在。


    何乐知笑着问:“你们要吃什么好吃的?”


    “那可是非常多。”小姨给他报了好多菜名,说,“赶紧过来。”


    何乐知一听就问:“琳姨来了吧?”


    琳姨是这姐俩的发小,老公年轻时是高级餐厅的主厨,现在自己开餐厅了,琳姨做菜相当好吃。


    何乐知说:“这就去。”


    何乐知到的时候三点多,屋子里装着十几个人,相当热闹。何其这些朋友他都熟,他小时候何其就经常带着他去跟他们聚会。


    何乐知挨个打了招呼,有个设计师阿姨一把抓住他,说要给他介绍男朋友。


    何其从来不瞒着别人他的性向,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反正她这些朋友也没哪个是特别规矩的,见怪不怪。


    何乐知赶紧笑着拒绝:“不用不用,我不着急,姨。”


    这姨开始拿手机翻上照片了,何乐知按住她手,道:“我真不用,姨!”


    何乐知回来主要是见见这些长辈,挺久没见了。打完招呼何乐知问:“你们几点吃饭啊?”


    “干吗?你饿了?”琳姨问。


    “饿了。”何乐知说。


    “那你先垫垫啊,晚点吃。”


    回都回来了,也没打算空手走。何乐知去厨房转了一圈,有些已经准备好的食材,何乐知掀开这个锅盖看看,揭开那个盆子瞅瞅。


    “几点吃啊?”何乐知又问。


    何其笑得不行,咬着个梨,推推她的大厨朋友,“我儿子真饿了,你去给他整点儿吃的。”


    “没见过你这么能惯孩子的。”琳姨说完来了厨房,问何乐知想吃什么。


    何乐知挑着做起来快的让给做了两道,在旁边夸来夸去,提供充足的情绪价值。自己找盒又装了点虾,拿了两条羊小腿。


    “何其你看你儿子干吗呢?”琳姨喊她。


    何其回头看,何乐知把刚给他炒好的菜装好了,何其大笑,问:“你不在这儿吃啊?”


    “不了,我要回家。”何乐知说。


    都四点半了,何乐知把他的食材和菜装好拎着,包背上,去门口穿鞋。


    小姨错愕地问:“乐知你干什么去?”


    何乐知穿好鞋,笑着说:“我回家有事儿。”说完趁小姨不注意跑了。


    刚才的设计师阿姨在一旁说:“何其你儿子有鬼。”


    “你儿子才有鬼呢!”何其踢了踢她。


    “我没儿子。”朋友接道。


    何乐知又听话,又守承诺。


    韩方驰下班回的自己家,一开门先看见了何乐知的鞋。屋子里一股非常浓的黄油煎虾的味道,何乐知在厨房,听见声音在灶前后仰着朝这边看,看到韩方驰回来,笑笑说:“韩大夫下班了?”


    第43章第 43 章


    韩方驰在这一刻最直接的感受就是, 其实他也没那么“不着急”。


    韩方驰去洗了手,过来厨房问:“有什么需要我做?”


    “没有,你别沾手了。”何乐知回头看看他, “你不换衣服啊?”


    “那我去换。”韩方驰说。


    衣服换完, 往厨房冰箱一倚, 他以前就总站这儿, 何乐知说:“你去坐着就行。”


    “我就想站这儿。”韩方驰看着他说。


    以前他站这儿何乐知没感觉, 现在他再站后面, 何乐知总觉得能感受到他的视线, 总分心惦记着往后看看确认一下,又没法看。


    何乐知把蒜末倒进锅里,接着是调好的酱汁。


    煎过虾的灶边溅的都是小油星, 何乐知总是在做菜的间隙擦来擦去, 韩方驰看他转头到处看了看,就知道他在找什么。


    韩方驰走过去,打开上面的拉门,屈起胳膊的时候不当心碰了下何乐知耳朵。


    何乐知往旁边一躲。


    “吓一跳?”韩方驰拿了包新的厨房湿巾下来,打开放在旁边。


    “没事儿。”何乐知肩膀蹭蹭耳朵说。


    韩方驰看了看他的耳朵。何乐知耳垂小小的圆溜溜的,看着挺好玩儿的。韩方驰想起来高一他俩做同桌的时候就聊过这个,何乐知说他耳朵看着就硬,他说何乐知耳垂圆。


    那时候何乐知还按着他耳廓往下压压,哈哈笑着说:“你睡觉不硌吗?”


    韩方驰侧躺久了的确耳朵会压得疼,那会儿俩傻小子聊了半天耳朵。


    刚才韩方驰倚冰箱那儿是站何乐知身后,动了下位置之后就变成了何乐知斜后方,站这儿看何乐知耳朵, 这视线就非常明显。


    “你要不让让?”何乐知终于还是说。


    韩方驰“嗯”了声,“往哪儿让?”


    “上外头坐着。”何乐知朝外面抬抬下巴, “别在厨房。”


    韩方驰倒配合,转身就出去了,去餐桌坐着。


    何乐知也算松了口气,现在他俩离近了彼此的存在感太高了。


    吃完饭何乐知待到快八点,拿了自己的包,说要走了。


    韩方驰也跟着站了起来,去收拾厨房垃圾桶。


    何乐知站在门口等着,韩方驰过来时他伸手要去接,却见韩方驰揣起手机穿鞋。


    “你要出去?”何乐知惊讶地问。


    “你不是要回家?”韩方驰一只手拎着垃圾,示意他开门。


    “你也去?”何乐知确认道。


    韩方驰理所当然地看着他。


    何乐知指指手机屏幕,“八点了。”


    韩方驰像是欲言又止。


    何乐知关了门仍看着他。


    “我不说了吗?”韩方驰按了电梯,“我想多跟你待会儿。”


    电梯到了,韩方驰一脚迈进去,何乐知只得在后面跟着。


    他们俩的房子之间这几百米距离,说长不长,说短却也能走半天。


    两人走得都不快,初夏的天气,晚上清凉的风吹在身上,空气里是时有时无的花香,隐隐约约。


    又到了何乐知可以每天跑步也随时能出去玩的季节了,一到了春夏他身上就像劲儿使不完一样,每次运动完眼睛都特别亮,浑身冒着热气儿。


    两个小区隔着条街,过街时何乐知走在左侧,车灯晃过来,他下意识抬起右手虚挡了下韩方驰。他没戴眼镜看不清,其实车还离挺远的。


    韩方驰托了下他抬起来的胳膊肘,把他带了过去。


    何乐知胳膊微凉,韩方驰手热,温差使一个简单动作的触感被放大了,又在放开之后缓缓地被风带走。


    何乐知拎着冰淇淋到何其家时,二楼刚上完课。


    视障女孩儿摸着楼梯扶手一步步下来,何乐知在下面看着她,温声提醒:“小心一点。”


    “哥哥好。”女孩儿笑着说。


    “我刚才听见你唱歌了,进步很大。”何乐知笑笑,“今天何老师听起来也很温柔。”


    “是的!”女孩儿悄悄地说,“今天一直在夸我,我都要飞起来了。”


    何乐知看着她自己走到沙发处坐下,给她拿了盒冰淇淋,女孩儿接过来放在手里,没吃。


    “我帮你拆开?”何乐知轻声问。


    女孩儿于是伸手递过去,何乐知拆开包装,把冰淇淋和勺子分别放在她两只手里。


    “谢谢哥哥。”女孩儿有些腼腆地说。


    “不客气。”何乐知说。


    何其每周都抽时间在家给女孩儿上课,钱也不收,就是批评得狠。何其学校里每年都能考出不少成绩亮眼的艺考生,现在也只有这个女孩儿还有在家上课的待遇了。


    家长过来接的时候,女孩儿冰淇淋还没吃完。何其在楼上打电话说事一直没下来,何乐知去门口送,家长客客气气地跟他说话,是个看起来很朴实的阿姨,或许年纪不大,只是有些沧桑。


    等何其下来,何乐知把冰淇淋给她,说:“老师辛苦了。”


    “非常辛苦,我还有一节课,你跟我一起去?上完课咱俩直接在外面吃。”何其说。


    “好啊。”何乐知说。


    何乐知今晚不回去,韩方驰晚上也跟朋友吃饭去了。


    一段时间以来,他们并不是每天都非要见面,仍然各有各的空间,只是每次隔一两天没见的话,再见面肯定会多待一会儿。


    对韩方驰的类似要求何乐知几乎不拒绝,他本来就是个包容度很高的人,韩方驰也并不会提过分要求,诸如“多待一会儿”“给我打电话”“明天想见面”那些带着毛毛刺的小要求何乐知都会满足。


    但其实在何乐知第一次恋爱之前,周沐尧想谈没谈上的那两年,他也不是这么好说话的。本质上还是个防备心重、界限分明的人,那时没有默认周沐尧一点点跨越边界,他的纵容是在他们在一起之后才开始的。


    如今对韩方驰的区别对待,或许因为在这一切变得混乱之前,韩方驰本来就在他的包容圈里;也或许是因为他们对彼此都足够了解,何乐知在韩方驰眼里几乎是透明的,他的边界在哪里、怎么相处他才舒适,韩方驰都知道。


    “这段时间心里有事儿?”


    晚上,何其跟何乐知一人抱着小小的半个西瓜,拿着勺吃,何其见他回了条消息之后半天没说话,问了句。


    何乐知看了看她,接着吃西瓜,没回答。


    何其也不多问,腿上放了张纸吐西瓜籽,一边用没拿勺的手刷视频。


    何乐知过了半天才叫了她一声。


    何其把视频软件关了,“嗯?”


    “我跟方驰,”何乐知卡顿了下,接着说,“现在关系有点为难。”


    何其看着他,“为难在哪儿?”


    “他想谈恋爱。”何乐知深吸了口气说。


    何其反应了几秒,确认道:“跟你谈?”


    何乐知点点头。


    何其吃西瓜的动作停了,过会儿问:“闯祸了,是不?”


    何乐知闭着眼又点了点头。


    何其抬手过去,摸摸他后脑勺,说:“确实闯祸了。”


    何其没有一次责怪过何乐知的性向,在她看来这不是他的错。可她没有立场替别人宽容,在大多数家庭里,同性.恋依然是个提起来即色变的事,这要比孩子婚姻不幸更难接受。当前社会环境下,它依然代表着“不正常”,在一个从小优秀到大的孩子身上,它的“摧毁性”或许更强。


    何其不可能像袒护自己孩子那样不管不顾地撺掇何乐知什么也别管,她也从来不干涉何乐知的决定。


    “那你怎么想?”何其问。


    何乐知想了想,苦笑了下,说:“就……为难呗。”


    “你喜欢吗?”何其直接问。


    何乐知看过来,在何其能穿透他的视线下,点了头。


    何其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搓了搓他后脑勺。


    在何乐知的各种考量里,都不关乎他自己。在他看来,困难都在韩方驰身上,那些感情以外附加的东西太沉重了。


    “需要我的意见?”何其轻声问。


    何乐知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


    何其笑了,问他:“自己有主意了?”


    何乐知没吭声。


    何其笑着问他:“第一念头是怕我往好了劝,还是怕我往散了劝啊?”


    何乐知仍没说话,只笑了下看着何其,有一种被看透了的坦然。


    何其笑笑,接着吃西瓜,最后对他说:“相信你自己。”


    相信什么呢?


    相信自己能做出合适的决定?相信以后不会因为现在的决定后悔?还是相信自己能安稳地托住别人的未来,给他好的、幸福的生活。


    何乐知周日中午吃完饭从何其家离开的,走时还在小区门口水果店买了两个小不点儿西瓜,昨晚吃的那个特别甜,有种小时候的西瓜味儿。


    他俩这天还是早上韩方驰刚醒的时候打了个电话,说今天上午有个研讨会,之后再没联系。


    何乐知先把车送回去,然后拎着西瓜来了韩方驰这儿。


    他以为韩方驰没在,然而一开门见韩方驰拖鞋没在门口。他换了鞋进来,见韩方驰在沙发上躺着,胳膊挡在额前。


    何乐知有些意外,他把西瓜放地上,轻着脚步走过去。韩方驰除了休息时间外不爱躺着,上学时连午睡都不喜欢,在白天睡觉会让他有种时间错乱感,刚醒来那几分钟心里会觉得不踏实。虽然工作后累了的时候会在中午睡会儿,但这样休息日在家睡觉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何乐知来到他旁边,弯下.身看他。


    韩方驰没挡眼睛,此时眼睛安静地闭着,睫毛很长。他是很传统的英俊长相,鼻梁眉骨都高,轮廓深刻,眼眉和睫毛颜色重。何乐知想起在医院见到的他,即便口罩以外只露出鼻梁眼睛额头,依然是个非常帅气的医生。


    此时何乐知倒没关注他的长相,而是有些担心,他好好的不会在白天睡着。


    何乐知想摸摸他额头看看温度,但被韩方驰挡着,也不太敢贸然碰他,怕睡着吓一跳。


    韩方驰睁眼看见的就是何乐知专注地描着他的眼睛。


    何乐知穿着白色短袖T恤,因为俯着上身,衣服宽余的一点坠下来,脖子从衣领下画出弧线。他的眼睛本就长得非常温柔,此时没戴眼镜,鼻梁完整地露出来,鼻峰略微凸起,整个人在明亮的房间下被裹了层温暖的颜色。


    韩方驰从睁开眼睛就看着他,不知道是醒了还是仍在梦里,一动不动。


    “方驰?”何乐知问他,“你怎么了?”


    韩方驰没有说话。


    “难受?”何乐知又问。


    在韩方驰刚睡醒的错乱感中,何乐知始终在他视线里。


    韩方驰的眼神从何乐知的眼睛缓缓挪到他的下巴,又转回眼睛。


    开口时因为没醒透,声音还有点低。


    “抱一下行吗?”


    何乐知没想到等了半天他能说出句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怔在原地。


    两人各自沉默了小小一会儿,韩方驰拿开胳膊,坐了起来。


    “睡蒙了——”


    “行啊。”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何乐知清了清喉咙,“抱呗。”


    他抬起一边胳膊,绕过韩方驰脖子,俯身过去。


    他身上带着清新的皂香,带着初夏并不燥热的体温,另一只手也环上来,把韩方驰完整地抱进怀里。


    “怎么了你?”他在韩方驰耳边问,“不舒服了?”


    第44章第 44 章


    相隔十几年, 何乐知再次抱住他。


    韩方驰把脸埋在何乐知肩膀上,抬起一只手,搭着何乐知后背。


    何乐知即使瘦, 但常运动的人不会单薄到哪去, 抱着不是特别柔软的手感, 肌肉的存在感很强, 无论是肩膀还是后背。


    与当年相比, 这个拥抱来自一个成年男性, 虽然有着温和的安抚意味, 但它是有力量的,带着雄性动物的侵略性和保护欲。


    “头疼。”韩方驰的声音抵着何乐知锁骨,听起来发闷。


    “怎么了?”何乐知感知了下他的体温, 问他, “有点发烧?”


    “没发烧。”韩方驰说。


    韩方驰鼻息间全是何乐知的清新气味,两个人体温互相传递,韩方驰觉得自己如同被包裹在一张阳光下的网里,头顶是空旷的蓝天和暖洋洋的太阳。


    何乐知的判断是正确的,韩方驰如果不是不舒服或者熬了大夜,不会在白天睡觉。确实是因为头疼,但没到发烧的程度。


    韩方驰放开他后,解释说:“上午结束以后去吃了个饭,抽烟的太多,呛得头疼。”


    “我说你头发上怎么有烟味儿。”何乐知笑着说。


    韩方驰站起来说:“那我洗个头。”


    “头疼先别洗了,晚上再说。”何乐知没让他去。


    抱的这一下似乎把双方的边界都小小地撞破了一块。如同韩方驰把话说透以后他们回不去单纯的友情,抱了这一次之后他们也回不到前一个有界限的阶段了。


    关系突破了就没可能返回, 但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是何乐知自己选择的, 是他先抱的。


    何乐知在加班的时候收到条微信消息,他以为是韩方驰发的,点开看到是一个同学发来的电子请柬。他有些意外地点开看,又有同学要结婚了。


    从二十七八岁开始,每年要参加的婚礼不计其数,到了这两年更是集中,大家在完成任务一样陆续结束了单身生活。


    发消息来的这个同学跟何乐知同班了六年,是高中那个班级里他唯一的初中同学,高三他俩还坐了半年多同桌。他跟何乐知差不多,不常出来,虽然跟大家也熟,但不完全算经常一起玩的小圈子里的。


    大学时他家里出了变故,休学了两年才继续读完,之后弟弟又生了病,那几年过得非常不容易,大家还给他筹过款。何乐知看到他的婚礼消息特别替他高兴,生活总归是越来越好的。


    何乐知:收到!恭喜恭喜!


    对方的语音消息同时发过来,是一条将近一分钟的语音。


    内容先是问他本月26号有没有空,如果有空还是希望他能来。接着说好久不见了,问他最近怎么样,又说说自己的现状。


    何乐知因为跟他做过同桌的关系,在那几年里对他关照很多,帮过他一些忙,何其还托人把他弟弟送到康复中心。所以每次跟何乐知联系都会说说自己的现状,算是给帮过自己忙的人一个交代,是个踏踏实实在过日子的人。


    何乐知跟他聊了几句,说自己一定去。


    自从跟周沐尧分手以后,请柬也收到过几份,何乐知都是微信里转了红包,人没到场。


    因此韩方驰问他:“故明婚礼我帮你给个红包?”


    “我自己去吧,他结婚我还是得去看看的。”何乐知说。


    韩方驰先是“嗯”了声,之后说:“他结婚应该都会去。”


    何乐知明白他在说什么,说:“没关系。”


    婚礼当天上午韩方驰医院有排班,他得从医院直接过去。何乐知想着结束以后得跟韩方驰一起回来,因此没开车,这地方停车非常困难。没想到叫了个不靠谱的司机,先是走错了路,又在路上发生了磕碰,处理事故花了二十分钟,等他到了婚礼已经开始了。


    大厅里正在放剪辑视频,灯全关了,只有屏幕里的光忽明忽暗地照着明。


    何乐知眼神本来就没多好,这会儿灯一关,更是谁也认不出来。


    还是肖遥先看见了他,远远地冲他晃晃手机,何乐知认出他,朝他走过去。


    何乐知很久没跟这些人见面了,打个招呼还是要的。


    屏幕里放到新郎新娘在海边拍婚纱照的细节,光一下子变得很亮。怕挡别人视线,何乐知稍微弯着腰。一桌人都看见了他,纷纷跟他打招呼,只有周沐尧没有吭声,只沉默地把视线投过来。两人对上视线,何乐知也跟对其他人一样,朝他笑笑。


    哪怕已经过去了一年,可那八年的亲密和最终的破碎就在那儿,它使得彼此的眼神里不可能只是简简单单如朋友打招呼一般,眼神里必定还有着说不出来的很多情绪。短短两三秒钟,何乐知先移开了视线。


    坐周沐尧旁边的人扑棱一下站了起来,想把地方腾给他。


    何乐知连忙说:“快坐,快坐。”


    他朝对面的肖遥扬扬眉,疑问的意思。


    肖遥秒懂,朝左边侧侧下巴。


    隔个过道的位置,背对着他们的方向,韩方驰正坐在那儿发着消息。宴会厅里被音响里的声音填满了,韩方驰没注意到这边。


    何乐知跟大家示意了下,朝那边走过去了。


    他手在韩方驰肩膀上搭了下,屏幕在这一瞬间暗了下去,画面转场,切成黑屏了,宴会厅一片黑暗,只有音响里新娘的画外音传出来。


    韩方驰拉开旁边椅子,何乐知坐了下去。黑暗里别人看不见他手搭过去的第一时间韩方驰抬起手握住他手腕,还因为他手太凉,分开之前攥了一下。


    等到画面再亮起来,何乐知已经坐好了,椅背上刚才就搭着韩方驰的衬衫。


    这一桌坐的也都是朋友和同学,何乐知又纷纷打了一轮招呼。


    等到都招呼完,他才转过头来,朝韩方驰长舒了口气,说:“我还不如开车了,差点儿赶不上。”


    “我不说到了我出去接你?”韩方驰问。


    “我没看手机。”何乐知手机一直揣在兜里,这时才拿出来。他手稍微有点发抖,只是不明显。消息里韩方驰刚刚还给他发了一条,问他到哪儿了。


    韩方驰看了一眼他的手,说:“手这么凉呢?”


    何乐知用心照不宣的眼神看着他,说:“我要说是因为冷,能有多少可信度啊?”


    “你说我就信。”韩方驰笑了下。


    “那我不说。”何乐知说。


    两人在音响覆盖下说话,凑着头离得很近,只有他们俩能听清。


    何乐知能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但他不能回头。


    当初何乐知跟周沐尧谈恋爱时谈得也算坦坦荡荡,都没遮掩,周围人都知道他俩是一对。分了虽不至于大张旗鼓,但过了这么久也都知道个差不多。


    有人用眼神示意何乐知另一侧的欢阳把地方让出来,让周沐尧过来坐,好在欢阳是个挺会看眼色的人,没真起来。


    大家都是过来参加婚礼的,因为新郎以前太不容易,都希望他能过得好,所以人来得很多,主要关注的还是婚礼,除了开始这几分钟没再过多关注周沐尧跟何乐知这一对分手的恋人。


    何乐知上一次出现在这些人面前还是以周沐尧恋人的身份,别人调侃周沐尧他还会手搭在周沐尧椅背上,摸摸周沐尧后脑勺短短的头发笑着安慰他。


    四百天之后他俩隔着过道分坐两桌,除了开始那一眼,再没对视过。


    时间如同一条没有固定轨迹的河,卷着人不断向前,隔段时间回头看,发现已与来时轨迹相隔甚远,中间沟壑纵横。


    “在想什么?”韩方驰在一旁问。


    “什么也没想,”何乐知转过头来,看着他说,“一片空白。”


    “空着吧。”韩方驰说。


    新人敬酒时特意绕过这两桌,别桌都敬完了才过来。


    何乐知他们是最后一桌,新郎单独跟何乐知聊了会儿。何乐知跟他喝了一杯,笑着把红包塞他西服兜里,说:“一切幸福。”


    “你也是,乐知。”新郎拿真酒敬的,今天就喝了这一杯真酒。


    何乐知拍拍他肩膀,说:“会的。”


    敬酒过后又坐了会儿,等到差不多都要走了,何乐知才跟韩方驰站起来准备离开。


    周围人已经都站了起来,包括另一边的周沐尧。何乐知跟他又碰上视线,周沐尧叫了他一声。


    何乐知站住了,等他说。


    周沐尧其实也不知道有什么能说,而且周围人太多,他知道何乐知不喜欢在人前被人盯着,但他只是下意识不想让何乐知就这么走了。


    他们太久没见面,从前的身份让他们连寒暄都难。旁人没特意关注他俩,有意先走了。


    “都挺好的?”何乐知笑了下,主动说,“听遥遥说你升职了。”


    周沐尧点了点头,眼神一直没从何乐知脸上挪开,说:“挺好的。”


    “那就好。”何乐知点点头,说他,“少喝酒,耽误事儿。”


    “嗯。”周沐尧应了声。


    “那我走了?”何乐知开了句玩笑说,“咱俩就别尬聊了,再往下我也找不着话说了。”


    周沐尧也牵了牵嘴角。


    何乐知回头看了眼韩方驰,韩方驰一直在他身后,这时手搭他肩膀往前带了一下,跟周沐尧说:“走了。”


    周沐尧没再叫他,也没再跟别人说什么话,也走了。


    肖遥追上去,问那俩人:“你俩干什么去?”


    “找个地方吃饭,饿了。”韩方驰说。


    “带我一个,刚才我也没吃。”肖遥说。


    “吃什么?”韩方驰问何乐知。


    “你俩定吧,我不饿。”何乐知笑笑说。


    肖遥说附近有家挺好吃,把位置发群里了,他自己开车来的,不能跟他俩一辆车。


    吃了饭各回各家,肖遥没再跟着他们。


    韩方驰把车停在何乐知小区门口,何乐知问:“你不来?”


    “不了,你自己待着。”韩方驰说,“或者去跑步,想干什么干什么。”


    “那你呢?”何乐知问。


    “我下午也得回趟家,我妈和知遥又吵起来了,我爸让我回家缓和她们。”韩方驰说。


    何乐知点点头,“好的。”


    他开了车门,下车之前却被韩方驰叫住。


    “乐知。”


    何乐知回头,“嗯?”


    “今天你一个人,你可以想任何事儿、任何人,随便想,想到你睡觉之前。”韩方驰看着他,语气低沉而坚定,“只有今天,到你明天睡醒睁眼就不能再想了。”


    何乐知抿了抿唇,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却没说。


    “……知道了。”何乐知只低声答了句。


    “去吧。”韩方驰说,“明早醒了告诉我。”


    何乐知点点头,下车走了。


    韩方驰看着何乐知进了小区,直到何乐知进了单元门,才把车开走。


    八年时间刻下的痕迹伤筋动骨,平时或许不痛不痒,只是一旦被按在疤痕上,难免还会有点疼。


    何乐知惯会掩饰他的疼,韩方驰不需要他遮掩,也愿意给他时间。


    第45章第 45 章


    韩方驰到家, 一开门被家里的低气压扑了一脸。


    老韩朝他使眼色,示意他悄悄的。韩方驰点点头,换鞋进来, 庞女士从沙发上站起来回房间, 边走边说:“回来了?”


    韩方驰答应了声, 听出她声音不对劲, 小心地打量她脸色。


    庞女士把头低着, 不让他看, 进了房间。


    韩方驰小声问老韩:“吵这么严重?气哭了?”


    “别提了。”老韩小声叹气道。


    “怎么了?”韩方驰问, “考试没考好?”


    “知遥逃课跟男孩子出去玩儿,让你妈看见了。”老韩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你妈把知遥打了。”


    韩方驰惊得眨了眨眼, “动手了?”


    老韩说:“我拦着了, 就打了两下胳膊。”


    庞女士是知识分子,在文化单位工作,有点文化人的清高,这辈子没跟人动过手,更没打过孩子,觉得那样野蛮。这次估计真气急了。


    韩方驰推开韩知遥房间的门,韩知遥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头埋进胳膊里。她本来今天学校有课,被庞女士从外面直接拎回了家。


    “哭了?”韩方驰坐在椅子上,轻声问。


    韩知遥闷头说:“滚出去!”


    “跟谁说话呢?”韩方驰拿起桌上一根按动笔,笔帽在她胳膊上戳了两下,咔嗒咔嗒两声。


    “滚出去!都滚!”韩知遥哭着喊。


    “这么说话不觉得难听吗?”韩方驰沉着声音说。


    “就你好听!全家就你最有教养!”韩知遥抬起头, 满脸都是眼泪,眼睛肿得通红, “都生出那么优秀的你了还生我干吗呢?”


    韩方驰皱着眉,韩知遥又说:“你少瞪我!”


    韩方驰用笔咔嗒咔嗒地戳她胳膊,说:“给我道歉。”


    “就不道就不道就不道!”韩知遥把笔抢过来摔在地上。


    韩方驰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问:“韩知遥你失恋了?”


    “你才失恋了!”韩知遥尖叫着,“你才失恋你才失恋!”


    “不失恋你跟个火药桶似的干什么。”韩方驰说。


    韩知遥眼泪又流下来,把脸埋回胳膊,只剩抽抽搭搭地哭。


    韩方驰跟韩知墨平时不在家,家里只有父母和韩知遥三个人,一吵架老韩就想找人回来帮帮他。但其实找回来了也没大用,韩方驰和韩知墨两边谁也劝不动,起不到实际作用。


    庞女士不提了,韩知遥更是软不吃硬不吃,讲道理不听,说教更反感。


    韩方驰坐她房间问了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根本拒绝沟通。


    “你冷静下来咱俩聊聊?”韩方驰问。


    韩知遥:“不愿意。”


    “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韩方驰又问。


    “出去帮我把门带上。”韩知遥闷着头说。


    韩方驰从她房间出来,不等去庞女士房间,她已经出来了。脸已经擦干净,除了鼻子还有点红以外看不出异状。


    韩方驰说:“消消气,叛逆期。”


    庞女士“嗯”了声,问他:“晚上想吃什么?给你做。”


    “你想吃什么?我做。”韩方驰说。


    “给我做个苦瓜汤,我败败火。”庞女士抽了张纸,擤了擤鼻子,“我怕我一口气喘不过来气死了。”


    “别,”韩方驰给她顺顺背,“庞姐消消气。”


    韩方驰这几年也不像小时候那么规矩了,工作以后时不时跟她开个玩笑,偶尔叫声“庞姐”。庞女士刚开始让他别没大没小,后来不说了。


    晚饭是韩方驰做的,做到一半韩知墨也回来了,兄妹俩在厨房翻翻捡捡,看见什么食材做什么,韩知墨打下手。


    韩知墨小声问:“现在什么阶段了,哥?”


    “不好说。”韩方驰想了想,“有可能到冷战阶段了,也可能再爆发一次。”


    “这次因为什么?”韩知墨问。


    “妈撞上知遥逃课跟男生出去。”韩方驰蹲垃圾桶边削着土豆皮,低声说。


    韩知墨瞪大了眼睛,嘴巴都合不上了,半天吐出口气,问:“那怎么办啊……”


    “晚上你在家住吗?跟她聊聊,看着妈别再打她。”韩方驰说。


    韩知遥早恋的事家里虽然知道,也因此闹过很大矛盾,但在学校谈个恋爱也算不上个天大的事,而且韩知遥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但是逃课出了校外就不一样了,性质要恶劣很多。


    晚饭韩知遥没来吃,给她送房间去也没动过。


    庞女士说那个男生一看也不是什么好孩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经常打架能是什么好学生。


    韩方驰说:“不一定。我上学时候不也打过架?”


    “你能看上她?”庞女士反问,“天天没个女孩儿样,什么好男生能喜欢。”


    韩方驰皱了下眉,韩知墨也说:“不能这么说,妈。”


    “只有她想怎么说怎么说,伤害谁都无所谓,口无遮拦,自己痛快了就行。”庞女士语气还平静,只是眼泪突然落了下来,“我说一句就‘不能这么说’,打不得骂不得,这妈我得怎么当?”


    老韩抽了张纸递过来,劝道:“我就说以后我管她,你别操心了。”


    “她听你半句吗?”庞女士反问。


    韩知墨也过来拍拍她的背,说:“她从小说话就冲,别往心里去,长大了就好了。”


    “什么时候能长大?”庞女士把眼泪擦掉,“我根本看不见希望。”


    吵架的时候话顶着话,一句不一句说得冲,彼此都伤害挺深。


    韩知墨学校离得远,回趟家得一个多小时,不能常回来,韩方驰经常回来也不现实,家里三个人各有各的无助,可能这也是一部分家里有青春期学生的家庭现状。


    韩方驰走之前又去韩知遥房间坐了会儿,韩知遥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说话也不理,仍保持原状坐在床上。


    “你有任何不想跟爸妈聊的话,都可以跟我说,知墨也可以。”韩方驰和她说。


    韩知遥不理人,头也不抬。


    “抬头我看看。”韩方驰说。


    韩知遥把头抬起来,脸上没有眼泪了,只是眼睛仍肿得很高。韩方驰摸摸她额头,没发烧。


    “我相信你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韩方驰盯着她,沉声问,“你心里有数,是吧?”


    韩知遥绷着下巴,一声不吭。


    韩方驰摸摸她的头发,说:“晚上跟知墨一起睡,和她聊聊。”


    韩方驰从家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想想今天庞女士的眼泪心里还是有点堵,韩知遥那张哭得乱七八糟的脸也挺让人心疼。


    在他的家庭里,跟他身上背着的这个雷比起来,或许韩知遥早恋的事都算不了什么了。


    韩方驰到家的时候八点多,洗澡换了身衣服,给韩知遥发消息,让她吃点东西。


    今天自从把何乐知送回去后到现在一直没联系他,手机静悄悄的,何乐知也没发消息来。


    韩方驰让他今天放开了想,但这会儿又怕他跟韩知遥似的不吃不喝,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一眼,门锁响了。


    何乐知穿着宽松的T恤短裤和人字拖,戴着眼镜,看着像刚洗完澡,清清爽爽地一脚迈了进来。


    韩方驰坐在沙发上,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何乐知换上拖鞋进来,一手拿着手机,带点笑地走过来坐在沙发上。


    “怎么过来了?”韩方驰问。


    何乐知说:“我晚上一直在楼下跑圈儿来着,看你灯亮了回家洗个澡就来了。”


    沙发那么大,何乐知却一下子坐韩方驰旁边了,俩人腿也就隔着十厘米,胳膊动作大点能蹭上对方。


    韩方驰:“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我自己在家吃的。”何乐知答。


    韩方驰侧过头打量他,似乎在判断他表情里有没有带着牵强。何乐知没转过来,垂眼坐着,镜片下面睫毛半遮半掩,嘴角有着平和的弧度。


    韩方驰开口说:“我以为今天你会想要自己待着。”


    “是的。”何乐知笑了笑,看过来说,“但我不需要这么长时间。”


    他放松地坐在沙发里,倚着沙发背,眼睛里没有任何勉强地说:“我只是需要缓一会儿。”


    他看着韩方驰,坦诚地说:“今天看见小黑,要比我以为的心理波动大一些,我一看见他想起好多东西,想起他二十岁的眼睛……我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整理一下。”


    韩方驰安静地等着他说。


    何乐知又笑了下,“那我也用不着想一天一宿啊,你一下子给我支明早去了。”


    韩方驰沉默了会儿,问他:“我时间留多了?”


    “多。”何乐知站起来,低头和他说,“我怕明早再过来你真以为我想了一宿。”


    “所以?”


    “所以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四点半左右开始睡了一小时,起来吃了个饭,之后就一直在你楼下跑圈等你开灯。”


    何乐知没躲韩方驰的视线,说:“话带到了,我回家了。”


    韩方驰这么半天都没怎么说话,沉默地听了半天,何乐知留了几句就要走,那不可能。


    韩方驰攥着他手腕往后一拉,何乐知没防备,又坐回沙发。


    “说明白点儿,”韩方驰平静道,“听不懂。”


    “怎么算说明白啊?”何乐知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


    慌忙中坐得不太规整,他手拄着沙发,脸朝着韩方驰,问他:“四点半之前想从前,四点半之后想以后。这么说行吗?”


    看起来不太行。


    韩方驰紧接着问:“谁是以后?”


    何乐知笑了,视线垂下去,半天没出声。


    “都想什么了。”韩方驰又说。


    两人现在距离很近,何乐知侧坐着,能直观地描摹出韩方驰呼吸的形状。韩方驰并没看他,在这样的距离下对视或许压迫感就会有点强。只有何乐知无所顾忌地看过去。


    “想从前我哪里做得不够,以后我怎么能做得更好。”他的眼睛里装着他明明白白的心。


    “想明白了吗?”韩方驰问。


    “暂时还没。”何乐知说。


    韩方驰说:“以后我跟你一起想。”


    何乐知短促地“嗯”了声,说:“好的。”


    何乐知自己不知轻重地说了几句话,导致半天没能回家。


    “你从中午想到四点半,算你四个小时。”韩方驰看了眼手机时间,说,“五点半醒了开始想以后,吃饭那些不给你扣,你也得在这儿待到九点半。”


    何乐知哭笑不得,“还能这么算啊?”


    “我就这么算。”韩方驰说。


    何乐知向来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于是老老实实地点头,“行,可以,好的。”


    何乐知过会儿问:“家里怎么样了?”


    韩方驰说:“乱成一团。”


    说起这个韩方驰拿起手机,看韩知遥回他没有。


    韩知遥没回他,韩方驰确实有点担心,打算明天再回去看看。不管是更年期还是青春期,心理状态都不稳定。


    没想到第二天不等他去,韩知遥一大早咣咣锤门,自己来了。


    第46章第 46 章


    韩方驰本来以为是肖遥来了, 表情非常不耐烦,拉着脸过来开门,门一开见到是穿着校服背着巨大书包的韩知遥。


    韩方驰错愕地问:“知遥?”


    韩知遥散着头发, 眼睛过了一宿比昨天还肿了, 说话还稍微有点绷着下巴, “家里我待不下去了, 再待我和她总得疯一个。”


    韩方驰让她进来, 问:“知墨呢?”


    “姐还没醒, 我自己走的。”韩知遥说。


    韩方驰给她找了拖鞋换了, 但没让她动,拎着她书包让她在门口不能动。


    “在家待不下去你上我这儿干什么?”韩方驰低头问。


    韩知遥说:“你不是我哥吗?”


    “这时候知道我是你哥了。”韩方驰把她往门口拽了拽,不让她进屋, 站旁边说, “先给我道歉。”


    “道什么歉。”韩知遥没抬头,倔倔地站着。


    “昨天让我滚。”韩方驰沉声说,“说你错了。”


    韩知遥站那儿磨蹭了几秒,抬起头,眼睛肿得可怜巴巴的,“我错了哥。”


    韩方驰放开她书包,顺手在她后脑勺上带了一把,让她去沙发坐着。


    韩知遥把书包摘下来放地上,自己坐在那儿,韩方驰再出来时已经换了身衣服。


    “一直没吃东西?”韩方驰去洗漱,问她。


    韩知遥说:“不饿。”


    韩方驰洗漱完给韩知墨发了条消息,告诉她韩知遥在他这儿。


    厨房还剩两片切片面包, 韩方驰给她做了个三明治,热了杯牛奶。


    “过来吃。”韩方驰说。


    韩知遥在他这儿看起来比在家老实多了, 让吃也吃了,只是韩方驰想跟她聊聊的话她是半句不聊。


    何乐知过来的时候兄妹俩正一人占一边沙发,各看各的手机。


    他开门看见门口多了双女生穿的运动鞋,先是愣了下。韩方驰站起来,叫他:“进来啊。”


    何乐知走进来,看见抬着头的韩知遥。


    “打招呼。”韩方驰说。


    韩知遥眨了眨眼,先说了声“哥哥好”,又不太确定道:“是乐知哥吗?”


    “遥遥?”何乐知也很惊讶。


    他转头看向韩方驰,问:“你们有事儿吗?我先回去?”


    韩方驰说:“没有,进来。”


    何乐知知道韩知遥昨天的事,看见地上放的书包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但也没提这些,坐过去聊了会儿不相关的。他之前让韩方驰往家里带过项链给两个妹妹,韩知遥过生日他还给订了蛋糕,加上韩知遥小时候何乐知就带她玩过,所以韩知遥对他挺亲近的。


    何乐知给人的感觉本来就很温和,是个温柔的哥哥,韩知遥并不防备他,一会儿之后就跟他聊起来了。他来之前兄妹俩各自坐着,韩方驰想跟她说话她也不说,找不到切入口,现在沉寂的气氛终于被打破。


    何乐知说等会儿可以他们三个一起看场电影去,再去一家新开的甜品店打个卡,韩知遥看向韩方驰,问他:“你有空吗?”


    韩方驰先问何乐知:“你今天不去阿姨那儿?”


    “她出差了,没在家。”何乐知对他笑笑,眼神里有只有他们俩懂的意味。


    韩方驰明显拿韩知遥没办法,聊又聊不动,人家也用不着他陪。因为本质上来说韩方驰也是家长那一派的,不像何乐知单纯是个让人舒服的不相关的“哥哥的朋友”。何乐知在这儿韩方驰能轻松很多,是他的救星。


    “你今天没课是吗?”何乐知跟韩知遥确认道。


    韩知遥却说:“上午有课。”


    何乐知一噎,又问:“请过假了?”


    “没有。”韩知遥说,“昨天我也没去,不知道我妈跟老师说过没有。”


    她把逃课说得这么坦然,是何乐知没想到的。他只能看向韩方驰,说:“要不你请个假呢?”


    韩方驰沉默着点点头,神情里看着挺无奈的。


    何乐知长大以后也没有跟高中生相处的经验,只是他在何其的影响下长大,身上有何其那种对小孩儿下意识的理解和包容,也更有耐心。


    何乐知本来就是早上起来收拾完了想过来转一圈,所以穿的还是昨天那身,短袖短裤和拖鞋,跟韩方驰一起吃了早餐之后也没回去换,就这么出了门。


    他很少穿这么随随便便地出门,从小就是个体面小孩儿,总是穿得很板正,外出几乎没见他穿过拖鞋。今天实在松弛,韩方驰为了配合他,也穿的短裤和拖鞋。


    他俩走在街上就像小姑娘家里两个不着调的哥,长得虽然挺帅,就是不修边幅,看着就像在家能跟妹妹闹来闹去翻冰箱偷吃人家蛋糕的哥哥。


    韩知遥穿着校服出来的,书包里带的一套也是校服,看起来今晚没打算回去。


    看电影本来也在商场里,停完车在商圈随便逛逛,去给韩知遥买喝的。路过一家店的时候韩方驰问:“你需要买什么吗?”


    店里卖的睡衣和内衣,韩方驰把手机递过去,“你自己去买。”


    韩知遥摆摆手说:“我带了。”


    何乐知笑了声,“遥遥这是有预谋的。”


    “昨天我就想跟他一起走来着,我怕他不带我。”韩知遥说。


    “你不道歉我不可能带你。”韩方驰说,“没礼貌的高中生离我远点。”


    “对不起!”韩知遥看起来心情已经好多了,立即服软道。


    何乐知指指旁边卖奶茶的店,说:“请帮我们取这个行吗?0463。遥遥的奶茶和我一杯气泡水。”


    “行。”韩方驰说。


    何乐知笑着问他:“我有礼貌吧?”


    “你有。”韩方驰去取要从何乐知身边走过去,俩人挨近的时候韩方驰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可以没礼貌。”


    何乐知笑了声,韩知遥背对着他们,没看见这俩哥的无语行径。


    韩知遥挑了部最近风很大的科幻电影,何乐知坐中间,韩方驰坐最外面。


    电影过半,韩方驰碰碰何乐知胳膊,借着屏幕的光指了指他放在中间杯架的水。


    何乐知拿起来递给他,用眼神示意:是这个意思?


    韩方驰稍微离近了点,说:“我嗓子有点干。”


    何乐知忙放他手里,韩方驰打开杯盖,把剩的小半杯都喝了。外面的气泡水虽然少糖,也还是甜,接下来的小半段电影,在音响的间隙中何乐知偶尔能听见韩方驰清喉咙。


    电影结束出来,三人往电梯方向走,韩知遥在那儿挑餐厅,何乐知说:“等我一下。”


    他快走了几步,再回来时手上拿了瓶矿泉水,拧开了递给韩方驰。


    韩方驰接过来喝了一口,何乐知把瓶盖拧上,问他:“嗓子不舒服?”


    “紧。”韩方驰说,“可能早上酸奶太甜了。”


    何乐知把水给他,说:“小口喝水。”


    “他可是个大夫啊。”韩知遥抬起头,看着他们俩,“他口腔科大夫,还用告诉他多喝水吗?”


    “大夫该关怀也得关怀啊。”何乐知笑笑说。


    “大夫自己就能关怀自己,”韩知遥说,“不用管他。”


    “那我不能不管,”何乐知看了眼韩方驰,开玩笑说,“我暖男。”


    “你是够暖的啦。”韩知遥认可地点点头。


    韩方驰跟何乐知刚认识的时候,他们也就跟现在的韩知遥这么大。


    那会儿何乐知就是个小暖男,让他周围所有亲近的人每天都热乎乎的。跑三公里去给他的好朋友去买晚饭揣怀里带回来,就是他在这个年纪做的事。


    本来韩方驰心里一直拿韩知遥当小孩儿,觉得她还小,青春期不懂事。可一想到那时的何乐知和他自己,又觉得高中其实也不算小了。


    “你在这儿住我没意见,你住多久都行。”晚上睡前,韩方驰跟韩知遥说。


    韩知遥洗完澡穿着她自己带来的睡衣,盘腿坐在客卧的床上。


    韩方驰说:“但你必须好好上学,你逃一节课我就马上把你送回家,你在我这儿住我有责任,你别让我交代不了。”


    他语气有点沉沉的,听着严厉。好在韩知遥没逆反,挺老实地说:“会好好上课的。”


    “说话算话?”韩方驰问。


    “都答应你了。”韩知遥不耐烦地说,“不会坑你的。”


    “你最好是。”韩方驰说。


    何乐知扯了一把他的衣服,跟韩知遥挥了挥手,说:“晚安遥遥。”


    “晚安乐知哥。”韩知遥回应他。


    韩方驰问她:“自己敢住吗?”


    韩知遥先痛快地说了声“敢啊”,紧接着反应过来,问:“你要出去啊?”


    韩方驰说:“我就在隔壁小区,打电话五分钟回来。”


    “那我不敢啊!”韩知遥连连摇头,“你让我自己住一房间我敢,你把房子里就留我自己我不敢,我从来没自己住过,你可别!”


    韩方驰跟何乐知对视一眼,俩人交换了个眼神,韩方驰转头跟韩知遥说:“过来把门锁上。”


    “没必要吧!”韩知遥茫然地说。


    “养成习惯,除了在你自己家,在哪儿住随手把门锁上。”何乐知笑着说,“我也在这儿住,外人在必须锁门。”


    “哦哦。”韩知遥光脚下了床过来关门。


    关门前韩方驰问她:“明早几点起?”


    “六点,我自己起,自己上学,不用管我。”韩知遥说。


    “知道了。”韩方驰把门带上,听见她在里面反锁了。


    “我回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回来。”何乐知小声说。


    韩方驰“嗯”了声,说:“谢谢。”


    何乐知一下笑出了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啊。”


    他抬起手,安抚地摸了摸韩方驰胳膊,说:“我半小时回来。”


    关门声一响,韩知遥开门探头出来,看见韩方驰还在,又把门关上,重新锁了起来。


    “睡你的,我不走。”韩方驰扬声说。


    “知道了!”韩知遥在里面回应。


    下午老韩打了个电话,问要不要过来接韩知遥。韩方驰说她不想回去,老韩犹豫了几秒说“也行”。


    韩方驰打开聊天框,录了段视频,先录了下韩知遥收拾好的书包。


    “庞姐,知遥书都带全了,多带了套校服,先让她在这儿住着吧,你不看她也少生点气,答应我能好好上课了。”


    又拧了下韩知遥房间的门把手,没打开,这也录了进去。


    “锁门睡了,这段时间先让她住这房间。还有一个朋友也在我家住,乐知,你知道。有事儿我随时跟你报告,你在家静静心,她跟那男生的事我找时间跟她聊。”


    庞姐很快回复:不用跟我报告,我不管她。


    真不管就不会这么快回了,韩方驰笑了下,说:别生气了。


    庞女士:别跟我说一句她的事。


    韩方驰:好的,没情况我不说。


    何乐知拎着衣服过来时韩方驰已经洗完澡了,沙发上多了个枕头和夏凉被。


    “睡了?”何乐知指了指客卧的门,低声问。


    “不知道,也可能在玩手机。”韩方驰说。


    他找了套床单出来,正准备换。


    “我睡这儿就行。”何乐知指指沙发说。


    “那不可能。”韩方驰朝他示意,让他进来。


    何乐知走过去,韩方驰跟他说:“灯和空调的遥控器都给你放那儿了,起夜的话不用开灯,它自己能亮。”


    “床单我等会儿换了,你可能得在这儿住几天。”韩方驰问,“这个毯子薄吗?还是我给你找条被子?”


    “不薄,可以。”何乐知又说,“床单也不用换。”


    “我睡过了。”韩方驰说。


    “那怎么了啊,”何乐知失笑,“以前你住我家我也没给你现换个床单啊。”


    韩方驰没再坚持,说:“那我放这儿,你想换就换。”


    “好的。”何乐知点点头。


    “睡吧。”韩方驰说。


    何乐知在家都收拾完了过来的,躺下直接就能睡了。


    要放几个月以前他俩还勉强能睡一张床上,现在是完全不可能了。两个成年人,不清不楚的关系,这么一睡就说不清了,变成一笔糊涂账,他俩又都是不喜欢糊涂的人。


    韩方驰出去要给他带上门,何乐知叫住他,压低了声音悄悄的一声“方驰”。


    韩方驰回头。


    何乐知朝他招手。


    韩方驰走进来,何乐知示意他往里走走别站门口。


    等到韩方驰走得更近,何乐知直接抱住了他。


    “睡前抱一下。”何乐知笑笑,他身上刚洗完澡的青柠味儿扑了韩方驰满脸。韩方驰肩膀宽宽的,肩膀上的肌肉有点磕下巴。


    “晚安方驰。”何乐知反手摸摸他后脑,轻声说。


    随着咬得轻轻的那一声“方驰”,韩方驰胸口一小处地方似乎也跟着塌陷了一角。他闭上眼睛,抬起手扣着何乐知后背,深吸了口气。


    “晚安。”韩方驰低声说。


    第47章第 47 章


    韩方驰睡觉不怎么挑地方, 不认床。这一宿他睡得很踏实,睡前何乐知抱的那一下,放开之后味道好像仍一直在周围, 使得韩方驰梦里梦外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轻缓松弛, 是他喜欢的那种被托住的感觉。


    有一个他熟悉并亲近的人在很近的地方, 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被关注的, 是安全的。


    因此早上闹钟一响, 韩方驰第一时间醒了, 醒了也不觉得起床困难, 想到何乐知就在房间里安静地睡觉,很轻松地就坐了起来。


    五点半天已经亮了,韩方驰拉开窗帘, 把枕头被子叠起来放一边, 何乐知的门轻轻地打开了。


    他看起来已经洗漱过了,头发还没干透。放轻脚步走出来,见韩方驰已经醒了,立即朝他展开个笑,几乎用气音说:“醒了啊?”


    “起这么早?”韩方驰问。


    何乐知指指厨房,笑着说:“我怕你真不管她,还是得吃个早饭再上学。”


    “我做就行。”韩方驰说。


    “我来吧,明天你不用起来,我本来也起得早。”何乐知想到又说,“哎,要不你进去再睡会儿呢?可以睡到七点。”


    何乐知怕吵醒韩知遥,因此把声音压到最低了, 加上他神情间一直带点柔和的笑,在周一的清晨里有一种温乎乎的治愈感, 似乎并不轻松的工作日就这么被唤醒了。


    何乐知见他不说话,又指指房间里,示意他。


    韩方驰摇摇头,此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想问问“睡醒还能再抱一下吗”,只是没好意思,洗漱去了。


    何乐知追问了一句:“蒸饺遥遥吃吗?”


    “她不能吃,”韩方驰说,“她吃有馅儿的打嗝。”


    “好的,什么馅儿都不行是不?”何乐知又问。


    “对,包子饺子这些都不吃。”韩方驰说。


    “好的。”何乐知说。


    韩知遥六点零五从房间出来,闻到一股很香的煎蛋味儿。韩方驰站在灶前,何乐知站在冰箱前找来找去。


    “这么香呢?”韩知遥扒在墙边,探头问。


    “早,遥遥。”何乐知朝她笑笑说。


    刚才怕声音大,烟机都没敢开,韩方驰见她醒了才把烟机打开。


    “乐知哥早。”韩知遥说,“你们不用起来给我准备早饭,我自己买个面包就行。”


    “没事儿,我们上班也得吃。”何乐知找了培根出来,站起来说,“洗漱去吧遥遥,等会儿过来吃饭。”


    韩知遥六点半出门,韩方驰说要去送她,被她坚定地拒绝了。自己叫了个车,穿上鞋就开门走了。


    平时这个点儿韩方驰还没起,今天早起一个半小时,这会儿俩人都闲了下来。何乐知说:“明早你别起来了。”


    “我起,你别起了。”韩方驰说。


    “我生物钟就早,要不我也睡不着了。”何乐知笑笑,“我就说我睡外面,我起来还不影响你。”


    “不。”


    “那明天我起来你就进去再睡会儿。”何乐知说。


    韩方驰不置可否,等到第二天何乐知从房间一出来,韩方驰还是已经起来了。


    韩知遥没有想回家的意思,庞女士也不找她回去,就每天老韩跟韩方驰联系。其实韩知遥并不给人添麻烦,除了早上早起一会儿以外没别的影响,生活和学习都能独立,也并没有在家里表现得那么反叛,每天也都好好上学了。


    韩方驰在电话里问庞女士消气了没。


    老韩说:“俩冤家隔离了,两边都消停。她俩只要说话就呛,说不上话也没什么呛的了。”


    “你辛苦了。”韩方驰说。


    “谢谢你帮我分担,”老韩笑着说,“我现在不辛苦了。”


    “没事儿,让知遥在这儿住着吧。”韩方驰说。


    何乐知每天晚上睡前回自己家一趟,洗个澡换身衣服,其他时间都在韩方驰这边,离得近很方便。


    韩知遥跟他好,每天韩知遥放学回来何乐知能陪她说会儿话。


    几天下来何乐知对她了解了不少,她有两个关系很好的女生朋友,何乐知连名字都记住了。只是她从来不提她那个小男友,何乐知也不提,就当不知道。


    这么大的女孩儿心思是很敏感的,不会喜欢被人在背后讨论。何乐知如果表现出知道她有男朋友,她会很自然地想到哥哥和别人讨论过她,都说了什么又不清楚,会因为没有安全感而对哥哥失去信任。


    在家里的习惯性厌烦心理一退下去,不用尖锐的语言和强硬的语气包装自己,聊天的对象又是个一直带着笑的哥哥,韩知遥渐渐回归本真。本质上其实跟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没什么区别,同时何乐知感到她其实心思非常细腻,会下意识去关注周围,不让自己的存在影响别人太多。


    这几天何乐知的另外一个感受就是,他更爱何其了。


    从前他始终是儿子,这次也算当了半个家长,视角一转换,即便只有几天时间,他还是更直观地体会到想让一个小孩儿乐观、安稳地长大,让他敏感的心灵不受伤害,是一件需要思考和琢磨的事,甚至是小心翼翼的。


    而何其把她儿子一颗纯真的心保护得非常完整,在成长过程中从没被刺伤过,这是一件伟大的事。


    何乐知给何其发消息,不吝啬地表达:这几天方驰妹妹在,我也算当上哥了。我的感触是——何其女士,下辈子能还做我妈妈吗?


    何其当时刚上完课,看见消息一瞬间鼻子就酸了,过几秒突然掉了滴眼泪。


    学生吓了一跳,以为被她气哭了。


    何其打字回复:没问题!


    “其实遥遥真的很懂事。”韩知遥放学之前,何乐知跟韩方驰说。


    “嗯,”韩方驰并不否认这点,还说,“在家经常帮我说话。”


    “今天早上我俩一起下楼,她先出的单元,一开门又关上回来了,回头问我怕不怕狗。我说我不怕,她睁着大眼睛提醒我说,很大。我说没事儿,她才又开的门,外面有两只阿拉斯加。”


    何乐知想想当时的心情,笑了下说:“我三十多了,她十几岁小姑娘,她在保护我。当哥哥是这种感觉吗?我当时特别想给她买点她喜欢的东西,或者给她买小蛋糕,买玩偶。”


    “偶尔是,在不生气的时候。但是不想买东西,只想给点钱。”韩方驰思考了下,严谨地说。


    “直男哥哥。”何乐知笑话他。


    “直吗?”韩方驰看了他一眼。


    何乐知笑了,过会儿说:“那谁知道。”


    “你不知道?”韩方驰问,“我帮你回忆回忆?”


    “不用了,”何乐知笑得低眉顺眼的,“我能想起来。”


    不等他俩再说话,门锁响了。


    韩知遥开门进来,何乐知跟她打招呼:“回来了遥遥?”


    “哎!我回来了。”韩知遥答应了声。


    “书包呢?”韩方驰问。


    “没拿回来,反正晚上也不学习了。”韩知遥说。


    晚自习上到九点,今天该学的都学完了,书包背来背去也没什么实际作用,还挺沉的。


    韩方驰确认道:“没逃课,对吧?”


    “韩方驰你烦不烦!”韩知遥皱着眉去洗手。


    韩方驰挨呲儿了,看向何乐知。何乐知站起来,去跟韩知遥说话,路过的时候摸摸韩方驰的头,安慰地朝他笑笑,对口型说:“不烦。”


    韩方驰在沙发上连住几天,不但没觉得不舒服,反而每天都睡得很踏实。


    何乐知占了主卧,睡得也挺好,主卧卫生间里他东西越来越多。洗漱用品、毛巾、护肤品,跟韩方驰的各占洗手台一边。


    主卫整个腾给韩知遥,韩方驰现在也每天进卧室洗手间洗漱。何乐知起得早,韩方驰过来洗漱完会把洗手台顺手擦了。何乐知摆东西有他自己的小规矩,必须按照正反面,有字的一面冲外,韩方驰擦完水会把何乐知的那些东西给摆好,摆成整整齐齐一小堆儿。


    韩知遥这周周日能休个全天,如果韩方驰医院不临时有事的话,何乐知打算一起露营去。


    周五,于总敲敲他的门,叫他:“何总?”


    一这么叫就没好事儿,“总工”的“总”往头上一落,就是要来大活儿。


    何乐知苦着脸,纠正说:“还是叫我小何吧。”


    “呼和浩特那边可以去收资了。”于总倚着门说。


    “怎么还说它……”何乐知提醒道,“上次咱们不都说过了?那个活儿我扛不住,它就不是我这个年纪能当设总的项目。”


    “许哥和齐哥都抽不出空了,小周他老婆怀孕了我也不好意思,家里现在除了你没别人。你有我呢,你怕啥,你搞不定谁到时候我过去。”于总说。


    “审查我就搞不定,收口的时候人一看我这么年轻处处卡我。”何乐知实话实说,“上次邯郸那个活儿收口收了两回了,现在还没审下来呢。”


    “邯郸我下周再去一趟,那没事儿。”于总说,“呼和浩特你就领他们去吧,别有畏难情绪,我说你行你就行。”


    “你说我行也不行啊,”何乐知快流泪了,“我年龄在这儿呢,我才刚三十一,领导!”


    项目真立项了以后基本没有老板什么事儿了,他就只管市场,技术上的一切事都只对总工说话,这个一接到头上又是至少两年能结项的活儿,这样的项目他已经在推进三个了。这种规模的项目会要求每个端口派人长期驻地,免不了出长差。


    其实老板也知道硬压到何乐知头上是为难他,立项以后他也难干,他们这个行业是吃经验的一行,何乐知这么年轻,各个端口都很难协调,同样一件事五十岁总工一句话,年轻的得说十句。


    “那我再去磨磨齐哥,”于总说,“你也消停不了,别的活儿你帮着分担吧。”


    何乐知很痛快地答应了。


    领导出去之前笑着问:“现在又不想出差了,是不?”


    “是的是的。”何乐知点头。


    何工从年初主动要求出差,到后来可出可不出,现在是恢复了从前的出差困难。


    主要人现在每天生活都有滋有味的,谁想不开要出差。


    何乐知给韩方驰发消息:差点儿出差一周,虚惊一场。


    韩方驰看见的时候马上回:别。


    乐知:推掉了推掉了。


    何乐知之前推进的一个小型变电站的项目在写可行性研究报告,晚上他跑完步回自己那边冲澡换了衣服,回来拎着电脑,在韩方驰的书房加班。


    韩方驰把懒人沙发拽到挨着何乐知的椅子,往沙发里一倚,找了本书看。


    一个小时左右,韩方驰说:“起来站会儿。”


    何乐知答应了声,把一个图粘进去,听话地立即放下鼠标,站了起来。


    韩方驰说:“往远处看看。”


    “这就看。”何乐知说。


    韩方驰的书房里书桌设计在拐角处,身后是两个方向的玻璃。何乐知拉开窗帘,外面正好是小区的东侧,是个小湖,再往远处有座小桥。


    韩方驰出去给他倒了杯水,之后也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俩人中间隔着个懒人沙发和一把椅子。


    “不出差了吧?”韩方驰问。


    “应该不用。”何乐知笑着说,“白天领导往我门口一站叫我‘何总’,我心一紧。”


    “别把我自己留在家。”韩方驰转头看了过来。


    何乐知的特点就是吃软又吃硬。


    平时韩方驰提要求行,软下来商量就更是不想拒绝。


    虽然知道他这么说是因为现在韩知遥在,可韩方驰这么看着他说这样的话,何乐知只想如果于总再过来说,他一定要拒绝得更坚定。


    韩方驰又补了一句:“如果不影响工作的话。”


    “不影响,”何乐知笑笑,“不留下你。”


    休息一会儿之后接着写报告,韩方驰就倚一边看书。


    韩方驰腿长,懒人沙发又矮,为了不窝腿,他都是伸直了或者随意地敞着坐。


    何乐知干了会儿活后暂停,站了起来。


    韩方驰在椅子旁边坐着,沙发和他的腿等于把何乐知关在了里面。


    “我想出去。”何乐知站着说。


    韩方驰眼神都没从书里抬起来,坐那儿问:“干什么去?”


    “想去厕所。”何乐知笑着轻踢他沙发。


    韩方驰无动于衷,“不让。”


    “那怎么能让啊?”何乐知手指在韩方驰膝盖上敲了敲。


    韩方驰说:“自己悟。”


    何乐知被他的装模作样逗得笑起来,只要一迈或者硬挤根本拦不住,可何乐知还是配合地弯下腰。


    “麻烦开个门让我出去吧。”他眼睛弯弯的,跟韩方驰平视着,商量道,“谢谢方驰。”


    何乐知这么轻飘飘地叫“方驰”,那商量什么都好使。


    韩方驰掀起眼瞥他,把腿收了收。


    何乐知从边上出去,想起高一他俩同桌那一年,韩方驰坐在他外面的时候,他出来进去韩方驰从来不嫌烦,他只要一站旁边韩方驰就站起来了。


    现在出去还得哄。


    何乐知走出门之前回头看了眼韩方驰,韩方驰还在那儿看书。


    一本正经的真好玩。何乐知想。


    第48章第 48 章


    韩知遥晚上回来何乐知还在加班, 开门进来见客厅没人,扬声喊:“哥?乐知哥?家有人没?”


    “在。”何乐知应了一声。


    韩方驰从书房出来,问:“回来了?”


    “回来了。”韩知遥换鞋进来, 走去书房门口, 问何乐知:“乐知哥在干什么?”


    “在加班。”何乐知朝她笑笑说。


    “你也加班啊?”韩知遥回头问她哥。


    “没有啊。”韩方驰说。


    韩知遥问:“那你跟着在这屋干吗?”


    何乐知在里面笑了一声, 韩方驰说:“我看书。”


    “真爱学习。”韩知遥竖了下拇指, “不愧是我们家最优秀的孩子。”


    韩方驰屈起手指敲敲她头顶, “少跟我阴阳怪气。”


    韩知遥这周能休周日全天, 周六晚自习也可以不上或者少上一节, 全凭自愿。


    自愿的话就等于放学了。


    韩知遥之前答应了不惹事,说到做到,连少上的晚自习都没乱跑或者谈恋爱去, 下午放学直接回家了, 回来时那俩哥都到家了。


    晚饭后韩知遥穿着睡衣,趴在沙发上玩手机。


    韩方驰问她:“明天回家吗?”


    韩知遥抬头看他,韩方驰改口重说:“明天有需要回家取的东西吗?”


    “没有。”韩知遥又把头低回去,食指慢慢地在手机屏幕上滑。


    韩方驰“嗯”了声。


    何乐知本来在书房加班,后来把电脑端出来,坐餐桌那儿。


    三人各干各的,客厅里最有存在感的就是何乐知敲键盘和鼠标的声音。


    过会儿,何乐知听见韩知遥问:“我可以先不回家吗?”


    语气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还是能听出来她有意藏起来的那一点小心。


    “当然可以。”韩方驰说,“住到你不想住为止。”


    韩知遥问:“会不会让你们觉得不方便?”


    “不会。”何乐知在餐桌那边说,“你在我觉得特别有意思。”


    韩知遥坐起来,盘着一条腿, 另一条腿垂在地上,说:“我一想想我回去了妈没有表情的脸, 好像看我一眼都闹心,我就觉得我喘不过气,我好像挺该死的。”


    何乐知敲键盘的动作一停,韩方驰也抬起眼。


    “我在家就只想在我房间待着,我一出房间就觉得自己碍眼,在被瞪着。”韩知遥说,“哥你小时候有过这种感觉吗?就是……就觉得自己多余,并且很烦人,我不应该被生下来……你应该没有。”


    韩方驰认真地思索两秒,说:“你刚出生那段时间,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有一次你睡着了,妈也睡着了,你突然哭了,我想给你拿你那个安抚奶嘴儿,妈睡蒙了,一睁眼以为我要给你喝水,把我手打开,怕我呛着你。我当时一点没当回事儿,我还把它捡起来拿去洗洗,回来又塞你嘴里。我根本没放心上,那时候我都挺大了。”


    韩方驰说到这儿笑了下,跟韩知遥说:“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到现在每次有人在我旁边拍手或者干什么,一有类似声音,我总能一下子想起当时抽我手背那一声特别响。”


    韩方驰表情有点不好意思,跟韩知遥强调:“这是个秘密,韩知遥,要不是你说自己多余我这辈子不可能跟别人说,你也给我闭好嘴。这是你哥青少年时期的一点矫情,就是想告诉你,我这么优秀都因为你被抽过手,你还多余?咱们家谁都不多余。”


    韩知遥都听愣了,因为韩方驰从来不会聊这些,他一直跟个标杆似的立在那儿,他们年龄差得多,也不可能聊到一起去。与其说是哥哥,不如说半个家长更合适。这会儿韩方驰说起这事,加上他那不自在的表情,在韩知遥这里就有种人设崩塌的反差感。


    “她肯定不是故意的。”韩知遥过了半分钟说。


    “当然。”韩方驰说,“睡蒙了,带你特别累,你消停不了一会儿。”


    “我平衡多了。”韩知遥笑起来。


    “你想她就一个人,咱们家三个孩子,各有各的性格,不可能面面俱到。”韩方驰说,“有顾不到的只能咱们自己消化一部分情绪。”


    “你在委婉地对我说教。”韩知遥跟他说,“这要不是在你家我不会听的。”


    何乐知在另一边“扑哧”一声乐了。


    韩方驰无语地站起来,去何乐知那边坐着,跟何乐知小声说:“她先提起话题,我跟着说就是说教。”


    何乐知悄悄地冲他竖了下拇指,表情十分认可地对他笑笑。


    韩知遥接着趴回沙发上玩手机,何乐知加班,韩方驰自己找事干。


    何乐知加班到八点半,写不下去了,坐着愣神几分钟。


    “要不……”他突然说,“咱们露营去?”


    “现在?”韩方驰疑问道。


    “对!”何乐知把电脑一扣,笑起来扬声问,“去吗遥遥?”


    “现在吗?”韩知遥趴那儿支起身,扭过来看他。


    “现在!”何乐知站起来说,“山上看星星去,明早看日出,去不去?”


    韩知遥愣了两秒,接着扑腾一下跳起来,尖叫一声说:“去!人不就活几个瞬间吗!我懂我懂!”


    “走。”何乐知拍拍韩方驰胳膊,催他站起来。


    韩方驰没有任何反对意见,说:“我换衣服。”


    韩知遥跑回自己房间要换衣服,进去了才喊道:“啊啊啊我没有衣服!我只有校服!”


    “穿睡衣!”韩方驰在主卧找衣服,何乐知过去看看,拿了韩方驰一件戴帽子的卫衣外套,又找了件抽绳的运动裤。


    他把衣服裤子拿出去给韩知遥,“穿你哥的,直接套睡衣外面。”


    “行!”韩知遥兴奋地抱着跳跳。


    何乐知露营装备全,但要上山也带不了很多东西,而且就过个夜,用不着太多。


    他回家取东西换了衣服,三人直接开他的车走了。


    何乐知把手机解了锁递到后面,说了市区周边反方向的两座山,跟她说:“遥遥,我手机里有个天文通,你打开看看哪边观星条件好。”


    “哎!我来看看!”韩知遥拿了手机,低着头在那儿研究。


    “一边99%,一边98%,差不多!”韩知遥看了会儿说。


    “看看云量呢?”何乐知说。


    “也都差不多!”韩知遥说,“99%这边显示0。”


    软件不一定准,但今天市区就没什么云,也没风,农历月初月亮还小,周边观星条件应该都不错。何乐知定位了个相对近的地方,跟韩知遥说:“你先睡会儿。”


    “我睡不着。”韩知遥坐在后排中间,两只胳膊分两边搭着前排座椅,说,“我还没看过日出呢。”


    “好好坐着,安全带系上。”韩方驰回头说。


    “哦哦。”韩知遥配合地坐了回去。


    韩知遥在后座扣好安全带倚着,心都已经要飞了。其实能不能看到星星和日出没那么重要,只是此时此刻他们因为乐知哥一个念头就神经兮兮地跑出来,开几十公里的车还要半夜上个山,无论山上是什么样的风景都无所谓,这件神经的事本身就足够一个高中年纪的女孩儿情绪飞起来。


    到了地方才发现停车场里停了不少车,来露营和观星的人很多。最近天气不冷不热,是很舒服的温度。山上稍凉一些,穿个冲锋衣就刚好。


    东西都在韩方驰跟何乐知身上背着,韩知遥空着手一身轻地上山,穿着她哥宽宽大大的外套,裤子挽了好几道挽到脚踝,头上绑着个灯,两个哥哥不让她走太快,必须在他们的灯能照亮的范围之内。


    何乐知对他们城市周边的几座山都熟,特意挑的不用走太多路的地方,也没去人多那片露营基地,而是找了个有平地人又不多的小山头。


    他把灯放在一个石头上,跟韩方驰一起把简易帐篷支了起来,地垫充气铺进去。


    “等会儿你就睡里面,日出前我叫你。”何乐知跟韩知遥说。


    韩知遥蹲在旁边录小视频,她这一路都录了不少了。镜头里灯光暗淡,但是能看见穿着橙色冲锋衣的何乐知蹲在那儿忙来忙去,是一个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很可靠的哥哥,短发侧颜很帅。


    旁边不远处的韩方驰在给另一个地垫充气。


    韩知遥录完了,手机收起,问:“那你们呢?”


    何乐知笑笑说:“我俩守护你,我们是公主的护卫。”


    “天哪。”韩知遥抱着膝盖蹲在她的帐篷边,头顶是她从没见过的星空,吸吸鼻子说,“我的人生瞬间。”


    何乐知回头看了眼韩方驰,韩方驰感觉到他的视线,也看了过来。何乐知笑笑,这样的人生瞬间他们恰好在这个年纪也有过。虽然是在破旧的屋顶上,可记忆中的星河并不比现在逊色。


    他们只带了一顶帐篷,给韩知遥了,但韩知遥没进去睡,跟他们俩一起挤在外面的地垫上,坐在他俩中间。


    露营灯在离他们有点距离的地方,蚊虫都被引到那边,加上周围点的蚊香,他们这边倒很清净。


    不止是数以亿计的星星,这是韩知遥目前十几年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银河和流星。不说银河,星空现在对生长在城市里的小孩儿来说已经是个只存在于网图里的概念了,韩知遥从记事起就没看到过几次星空。


    平时城市里稀稀拉拉几颗星星,已经连北斗七星都找不着了。


    周围除了他们的灯以外是全然彻底的黑,夜晚的山像黑洞,能把一切吞进去。可韩知遥坐在两个哥哥中间,既不冷也不害怕,只觉得很安全。她被无限多的星星灌溉着,觉得自己在旋转。


    天地如同没有了边界,星星像光粉一样撒满人间,流星落在人的眼睛里。


    “你们小时候天上就有这么多星星吗?”韩知遥仰着头,喃喃地说。


    “没有这么多,也看不到银河。”何乐知回答她,“大概是你现在看到的一半?或者三分之一?四分之一?能看到星座。我也记不清了,它们离现在太远了,在我的记忆里也模糊了。”


    何乐知说完他们又回归沉默,眼前的一切对还没好好看过星空的韩知遥来说,不只是“震撼”能概括的。


    它如同把小小的灵魂彻底地吸纳进去,透彻地洗过又缓缓释出。它矛盾地让人一边看到宇宙的浩瀚,同时让人能完整、直观地感受自己。


    “小时候抬起头就能看到好多好多星星,我经常把自己看晕了,天旋地转,像喝醉了一样,走着路就想躺下去。”何乐知语气轻缓,带着笑意说。


    “后来不见了?”韩知遥问。


    何乐知仰着头,“它们几颗几颗地消失,我刚开始以为是因为我近视才越来越模糊,等我发现它们真的在我的生活里不见了,就戴上眼镜也找不着了。”


    “是什么时候消失的?”韩知遥轻声问。


    “我想不起来,没有印象。”何乐知看着把黑布全画满了的光点,笑了下说,“我跟你哥看过一次流星,也在高中。好像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关于星星的记忆了,长大以后想看看得去山上找,像现在一样。”


    韩方驰沉默地听他们聊天,这时转过来,看着何乐知的方向。


    韩知遥问:“你们上哪儿看流星?”


    “上我家楼顶,把我家沙发垫拆了一片,坐地上看,把你哥吹发烧了。”何乐知笑着说。


    韩知遥问为什么。


    “因为我俩有病,哈哈哈,我们那时候是能一起发神经的朋友。”何乐知也转过来看了眼韩方驰,眼睛里装着笑意,也装着银河。


    “你们现在也是。”韩知遥说,“咱们现在不也挺神经的吗?”


    何乐知弯了弯眼睛说:“那还是不太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韩知遥平静地问,“因为你们谈恋爱了吗?”


    话音一停,何乐知和韩方驰同时看向她。


    韩知遥仍仰着头,手指朝夜空指了指,说:“秘密会被星星收走擦掉。”


    虽然严谨地说并没有,可两边也都没有否认。


    韩知遥没再追问,安静地看着星星。


    人的一生中,总有些瞬时画面会落成影像,刻在记忆里一辈子不忘。如今晚的星空之于韩知遥,如当年楼顶的星空之于他们。


    夜过半,韩知遥进她的帐篷里去睡了。


    剩下两个人在帐篷不远处,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地坐着。


    坐得累了就躺下去,枕着山川,盖着银河。


    旷野之间,穹顶之下,浩瀚间依然是渺小的他们俩。


    两人的手都放在身侧,中间隔着半掌距离。


    何乐知翻过手来,掌心朝上,往旁边撬起韩方驰的手指,让自己的手于他之下,两人掌心相贴。


    韩方驰扣住他的手,侧头看过来。


    何乐知对他笑着,眼里盛着星星点点,另一只手指了指帐篷。


    妹妹就在旁边,没什么能说的,也没什么能做的。


    何乐知本来也没想很多,他只是想到他们第一次看星星那晚,韩方驰说他找不到自己了。


    今晚韩方驰始终沉默,何乐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不是还会觉得迷失。


    他只想把韩方驰拉住,无论迷失还是下坠,他都想把韩方驰牵着攥在手里。


    韩方驰手指与他交叉,换成十指相扣的姿势,轻轻地握着。


    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手机,单手打字,在跟“乐知”的聊天框里打了句话,递给何乐知。


    ——愿意跟我在一起?


    何乐知笑了声,想拿手机,牵着的手刚一动,被捉紧扣住。


    于是空着的手把韩方驰手机拿过来,删掉这句,笑眯眯地打了一句还给他。


    ——还要一小段时间。


    韩方驰:多久?


    何乐知:个把月。


    既然给了明确时间,韩方驰也没问原因,手机锁了屏揣起来,牵着的左手仍握得很紧。


    第49章第 49 章


    幕天席地的一夜, 周遭寂静无声,时间的流逝变得和缓,短短几个小时, 却仿佛过了很长很久。


    韩知遥拉开帐篷时, 天色还黑着。


    她裹着哥哥的外套, 衣服上的帽子也扣在头上, 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何乐知听见声音, 睁开眼睛, 抬头看了看。


    韩知遥走过来, 朝他笑笑,轻轻地搭着边坐下。


    何乐知往旁边让了点,给她更多地方, 接着坐了起来。


    “睡着了吗?”何乐知清了清嗓子, 轻声问她。


    “睡了会儿,没睡熟。”韩知遥笑笑说,“我老惦记着要看日出,怕睡过头。”


    “说了叫你。”何乐知说。


    韩知遥说:“我怕你们也睡过去。”


    “怎么会,我专业的。”何乐知拿手机看了眼时间,笑着说。


    韩方驰听见他俩说话,也睁开眼睛,何乐知回头看他的时候见他醒了,安抚地拍拍他的腿,示意他接着睡,韩方驰就又把眼睛闭上了。


    韩知遥抱膝坐着,何乐知问:“冷吗遥遥?”


    “不冷, 我哥这衣服好厚。”韩知遥说。


    何乐知刚才拍韩方驰腿的时候觉得他裤子很凉,捏起来搓搓发现韩方驰只穿了单层裤子, 把外套脱了,搭在他腿上。


    韩方驰动了下腿,想让他穿上,不等他出声,何乐知回头跟他说:“我穿得多。”


    何乐知里面还有两层衣服,没觉得冷。外套带着他暖乎乎的体温,隔风盖在韩方驰腿上。何乐知的右手也轻搭在上边,手在的地方会有一点点重量传下来,那一处也仿佛比别处温度更高。


    这一小块热源的能量蔓延开,把凉意缓慢地驱散,使人昏昏欲睡,不想睁眼,也不想换姿势。


    韩知遥半张脸埋在圈起的胳膊里,只露眼睛在外面,看着他们这边。


    等何乐知再转回来和她说话,韩知遥仍看着他,声音闷在胳膊里,先是说了句:“你真好啊。”


    没等何乐知谢谢她的肯定,紧接着又问:“你和小黑哥为什么分手了?”


    何乐知被她给噎得愣在当场,一时哭笑不得,“我带你看日出,你就这么扎我心啊?”


    韩知遥埋着脸笑,说:“以前每次小黑哥来我家都一副恋爱人的臭样子,曲姨都快愁死了。后来我就听说他失恋了。可我认识你之后,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跟你分手。”


    “我当然也有我的缺点,只是可能你还没看到。”何乐知说完笑了笑,补了一句,“总之就是处不下去了。”


    “你跟我哥也会有那一天吗?”韩知遥像是不理解,茫然地看着他问,“很喜欢也可以分手吗?”


    何乐知又是一噎,说:“你这道道都是送命题啊。”


    韩知遥离他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那你小点儿声,不让他听见。”


    何乐知思考了下,配合地压下声音,和她说:“分手肯定是有理由的。大家在恋爱的最初,肯定都是想要长长久久,但最终可能还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走散了。”


    他没有敷衍青春期女孩儿或许在大人看来“强说愁”的情感问题,认真地组织语言回答她:“恋爱关系里,我们只能要求自己,不能替别人做保证。哪怕是你哥,我现在也不能跟你说我们绝对不会有那样的一天,我能保证的只有我自己这一半。”


    他回头看了眼睡着的韩方驰,转过头来声音更小地说:“我只能说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会尽我所能地给他安全感、给他我能给的一切,信任、忠诚、爱情,等等这些。”


    韩知遥看着他,何乐知边思考边说:“可我能给的是不是他需要的、他想要的我有没有,这些都不是我一个人能保证的。可能……就像之前你哥和你小圈儿姐,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可最终没能一直在一起,这是恋爱的最初大家不能预判的。”


    “圈圈儿姐很好。”韩知遥说。


    “是的,你哥也很好。”何乐知对她说,“所以我们不去为两个人的未来担保,也不为未来的不确定性焦虑。就坚定地过好现在,争取每一天不留遗憾,你觉得呢?”


    韩知遥自己想了会儿,似乎还有些似懂非懂。这个年纪还是对一切都要求极致的时候,喜欢就要一辈子在一起,未来的可能性很容易让年轻的心变得悲观。


    天已经开始泛白,星星几乎都不见了。


    韩知遥悄悄地对何乐知交换她的秘密,仍是趴在自己膝盖上,看着他说:“乐知哥,我也快要失恋了。”


    何乐知没笑她,也没有表现得过于惊讶,而是稍停顿了会儿,问她:“因为妈妈?”


    “算是吧,不完全是。”她点点头,把自己抱成一小团。


    “他本来是个好学生,也不太爱说话。刚开始我总是欺负他,后来觉得他挺好玩的就跟他表白,他直接就答应了,吓我一跳。”她笑了笑,聊起自己的小男友,有点不好意思。


    “后来被数学老师告诉班主任了嘛,班主任又告诉我妈,也告诉他爸了。他是单亲家庭,家里只有爸爸,他爸对他挺失望的。我就有点后悔了,可我想既然都这样了,分了不是白挨骂了?还是好好处吧。


    “我从小就不是好孩子,老师也都不喜欢我,后来也不喜欢他了。我有的时候觉得我把他带坏了,他还因为我打架。别人说我难听的话,他就去和别人打架,就是上周。”


    她把眼睛也快埋起来了,袖子以外露出来的部分能看出眼睛红了。


    “周三打的架,到了周六他还咳嗽,一咳嗽有空空的声。上周六上午三四节,数学老师没来要改成自习,我就拖着他去医院嘛……之后不就被我妈看到了。”


    她尽量说得平静,不带很多语气,可看得出来十分难过。


    何乐知问:“那他现在还咳嗽吗?”


    “现在快好了。”韩知遥眼睛在袖子上蹭了蹭,说,“我妈当着她的面说我‘跟小流氓混在一起’,还指桑骂槐地骂他,说我也很难听。我知道她生气,可我觉得很……就是被刺伤的感觉。因为跟我的事,他爸爸也失望,老师也失望,变成了一个坏孩子,为了我跟别人打架,我的家长因为他脸上的伤说他是小流氓……这些让我觉得我很烂,把他也变得很烂。我不想拉着他堕落了。”


    她吸了下鼻子,声音变得瓮声瓮气的,“我其实希望我的家长知道了会像你这样……哪怕关心一句呢,毕竟是为了我才打的架嘛……而不是瞪着他。”


    何乐知问:“你有跟妈妈说原因吗?”


    “说完挨打了呀。”韩知遥讽刺地笑了下,“她根本不听,早恋、逃课、打架,这些都是不能原谅的罪过,在她心里我早就烂透了,可我哥上学时候打架,甚至不会被批评,好孩子打架肯定有原因。跟我哥我姐比起来我就是个垃圾,就不该生下我。”


    “别这么说,遥遥。”何乐知觉得心里发沉,隔着帽子摸了摸她的头。


    韩知遥几乎从不会和别人说自己这些小心思,这样太不酷了,她更习惯用冷漠和尖锐把自己装起来,就显得不在意。


    可在昨晚的银河下,亿万星星看着她,韩知遥小小的心似乎在某一瞬间变得开阔、博大,觉得自己能原谅一切事,被星星洗过的灵魂好像变得轻盈了。


    远处已经开始有了浅浅的黄色,只是还看不见太阳。


    暖色的光芒从一点扩散铺开,暂时还没有照亮他们,但它马上就能来。


    “你需要我做什么吗?”韩方驰坐了起来,隔着何乐知,也摸了摸她的头。


    何乐知看向他,韩方驰示意他把外套穿上。


    “不需要,你最近已经让我感到很多关怀了。”韩知遥闷着头说。


    “你那个……朋友,”韩方驰看着她,还是没能把‘男朋友’说出口,“如果需要做个检查的话我可以安排。”


    韩知遥郁闷地说:“牙又没打坏。”


    “别的医院我不能有人了?”韩方驰说,“我医学院的,别的专业我没同学了?”


    “哦哦知道了,你学习又好朋友又多。”韩知遥把脸转向另一边,后脑勺冲着他们。


    韩方驰第一时间看向何乐知,何乐知笑着朝他示意让他别回嘴。


    “遥遥看!”何乐知叫她。


    韩知遥抬起头,远处的黄色已经很亮了,边缘开始有金光。


    “啊!”韩知遥一下子跳起来,跑去帐篷里拿她的手机,回来一屁股摔回地垫上,举着手机开始录像。


    旁边两个哥哥都不说话了,怕影响她视频效果。


    日出很快的,折腾了一宿为了看的日出,被韩知遥收在一段小小的视频里。


    可这一宿、这一刻的记忆,她不需要借助任何视频影像也永远不会忘。


    太阳几乎完整地升起来、光芒又没有很刺眼的时候,韩知遥往背后的方向一转,手机高高举起。


    “哥哥们——”她叫了一声。


    他们俩同时回头,韩知遥几乎躺了下去,用奇奇怪怪的角度拍了张照片。她用帽子挡了自己半张脸,剩下半张故意做着夸张的表情,两个哥哥的脸看不清,但是轮廓很帅气。太阳温柔地挂在一角。


    “帅吗?”何乐知探过头去,试图看看她手机,“不帅重拍。”


    “很帅很帅。”韩知遥敷衍地转过去,当即发了朋友圈,屏蔽了亲戚的分组。两张图片分别是昨晚的银河和刚才拍的这张。


    [图片][图片]


    配文:小[星星/]回家以后,[太阳/]一下子跳了出来。


    下山的路上,他们俩又跟韩知遥聊了一些。无论她的恋爱还谈不谈,有些话还是得跟她说到。高中生早恋虽然不是罪不可赦的事,可它应该是纯净的。


    韩知遥其实都清楚,但也没不让说,表现得非常平和,甚至聊到和妈妈的话题也没表现得十分抗拒,只说一想到跟她沟通的话她会出现的表情和眼神,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成长期会把父母的表现放大,何乐知无法安慰这个,他没经历过。


    回家后吃了点东西,韩知遥回房间补觉去了,韩方驰也拿了他的枕头往沙发上一躺,何乐知因为昨晚的活儿没干完,要接着加班。浪漫的星空和日出看完了,回归社畜本质,活儿不干完觉都不能睡。


    在餐桌干活儿怕鼠标和键盘影响韩方驰睡觉,端着电脑要去书房。


    “干什么去?”韩方驰问。


    何乐知指指书房。


    “不行。”韩方驰侧躺着,说,“你就在这儿。”


    “有点吵。”何乐知小声说。


    韩方驰也不回应,只看着他。


    何乐知笑了,走了过来。电脑先放茶几上,蹲在韩方驰旁边。


    “你干吗?”他蹲那儿看着韩方驰,“要不你去房间睡。”


    “我就在这儿。”韩方驰仍是说。


    “你是小孩儿吗?”何乐知问。


    “别——”


    “别管是吗?”何乐知笑着说。


    他胳膊交叠搭着沙发边,半蹲半跪地拄在那儿,支出了锁骨窝,笑笑地说:“你好好睡会儿,我在这儿噼里啪啦的你睡不着。”


    韩方驰不是小孩儿,但何乐知说话的语气和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却和哄小孩儿一样。


    被韩方驰突然抬起手捏住下巴的时候,何乐知明显地愣了下。


    韩方驰手上还是用了点力气的,何乐知被捏着也不挣,只微扬起眉,不解地看着他。


    “不敢替别人做保证?”韩方驰盯着他,声音略低沉,“不想未来,不留遗憾就行?”


    何乐知眨了眨眼,没想到他突然提这茬。


    “这时候我又成别人了,你不说我不是别人吗?”韩方驰问。


    自从韩方驰做出了恋爱邀请开始,他如他所说开始朝恋人方向转换,整个人都和善起来,并且十分绅士。何乐知一时忽略了韩大夫的一些属性。


    “这么想得开呢?”韩方驰说,“还没开始呢就琢磨上不留遗憾了。”


    “你别曲解我。”何乐知让他说得啼笑皆非,“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韩方驰放开他说。


    被放开了也没走,何乐知还在原处,用手背揉了揉自己下巴,没多解释,只笑着说:“你还睡不睡了?”


    “你就坐那儿。”韩方驰朝餐桌方向示意。


    “好的。”何乐知答应道。


    何乐知又把电脑端了回去,面朝着韩方驰的方向,在他眼皮底下加班。韩方驰时不时睁眼看看,不规律的鼠标和键盘声并不让人心烦,反而有些催眠。


    有一次睁眼正好跟何乐知对上视线,何乐知远远地说他:“眼睛闭上。”


    韩方驰闭上眼,很快睡着了。


    单元门铃突然响起来时,韩方驰皱了下眉。


    “我开。”何乐知站起来说。


    韩方驰说:“要是肖遥就把他撵出去。”


    第50章第 50 章


    何乐知去开门的时候也觉得是肖遥, 但是周末上午这个时间,如果没提前有安排的话他通常起不来。


    何乐知看了眼屏幕,先开了门, 接着转过来说:“方驰, 我不认识。”


    “按错的吧, 没事儿。”韩方驰说。


    能直接按门铃来韩方驰家的, 何乐知应该都认识, 他要不认识的大概率按错了。何乐知还是叫了梯, 等电梯上来的时候他跟韩方驰说:“你睡你的。”


    电梯门开, 出来的人跟何乐知四目相对。


    “你是?”何乐知问。


    “这……我走错了?”对方也挺茫然的,“还是我记错了?”


    韩方驰听见声音,有点意外地站了起来。


    “爸?”韩方驰走过来, 看着门口的人, 叫了声。


    老韩一看见他,放心了,笑着说:“我以为我走错了呢。”


    何乐知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让了一大步,“叔叔!”


    韩方驰让老韩进来,跟他介绍:“这是乐知。”


    “就是你那个高中同学对吧?你那时候总去他家玩儿。”老韩笑着说。


    “是我。”何乐知找了拖鞋出来,又说,“叔叔好。”


    韩方驰跟何其很熟,可何乐知跟韩方驰父母不熟,高中开家长会见过两次庞女士,没见过老韩,因此刚才没能认出来。


    老韩以前是个生意人, 现在不太折腾了也还有生意,穿了件纯色的polo衫和休闲裤, 没有中年男人的邋遢气,虽然笑呵呵的,眼神里倒还挺有气场的,也不像老头。本来年龄也够不上老头,五十多岁。


    韩方驰要给他泡茶,老韩说不喝,何乐知给他倒了杯水。


    老韩坐在沙发上,笑着说:“我奉旨过来看看。”


    “庞姐消气没?”韩方驰问。


    “看着是消了。”老韩说,“谁知道了,等见着面两句话还能呛起来。你妹呢?”


    “在她房间睡觉。看日出去了,早上才回来。”韩方驰说。


    “上哪儿看啊?”老韩惊讶地问,“大半夜折腾出去了?”


    “带她散散心。”韩方驰说了地方。


    “还是有哥好啊。”老韩笑着感叹了一句,随口问,“就你俩去爬的山啊?”


    韩方驰说:“还有乐知,我们一起去的。”


    “你们可真有精神头儿。”老韩说。


    韩知遥没睡醒,老韩也不敢敲她门。何乐知去书房加班了,客厅里就韩方驰和老韩坐着。韩方驰说:“先让她在这儿住着吧。”


    “住几天行,住久了不是那回事,你上班哪有时间管她。”老韩喝了口水,“昨天晚上你妈就想让我过来了,她嘴上说,真不在家了心里又惦记,自己又放不下面子。”


    “她也不怎么用管,挺省心的。”韩方驰说。


    老韩笑了声,“咱家小魔王还省心呢?”


    “真不怎么用操心。”韩方驰说。


    “她是挺独立的,就是太独立了,自己有好多主意,也不爱跟家里聊。”老韩叹了口气说,“她搞对象儿的事被你妈知道之后她俩就一直没消停过,你妈就是心里过不去,想到这事就觉得心里堵着,我也觉得心里没底。小魔王那张嘴你也知道,跟我俩想怎么说怎么说,后来你妈不说她她也夹枪带棒的。”


    “其实也不至于,她心里有数,她又不傻。”韩方驰跟他说,“这几天她在我这儿我大概感觉到一些。”


    韩方驰想了想,说:“其实别用看小孩儿的态度,把她当成大人跟她对话,就能好一些。”


    “我倒是能,你妈我也尽量劝。”老韩对自己女儿非常了解,也挺愁的,“但她跟你和知墨本来就比跟我们好,她在你们面前跟在我和你妈这儿不完全一样。”


    “所以我说让她先在这儿住着。”韩方驰说。


    “那不行。”老韩没犹豫就说,“不是那回事儿。”


    他都说了两次不是那回事儿,韩方驰就不能再留了。


    聊了会儿韩知遥,老韩转了话题,笑着说:“你和乐知朋友能处这么多年,不容易。我年轻时候那些朋友都不剩几个了。”


    韩方驰“嗯”了声。


    书房的门关着,隔音挺好的,键盘声只隐约能听见一点点。


    老韩压低声音说:“我记着你曲姨家儿子那个朋友……”


    韩方驰不等他说完,就点了头,说:“是他。”


    “啊,那我没记错。”老韩笑笑说,“我就记得是跟你挺好那个高中同学。”


    韩方驰没接这话,老韩又问:“他俩是不好了吗?”


    “嗯,”韩方驰说,“分了。”


    “为什么分的?”老韩问。


    “我不知道。”韩方驰说。


    这个问题韩方驰的答案永远是“不知道”,不管是曲姨问还是庞女士问都是这么答。他不爱聊这些,从他嘴里问不出来。


    老韩又问:“你俩一直住一块儿啊?”


    韩方驰沉默了几秒,说:“他也住这小区,怕我跟知遥没话聊才在这儿住。”


    “啊,这样。”老韩点点头,说,“他看着就性格挺好的,开朗,能跟小孩儿处得好。”


    话题本来就聊到这儿结束了,韩方驰过会儿自己又补了句:“我们经常在一起。”


    老韩看向他,视线落在他脸上。平时是个经常笑呵呵的人,可盯着人时眼神还是有压迫感的。


    韩方驰也不怕他看,说完就垂眼坐着,表情非常平静。


    韩知遥睡醒出来,看见老韩坐在沙发上,诧异地问:“你咋来了?”


    “你爸想你了过来看看不行吗?”老韩说。


    “不回。”韩知遥木着一张脸说。


    “商量商量,”老韩拍怕沙发让她过来,“你提条件。”


    “我没条件提。”韩知遥走过来,坐在单人沙发这边。


    “随你提。”老韩说。


    韩知遥抬眼看过去,说:“让我妈给我道歉。”


    “能道。”老韩点头,又说,“那你也道个歉,行吧?咱们讲公平。”


    “不。”韩知遥说。


    韩知遥犟起来不是老韩能摆平的,韩方驰去烧水泡茶了,一句不参与。


    最后韩知遥被问烦了,说:“考完试回去。”


    还有一周就期末了,老韩痛快地答应了,说到时候来接她。


    “我自己能回,别跟押犯人似的。”韩知遥皱着眉说。


    老韩没能把韩知遥领走,也没再留,站起来走了。


    何乐知隐约听见开门声,从书房出来,跟着送送。


    老韩跟他也挺客气,说遥遥在这儿给他添麻烦了。何乐知赶紧说没什么。


    门一关,韩知遥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那么可怕。”韩方驰说,“别这么愁。”


    “经过昨晚之后我愿意原谅一切。”韩知遥朝他捏手指头比了个心,也往何乐知那边比了一下,比完手揣睡裤兜里,声音还有点闷,“恋爱我也不谈了,回家我也不吵了,我现在就想快点高中毕业。”


    何乐知伸手接了下,说:“时间走起来很快的。”


    “但愿吧。”韩知遥耸了耸肩,又问,“以后我再觉得透不过气了,你们还能再带我看星星吗?”


    “当然。”


    “没问题。”


    两人同时说。


    韩知墨跟老师出门了,不在学校。起大早赶飞机正困着,看见韩知遥朋友圈,在下面评论了条:我的天啊。


    韩知遥屏蔽范围不包括哥哥姐姐,这是非常荣幸的待遇。


    韩知墨截图这条朋友圈,发给韩方驰:哥,我可能需要一个解释。


    韩方驰回复:下次带上你。


    韩知墨:天啊,你带你妹看星星看日出,不带你妹。


    韩方驰给何乐知看,说:“你闯祸了。”


    何乐知笑得不行,说:“知墨也很可爱。”


    韩方驰回:下次一定。


    韩知墨:你最好是吧!


    何乐知一时兴起提出的神经想法,误打误撞在一定程度上抚平了一个青春期女孩儿那些从未说出口的委屈和执拗。也许是因为星星,也许是日出,也或许仅仅是因为那些从来不好意思说的话有了个出口,轻轻地倾诉掉了。


    那一晚最初的兴奋、看到星空的震撼、坐在两个哥哥中间的安全感,以及日出前埋在胳膊里偷偷流的眼泪在日出时被跳起来的太阳带走了。在这些过后,之前那些情绪似乎真没什么了。


    她依然是横冲直撞、快言快语的小魔王,表情时常不耐烦,可又比之前少了点尖锐。


    据老韩说,回家之后两个大王没再吵,虽然也不怎么说话,但至少不呛来呛去。


    韩知遥在星空之下知道的秘密,也像她说的那样,被星星擦掉了。


    但凡聊到她哥的情感问题,韩知遥就嘴一闭,当听不见。


    有一次韩知墨回家,还计较他们看日出的事儿呢,说他们故意趁她不在的时候去。


    韩知遥晃晃头,说:“你在也不带你,我要做唯一的公主。”


    韩知墨无语地笑着说:“谁想当公主了,我就想看个日出。”


    “那你找你哥吧,让乐知哥带你们去。”韩知遥说。


    老韩在旁接话问了句:“他们干什么都在一起?”


    韩知遥往嘴里塞了块饼,又夹了块排骨在那儿啃,倒不出嘴说话。


    韩知墨问她:“你还去不去哥那儿了?”


    韩知遥咽下嘴里东西,说:“可以去,就是我去的话韩方驰就得睡沙发,怕他不愿意我去。我跟乐知哥一人一屋,没他住的了。”


    韩知墨机敏地感到她这么客气不太对劲儿,看了她一眼,没再往下问。


    韩知遥走了何乐知也自然地回自己家睡觉去了,不用再每天两头折腾。只是放在这边的洗漱用具和一些东西都没带走,家里还有,他那一小堆儿东西就摆在韩方驰洗手台上,跟另一边的对称摆齐。


    韩方驰依然每天洗漱完给擦擦,也不问为什么不拿走。


    这俩人现在反正就一个不问,另一个不说,彼此揣着明白,倒也不装糊涂。


    何乐知有天收拾办公室,从抽屉里翻出了去年情人节领导给的餐券,拿着就去领导办公室了。


    “啥事光临啊,何总?”领导站起来问。


    “小何,小何。”何乐知纠正他。


    “小何总。”领导又问,“啥事?快说。”


    何乐知朝他晃晃餐券,问他:“你朋友餐厅还开着吗?”


    “什么叫还开着吗,人开得可火了。”领导问,“你要去?”


    “要去。”何乐知点点头。


    “去呗,我给他打电话。”于总说。


    何乐知回了办公室,隔五分钟领导又来了,小声说:“你下班直接去,不用拿那个纸票儿,我给你升级了,你吃完直接走。”


    “你可别,你要让我出差啊?”何乐知机警地抬起头,“我就用我纸票儿换,不吃你饭。”


    “纸票儿不也是我买的吗?”于总过来踢踢他桌子。


    “那别人都拿了。我不搞特殊,回头我不好意思拒绝你了。”何乐知拒绝道。


    “要不你也拒绝不了,快去吧,不吃白不吃。”领导笑着说。


    韩方驰下班刚出了门诊楼,要往员工停车场去,对面有车朝他轻轻鸣了下笛。


    这个时间没几辆车了,韩方驰一抬头,见何乐知的车停在他对面,意外地扬了下眉。


    韩方驰看了眼手机,没见何乐知给他发消息说要来。


    走过去上了车,不等问话,何乐知先说:“医生你好帅,可以约会吗?”


    “可以。”韩方驰先说,接着问,“怎么上这儿来了?”


    “想约你。”何乐知笑笑地答。


    韩方驰看着他,“约我什么?”


    何乐知启动了车,今天戴了眼镜,白色T恤上有个小小的绿色袖标,衬得他清爽帅气,还有点显小。


    “晚餐。”何乐知说,“去年单位发的情……侣套餐我还没吃呢,我今天才看见,我怕不吃它过期了。”


    “情侣”中间卡了下壳,不卡还好,一卡得慢悠悠的倒跟强调似的,说完自己先笑了,推了下眼镜重复了一遍:“情侣套餐。”


    “好的,情侣套餐。”韩方驰点了点头。


    情侣套餐既然是领导朋友餐厅的,领导还特意给打了电话升了级,那何乐知的“情侣”是个男的,这事就藏不住。


    领导第二天一早往何乐知办公桌上一趴,悄么声问:“何工,你……”


    “不出差。”何乐知说。


    “先不说出差。”领导按着他鼠标不让他干活儿,接着问,“你……”


    “是的。”何乐知点头,看着屏幕说,“有钱人也这么八卦吗?”


    “是,更八卦。”领导说,“一直都是吗?”


    “是的。”何乐知仍是说。


    “我不往外说。”领导保证道。


    何乐知笑笑,“说也没关系。”


    “不。”领导摆摆手,跟他商量道,“我帮你保守秘密,你出个差?”


    何乐知拿起手机,“我现在就发群里。”


    “发什么!”领导按住他手机,笑着说,“我保密,你出趟门儿!”